秦腔《义侠武二郎》剧本
说 明
武松，从沧州躲难归来，探望胞兄武大，途经阳谷县景阳岗，打死害人大虎，为民除了一害，被县官录用作了都头。并让其游街夸功，恰遇其兄武大郎。弟兄久别，叙了别后情形，武松知其兄已娶了潘金莲为妻，怕惹是非，才迁居阳谷县，卖烧饼为生。武松见兄甚喜，同至家中，潘金莲戏叔，遭拒。适武松去东京公干。恶少西门庆，同王婆商议，骗金莲到王家做寿衣，同西门庆通奸。事被郓哥知晓，带武大郎前去捉奸，被西门庆一脚踢下楼去，身得重病，在养病期间，王婆、金莲又同西门庆密谋，将武大毒死，并火化其尸。武松回县，访查真情，上告县官不准。乃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绑了王婆，自首官衙，被囚在监。
场 目
第 一 回 店 辞 第 九 回 裁 衣
第 二 回 堂 谴 第 十 回 捉 奸
第 三 回 闺 叹 第十一回 药 毒
第 四 回 打 虎 第十二回 焚 尸
第 五 回 游 街 第十三回 守 灵
第 六 回 戏 叔 第十四回 杀 嫂
第 七 回 规 兄 第十五回 报 仇
第 八 回 挑 帘
人 物 表
武 松 武生 义 侠 王 婆 丑旦 媒 婆
店 主 杂 四猎人 杂
何九叔 末 团 头 酒 保 杂
县 官 丑 县 官 郓 哥 小丑 小 商
四衙役 杂 小 连 小丑 家 人
张 刚 杂 猎 户 卒 杂
李 勇 杂 猎 户 邻 人 杂
武 大 丑 小 商 四和尚 杂
潘金莲 小旦 武大妻 姚 二 杂
西门庆 小生 恶 霸 赵 四 杂
甲 丑 胡正卿 杂
乙 副 张 甲 杂
四小子 杂
第 一 回 店 辞
〔武松上。
武 松 (引)飞扬志气一世雄，
浪迹浮萍，二十年一场春梦。
(诗)丈夫生来秉性刚，
身长八尺貌堂堂。
两膀饶有千斤力，
最重侠义与纲常。
俺姓武名松，人称武二郎。清河县人氏。只因酒醉伤人，在沧州柴大官人处躲避一年有余。当已事过境迁，想 起哥哥，不知在家如何，因此辞了柴大官人与宋大哥，回上清河县探望一回。昨晚宿店，一场好睡直到今早。 是我吃罢早膳，不免打点上路。
(背包提哨棒)店家!
〔店主上。
店 主 何事?
武 松 店钱在此。
店 主 赚钱了。
武 松 好说。
店 主 下回到此，仍宿咱们店内。我不远送了。(下)
武 松 俺便去也!
(唱)好一个店主人十分和气，
真道是买卖人为着财息。
背包裹提哨棒走出门去，(出门)
早一日见兄面心内安逸。(下)
第 二 回 堂 迁
〔何九叔上。
何九叔 (唱)昨夜晚山中又失事，
特地来报太爷知。
老汉何九叔。乃是这阳谷县一个官人团头。只因景阳岗上老虎，昨夜又将猎户伤坏，不免禀知县太爷得知。( 绕场)到了!待我击动堂鼓。(击鼓)
〔四衙役引县官上。
衙 役 喊!
县 官 (诗)三更青灯五更烛，
也曾读破万卷书。
只因主考不照顾，
人中进士我独无。
下官阳谷县正堂是也。自幼饱读诗书，虽然主考不识文章，好坏将我不曾中得进士，私下运用几个金钱，照样 也得了个阳谷县知县。只因这景阳岗上出了个吊睛白额大虎，伤人无数，上司行文到来，限日命我清除。怎奈 捕捉多日，不但未曾除了老虎，反被它伤了几家猎户，本县正为此事后衙着急，不知何人击动堂鼓，来呀，传 击鼓人上堂。
衙 役 击鼓人上堂。
何九叔 参见县太爷。
县 官 原是何团头，你击鼓何事?
何九叔 启禀太爷，作夜晚上猎户刘长才又被老虎吃了。
县 官 我的妈呀!此老虎这样厉害，该怎样办呢?这、这、这……
何九权 再派猎户前去。
县 官 如今又该派谁呀!
何九叔 张刚、李勇。
县 官 好，就是张刚、李勇。来，这是火签一支，速传张刚、李勇前来。
衙 役 是。(下)
〔张刚、李勇上。
张 刚
参见县太爷。(叩头)
李 勇
县 官 这是张刚、李勇。
张 刚
太爷。
李 勇
县 官 偌大一个阳谷县，九十家猎户，怎么连一只老虎也捉拿不住?昨夜又行凶伤人。今日命你二人前去，限你三天， 要是捉拿不住老虎，我定要砸碎你二人的骨拐。
张 刚
正是：
李 勇
张 刚 太爷吩咐下，
李 勇 尽力去捉拿。(同下)
县 官 何团头还有事无事?
何九叔 无事。
县 官 如此打点退堂了!
(唱)好一个灾老虎十分讨厌，
专意在景阳岗与我为难。
有上司行文来头子冷淡，
他限我十日内除此凶顽。
何团头你不把计策来献，
硬睁睁睁大眼看我丢官! (分下)
第 三 回 闺 叹
〔武大上。
武 大 (唱)自幼生来身矮小，
上下不够三尺高。
清河县年荒住不了。
来在阳谷度煎熬。
我乃武大。清河县人氏。只因我生来身体矮小，人都把我叫三寸钉。我有个同胞兄弟名叫武松，出门一年多了 ，未见回来。是我娶了个媳妇，名叫潘金莲，生得十分美貌。怎奈许多无聊的浪子，没有事尽在我家门口打旋 旋，有心抢白他们一顿，我身小力薄，惹他不起。有心任其所为，实在有点恨气不过。兄弟又不在家，无人与 我出气，没有法子，只好把家搬到阳谷县来，每日打些烧饼去卖，我两口藉以度日，倒也安闲。今天早饭已罢， 不免前去卖饼一回。屋里的，走来!
〔潘金莲上。
潘金莲 (引)奴家生来甚精伶，
嫁了个丈夫三寸钉。
苍天待人太不等，
鲜花插在茅粪坑。(见)
当家的，唤我为何?
武 大 我要做买卖去了，叫你到前面来看门。
潘金莲 知道了，你去吧。
武 大 (担担欲走又止)屋里的!
潘金莲 又干什么?
武 大 我走后，你将帘子放下来，坐在里面做活，不要往门外去，留神又惹出事来。
潘金莲 我晓得，你去。
武 大 唉，我总不放心。
潘金莲 不放心，你就不要出去，把我就当一块肉，整天看着，看老鼠、猫偷着吃了!
武 大 不是这样说，其实你是个好人。现在这世上坏人多，吃饱饭没事干，尽走大街穿小巷，看谁家的女人脚儿大脚 儿小了，身子俏模样好了，哨个皮，吊个棒，勾引人家妇女，调戏人家姑娘。
潘金莲 那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官府，可以禁他，可以赶他。尽他去吧!
武 大 咳，你不要看他在外面胡勾引人家妇女，其实他家里的女人，也在那里偷汉子呢!
潘金莲 哎哟，你的话太多了，不用说了，快去做买卖去吧!
武 大 这重的担子，你倒是给我帮个忙呀!
〔潘金莲代扶。
(唱)非是我说话太得过，
现在的坏人实在多。
不要看衣裳穿的阔，
男盗女娼一个个。
你还是谨守规矩家中坐，(同出门)
也免得跌到是非窝。
快回去。我便去了!
潘金莲 你走。
武 大 唉! (下)
潘金莲 (唱)只见大郎去卖馍，
回到家中去做活。
我这里且把帘扎捋，
〔西门庆带甲乙及四小子上。
西门庆 (唱)转来了油头光棍一伙伙。
谁家门首这好货，
这好的模样这小的脚。
最俏皮是鬓边花—朵，
最可人是细腰一握握。
看的我身子酥来步儿惰，(倒地，甲扶)
潘金莲 讨厌!(放帘，进内做活)
西门庆 (唱)一霎时不见了女娇娥。
这是谁家的? 这货真不错!
甲 就是一件，有钱难买。
众 怎难买?
甲 你看她睬也不睬，理也不理，我看不成，咱们别处去吧，何必白费力。
西门庆 如此咱们走，正是：
人家既然全不顾，
甲 咱们何必费工夫。
西门庆 走。
甲 走。
众 走，走。(同下)
潘金莲 哎，这怎么说。想我潘金莲在清河县时，有一伙无聊的人，常要无赖，到了此地，怎么又有这许多人来讨厌， 真真把人气死!(长嘘气)我可莫说这个天，你既然生地奴家貌赛桃花，身似杨柳，口比八哥，心如百灵，虽不 敢说是绝代美女，却也够得上个上等人物，就该与我匹配个富家公子，美貌少年，才不枉了我一生。谁知心比 天高，命比纸薄。既然生在贫家，又卖作张大户的丫头，这也就罢了，不料偏遇着那个老头子主人，看上了我 ，硬要将我收作他的五房太太。想我潘金莲固然命苦，作了个偏房，也可认命，哪能再配个白胡子老汉。因此 我就拿定主意，决不答应，千方百计在大太太跟前运动成功，她答应将我另行嫁人。心里说这可好了，既不作 人家的第五偏房，受四位太太的醋磨，也不匹配个孽孽老头汉，半路里守寡，此去嫁个年轻小伙，哪怕受点苦 ，却一夫一妻的，过一辈子快乐日子。谁知那个糟老头子恨我不叫他受用，贴赔下嫁奁，将我嫁给这武大，面 目可憎，语言无味，性情蠢笨，为人肮脏，还长的不够个尺寸。我只说这个老天，你怎么专心给我过不去!想 奴家花朵一般的人，叫我整天死守着这个厌物，一年多了，心里实在委屈，又没有办法。难道叫我另嫁个人不 成?因此终日愁闷，心绪不佳，我看要将我潘金莲活活糟踏死了呢!
(唱)潘金莲思想起不胜懊恨，
低下头我只怨苍天无聊。
枉生我桃花貌十分窈窕，
用不着巧身裁杨柳细腰。
徒聪明特别的心开八窍，
手儿巧绣不出志腾九霄。
日日的陪粗汉强施巧笑，
夜夜的伴蠢郎凤配鸾交。
我夫妻好以似神鬼对照，
美鸳鸯偏用那玉石分雕。
〔王婆上。
王 婆 (唱)在家中闲无事闷闷无奈，
我不免到隔壁找寻阿娇。
大娘子可在?
潘金莲 (抬头)原是王妈妈，请进来!
王 婆 (揭帘进内)哟，大娘子，你又在这里愁什么呢?
潘金莲 (深叹气)咳!
王 婆 哟，再不要感叹了，年轻轻的，伤了身子不要紧，要是将这嫩晰嫩晰个脸蛋瘦上这么一丝丝，弹不出水来，将 王妈我还干亢死了呀!
潘金莲 咳，王妈，这又何能由人呀!
王 婆 (与金莲拭泪)你不要伤心了，妈妈我知道把我娃一朵鲜花，一下给插到牛粪上了。可是闷坐下，总要自己劝自 己，只要你存心厚道，作事善良，苍天总有遂你心愿的时候呢!
潘金莲 遂我心愿!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只好等到来世吧!
王 婆 哎，那你料不就，说不定睡上一夜，明天早晨武大，就变成个俊俏小伙子了。
潘金莲 王妈专说笑话。
王 婆 只要苍天怜念，总有法子。不是这样，也许是那样，你等着吧!
潘金莲 王妈到此何事?
王 婆 没有事，我是特地看你这两天可好。
潘金莲 王妈不必巧言掩饰，你是经纪人，哪有闲工夫串门?
王 婆 你再不要鬼心眼了，我真是看你来了。
潘金莲 王妈何必这样，你看我也没有母亲，你也没有女儿，咱二人就同母女一样，你在我面前还虚假什么?
王 婆 这个……
潘金莲 不用说了，一定是取我与你做下的鞋来了，早都做好了。
王 婆 噫，哈哈!这个东西，真聪明，真聪明! (拧金莲一下)阿弥陀佛，这老天倒怎生来!将你生得这样灵醒，就像 妈心里的个虫虫，妈还没有动呢，你先就知道了，真真把人能爱死!
潘金莲 既然如此，待我与你取来。(取鞋)王妈，你看行不行?
王 婆 (看)哟，哟，哟，嘻、嘻、嘻!这样子，这颜色，这花头，这手工，怎做来?不肥、不瘦、不晕、不素、不左、 不右、还不新不旧，正合我的心。你真聪明透透了!
潘金莲 王妈，以后再不许说我聪明!
王 婆 为什么?
潘金莲 你一说我聪明，我就想起我的命薄，一想起命薄，就有半天不高兴，吃不下饭去。
王 婆 哟，这怪我不对，你与我做了鞋，还没谢你呢?怎么倒惹你不高兴，吃不下饭去。我这没神老婆子，真该打。你 不要生气，我给你打她!(自打)
潘金莲 王妈，那是怎么样?
王 婆 她惹你不高兴。
潘金莲 我高兴，我高兴!
王 婆 (又打)还让你吃不下去。
潘金莲 我吃得下去，吃得下去。
王 婆 你只口说我不信。
潘金莲 怎样不信?
王 婆 你得给我笑一下。
潘金莲 我哪里来的笑吗!
王 婆 那你还是不高兴。(又自打)
潘金莲 我高兴，我高兴。(金莲无奈只好一笑)
王 婆 好了，好了，我去了。明日再与你道谢呀!
(唱)老婆我傻呆呆不会讲话，
惹得你不高兴所为什么。
潘金莲 (唱)这不过小小事你莫在心下，
但愿得这双鞋你十分爱它。
王 婆 (看鞋)我爱它，我爱它的很呀!
(唱)做这鞋多承你怜爱孤寡，
到明日我再来与你道乏。
潘金莲 你去了，不送你了。
王 婆 (去而又回)大娘子，你可千万要高兴。
潘金莲 我高兴。
王 婆 千万午间要多吃点饭。
潘金莲 一定、一定。
王 婆 (又回头)你千万多吃点，不要叫我晚上一夜睡不着。
潘金莲 知道了。
王 婆 你记下!(碰头下)
潘金莲 (唱)王妈妈她为人真正不差，
恰似我生身娘疼爱有加。
我每日得她来说些闲话，
也免得闷悠悠心乱如麻。 (下)
第 四 回 打 虎
〔张刚、李勇带四猎人上。
张 刚 (唱)阳谷县咱奉了太爷之命，
景阳岗捕捉那白额大虫。
李 勇 (唱)叫众位一个个提神奋勇，
捉不住紧防着自己丧生!
张 刚 俺阳谷县猎户张刚。
李 勇 李勇。
张 刚 只因景阳岗上出了个吊睛白额大虎，伤人无数，本县太爷命全县猎户捕拿，已经十好几天，不但未曾捉住大虫 ，反把几家猎户被它伤坏。今日太爷又传下令来，限我三日，倘若不能捉除大虫，定将我等骨拐砸坏。
李 勇 这是张大哥，你看快到山上，应该小心才是。
张 刚 你也太得胆小，午时还末过去，它哪能出来伤人!我们且到前边大石后面，休息一会，然后将饭吃饱，衣服穿好 ，家伙拿了，再准备捉它。
猎 人 不要贪功，只求免祸。听说那东西大的很，有一丈多长，两个眼睛好象火弹，张个大嘴，好象老笼，尾巴就象 大刀一样，能吃两个人，一尾巴能砍倒两个树，不要说吃人，一声大吼，满山树叶子都落将下来。
李 勇 刘长才是咱县里第一等猎户，也让这老虎给嚼的咽到肚子里去了，咱们算什么呢!
猎 人 希望到了明天早晨，安安宁宁的回家，岂不是好!何必拚着性命干这傻事呢!
张 刚 县太爷砸碎骨拐，谁去说情?不必过于惮怕，跟着我来，小心去捉也!
(唱)叫声众位休害怕，
处处小心没有差。
且把胆子都放大，
有运气也许捉住了它。
猎 人 只怕难。(同下)
武 松 (内唱)世路崎岖多坎坷，
〔武松上。
武 松 (唱)层层密密尽山坡。
谁能畅行云霄上，
徒使英雄唤奈何!
俺武松。一路行来，已到景阳岗下，不免加紧脚步，急行上岗也!(边走)
(唱)走多了许多山和坝，
抬头只见日影斜。
见一酒幌高高挂，
腹中饥渴体又乏。
啊，日影刚偏，怎么腹中有些饥饿了。(看)三碗不过岗，三碗不过岗!乃是一家酒店，怎么题下这五个大字?( 进)我不免进店吃酒。酒家，酒家!
〔酒保上。
酒 保 客官敢是喝酒的吗?
武 松 正是。
酒 保 请坐，请坐。
武 松 你接来。
酒 保 什么?
武 松 哨棒、包裹、草帽。(坐)
酒 保 吃用什么?
武 松 好酒烫来!
酒 保 是。小伙计好酒一壶，喝呀!
武 松 满上。
酒 保 客官，我们这里只管买酒，不管斟酒。
武 松 (怒)斟上!
酒 保 (无奈斟酒)请吧!
武 松 (饮酒)这酒倒有些力量。
酒 保 好说了。客官，景阳岗酒家，是阳谷县有名的第一家。
武 松 落得你说嘴，满上。(酒保斟酒)
武 松 (饮)我且问你，可有吃的什么?好来下酒。
酒 保 有的是熟牛肉。
武 松 好，切二三斤来。
酒 保 是。牛肉三斤，肉来了。(斟酒)你再来这一碗。
武 松 (吃肉饮酒品味)嗯，真正好酒!
酒 保 你这才知道，我不是夸口!
武 松 满上。
酒 保 满什么?
武 松 酒。
酒 保 客官，你已吃过三碗，这酒是没有了。
武 松 常言道，卖面的不怕吃八碗，你卖酒怎么只卖三碗?
洒 保 你进店来，可曾看见店外招牌?
武 松 什么?
酒 保 上面写明了“三碗不过岗”。
武 松 那是什么意思?
酒 保 我们这儿的酒好，喝过三碗，你便醉了，过不了岗了。
武 松 (笑)哈哈!赶这样说来，我已喝过三碗，便过不了岗了!
酒 保 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便不卖给你了。
武 松 我便不信，我现在还要喝，我霎时还要过岗!
酒 保 你喝由你，只是要过岗不能了，你已酒醉如泥了。
武 松 不要多说，你拿酒来!
酒 保 是、是。(拿酒)你喝吧!
武 松 (连饮三碗)端的好酒。
酒 保 真的好量!
武 松 你再拿酒来!
酒 保 哎呀，我的客官，行了，不要再喝了!
武 松 (拍桌)哼，我吃酒给钱，你怕什么?
酒 保 不是呀，我这酒叫透瓶香，又叫出门倒，你不要看醇醴好吃，力量可大得很，你喝醉了，我可没有解酒的药。
武 松 (怒)胡说!漫说是酒，就是蒙汗药，我也有鼻子。莫要多说，速快拿来!
酒 保 是、是。(拿酒)
武 松 (连饮)再拿来!
酒 保 (连取两次见武松拿壶饮)这家伙，不要命了!我看这可足十二成了。
武 松 这是酒家，银子拿去，讨我包裹。
酒 保 在这里。
武 松 草帽?
酒 保 这里。
武 松 哨棒?
酒 保 也在这里。
武 松 酒家，你说三碗不过岗，我今吃过十八大碗，照这样还要过岗。
酒 保 (拉)哎呀，我的爷呀!这般时候过不得岗了!
武 松 难道我吃醉了不成?
酒 保 你是好汉，醉倒不曾醉，只是你没看见我这里县太爷的榜文。
武 松 呸，什么榜文不榜文!难道县太爷也不准吃酒不成!?
酒 保 哎哟，不是。
武 松 是什么?
酒 保 是我这景阳岗上，出了个吊睛白额大虎，吃的路断人稀，漫说是你，就连我们这里有名的猎户，也把几个被它 伤了性命。县太爷出下榜文，只许巳、午、未三个时辰，成群结伙，方可过岗，其余时间，一概不准过岗。这 般时候，太阳已经大偏西了，你怎么一个人要过岗去，不是寻死吗!
武 松 我本是清河县人，这岗子至少也走过三二十回，何曾有什么老虎!
酒 保 咳，这是最近的事情。
武 松 即就有虎，我也不怕!
酒 保 你这人怎么是个老杠头，我给你说好话，你也不听。
武 松 什么好话?我看你要将我留在这里，敢是要在夜里谋财害命不成，为何只拿老虎来唬人，俺去也!
酒 保 (拉)不要去。
武 松 说是你撒手!
酒 保 你不要去!
武 松 说是你去吧!(推酒保倒)
酒 保 我是一片好心，你反当恶意，不说了，你去就是了。喂!招了祸，到阴司可不要怨我。
武 松 哼，哪个还来怨你!
酒 保 那你去吧。(下)
武 松 (出门看)啊，一阵罗嗦，日已压西。(吐) 一霎时倒有几分酒意，正好上岗也!
(唱)二十年来一场梦，
功业无成惭英雄。
躲人命离家一年整，
挂念哥哥回家中，
迈开了大步上岗岭，
清河县探望大长兄。(下)
〔虎上，跳形下。
〔武松上。
武 松 (唱)手提着哨棒往前行，(吐)
只觉酒气涌上胸。
啊，是我正行中间，不觉酒气涌上胸来，有些站立不住，不免寻一平坦之地，休息休息再走。(园场)晤呀!观 见那旁大庙墙上什么字迹?待我看过，(看)哎呀!此地果有一只老虎伤人，此乃阳谷县劝告百姓结伴过岗的告示 。我何必与那恶物拚命!嗯，待我转去。(想)啊，我若转去，岂不被那酒家耻笑!(想)哎，纵然有什么大虫，难 道我武松还怕它不成!(又吐，四看)唔嘿呀!观见那旁有光当当一块大青石，我不免上边盹睡片时。
(行，掀草帽背上，敞开胸脯)待我上石睡来。
(睡。虎内吼，大风、树叶落，惊)啊!什么东西?这样大吼?(虎又吼)呀,果然猛虎来了!
(立石上看)
〔虎上搜门。
武 松 哎呀! (唱雁儿落)
我观见毛泼团体态甚凶,(虎扑过来，武松翻下，用哨棒三打，棒折)呀!
(唱)狼牙棒先折断，(虎三扑三躲)
俺这里趋前退后匆。
这畜生舞爪张牙横，(再扑又躲)
(唱)我闪闪闪得它回身处扑着空。(虎尾一剪)
转眼处乱着踪，
这的是虎有伤人意，
因此上冤家对面逢。
虎呀，虎!
你要显神通，
便做道力有千斤重，(捉住虎打死)
你今日途也么穷。
抵多少花无百日红。(见虎又动，武松用拳乱打一阵，看)你再动一动么?(跌滚)此番死僵了!待我将它拖下岗去。(跨腿坐虎身，嘘气，四看)哎呀，不妥!此刻我已有些精疲力尽，倘再出来一只大虫，该当怎处?我不免速下岗去为是。
(绕场)
〔猎户装虎吼上。
武 松 (惊)哎呀不好!那旁又来两只老虎，今番性命休矣!
也罢，俺武松性命不要了!(用力打去)
〔二假虎起立。
张 刚
慢着动手。
李 勇
武 松 啊，怎么是两个假装的?
张 刚
你你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吃了豹子胆，狮子腿，胆包着身子，这般时候敢独自一人黑夜过岗?
李 勇
武 松 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何这样装扮?
张 刚
我们是本地猎户。
李 勇
武 松 你们上岭来做什么?
张 刚
哎呀，你这人怎么还不知道吗?
李 勇
武 松 知道什么?
张 刚
李 勇 如今这景阳岗上出了个最大的吊睛白额虎，夜夜出来伤人，不说来往客人，成千成万，就是连猎户也伤了十几 个，我们是奉了本县太爷之命，来捉老虎的。那孽畜势大难以近身，我们才放了窝弓药箭，四下埋伏，提心吊 胆，还不敢张扬，你却大刺刺的随便就走下来了。真的，你到是个什么人?
武 松 我乃清河县人，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刚从岗子上来，正撞见那物。
李 勇 (慌)哎呀，在哪里?离此远近如何?
武 松 何必这样害怕?
张 刚
那东西凶得很!
李 勇
武 松 不必惮怕，那孽畜已被我打死了!
张 刚
(呆)你你你说什么?
李 勇
武 松 被我打死了!
张 刚
你不要胡吹大气，那孽畜何等的厉害!你一个人空手空脚的，就能打死了?
李 勇
武 松 不信了，随我去看。
张 刚
靠不住!
李 勇
武 松 你看我身上的血迹便知。
张 刚
(看，吐舌)死虎现在哪里?
李 勇
武 松 现在上面，随我去看。
张 刚 走!
李 勇 哎呀，小心点!
张 刚 不然，将他们都叫来。
李 勇 也好，也好，众兄弟快来!
内 来了!
〔众猎人上。
众 什么事?
张 刚
那大虫已被这位英雄打死了，咱们上岗去看!
李 勇
众 真的吗?
武 松 难道假的不成!(见众人各执器械，彼此推让，武松前行绕场)
(唱)众位不必惮怕惊，
大丈夫岂能乱言行。
带领众人上岗岭，
那一旁死虎看分明。
那旁死虎，且去看来!
张 刚
李 勇 (小心看)当真打死了!哎呀，才与此方除了一害!
众
张 刚
壮士真正英雄。
李 勇
众 真佩服，佩服!
武 松 好说。
张 刚 谁去报官?
猎人甲 我去。
张 刚 以速为妙。(猎人甲下)
张 刚
如今大家将这孽畜抬了，下岗去呀!
李 勇
(唱)天生大人有大用，
除却恶畜真英雄。
武 松 (唱)打死个小孽畜不算英雄，
众 (唱)从今后阳谷县才得安宁。(同下)
第 五 回 游 街
〔四衙役引县官上。
县 官 (引)闻报猛虎已丧命，
不由叫人喜气生。
非是本县官星重，
还是万民福分浓。
下官阳谷县正堂。适才报到，有一壮士打死景阳岗老虎，可喜可贺!已命迎他到此，当堂旌赏，怎么还不见到 来!
〔张刚、李勇、武松上，后随老少多人上。
张 刚 (引)难得独逞身手，
赛过百万貔貅。
武 松 (引)一虎何劳众夸口，
从此万民无忧愁。
张 刚
牌头哥，烦劳通禀，两个猎户与打虎壮士要见。
李 勇
衙 役 禀老爷，两个猎户与打虎壮士要见。
县 官 噢，他来了!快快请上堂来!
衙 役 是。有请。
武 松 与老爷叩头。(叩头)
县 官 快请起。好一个貌堂堂壮士，雄赳赳汉子。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从何处来，要往哪里去?怎的独自一人，手 无寸铁，能打死这样猛兽?
武 松 县太爷容禀!
(唱)尊声太爷容告禀，
小人名叫武松。乃清河县人氏。由沧州而来，回家探兄，路过景阳岗上，太阳压西时候，走的甚是乏困，见一青石，爬将上去，正要打盹，哪料吼的一声，满山震动，树叶全落，闪上一只吊睛白额大猛虎。
县 官 哎呀，危险!
武 松 (唱)首尾丈二还有零。
它见我将身躯动得几动，(旋比)
将身儿跳在了半旋空中。
众 哎呀可怕!
武 松 (唱)这一扑，未扑着它动了火性，
这一掀，这一掀又掀了一个大空。
再一剪，再一剪仍被我躲过性命，
既翻来又复去急得眼红。
又一按又一扑一跳一踪，
又一掀又一剪其快如风。
我趁它力已竭绝技已罄，(音庆，尽也)
用全力抓顶门按倒在泥坑。
用双手打得它不能转动，
用双足踢得它二目难睁。
顷刻间直打得鲜血迸涌，
才与那众同胞除此顽凶。
何九叔
(及众人均在堂喊)好!
郓 叔
县 官 好英雄!
众 好英雄!
县 官 好汉子!
众 好汉子!
县 官 千古少见!
众 再世难逢。这、噢、哈哈哈!
县 官 这是壮士，我有意提拔你为步兵都头，就在本县供职，你意如何?
武 松 多谢太爷。
县 官 (唱)好一个壮汉子真道英勇，
又有谋又有胆盖世英雄。
大堂上一个个交口称颂，
大堂下众百姓前遮后拥。
上前来我与你插花披红，
叫人来看大轿抬他游行。(县官下)
武 松 (唱)在大堂施一礼感谢恩重，(上轿)
又只见钟鼓乐响动连声。(绕场)
众 (唱)前抬虎后抬人真个高兴，
〔武大挑担上。
武 大 (唱)又只见上坐着打虎英雄。
〔郓哥上。
郓 哥 武大郎，你看见那位英雄没有?
武 大 哎呀，观见这位英雄好像我那兄弟武二，是不是且叫他一声。那是武松!
武 松 何人叫我?
武 大 老二。
武 松 那是兄长。
武 大 胞弟!
武 松 (下轿)哎，兄长呀!(同抱头哭)
武 大 怎么打虎的才是你?
武 松 正是，兄长何得到此?
武 大 说起话长，此地离咱家不远，随兄回去，也见见你嫂嫂。
武 松 怎么，哥哥也娶了嫂嫂了?
武 大 正是。
武 松 如此众位且先回衙，我家去一回，少时便再到县衙议事。
众 你就来。(下)
郓 哥 喂，三寸钉，你还有这样个兄弟!
武 大 正是。我兄弟回来，看谁再敢来欺我!
众 自然不敢，快回去吧!(下)
武 松 哥哥，咱家离此多远?
武 大 就在前面。
武 松 这是什么担子?
武 大 这是我卖烧饼的。
武 松 (担担)哥哥前面带路。
武 大 随我来。正是：
兄弟分别一年整，
武 松 邂逅相逢喜心中。
武 大 (拉武松)哈、哈、哈! (绕场)兄弟慢走，到了。
武 松 就在这里!(左右看)此地倒也僻静。
武 大 (揭帘)兄弟请进。
武 松 (放担)哥哥在上，一年未见，为弟与哥哥叩头。
武 大 哟，我的兄弟。只要你常常在哥哥的身边，哥哥就万事安全，倒不必磕头。
武 松 虽然如此，大礼难免。(叩头)
武 大 待我叫你嫂嫂前来。
武 松 理当拜见。
武 大 屋里的走来!
〔潘金莲上。
潘金莲 (唱)忽听有人把我唤，
想是大郎回家园。
来至门首用目看，(看武松发呆)
武 大 屋里的快来!(潘金莲仍呆不动)
武 松 哥哥，门外有人。
武 大 待我看来。喂!
潘金莲 (唱)是何人坐在房内边?
那是谁?
武 大 那就是咱兄弟。
潘金莲 咱哪个兄弟?
武 大 咱同胞兄弟武二郎。
潘金莲 武二郎。
武 大 名叫武松。
潘金莲 武松，不是吧?
武 大 就是得。
播金莲 是不是一母所生?
武 大 是得。
潘金莲 那他怎么那样雄伟，你怎么这样矮小?
武 大 常言道龙生九种。
潘金莲 他怎么那样整洁，你怎么这样肮脏?
武 大 种种各别。
潘金莲 你叫我何事?
武 大 见见咱兄弟。
潘金莲 你去说来，为妻我的礼到。(同进)
武 大 兄弟，你嫂嫂来了，见个礼。
武 松 嫂嫂。
潘金莲 兄弟。
武 松 请上，待为弟叩拜。
潘金莲 叔嫂平行，哪敢行此大礼?
武 松 拜过为是。
潘金莲 不敢。
武 大 兄弟嫂子，见个平礼吧。
潘金莲 是呀，见个平礼。
武 松 如此为弟拜揖。
潘金莲 嫂嫂礼到。(同拜)
武 松 嫂嫂请来上坐。
潘金莲 兄弟请坐，我这边有座。
武 大 一同坐了。(同坐)
潘金莲 兄弟年来以在哪里?怎么不常回家看看?
武 松 以在沧州柴大官人处有事，未得回家探望兄嫂，皆为弟之罪。
潘金莲 好说，弟在外可好?
武 松 多承嫂嫂挂念。这是嫂嫂，我哥哥为人懦弱本分，不到之处，还望嫂嫂担待。
潘金莲 夫妻夫妻，彼此提携，何言担待。请问二叔，许久不在，今日什么风儿忽然吹到家里来?
武 大 屋里的，是你不知。令日满城欢庆，个个称扬，在景阳岗打虎的好汉，就是咱这兄弟。
潘金莲 (惊)哎呀!
(唱)听罢言来笑破脸，
难得这盖县英俊出在我家园。
一样同是娘生养，
为什么美恶贤愚不一般。
看的看的我心花转，
不由人又爱又生怜。
有话我要讲当面，
尊声大郎听心间。
大郎呀，二叔一年未见，今日回来，你买些莱蔬酒肉回来，待我做来与二叔洗尘。
武 松 哥、嫂不必费心，县太爷命弟充当本县士兵都头，等一切安顿妥当，再来欢聚，为弟就此告辞。
潘金莲 慢着。饭不吃也罢，改日再说。务必将行李搬回家来住下，那边有的是闲房、闲铺，省得在外面饮食不便，睡 卧难安。
武 大 这倒是要紧。兄弟务必将行李搬回家来，享一享天伦之乐。
武 松 为弟遵命，就此告辞了!
(唱)一年来光景变化大，
哥哥宜室又宜家。
辞别兄嫂去衙下，(出门)
武 大
(唱)切记着行李搬回家。
潘金莲
武 松 记下了!(下)
武 大 娘子呀!
(唱)武大不由笑哈哈，
兄弟为官在公衙。
从此无人敢欺压，
潘金莲 (唱)不怕大郎也伯他。(同进)
武 大 屋里的，你看我这兄弟怎样?
潘金莲 好。
武 大 你平时老是瞧不起我，你看今天我兄弟做了本县都头，我便是都头的大老爷，看谁还敢欺侮我!
潘金莲 此地不比清河县有那些流浪子，更有你那个英雄兄弟，谁还敢惹你!
武 大 *(左口右外)，闲人迈开，武都头的哥嫂过来了!(同下)
第 六 回 戏 叔
〔西门庆上。
西门庆 (引)祖传宙豪家，
好酒又贪花。
小生西门庆。乃是这阳谷县一个大户人家，是我自幼读得满腹诗书，习得一身武艺，也算得个文武全才。只是 我生性高傲，不愿向人俯首贴耳。家业富有，何须看人眉高眼低，养成我骄奢淫逸，玩物丧志，终日里声色犬 马，放荡逍遥，，一食万钱，吾尤以为不足，一室五美仍然难以尽兴。近来府下许多家人院子，都促使我找一 生财之道，箍我拿了几个本钱，在县衙前开了一个药铺，无事常在铺内走走，我居然又成了商人。哈哈、哈! 今日饭罢，不免带领仆从出外游玩一回了!
(唱)自幼生来好消闲，
声色犬马样样贪。
公孙王侯我不愿，
放荡逍遥活神仙。
叫人来，带路大街去游玩，
〔连上。
西门庆 (唱)良辰美景快乐天。
〔郓哥上。
郓 哥 (唱)家有老父六十三，
两腿肿胀难动弹。
提一篮雪梨大街转，
卖几个铜钱顾吃穿。
西门庆 郓哥，你往哪里去了?
郓 哥 噢，大官人你好!
西门庆 你的生意如何?
郓 哥 哎，再休提起，今日已经半天过了，还是整篮子，下午的饭还没有一点办法。
西门庆 好了，你不用卖了，这是三钱银子，拿回去与你父亲买饭吃。
郓 哥 我这里谢谢大官人。
西门庆 不用谢了，回去吧。
郓 哥 这梨儿怎么办?
西门庆 搁下明日卖。
郓 哥 不，我给你送回家去，让众位娘子吃吧。
西门庆 这倒不必。
郓 哥 你不用管，待我送去。(笑下)
西门庆 这个孩子倒很可爱。正是：
人生不要多智谋，
混沌纯朴才舒服。
只这小子便可爱，
精明强干受苦楚。
哈、哈、哈!(下)
〔潘金莲上。
潘金莲 (引)奴家生长二十一，
荆钗布裙粗糙衣。
鬓边斜插花一朵，
苎萝村中比西施。
奴家潘金莲。是我生长二十多岁，一向端方正直，谨守闺范，虽然有张大户百般诱惑，流浪子许多勾引，我这 私心从来也没有动过一动。谁知前日一见兄弟武松，这个心里尽是突突乱跳，再也按捺不下去。这是个什么原 故?(想笑)说也奇怪，他二人同是一父所生，一母所养，我们那一个怎么那样又苯、又蠢、又丑、又怪，还长 得不够个尺寸；这一个就这样的又雄伟、又大方、又英雄、又温顺、还带着十分的精明。你不要看他两道立眉 ，一对豹眼虎背熊腰，有英气万丈，却是小方嘴，楞鼻子，和颜悦色，像一只绵羊。总而言之，烈性中带着和 蔼，威严中带着秀媚。哟，爷呀!怎么生得那样可敬、可钦、可怕又可爱呢?这几天来，我每日捉不住活，晚上 睡不着觉。思想起来，咳!(长吁)我潘金莲枉生了一世，怎么不能配着这样丈夫?(闷坐。又来回走)今天偏逢这 样大雪，四面阴沉，闷得人气也出不舒坦。(坐一边想)有了，大郎今日烙得烧饼甚多，又逢这样大雪，一时不 能卖完回来。昨日预备下酒菜未用，我不免收拾起来，等二叔回来，用心将他服侍服侍，虽然不能真个，却就 当饿肚子人从肉铺门前过——闻点香油味。(想得意状)哎呀，我便是这个主意，我便是这个主意了!
(唱)潘金莲生世来命薄如纸，
配了个三寸钉好不委屈。
苍天爷枉生奴千娇百媚，
每日间与浊物对坐同宿。
似这样英雄汉人人敬礼，
表一表叔嫂情却怕怎的!
我这里奔小房急忙预备，(走花梆子)
(唱)点朱唇画蛾眉换上新衣。(取新衣，三穿三换，跑下)
〔武松上，打身上雪。
武 松 (唱)清早间天色变阴云四起，
一霎时鹅毛雪满天纷飞。
在衙下闲无事且回家去，
与兄长同把那消寒酒吃。
来到了自家门展足进去，
哥哥，哥哥!
(唱)因何故高声唤不见声息。(挑帘进)
哥哥在哪里?哥哥在哪里?无有声息，想是还未回来。(吹风)咳,天气这样寒冷!哥哥尚未回来，太得辛苦!待我 唤嫂嫂前来。嫂嫂哪里?
潘金莲 (内)是哪个?
武 松 为弟回来了。
〔潘金莲艳装，笑，跑上。
潘金莲 是谁?
武 松 是我。
潘金莲 噢，来了，来了，来了!
(唱)我那里巧梳妆尚未完备，
耳边厢忽听得呼唤声急。
急忙忙上前来观看仔细，
果然是二叔叔转回家里。
二叔回来了?你看满帽的雪。(打雪)满身的水，我来与你卸帽，脱衣。
武 松 (卸帽)不敢劳动嫂嫂! (自挂)这般时候，哥哥还未回来?
潘金莲 今天做的烧饼太多了，一时恐怕卖它不完。
武 松 为了生活，哥哥太苦了!
潘金莲 二叔你可冷?
武 松 不冷。
潘金莲 待我生盆火来。
武 松 不用。
潘金莲 你等着!
武 松 不用。
潘金莲 你等着，待我与你生来!
(唱)天气寒冷脚手冻，
各样的事儿做不成。
你且坐莫要乱动，(取火，搬椅)
二叔快来把火烘。
二叔快来，坐在这里烤火。
武 松 谢嫂嫂。 (烤火，自棚火)
潘金莲 二叔不会拢火，待我与你来拢。(由武松手拿过火锄拢)
武 松 (看窗外)好大的雪!
潘金莲 是呀!今天的雪真大。噢二叔，可要饮酒?
武 松 不用。
潘金莲 天气寒冷，喝一杯酒，暖暖肚也是好的。
武 松 有酒候哥哥回来同饮。
潘金莲 你哥哥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待我与你烫来!
(唱)窗外大雪下得浓，
浑身上只觉冷冰冰。
暖一杯美酒把他敬，(取酒，欲进门，想起将大门关上，再进)
(唱)叫二叔快来饮一盅。(斟一杯与武松)
二叔快来满饮这一杯。
武 松 哎呀，劳动嫂嫂!(接饮)
潘金莲 (又斟酒)天气寒冷，叔叔饮个双杯吧。
武 松 嫂嫂自便，待我自斟自饮。
潘金莲 (挽袖露红衣)这有什么?谪谪亲亲的骨肉，难得今日有缘对坐，来、来、来，我再与你斟上一杯。
武 松 (挡)不消了。
潘金莲 (斟)来吧。(二人推让，酒洒武松身上) 哎呀，看看看倒了!(急用红巾拭)
武 松 (挡金莲手)不消、不消。
〔金莲扶武松手，武松将手收回，金莲看武松，武松旁看金莲。
潘金莲 哎呀!
(唱)见叔叔脸儿微发红，
金莲只觉更有情。
搬一把椅儿与他并，(搬椅)
我拿言语来逢迎。(坐下)
你也坐下。(武松坐)二叔你好聪明。
武 松 怎见得?
潘金莲 你在家打伤人命，将近千斤重担与你哥哥丢在身上，你逃命出走，岂不是好聪明?
武 松 哎，想我打伤人命，不去逃走，还能待在家里等着与人偿命不成?那不成了呆子了!
潘金莲 如此说来，你哥哥乃是呆子。
武 松 自家弟兄，何言痴呆二字!
潘金莲 (移椅)这个……二叔，你这衣裳是何人与你缝的?
武 松 这么，乃是雇工缝的。
潘金莲 花了多少银子?
武 松 不过数钱银子。
潘金莲 你如今是有家眷的人，何不买些布匹，拿回家来，待为嫂的与你做上几件。
武 松 如此明日买些布匹回来，相烦嫂嫂与我做上几件。
潘金莲 做衣容易，只怕不如你的意?
武 松 只要经穿，讲什么如意!
潘金莲 (移椅)二叔，闻听人言，你在外边恋着一个相好的姐姐，可是有的?
武 松 嫂嫂说哪里话来，俺武松一生就是不近女色。
潘金莲 哟，这又遮盖的什么?年轻人谁没个拈花动草，这也算不了什么。你给嫂嫂说她的容貌比嫂嫂如何?我给你把她 搬回家来。
武 松 武松绝无此事，嫂嫂不要听那些混账人胡说。
潘金莲 我不信，你又不是个木头磁人，不懂得人情，只怕你嘴里不说心里的话!
武 松 不信了，问我哥哥便知。
潘金莲 咳，你哥哥傻头傻脑，像个呆子，他知道什么!
武 松 嫂嫂言重!
潘金莲 (笑)噢，我说错了，叔叔不要在意，你怎么不再喝酒?
武 松 (连饮数杯)噢嫂嫂，天气寒冷，也来饮上一杯。
潘金莲 哎哟，我不会喝酒。
武 松 不是饮酒，全当御寒。
潘金莲 多谢二叔叔。(接酒饮)
武 松 再饮一杯。
潘金莲 (在武松手中饮)哎呀!
(唱)谁说武松是铁汉，
通情开窍俱一般。
他已经撩得我心花乱，
难道说他不动心肝。
二人情意似火焰，
棉花一动即烧燃。
离成功只差一半点，
还要我卖弄好手段。
我再来斟酒将他劝，(斟酒无酒)
怎么酒完了。
武 松 不要了。
潘金莲 待我再取来。(走花梆子，拿酒，整衣进门，笑，用手拧武松一把，武松怒目)哎呀!
(唱)二叔叔穿得这样单。
二叔叔穿得这样单薄，恐怕太冷?(斟酒)来，来，来!快喝两杯挡一挡寒气。
武 松 放在那里!
潘金莲 来嘛，将我斟好这一杯喝了!来，在我手里喝。(武松不应更走远)如不然你我喝个交杯。(目饮)我喝半杯，你若 有心，就喝了这半杯，来，来，来，哎呀!
(唱)我这里向前将他喂，(强喂)
武 松 (唱)用手夺来酒一杯。(夺杯，推金莲坐地)怎么这样不识廉耻，真乃下贱之辈!
〔金莲向前抱武松，武松推坐椅。
武 松 唗!好一淫妇这就不是，我武二郎乃是正冠端带的铁汉，顶天立地的奇男，岂容你这伤风败俗，不顾人伦的猪狗 贱人呀!贱人，从今以后，我这家内，无有风吹草动便罢，若有丝毫风吹草动，俺武二郎眼中认得你是嫂嫂， 这拳头却不认得你是嫂嫂了!
潘金莲 那是怎么样?
武 松 (唱)狗贱人做事不要脸，
潘金莲 你不要脸!
武 松 哼。
潘金莲 哼!(愤恨)
武 松 (唱)行同猪狗实难堪。
今日后倘若有事变，
贱人，贱人!
定叫你鲜血染刀尖。
潘金莲 哎，好气也!
(唱)好一个武二郎你真蠢汉，(对恨)哼、哼、哼!
(唱)生成你性情太固顽。
说两句玩话你就变了脸，
磨拳擦掌你要动野蛮。
潘家女虽然骨头贱，
你敢拿眼睛翻两翻。
既不识抬举快走远，
从今后你我两不相干。(三笑)
你以后就不要回来，回来也没人理你。啥东西!(下)
武 松 潘女、淫妇!
(唱)狗贱人生来真下贱，
我武家要你将何堪?
思想起哥哥太懦软，
这样人怎能一处眠。
从今后还须细打算，
有什么事故我决不容宽!
哎吁!(怒坐一旁)
〔武大上。
武 大 (唱)天地一色真好看，
粉装玉琢却一般。
卖完烧饼回家转，
不觉来到我门前。
怎么晴天白日将门关上。开门来!(无人应声) 开门来!
武 松 有人唤门，想是哥哥回来，待我去看。(开门) 哥哥回来了?
武 大 回来了，你今天回来的早?
武 松 噢，早。
武 大 (手提担子进) 兄弟，你回来恁早，可曾用过了饭?
武 松 未曾。
武 大 怎么还不曾用饭，待我唤你嫂嫂端饭。
武 松 慢着，不必呼唤。
武 大 怎么不要呼唤?
武 松 我就要走。
武 大 走向哪里?
武 松 衙门里去。
武 大 吃了饭再去。
武 松 不要吃，我有要事，去叫士兵将行李搬走。
武 大 怎么不在家住?
武 松 不必细问，以后再说。
武 大 你不说，我不明白。
武 松 往后自然明白，我去了。正是：
家有贤妻夫祸少，
见怪不理怪自消。(出门)
武 大 兄弟莫走!(见武松不理) 兄弟回来!(武松顿足下)
武 大 这是什么缘故?(进门) 屋里的!
〔潘金莲上。不理。
武 大 大娘子!哎呀，我的妈!
潘金莲 什么事?
武 大 兄弟怎么走了?
潘金莲 走了的好。
武 大 这是怎么讲话?
潘金莲 就是这样讲话。
武 大 (看金莲脸)你和谁斗气来?
潘金莲 咱家里还有谁?
武 大 就是我兄弟两个，哪个得罪了你呢?
潘金莲 都是你不争气，叫旁人欺侮我。
武 大 谁敢欺侮你?
潘金莲 还有谁?你那兄弟回来，我见大雪，天冷，安排酒菜与他吃，他见前后无人，竟来调戏，这我我我可活不成人了 !(哭)
武 大 哎，我那兄弟从来老实，不是这样人!
潘金莲 老实，如今的人看不得，面带忠厚，他内藏奸诈。
武 大 兄弟这样搬了出去，让人笑话。
潘金莲 你真混帐，搬了出去，有人笑话，他调戏于我，就没人笑话?你要跟他过活，你就给我一张休书。你、你、你， 把我休了!
武 大 (与金莲拭泪)不要啼哭。我饿了，咱们用饭。
潘金莲 我不去!
武 大 哎，走、走、走!
潘金莲 哎，正是：
冤家离眼前，
心内甚喜欢。
武 大 一家只三口，
心事不一般。(同下)
第 七 回 规 兄
〔何九叔上。
何九叔 (引)只为公事羁绊，
整日不能得闲。
郓 哥 (内白)何九叔慢走。
〔郓哥上。
何九叔 郓哥何事?
郓 哥 何九叔，我问你个话。
何九叔 什么话?
郓 哥 这两日我的运气不好，生意本来很坏，还加着我父亲病了，竟然没钱买药。
何九叔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向我要几个钱?
郓 哥 好我的何九叔，你当着官人，一天奔奔忙忙，也就够你劳了，我不能给你帮忙，还能向你要钱吗?我是向你打听 一个人。
何九叔 谁?
郓 哥 西门大官人的药铺在哪里?我父亲病了，我要向他那里要些药去。
何九叔 在西门大街路北第十五铺面，叫尊德堂。
郓 哥 我记下了，尊德堂。
何九叔 哎，尊德堂。
郓 哥 噢，管他尊德也罢，损德也罢，多谢九叔，我便去了。正是：
只要要药他就给，
那管尊德与损德。(下)
何九叔 这个孩子，看他不出，傻头傻脑，到是个孝子，令人十分可爱呀!
(唱)小孩子原是个好乖娃，
知道孝亲实可夸。
家贫不过眼目下，
久后事务必发达。
哈、哈、哈!(笑下)
〔武松带二卒持酒肉上。
武 松 (唱)奉命解银到东京，
回家说与大长兄。
进得门来高声请，
尊声哥哥到前庭。
哥哥可在?请到前庭。
〔武大、潘金莲上。
武 大 (引)忽听有人请，
迈步到前庭。
武 松 哥哥。
武 大 兄弟回来了?
武 松 回来了。嫂嫂。
潘金莲 (笑)噢二叔回来了，快快请坐。
武 松 哥哥、嫂嫂请坐。
潘金莲 (背)怎么他又回来了?噢，一定是前日之事，他想开了!(笑)待我与他打杯茶来。二叔你前日一直走了，将我同 你哥哥可急坏了，天天让你哥哥去找你，总是寻不着地方。二叔你在外面怕不舒服的话，还是搬回来住的方便。
武 松 这倒不必，外面同家内俱是一样。
武 大 那……
潘金莲 你今日回来，好极了，待我与你烫些酒来。
武 松 这里现成。
潘金莲 待我做些菜来。
武 松 为弟带的也有。
潘金莲 那待我与你们预备。
武 松 不消，我这里带的有人，士兵们，去到厨下预备。
〔二卒下，潘金莲吁气。
武 大 兄弟呀，你回来就好了，买这许多东西做什么?
武 松 我同哥哥、嫂嫂团聚团聚!
潘金莲 (又笑)哟，二叔你太客气了!
武 松 这算什么?
〔二卒搬酒上。
武 松 哥哥请来上坐，嫂嫂请来上坐。
潘金莲 哟，这我不敢!
武 松 礼当如此。(武大坐中，武松、潘莲分坐两边)
武 松 哥哥、嫂嫂请酒!
(唱)父母生育儿两人，
兄弟手足骨肉亲。
失去别样还犹可，
失去了骨肉哪里寻?
武 大 (唱)兄弟讲话通人伦，
不由武植珠泪淋。
现有兄嫂和二弟，
尘世上再没有我三个亲。
潘金莲 (唱)你说亲真到亲，
哪一个亲过咱三人。
二叔最爱哥和嫂，
二叔呀!
也最爱你一个人。(笑)
武 松 (手拿一杯酒)哥哥，为弟蒙知县太爷差往东京公干，明日便要起程，多则两月，少则四五十日，即便回来。有一句话要对哥嫂讲说。
武 大
有什么话，只管说来。
潘金莲
武 松 哥哥为人平素懦弱，弟不在家，你每日少做几笼烧饼，迟出早归，回得家来，便放下帘子，关上大门，少吃酒，少说话，省却多少是非。假若有人欺侮于你，你不要和他争吵，等为弟回来与他理论，大哥你可听得来。
武 大 哥哥我懂。
武 松 既然如此，你自斟酌，依得为弟我时，满饮了这杯酒。
武 大 好，哥哥我件件依从。(饮酒)
武 松 (再斟一杯看潘金莲)嫂嫂!
潘金莲 哟，二叔。
武 松 你是个精细不过的人，不用兄弟我多说。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作主担待于他。
潘金莲 二叔说哪里话来。尽管说夫妻夫妻，彼此提携，那还用说!你哥哥有什么不到，都有嫂子我呢。
武 松 这便才是。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只要嫂嫂把得家，哥哥还有什么烦恼!
潘金莲 二叔你只管放心。
武 松 这便甚好。古人有云：这篱高犬不入，你可懂吗?
潘金莲 啊，这是个什么话?
武 松 嫂嫂为人聪明，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潘金莲 (急指武大)你个混帐东西，在外人前胡说，欺侮我。想我潘金莲也是个不戴头巾的好男子，叮叮**(左口右当) 响的强妇人。自从嫁了你武大郎，就是个蚂蚁也不敢进这屋里来!难道我潘金莲偷过一个两个男，拉过三个两 个野汉?说出话来，砖头瓦块要个落地处。真的我没有娘家，就这样欺侮我。天呀!我可不能活了!(坐哭)
武 松 好，只要嫂嫂作得主，说话心口相应，是个好的。来、来、来，饮了武二这杯酒。(递至潘金莲口边)
潘金莲 (推开)走开，你也是个通礼的汉子，岂不知道老嫂比母。你在你哥哥面前就这样看待我，欺侮我。好气!好气! 气煞人也!(下)
武 大 这你们斗啥吗?
武 松 (冷笑)哼，有这许多张致!哥哥再饮几杯。
武 大 这样酒我早喝够了。
武 松 如此我便去了。
武 大 你早去早回，哥哥我才安心。
武 松 不然哥哥不做这买卖也罢，日用由弟送来。
武 大 不必说了，公事要紧，你去你的，我自有斟酌。
武 松 (出门再回头)哥哥，我的话你要记着。
武 大 你不必叮咛，我全照你的话来。
武 松 (顿足)哎!(下，卒随下)
武 大 屋里的，娘子又生气了。唉! 正是：
为人真正难，
许多外麻烦。 (下)
第 八 回 挑 帘
〔西门庆上。
西门庆 (引)春日光景新，
独坐闷损人。
西门庆。饭罢无事，十分烦闷，几位娘子，几个丫头，日日照例文章，厮混的有些心腻。是我独自一人走出门 来，大街小巷，闲游一周，依然无聊，只好前往药铺内看看这两日生意如何了!
(唱)午睡醒来无聊赖，
丫头妇女腻心怀。
出得门来寻爽快，
大街小巷任徘徊。
来到了紫石街再往东拐，
〔潘金莲上。
潘金莲 (唱)日过午大郎未回来。
我这里将竹帘挑出门外，(竹竿掉，打在西门庆头上)
西门庆 (唱)哪里的竹竿掉下来?
呵，这是何人，这等可恶!
〔金莲出拾竿见西门庆，西门庆笑，潘金莲亦笑。
潘金莲 噢，打着大爷的头了。
西门庆 哎，闪了娘子的腰了。
潘金莲 对不起。
西门庆 不妨事。
潘金莲 (拜)原谅。
西门庆 (揖)好说。
潘金莲 啊!
西门庆 啊!
〔王婆上。
王 婆 啊?
潘金莲 嘿嘿。
西门庆 嘻嘻。
王 婆 哈哈。
西门庆 噢，干娘。
王 婆 大官人。
潘金莲 王妈。
王 婆 大娘子。
西门庆 (看金莲)干娘，你可好?
潘金莲 (看)王妈家里坐。
王 婆 噢，我好。我不坐。(西门庆进，潘金莲退，王婆两边看，潘金莲碰门，西门庆碰竹竿，掉扇子，同笑，潘金莲 关门下，西门庆仍看门)
王 婆 大官人，进去了!
西门庆 什么?
王 婆 眼睛盯进竹帘子去了。
西门庆 (笑)嘻嘻。
王 婆 七七四十九。
西门庆 哈哈。
王 婆 八八六十四。
西门庆 啊，哈哈。
(唱)六十四来四十九，
我要请你喝烧酒。
王 婆 大官人，人看人只眼一过，大官人怎么直往肉里盯!
西门庆 好。
王 婆 好是人家的。
西门庆 干娘可有事?
王 婆 无事。
西门庆 往你茶铺去。
王 婆 如此请。
西门庆 请。
王 婆 说是请呀!(倒绕场) 大官人请坐。
西门庆 请。
王 婆 大官人喝什么茶?
西门庆 这个，胡乱泡些来就是。
王 婆 噢，是的。大官人此来，不是喝茶的，可是我婆子是卖茶的，不能不问。
西门庆 哎呀，干娘你再罗嗦，我便去了!
王 婆 你走!
西门庆 我……
王 婆 你走呀!
西门庆 我偏不走。
王 婆 我知道你不走呀!
(唱)你要走来我不留，
看你请谁喝烧酒。
西门庆 (唱)没人喝了倒给狗，
强与你个老丧头。
你快。
王 婆 噢，我快。(泡茶)
西门庆 好干娘，你疼我，来来来你坐下，我问你话。
王 婆 哟，问我什么话?我还没有问大官人话哩!
西门庆 你问我什么话?
王 婆 我问你刚才什么事，作得那么深深的一个揖?
西门庆 哎呀，我正要问你，我给作揖的那个人她是个谁?
王 婆 你先说怎么样?
西门庆 哎呀，真正好，又漂亮、又俏皮、又风流、又妖娆，光那一对眼，把人的魂都勾到大罗殿去。真个的，她究竟 是谁?
王 婆 她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你问她干什么?
西门庆 干娘，怎么今天学了小孩子，只淘气，再这样，我便撕你的嘴唇作屁股了!
王 婆 慢来、慢来!你要将我的嘴唇撕向屁股上去，这说媒拉纤的饭，我便吃不成了!
西门庆 既然如此，我不撕了，给你留下，以待有用。快快快，你先说，她到底是谁的家小?
王 婆 大官人怎么不认得?她的汉子，就是县门前那个卖熟食的。
西门庆 噢，莫非是卖枣糕的徐三?
王 婆 (摇头)不是。
西门庆 银担子李二?
王 婆 不是。
西门庆 花胳膊陆小乙?
王 婆 也不是。
西门庆 我猜不着了，你直说吧!
王 婆 你真猜不着，我与你直说吧!她的丈夫就是卖烧饼武大郎!
西门庆 敢是那三寸钉?
王 婆 正是。
西门庆 (顿足)哎呀，哎呀!好一块肥羊肉，落在狗口里了!
王 婆 这就叫骏马驮着痴汉走，巧妇陪着拙夫眠。月下老人要这样配合，有什么法子!
西门庆 (移椅向前王婆笑)干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 婆 你有什么意思?
西门庆 哼哼，我渴得很，你想办法，解解我的渴才好!
王 婆 怎么大官人渴得很，那么我与你做个梅汤。
西门庆 怎么做个媒郎，好极了!
王 婆 你的耳不要邪，原是梅汤。
西门庆 好好好，你就做个梅汤!(暗笑)
王 婆 (唱)看这色鬼情急了，
在老娘手里弄蹊跷。
我将些密糖在他鼻子边上下绕，
我让他闻着舐不着。
两倒三倒连五倒，
我叫他投降纳
哼哼!
送我瞧。
西门庆 (唱)这个婆子真凶道，
真言假说卖风骚。
我不免开门见山直说了，
送她些甜头还怕她往哪里跑!
王 婆 梅汤到。
西门庆 干娘还是你能成。
王 婆 什么?
西门庆 能给我解渴。
王 婆 你说些什么?和我开玩笑，我偌大年纪，还能给你解渴!
西门庆 我说的是梅汤。
王 婆 什么媒郎?
西门庆 是得。媒郎，我说干娘你做的好媒郎。
王 婆 大官人，你心里想着谁?
西门庆 没有。
王 婆 那你只管媒郎呀，媒郎!谁与你说媒?
西门庆 噫，这个!
王 婆 你说心里的话!
西门庆 噫，哈哈!干娘呀，我在真人面前不敢说假话，实实在在，我请你说媒来了!
王 婆 给谁?
西门庆 给我
王 婆 说谁?
西门庆 说她。(指隔壁)
王 婆 她是谁?
西门庆 (拍王婆肩)哎，我的干娘呀!
(唱)那人生来真妖娇，
面貌美好体窈窕。
一笑将我的魂勾了，
干娘呀!
没有她我简直活不成了!
王 婆 那人究竟是个谁?
西门庆 你故意装傻，就是方才隔壁我给作揖的那位?
王 婆 噢，是她!你说这话的意思?
西门庆 (唱)你想法与我办到了,(取银)
这十两不算，我再谢你个大元宝。
王 婆 哎呀，这怕难办，人家是有夫之妇!
西门庆 你想个法子。
王 婆 那怕难!
西门庆 你作作难。
王 婆 我不敢!
西门庆 王干妈，我且问你，从早到晚，忙忙碌碌奔奔波波为着何来?
王 婆 为着吃穿。
西门庆 好道。你有了银子，吃穿的事情解决了，你还管他什么?
王 婆 良心要紧。
西门庆 我且问你，没有吃穿你还活得了?
王 婆 活不了。
西门庆 没有良心你活得了?
王 婆 我还能活。
西门庆 那么，是吃穿要紧，还是良心要紧?
王 婆 噫，这个……
西门庆 我的干娘呀!
(唱)还要你干妈想诀窍，
如不然我就与你跪下了。(跪)
王 婆 哎呀大官人，这如何敢当，快快请起!
西门庆 你办不办?
王 婆 咱们从长计议。
西门庆 那不行!
王 婆 怎样才行?
西门庆 你得说与我办。
王 婆 噢，我办，我办。
西门庆 我还不相信!
王 婆 怎么还不相信呢?
西门庆 你得说，干儿子，我答应你，绝对给你办。
王 婆 哟，那我如何敢?
西门庆 那你还是不办?
王 婆 噢，我说。
西门庆 叫。
王 婆 干儿子!
西门庆 (应)哎。
王 婆 干娘我绝对给你……
西门庆 办办，
王 婆 给你办、办、办办呀!
(唱)大官人请起莫跪倒,
你这干儿我认了。
你请放心莫急躁，
天大事有我一包袱包。
西门庆 (起)干娘，怎样的办法?
王 婆 我倒有个好计策。
西门庆 什么计策?
王 婆 此计名叫十分光。
西门庆 十分光，好名字。你且讲来。
王 婆 你是采花的惯手，偷情的行家，准定知道。
西门庆 任怎样的行家、惯手，总没有干娘岁数大，阅历多。
王 婆 客气，客气。
西门庆 (移椅)请讲你的十分光。
王 婆 你听。
西门庆 是、是、是。
王 婆 那人从来做得一手好针线，你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绸，一匹白绢，再买十两好棉，拿来与我，我便去说有一位 好施主，送我一套寿衣料，恰巧今年有个闰月，我要成全起来这套衣裳，请她查查皇历，选个日子，叫好裁缝 ，她若照查皇历，不说别话，这事便吹了!
西门庆 哎呀，那如何是好?
王 婆 她若说不用去叫裁缝，待我与你去做，那便有一分光了。
西门庆 嗯，好!算得个一分光。我且问你这二分光呢?
王 婆 那我便请她来我屋里裁剪。
西门庆 (拍手)好。
王 婆 她要是不肯到我家来，这事便吹了!
西门庆 哎呀，那又该怎么处?
王 婆 她若愿意来到我家．那便有二分光了。
西门庆 对，不错，二分光。这三分光呢?
王 婆 她来时，我便安置些酒菜点心请她吃，她若说来回不便，要拿回她家去做，这事便又吹了!
西门庆 哎呀。
王 婆 她若依旧天天过来做时，便有三分光了。
西门庆 (点头，移椅)这四分光呢?
王 婆 到了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好好的前来。到外先咳嗽一声说：王干妈可在吗?这几日怎么不见。我便 出去招呼，请你里边来坐。你随我进来，你若看见她抽身就走，这事便吹了!她若坐着不动，此事便四分光了。
西门庆 (点头)不错。
王 婆 坐下时我便介绍说，你怎样的好人，如何有钱，如何送我这衣料，说她怎样贤良，怎样巧手，你便不住口地夸 她的活计好，说她的人性好。她若十分谦虚，极力客气，便有五分光了。
西门庆 那六分呢?
王 婆 我便说娘子肯费神出力，替我做成，我这里没有谢承，请大官人破钞破钞，替我买点东西，将大娘子酬劳酬劳 。你即刻取银子，命我去买，我便动身出走。她若嫌不便要走，便不成功，她若只是口里谦让，却坐着不动身 时，这有六分光了。
西门庆 (又移椅)这第七分光呢?这七分光呢?
王 婆 还有第八分、第九分、第十分、你将我都逼到十一分了，再逼，台上没有我的地方了?
西门庆 (笑)哈哈!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以下七分、八分、九分、十分、都在我自己身上。小心去做就是了，好在 这些事我都不甚外行。
王 婆 可是记准了，宁要忍耐小心，不要卤莽性急，弄翻了我却不能解救!
西门庆 成、成、成。真是好计。不但登得功劳簿，简直可上得凌烟阁。一准照计而行，就是……
王 婆 那你就去买物。
西门庆 你去约人。
王 婆 马上送来。
西门庆 定准时间。
王 婆 你去。
西门庆 你也去!
王 婆 你先去。
西门庆 你我同去呀!
(唱)二人定好计牢笼，
时时把紧莫放松。
王 婆 (唱)你去快买莫停留，
西门庆 (唱)王干娘你是我的救命星。(下)
王 婆 呀!
(唱)大官人一去无踪影，
不由背地笑盈盈。
休怪我老婆子爱财如命，
偏有此冤鬼来送人情。
我在此间莫久停，
先到隔壁走一程。
见了她尽拿好言哄，
哪怕她不中我计牢笼。
任你是个真金锭，
也要把你火化熔。
一个色重一个年轻，
两个都放我手中。
玩她一玩哄她一哄，
我下半辈子就靠他供应。
他敢说不成我眼睛一愣，
他乖乖顺顺不敢胡宁。
哎哟，我笑的腰疼 (笑下)
第 九 回 裁 衣
〔武大上。
武 大 (唱)我兄弟奉命去汴京，
他命我晚出早回程。
我不敢违了他的命，
牢牢紧记在心中。
小娘子走来!
〔潘金莲上。
潘金莲 (引)耳听大郎唤，
迈步走上前。
何事?
武 大 你和谁在哪里说话?
潘金莲 隔壁王干娘。
武 大 说什么，捉死的捉活的?
潘金莲 唉，原是做活去。
武 大 做什么活去?
潘金莲 有一个大施主送王干娘一套好衣料，王干娘请我与她做寿衣去。
武 大 王干娘真有福气，有人送她好衣料，再请你个好手工与她好好做成，将来好好的死去。
潘金莲 不好好的死去，还叫谁害了不成，你是怎样讲话!
武 大 噢，我不会讲话，那你快做去。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维持下是有用处的。
潘金莲 什么用处?
武 大 冠婚丧祭，彼此也好帮个忙。
潘金莲 咱家只有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冠婚丧祭!
武 大 没有冠婚丧祭，难道你都不养孩子吗?
潘金莲 我不养，倒维持下，预备你死吧!
武 大 话虽如此，真的我死的时候，也得她来帮助你。
潘金莲 是了，你又胡说。
武 大 是的，我胡说。你快去吧!
潘金莲 我晓得，我都做过两天了。
武 大 噢，今天是第三天，那你怎么还不去?
潘金莲 等你去后，我上好了前门，由后门便向那边去了。
武 大 那你与我扶扶担子，我走后你挑起帘子，关好门就去。
潘金莲 我晓得。
武 大 你晓得了好，你与我扶担子呀!
(唱)人生在世要有睿智，
维持下人儿占便宜。
我担上担子大街去，(出门)
卖不完烧饼我不回家里。(下)
潘金莲 (唱)一见大郎出门去，
双手挑起竹帘子。
再掩上两扇破柴扉，
从后门转到茶馆里。(倒绕场)
将身我再上楼去，
叫声王妈快取衣。
王妈，快拿衣服来!
王 婆 哟，真敬事，人还没坐定，就要衣裳。
潘金莲 早做完了，好回家去，我家里的事还多哩!
王 婆 日月常在，何须忙乎!你先坐了，待我与你沏茶去。
潘金莲 先取衣裳。我先做着，你再沏茶，两不耽误，岂不是好吗!
王 婆 好、好、好，两不误，两不误。(取衣递与潘金莲又去沏茶) 茶到。
〔西门庆着新衣帽上。
西门庆 (唱)一连两日不能去，
在家静等真着急。
好容易三日等到底，
端整了容貌换上了衣。
急切切直奔茶馆去，
进门来叫干娘今在哪里?
王干娘数日不见，做些什么?
王 婆 哟，原来是大官人，快请。(西门庆上楼，潘金莲低头，王婆看见笑) 大官人，你可好?一向不见，你在发着什 么财?
西门庆 哪有许多财发?
王 婆 哟，你是一天要滚进几个大元宝的，多日不见，不知又滚进几十个大元宝!
西门庆 干妈真会说话。
王 婆 快请坐。
西门庆 这做什么衣?
王 婆 哟，我真混账，还没有介绍。大娘子，这就是送我衣料的大施主西门大官人，一等好人。大官人，这就是隔壁 武大娘子，一手好针线。我特请来，与我做寿衣。真的，你们二位一个是出钱的，一个是出力的。难得今日碰 到一块。
西门庆 是了，前日挑帘掉下叉竿，敢就是娘子?
王 婆 正是得，打了你头难道忘了。
潘金莲 前日失手，大官人莫怪。
王 婆 这位大官人好性格，从来不会怪人。大娘子，快来，与大官人见个礼!
潘金莲 这个……
西门庆 有闲不如有缘，卑人今天得见大娘子，真是有缘，万幸得很，卑人这厢有礼。(揖)
王 婆 大娘子快来快来，大官人占了先了! (拉潘金莲见礼)
潘金莲 噢，奴家万福!(相见)
西门庆 (唱)同城同乡又同县，
无计相识真正难。
今日恰巧能相见，
三生石上有前缘。
潘金莲 (引)前日挑帘见一面，
杈竿正打在额边。
官人不怪奴知感，
今日有缘会此间。
王 婆 大官人你看活计怎样?
西门庆 (看)哎呀，真正巧手。卑人偌大年纪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针线!
潘金莲 不堪入目，大官人见笑!
王 婆 从这里说来，大家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这是大官人。常言道的好，千里有缘来相会。今天这么巧，就能碰 上，真是难得。大官人，我一客不劳二主，仍求大官人出几个钱，买些酒莱，替我谢谢大娘子才好，免我以后 再费周折。不知大官可舍得?
西门庆 干娘说哪里话来。正该如此，这又能花多少钱，来、来、来!我这里现有五两碎银，干娘去买就是。
王 婆 难得，难得!大官人真是疏财仗义。大娘子劳你的驾，陪陪大官人，待我去买。
潘金莲 王妈不消，我是不用的。
王 婆 不必客气!我去了。
(唱)大娘子不必这客气，
谢谢你真是应该的。
提上个篮儿大街去，(下楼，与西门庆以嘴示意笑)
这七分光你再自己做去。(下)
西门庆 (唱)只见王婆上街去，
不由叫人喜心里。
迈开本领用心计，
看她的情形好趁机。
呵娘子，小生不敢动问娘子，你今青春几何?
潘金莲 奴家虚度二十二岁。
西门庆 哎呀，小生还较长娘子五岁。
潘金莲 敢是二十七岁?
西门庆 正是。(见潘金莲一笑，西门庆拉椅) 请问娘子的当家，今年多大岁数?
潘金莲 你问他?
西门庆 那武大郎。
潘金莲 四十二岁。
西门庆 哎呀，他大娘子二十岁(见潘金莲不语,西门庆挪椅)再请问，他与娘子的情爱，还和气得来?
潘金莲 (叹气)哎,难言!
西门庆 (笑)敢问说娘子你?(王婆上持物见西门庆移椅)
西门庆 噢，干娘回来了!
王 婆 我回来了，你们谈的可好。
西门庆 (对潘金莲看)好。
王 婆 待我安置起来，大娘子坐在这里。
潘金莲 我不会喝酒。
王 婆 哎，来坐下。 (拉潘金莲坐)大官人，你坐在这里，我坐在这里，来、来、来，先请一杯。(各饮酒)
西门庆 难得大娘子，肯费工夫，破劳力来做这衣裳，不但为了干娘，连小生也成全了，不然我还空花银钱，未完功果 ，今日相逢真是天缘。来、来、来，满酒我这一杯，聊表谢意。
潘金莲 哎呀大官人，奴家不会吃酒。
王 婆 大官人，你不要信她，大娘子好大量呢!快喝快喝!
潘金莲 实在不会。
王 婆 不喝，我就灌了。拿过来，敢说不喝，瞧不起大官人!
潘金莲 这个……
王 婆 喝。 (喂饮同笑)这才对呀!
西门庆 干娘，你再劝娘子多吃才是。
王 婆 (举菜)是是!快吃快吃!
西门庆 (看)不是小生说，真难得娘子这样又聪明、又厚道、又贤惠、又手巧。
王 婆 长得又美貌。
西门庆 着呀，哈哈!
潘金莲 官人错奖，怎么干娘也跟着附和?
西门庆 不怪干娘，这倒是实话。
王 婆 哎，大官人，不是老身说是非，你府上枉有四五个奶奶，没一个赶得上这位大娘子的!
西门庆 咳，再休提起 。真是妻命不好，从来没有一个如意的!
王 婆 听说你先头那个大娘子还好?
西门庆 也不过性情较为伶俐，凡事能体贴一二，至于她的手工、人才、德性，与大娘子差得多了!
王 婆 大官人，何不另选一位如意的正式娘子。
西门庆 天下之大，这如意的人儿，向哪里去寻呢?
王 婆 大官人，大娘子不要多心。老身说个笑话，若照大娘子这样人物，说一个与大官人，你可愿意?
西门庆 哎呀，哎呀!折煞小人。我祖上阴功，小生德行，哪里积得这样厚福，有娘子这样人物作我的妻子!
〔潘金莲羞低头。
王 婆 你看看看，这大官人说话真来卤莽，一句话说的大娘子满脸通红，还不快快与娘子赔罪。
西门庆 哎呀!
(唱)一句话儿错出口，
惹得娘子脸含羞。
走上前来高举手，
望娘子你恕我礼貌不周。
得罪、得罪，该死、该死，娘子你饶了我吧!
潘金莲 没有什么，官人何必如此!
王 婆 (偷倒酒)快快与娘子斟一杯酒，好恕罪!
西门庆 听干娘的话，就这样办。来、来、来，与娘子斟一杯赔罪酒。(斟酒) 怎么无有了?
王 婆 什么无有了!
西门庆 你看。
王 婆 (摇壶)哎呀，糟糕!怎么刚要与娘子赔罪，偏没酒了。大娘子，大官人!请你们多等一下，让我到县衙门上，去 卖瓶好酒回来。
潘金莲 王妈，不用买了!
王 婆 你不用管。(出门，下)
西门庆 (笑)啊，娘子不要在意，小生说话实在无心，我这里与娘子赔情。(碰筷下地)哎呀呀!怎么将筷碰掉了。(拾筷 手捏金莲足)
潘金莲 唗!好一狂徒，青天白昼，你待要怎样?
西门庆 (呆)这……
潘金莲 你不打听打听，我潘金莲是什等样人，岂容你这色鬼无礼。闪开!
西门庆 (拉衣)大娘子往哪里走?
潘金莲 大街喊叫，街邻前来拿你送官。
西门庆 哎，大娘子不必动怒，我这这这里与你跪倒了!
潘金莲 走远。
西门庆 大娘子饶了我，再不敢了，我我我与你叩头! (跪)
潘金莲 怎么说不敢了?
西门庆 不、不、不敢了!(暗笑)
潘金莲 男子汉都是说话当白玩。
西门庆 若有假意，天诛地灭。
潘金莲 抬起头来。
西门庆 (抬头)大娘子!
潘金莲 (撕西门庆脸)起吧，我的宝贝，看你这点胆，娘从此可就坏在你身上了。
西门庆 (起搂潘金莲腰)我的妈，你把我吓死了!(对笑下)
〔王婆赶郓哥上。
王 婆 (拉住郓哥)喂，郓哥你要干什么?
郓 哥 我寻人。
王 婆 寻谁吗?
郓 哥 寻大官人。
王 婆 哪个大官人?
郓 哥 就是那个大官人，还有哪个大官人?
王 婆 这小猢狲，大官人也该有个名字。
郓 哥 就是西门庆大官人。
王 婆 寻他干什么?
郓 哥 好我的王干娘，我今天的雪梨还没卖完，寻大官人，弄五七十个钱，回家好养活老爹爹。(往里走)
王 婆 (拉)你个小混蛋，寻西门庆大官人，怎么跑到我这里寻来?
郓 哥 他整天在这里，你当我不知道吗?
王 婆 你胡说，他整天在我这里干什么?
郓 哥 喂，王干娘，你吃肉让我们也喝些汤。包了个严!
王 婆 你妈的脚，胡说些什么?吃什么肉，喝什么汤?
郓 哥 你还让我明说不成?
王 婆 你说。
郓 哥 我说出来，你脸上挂不住。
王 婆 什么挂不住?我又不偷汉子。
郓 哥 你不偷汉子，你替别人偷汉子。
王 婆 (打郓哥嘴)放你妈的屁!我替谁偷汉子?
郓 哥 你打我，你当我不敢说你是个马泊六皮条客!你给西门大官人与武大郎的老婆扯皮条，天天在这里幽会，一片风 声，你当谁不知道?
〔西门庆上欲出，潘金莲上挡。
王 婆 你个小孩子说的屁话，我给你妈扯皮条呢!(将郓哥踢一足，推，连打郓哥)
郓 哥 (哭)王婆子，老妖孽!你吃活饭，拐骗好人家妇女，引诱良门子弟，你开什么茶房?我去叫武大来，把你老脸给 你扯破，你等着!(跑下)
王 婆 扫兴，哪里来这野猫，让我生这场闲气!(上楼)
西门庆 干娘，这猴崽子，乖的很，不要与他呕气。
王 婆 哎吁!
潘金莲 时候不早，武大快要回来，我也该回去了!
西门庆 (拉金莲)那如何能行?
王 婆 明日再来，要叫武大知道，反为不好。
西门庆 大娘子，那你明天宁要早到。
播金莲 你也早来。
王 婆 不要说了，我今天一夜不睡，天不亮我就生火等着你们。
西门庆 干娘专会玩笑。正是：
天造良缘非等闲，
潘金莲 千里自有红线牵。
王 婆 今天一夜不安眠，
西门庆
还赖干娘多包涵。
潘金莲
王 婆 我包涵你们，谁包我呢?
西门庆 干娘放心，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把你下半辈子全包了。
王 婆 你倒去吧!谁包我是给他做干娘呀!
西门庆 干婆娘!
王 婆 唗、唗、唗! (西门庆、潘金莲分下)你叫怎样说起，为了人家的事，叫我和这个猢狲惹了半天气。
(揉胸摸着银子)。怕什么!只要有银子使。(下)
第 十 回 捉 奸
〔郓哥上。
郓 哥 (引)有心栽花花不成，
无心栽花满院红。
我乃郓哥。昨日被王婆子打了一顿，气她不过，要寻武大前去捉奸。谁知街前街后偏寻他不着，一夜也不曾好 睡。今日老早出来，到什字路口等他，不信还等不见。去去行行，到了紫石街口，不免坐在这里。
武 大 (内)走呀!
〔武大上。
(唱)每日大街卖烧饼，
我两口籍此来谋生。
担上担儿往前行，
郓 哥 (喜)喂，武大郎!
武 大 (唱)只见郓哥面前迎。
郓 哥 我昨日寻了你一天不见。你往哪里去了?
武 大 不凑巧，没碰上。
郓 哥 倒霉。
武 大 谁倒霉?
郓 哥 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你倒霉，也许是我倒霉。
武 大 小昏头，连个话也说不清楚!
郓 哥 你不要笑我，你比我还昏头。
武 大 不用说。你寻我什么事情?
郓 哥 我替你抱不平!
武 大 有什么事，要你替我抱不平?
郓 哥 看看咱们俩谁昏头，我替你把肚子都气破了!你还不知道，你才真昏头。怪不得那么肥头肥脸的，光是脸厚心宽 。
武 大 小猢狲，我不知你说些什么，我怎么脸厚，我怎么心宽?你说。
郓 哥 我不说，我不说。回头报不了恨，和我一样，再让人家饱打一顿，那才更冤呢!
武 大 (拉郓哥)好兄弟，你说什么?我一点儿不明白。
郓 哥 还有什么不明白!你家里武二哥英雄一世，谁敢惹他，你老老实实，谁能欺你?剩下还有谁?你想去。
武 大 谁?只有我家里那一个吧。
郓 哥 差不多，就是她。
武 大 (急)她怎样?你快说!
郓 哥 不是我不说，我是替你省事。
武 大 好兄弟，我给你十个烧饼，你快说什么事?
郓 哥 (收饼两边看)这里不是讲话之地，你随我来。(拉武大绕场)
武 大 快说、快说!
郓 哥 你每天何时在家?
武 大 我早晚在家，中午不在家。
郓 哥 你不在家，你的老婆子可往别处去?
武 大 她这几日常到王婆子茶馆去。
郓 哥 对了，就坏在这茶馆了。
武 大 (急把郓哥拉住)怎么坏了?你、你说!
郓 哥 我不说。
武 大 怎么倒不说?
郓 哥 我还没说，看你那个样子，吓我一跳，我再说了，你还能把我吃了!
武 大 事到如今，你不能不说，你再要不说，我就和你拚了。(头碰)
郓 哥 我的爷，你不要碰。我说。
武 大 快说!
郓 哥 茶馆子这一去，可就坏了。
武 大 怎样?
郓 哥 王婆子从中扯皮条，西门庆就把你老婆子勾搭上了!
武 大 是她!(倒地一滚，又起)
郓 哥 你不要生气。
武 大 兄弟，这话可是当真?
郓 哥 我的老爷，这话我也敢胡说!大街上哪个不知，不信你摸我头上的疙瘩。
武 大 这是怎的?
郓 哥 我有事要寻西门庆。分明所见他与你老婆子在楼上，那老婆子死也不放我进去，我说她，她便打我!
武 大 我那屋里的，每天去王婆处，只说做衣裳，回来时便是脸上红红的，我就有些疑惑。
郓 哥 正是得，你每日出门，他们便一处快活。你这顶绿帽子，连圪膝盖都罩严了，你还糊涂，真冤枉!
武 大 这便怎处?
郓 哥 我帮你去捉奸。
武 大 西门庆那厮，今日要不在那儿呢?
郓 哥 我的傻爹，我亲眼看见他早已到茶馆等候你老婆子去了。
武 大 我出门时，我那一个也去了!
郓 哥 这不正是时候吗?
武 大 如此你我走。
郓 哥 哎呀，你老大一个人，怎么没有一点见识!
武 大 怎么没有见识?
郓 哥 那王婆子老狗，多么厉害，他三人岂没个暗记号，就能让你进去，倘捉不住双奸，反吃那西门庆一顿拳头，将你都能打成扁豆，况且他又有钱有势，一张状子倒送了你的性命。
武 大 难道罢了不成?
郓 哥 我先去逗那王婆老狗，她必来打我，我将篮儿往街上一丢，一头将她顶在墙根不放，你看见篮子就跑上楼去，推开了门，一把捉住奸夫，大喊大叫，街上人来看见，不就可以报官处治他吗?
武 大 此计正好。兄弟，这有一贯钱，拿回去养活老爹。你帮哥哥出了这口恶气，我们二郎回来，还要大大提携于你 。
郓 哥 说不了，帮你这一场。走。
武 大 (念)量小非君子，
郓 哥 (念)无毒不丈夫。 (绕场至茶馆，郓哥命武大藏)呔，王婆子，小老子又来了!
〔王婆上。
王 婆 啊，你这个野种子怎又来，做什么来了?
郓 哥 又与你算账来了!
王 婆 你捣乱我还要打!
郓 哥 你试。
王 婆 你来!
郓 哥 我骂你!
王 婆 我打你!
郓 哥 我把你老婊子!
王 婆 我把你小王八!(打)
郓 哥 (掷篮顶王婆)快来呀!
〔武大上。
武 大 你顶好!
王 婆 武大郎干什么?
〔西门庆、潘金莲上，潘金莲上门闩。
武 大 我找你老婊子! (上楼掀门不开)西门庆，小鬼!你出来!潘金莲，小婊子!你开门!(踢门、西门庆欲出、潘金莲 阻)你不出来?我碰门了。街坊邻舍都替我捉奸来!
郓 哥 乡党伯，街坊叔，都替我报仇来!
〔众邻人上。
武 大 (用担穿门，西门庆摔，潘金莲倒开门出，武大捉住西门庆)好王八!可叫我捉住了!
西门庆 你撒手!
武 大 好容易捉住，撒手你跑了!走，跟你老子上公堂!
西门庆 说是你滚开!(踢一足，武大立滚楼下，西门庆下)
郓 哥 哎呀，不好，踢死了!(放王婆，潘金莲、王婆同扶武大)
潘金莲 大郎、大郎醒来! (摇武大，武大吐血)
王 婆 不好了，吐血了。大娘子，拿碗水来。(喂，武大不饮)大娘子，快扶他回去吧。(王婆、潘金莲扶武大倒下)
郓 哥 乡党们!看见了没有?王婆子尽吃这一号饭，现在可吃不成了!
众邻人 给你把气出了!
郓 哥 什么把气出了，反懂下人命了，越闹越大了!
众邻人 如今走回。
郓 哥 回呀!
(唱)本为不平报不平，
众邻人 (唱)谁知越报越不平。
郓 哥 (唱)王婆子她只顾赚钱不够用，
众邻人 (唱)她坏了妇女的贞节又坏了男子的声名。(同下)
〔武松上。
武 松 (唱)前日一行到汴京，
书信箱笼交割清。
闲住且把回信等，
也好打点回山东。
武松。奉了县太爷之命，押送礼物来到东京。幸喜一路平安，一切俱已交割清楚，等候回信。今日闲暇无事， 不免大街游览一回。得便与俺哥哥买些人情礼物，也是我做兄弟一点敬意。士兵!
〔一卒上。
武 松 随我大街游玩去着!
(唱)大事清楚多闲暇，
去到大街游几匝。
人言洛阳花似锦，
汴梁城内也不差。
热闹繁华甲天下，
富贵还是帝王家。 (下)
第十一回 药 毒
〔武大病容上。
武 大 (唱)自那日茶馆跌楼下，
〔潘金莲上。
潘金莲 (掀武大爬地)看他把人倒害到几时呀!
武 大 咳，你看我病到这般模样，你不好好服侍我，还这样推推搡搡的!
潘金莲 一天把你由黑服侍到明，由明服侍到黑，总也不好，还要我怎么样呢?
武 大 你把我搀起来吧。
潘金莲 你自己不会起来!
武 大 (起、起不来)咳，我起不来，谁还好这个样子!
潘金莲 (扶起)起来，你就把病往死里害!
武 大 你再莫要恨我了!
(唱)肠断心痛如刀扎，
口吐鲜血如雨下。
怕只怕我命要染黄沙，(坐)
潘金莲 你真把人害死呀!
(唱)谁料你疑心把鬼怕，
把好人当就坏人拿。
倒害得自己病床下，
哼哼唧唧活急煞。
无钱请医倒该咋?
叫我心内乱如麻，
从清早服侍到晚下，
哪一日又有半点暇。
你还没有良心话，
整天和我吵喳喳。
武 大 你个贱人，干下这样事情，我去寻你，你不与他断绝，反挑唆你那奸夫，将我踢成这般光景，死呢死不下，活 呢活不旺，你毫不怜念，还整天恨我，嗯!你这婆娘真可恶!
潘金莲 那是你疑心生暗鬼，怎么想的，硬说自己老婆偷汉子，寻着把绿帽子往头上戴。
武 大 不说那些，只要你好好想法与我将病看，看好还则罢了，和其不然，我那兄弟回来，我就与他讲说。
潘金莲 讲说又怎么样?
武 大 哼!你这些狗男女都休想活命!
潘金莲 (一惊转恨)哼!你再休提你那兄弟，提起你那兄弟，我更不管。干脆你就叫他回来，把我杀了算了!
武 大 咳，你要服侍我好了，当然我就不说了。
潘金莲 整天服侍你，谁又不服侍。只是你的病转重，一时哪能得好呢?
武 大 那你也须与我寻些药来。
潘金莲 你不住的喊叫，我哪能出去得了!
武 大 只要你与我寻药，我就不喊叫了!
潘金莲 如此你静静休息，待我与你寻医问药来!
(唱)小奴家生来命不强，
嫁你个蠢汉作才郎。
自己的妻子你不信，
偏听旁人闲言加疑肠。
得下病把我来冤枉，
我有的苦处向谁商。
你静静悄悄把病来养，(扶武大睡)
武 大 你早去早回。
潘金莲 是。(盖被，拉门，出门)
(唱)去与干娘作商量。
转过墙来把楼上，
尊声王妈听端祥。
王妈!
〔王婆、西门庆上。
王 婆 大娘子来了，今日怎么样?
潘金莲 再休提起，他十分发凶，我我我不得活了!
西门庆 (与潘金莲拭泪)娘子不必啼哭，他究竟说些什么?
潘金莲 他说若不与他将病治好，他兄弟回来咱们都休想活命!
西门庆 哎呀是呀!他这兄弟十分了不得，我倒误记了，这这这该怎处?
王 婆 哼!我没见坐船的不慌，把舵的倒慌了。
西门庆 好干妈呢?我真是枉做男子汉，遇这般事，倒没了主见，你快想个主意才好。
王 婆 想什么主意?你们愿做长远的夫妻，还是做短途的夫妻?
西门庆
长远怎说，短途怎讲?
潘金莲
王 婆 短途的，你们今日分散，永远再不要相会了。
西门庆 那如何能行，还是长途的好。
王 婆 长远夫妻，我倒有一计在此。怕你们不敢做!
西门庆 你且说来。
王 婆 这条计，要这东西别家没有，天造地设，大官人家正有。
西门庆 事到如今，就是要我的眼睛也剜下来给你。
王 婆 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四眼狗。你只拿服毒药，与他吃了，将尸首用火烧化的干干净净，就是武二回来，也是死 口无对，谁与他证明，过了一年半载，你自然把她娶回家去，岂不长久了吗?你说此计如何?
西门庆 嗯，绝妙好计。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若不这样，恐怕反要受他兄弟之害，少不得王干娘也跟上 带灾。
王 婆 不必多说。大官人快去取药，大娘子就去做事。
潘金莲 哎呀，这如何下得下手去。
王 婆 嗯，你真没有出息!
潘金莲 夫妻一场，如何忍心?
王 婆 你不办了罢。你就将肚子吃饱，等候着武二回来，看捅不下你十二刀了!
潘金莲 这个……
西门庆 娘子不说了，为了你我恩爱，说干就干，分途而行。正是：
我去取砒霜，
王 婆 你快烧热汤。
潘金莲 王妈帮助我，
西门庆
潘金莲 共同干一场。(西门庆下)
王 婆
潘金莲 王妈，我先回去，大官人药到，你早些过来帮我做事。
王 婆 不用叮咛。(下)
潘金莲 (转场，进门听)大郎醒来。
武 大 你回来了，可曾买着药来?
潘金莲 我寻找名医买来一副心疼药，待我煎来你吃。
武 大 你煎去，煎好拿来!
〔王婆上，与潘金莲同煎药。
潘金莲 大郎用来。
武 大 (吃药)怎么这样难吃?
潘金莲 常言道：恨病吃药，快快吃了吧!
武 大 我不吃，我嫌苦。
潘金莲 不吃药病怎好?快吃吧!
武 大 我不吃。
潘金莲 王妈快来灌! (同灌)大郎快快盖严出汗，汗一出病就好了!
武 大 我心烧的很，我不盖。
潘金莲 盖上的好。
武 大 我不!哎呀!(潘金莲压武大)哎呀! (王妈压武大。潘金莲跳上床又盖又压)
莲金莲 你盖是不盖?盖是不盖?你喊、你喊!你与我喊、喊、喊!(见武大不语，潘金莲嘘气，下床)王妈，时间不小了， 大概已经完结，快去揭被去。
王 婆 你去。
潘金莲 说是你去。(推王婆)
王 婆 我去，我去。(揭被，见武大脸有血迹惊)
潘金莲 哎呀!(怕)快舀水来。(用盆舀水洗，二人软)
王 婆 来抬，往楼下停。起!(抬下，又上)你收拾停当，待我与你去找何九叔。
潘金莲 找何九叔做甚?
王 婆 何九叔是地方团头，事事都归他管，这老儿非常精明，诸事不好瞒得，你也须好好对付才是。
潘金莲 知道了。这般时候，你须去告诉大官人，就说内面诸事已经停当，叫他外面布置布置，不要有了破绽。
王 婆 对了，我再去叫他买付棺材，叫几个和尚，你将灵堂安置好了，也须哭几声。
潘金莲 不要叮咛，去吧!(王婆下)
(念)一件非常事，
胆颤心又惊。
想起大郎夫，
叫人好伤情。
我的夫呀!(下)
〔王婆上。
王 婆 何九叔可在?
〔何九叔上。
何九叔 (引)正在家中打盹，
忽听有人叩门。
是哪个?
王 婆 何九叔，西门大官人在前面酒馆等你。
何九叔 有得何事?怎么在酒馆相等!
王 婆 我也不知，见面自然晓得。
何九叔 如此走。
王 婆 走。
何九叔 走呀!
(唱)西门大官人来相请，
不知所为何事请。
为什么还在酒馆等，
倒叫我里黑外不明!(同下)
第十二回 焚 尸
〔布灵堂。王婆扶潘金莲孝衣上祭。
潘金莲 大郎，奴夫!
(唱)见灵堂不由人心如刀搅，
我的大郎，奴的夫!
只落得泪汪汪痛哭嚎啕。
你狠心撇下奴升天去了，
丢为妻后半世无有下梢。
我这里寻自尽把你去找，(碰)
王 婆 (拦)大娘子不要如此!
潘金莲 (唱)倒不如身一死早赴阴曹。
奴的夫呀!
〔众邻上，吊孝，何九叔持纸钱上。
何九叔 (引)手内提纸钱，
来把大郎奠。
西门送银两，(看银)
必有巧机关。(化纸奠香，牌子)
大娘子不要伤心!
潘金莲 哎，大郎，哇哇哇!
何九叔 大娘子，大郎死的好苦哇!
潘金莲 快，快与何九叔倒茶。
王 婆 九叔年纪高迈，还是早些回家休息。
何九叔 无妨、无妨!大郎一生为人厚道，我还要与他送殡。
潘金莲
不敢劳动九叔!
王 婆
何九叔 无妨。
〔四和尚上念经。
〔念经毕下。
潘金莲
何九叔，吩咐他们抬至化人场前，烧化。
王 婆
何九叔 怎么要烧化?
王 婆 是呀。
何九叔 噢，烧化了好!(向众) 众位，劳驾抬至化人场。
(众抬尸绕场，牌子) 王干娘、大娘子斋堂休息，待我招呼焚化。
潘金莲
有劳何九叔。
王 婆
何九叔 好说。众伙计，举起火来!(举水焚尸)将这灰烬放在撒骨池内。(偷取骨藏怀内) 有劳众位，请都回去。大娘子 ，诸事完毕，你也请回。
潘金莲 哎，大郎啊!(众下)
何九叔 好贱人!
(唱)天生淫妇真尤物，
武大怎配这妖魔!
再加上王婆子老坏货，
男女两下来苟合。
二人奸情已弄破，
难怪与武大下毒药。
十两银子来买我，
西门庆，狗男女!
你老子岂随你作恶!
样样赃证我准备妥，
武二郎他回来仔细向学。
有奸夫和淫妇我放他不过，
将他们正典刑人心才快乐。
哼哼!真真气煞人也!(下)
第十三回 守 灵
〔武松带卒上。
武 松 (唱)见罢太爷复过命，
赶早回家望长兄。
士兵前边带了径，
紫石街不远在望中。
三步当作两步行，
不觉来到家门庭。
怎么帘也不挂，门儿也大开! (进)兄长在哪里?兄长在哪里?呵!哪来的灵堂?何人的灵牌?(看)亡夫武大郎之灵 位。哎呀!
(唱)一见灵牌三魂掉，
(喝场)兄长，哥哥，哎呀，我的哥哥呀!
(唱)不由叫人哭嚎啕。
跪在灵前把兄长叫，
我哥哥得何病症归阴曹?
为弟去时你多健好，
今日回家两下抛。
此事让人难逆料，
不由心中起疑潮。
楼上声响嫂嫂到，
〔潘金莲穿红衣上，见武松惊，急下。
武 松 呵! (唱)她身穿大红为哪条?
哥哥亡故，嫂嫂为何身穿大红?不免叫进前来。嫂嫂哪里!
〔潘金莲上。
潘金莲 (引)忽听庭前有人唤，
一见二叔泪涟涟。
二叔回来了?
武 松 回来了。
潘金莲 (哭)喂呀!
武 松 嫂嫂不必啼哭。
潘金莲 喂呀。
武 松 为弟有话。
潘金莲 喂呀!
武 松 哎，为弟有话问你。
潘金莲 请讲。
武 松 请问嫂嫂，我哥哥何时死的?
潘金莲 已经过了三期。
武 松 得何病症?
潘金莲 乃是心疼病。
武 松 哥哥从无此病?
潘金莲 岂不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武 松 好一个人有旦夕祸福!士兵，到外面备些香烛纸钱。
卒 是。
武 松 回来，带件孝衣。
卒 是。(下)
武 松 请问嫂嫂。何人买的棺木?
潘金莲 乃是西……
武 松 西什么?
潘金莲 西邻王妈妈买的。
武 松 埋在哪里?
潘金莲 兄弟不知，我一妇道人家，哪里寻找坟地，三日后，抬至郊外用火焚化了。
武 松 怎么用火焚化了?
潘金莲 正是。
武 松 哪个抬的葬?
潘金莲 团头何九叔。
武 松 何九叔。苦命的哥哥呀!
潘金莲 大郎呀!
〔卒上。
卒 香烛买回。
武 松 天色已晚，嫂嫂上楼安息，为弟祭奠一毕，我要在此守灵。
潘金莲 待我陪伴二叔。
武 松 不用。
潘金莲 二叔还须节哀。
武 松 何待叮咛。
潘金莲 哎，大郎啊!(下)
武 松 士兵，与我换衣来。 (换衣，卒点香烛，起牌子，武松叩头)哥哥，兄长!
(滚)为弟出门两月，回得家来，哪料你升天而去，为弟心下好不明白，如若有甚冤屈，希兄托梦与弟，为弟便 拚着性命也要与你报仇了!
(唱)父母早丧多哀痛，
仅留你我二弟兄。
你忽然身死入幽境，
倒叫为弟心不明。
你若在天有灵应，
与我托梦说详情。
为弟拚着一条命，
也要与你把冤明。
咳，兄长呀!(祭奠化纸)士兵，就在那边打起铺来。
卒 都头在哪里安睡?
武 松 你只管去睡，二爷我要孤坐一夜。(各睡，三更起风，灯半暗)
〔武大魂上哭起牌子，下。
武 松 哎呀哥哥! (武松扑跌)方才分明我那哥哥言说，他死的不明，怎么霎时不见哥哥?兄长!为弟明日出外访查， 倘若有些风声，定要与你报仇了!(叩头)呵，一时天色正亮，我便出外访查一回。士兵起来!(脱孝衣)
卒 何事?
武 松 随我来。(带刀出)士兵，可知何九叔住在哪里?
卒 前边狮子楼。
武 松 带路了!
(唱)兄长死的好不明，
其中定有大冤情。
何九叔为人多公正，
前去拜访问详情。
叫士兵前边忙带径，
卒 到了!
武 松 (唱)上前叫门莫高声。
卒 开门来!
〔何九叔上。
何九叔 (唱)鼓打五更天刚亮，
门外哪来叫门声?
开开门来用目奉，(开门)
武 松 何九叔!
何九叔 (唱)原来是都头武二公。
二郎何时回来?
武 松 昨日回来。
何九叔 请到家中。
武 松 要到家中。(进)
何九叔 待我与二郎倒茶。
武 松 慢着，我有话问你?
何九叔 你不要问，我就知道。
武 松 知道什么?
何九叔 敢是你哥哥之事?
武 松 就该实说。
何九叔 你且少候，待我取来。(取包)这便是证见。
武 松 这是什么?
何九叔 哎，都头呀!
(唱)今年正月二十三，
茶馆王婆到此间。
她言说武大身死要盛殓，
西门庆约我到席前。
白银十两摆当面，
一切事要我多包涵。
我到你家细观看，
死尸叫我心胆寒。
牙咬嘴唇尽破烂，
七窍流血不忍观。
分明毒死何用辩，
焚尸更觉起疑团。
我的心中有主见，
捡两节尸骨在此间。
前后情节你细点检，
明明白白不用我多言。
武 松 这般光景，分明这个贱人，因奸害死我兄。
何九叔 恐怕是的。
武 松 奸夫可是西门庆?
何九叔 这个我没亲眼看见，不敢妄断。
武 松 该向哪里访问?
何九叔 闻听郓哥与你哥哥往王婆茶房捉奸，被西门庆一脚，将你哥哥踢下楼来，郓哥他必然知晓。
武 松 郓哥他是何人?
何九叔 乃是卖梨的一个小子，就在前街。
武 松 如此相烦九叔，同我找他一回。
何九叔 你我前去。(出门园场)
〔郓哥上。
何九叔 呵，郓哥!你哪里去了?
郓 哥 给我父亲量米去了。
何九叔 你可认得这位都头?
郓 哥 我认得，打虎的英雄。游街的那天，我跟了半天呢，岂能认不得!
何九叔 都头寻你有话问。
郓 哥 不用问，我知道。都头要与大郎报仇，只是我家有六十岁老父，每天靠我养活，哪能跟上你去打官司呢?
武 松 无妨。这有纹银五两，拿去过活，事完我还要重谢。
郓 哥 既然如此，我与我父亲说知一声，给你打这个不平去!(下，又上)走。
武 松 士兵相伴，二位先到咱家，我再去约四邻。
何九叔
好，请。
郓 哥
武 松 正是：
只为同胞亲骨肉，
才设异样计牢笼。(下)
何九叔 郓哥，只为你多说几句闲话，弄得今日前去上堂打官司，这是哪里说起!
郓 哥 九叔，为人在世，只要做的事情正直，对得住良心，夜里睡觉，都是舒服的。上上堂有什么要紧!
何九叔 走。
郓 哥 走呀!
(唱)为人只要行为正，
夜里睡觉也安宁。
何九叔 (唱)小孩子如此我高兴，
说两句话儿人爱听。 (同下)
第十四回 杀 嫂
〔潘金莲、王婆上。
潘金莲 (唱)西门大郎会运用，
有银钱官衙也凑威风。
王 婆 (唱)武二郎生来性枉硬，
没有钱百事也难成。
潘金莲 (唱)今日里心里才宁静，
王 婆 (唱)拿酒来你我喝两盅。(同坐)
潘金莲 这是王妈，大官人在衙门里上下花了许多钱，武二郎便告不上状子，人这心里才放下了!
王 婆 如今是银钱的世事，只要有银钱，什么事都能办到。你不听人说嘛，有钱可买鬼上树。
〔郓哥、何九叔上。
郓 哥 老乞婆，你可知义气能感神下天。(进)
王 婆 你个小猴子，又干什么来了?
郓 哥 给你当证见来了!
王 婆 胡说些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郓 哥 我滚出去!恐怕一会你的尸首要拉出去。
王 婆 你放屁!
郓 哥 你放屁!
何九叔 不要争吵。
〔武松同姚二、赵四、胡正卿、张甲、卒上。
武 松 (引)请得四邻到，
舍下备酒肴。
请进。 (众进)
姚 二
赵 四
胡正卿 何九叔。
张 甲
何九叔 诸位到了，请坐。
郓 哥 原来是姚二叔，赵四爷，胡大伯，张家哥哥!
武 松 王妈正好在此，免我去请。
王 婆 我一天来两回，还要你请吗?
武 松 哪位年高有德，请来上坐。
众 我们快依次而坐。(众坐)
武 松 嫂嫂坐了主位。
潘金莲 今天这是何事?
武 松 答谢街邻。
潘金莲 怎么要我落座?
郓 哥 你才是正主。
武 松 不必多说，你与我坐了。
潘金莲 坐了，就坐了。
武 松 王妈妈你也坐了。
王 婆 哟，我又不会吃酒，坐了干什么?
郓 哥 你是这事的头一个功臣，应该上坐。
王 婆 你少说话。
武 松 你与我坐了。
王 婆 不不不敢。
武 松 你与我(推王婆园场)坐了。
王 婆 噢，坐子，坐了!
武 松 士兵，摆上祭物，点起香烛，化了纸钱，将酒席摆来。
众 这做什么?
郓 哥 答谢你们。
武 松 将前后门关了。
众 这是为何?
郓 哥 怕你们逃席。
武 松 待我与大家满上。(与众斟酒)
郓 哥 太得隆重。
武 松 请酒。
郓 哥 不要客气。
众 请呀!
(唱)多蒙二爷赐酒饭，
举杯未饮心细参。
无功受禄多自惭，
吃在腹内不安然。
武 松 士兵再看酒。
郓 哥 少喝点。(众饮酒)
武 松 (唱)我这里举杯把酒劝，(饮酒)
多谢众位受劳烦。
我兄长死得太凄惨，
众街邻帮我明大冤。
众位街邻，众位乡党，俺武松今天请大家到此，一来答谢帮忙；二来有一事不明，要在众位台前领教。
众 有话只管说来。
武 松 想俺武二虽然回家不久，从来恭敬四邻。
众 都头义侠，大家敬爱。
武 松 我那哥哥虽然愚卤，从来也不曾得罪乡党。
众 大郎和气，是个好人。
武 松 既然如此，武二有两句话儿动问大家，须要实说。
郓 哥 酒也喝了，菜也吃了，可该说话了!
众 二郎有话请讲。
武 松 哎呀呀! (怀内取刀捅地)我武二因公外出，只有两月，回得家来，我家哥哥怎么忽然身死?既用棺木盛殓，为 什么不等俺武二回来?为什么不去找地安葬，乃将尸首用火焚化?种种事故，难免令人疑心。是我以在外面探访 ，得哥哥酥黑骨头两块，西门庆贿赂纹银十两，如今将这人证物赃，聚集在此，请众位与我写一张冤状。
众 这个……
武 松 好与我哥哥伸冤报恨，请问哪一位善会写字?
郓 哥 胡伯伯不但会写字，还作的好状子。
武 松 哎呀，好。 (陈笔纸)这是纸墨，这是笔砚，这是我哥哥骨质，这是西门庆的银两。是怎样奸情?如何的杀人? 哪一位与我说。
众 这个……
武 松 哪一位与我讲。
众 那个……
武 松 何人与我证明。
众 我们都不能。
郓 哥 武二哥。哎呀我的武都头!你要问奸情?
武 松 呵。
郓 哥 你问王婆子。
武 松 噢。
郓 哥 你要问杀人?
武 松 嗯。
郓 哥 你问潘金莲。
武 松 噢。
郓 哥 你要证据，现有骨质，银两。你要保人，有我爷儿两个，他们爷儿四个。
武 松 呔，王婆子!(用刀逼王婆子倒地)你与我讲来!
王 婆 你让我起来，我我我讲。
武 松 讲!
王 婆 (起)她与我做衣是实，西门庆与她见面是真，有没有奸情，我可不知!
郓 哥 武都头，哎呀我的武二哥!大娘子在她家做活是实，她与西门庆在家快乐也是真。大郎高声喝叫，西门庆出来一 脚将大郎踢下楼来，也不是假的。
武 松 (以刀逼王婆)可是有的?
王 婆 有的，有的!
武 松 贱人，贱人!我且问你这奸情?
潘金莲 是实。
武 松 这人命?
潘金莲 也是真。
武 松 何人引的情?何时通的奸?何人给你的药?何人下的手?你就与我说，你就与我讲!
潘金莲 你要问杀人的凶犯吗?
武 松 嗯。
潘金莲 我说出来，你把他也没有办法!
武 松 我且问你，他是天上的神道?
潘金莲 (摇头)不是。
武 松 地下的魔王?
潘金莲 不是。
武 松 阴间的泼鬼?
潘金莲 也不是。
武 松 好道却又来!他不是，纵然是，我也要断他头，砍他足，解他的尸体。
潘金莲 不是别人。
武 松 是哪个?
潘金莲，就是你。
武 松 呸!
潘金莲 还有古代的明君、贤相，国法律令：还有我的父母，王家大户；还有风俗人情，男人的脸面，妇人的羞耻，你 把他敢怎样?你把他能怎样?
武 松 唗!我问你杀人的凶犯，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潘金莲 有什么用?我告诉你，这个个都是杀你哥哥的真正凶犯，你不要近视眼，只看见一点!
武 松 你不用胡说抵赖，有胆子照实说来。
潘金莲 哼，没胆子也做不出这事!
武 松 速快说来，你不说俺便……
潘金莲 你便怎样?你便要杀是不是?给你杀、杀、杀，杀!(武松杀众挡)呀，动不动刀子，动不动刀子，不过是一死，谁 怕那个东西。告诉你，我并不怕死，也不抵赖。想我潘金莲，天生何等美貌，怎样的聪明，满腹的经论，一身 的能耐，并且冰清玉洁，十分贞节，偏偏生命不强，不能帮助我做个好人!
武 松 命不强，就该偷汉子害丈夫?
潘金莲 你不要忙，听我说。
众 都头，且让她说来!
潘金莲 第一步，二老爹娘不该将我卖做人家丫头；第二步王大户不该要将我收做五房太太；第三步不该将我葬送给这 浊物丑汉武大郎。是我步步任命，节节忍情，不怨天，不尤人，不作他想。谁让前朝古代明君贤相，制下这样 礼教法律，叫我去守天地神灵支配下这种圈套，教我来受。
胡正卿
这不怪你!
郓 哥
潘金莲 在清河县的时候，王家大户，给过多少金钱诱惑我，许多少年，用过多少方法勾引我，我这颗心从来也没有动 过一动，可称个贞节妇人?
众 不含糊，称得起个贞节妇人。
武 松 那谁教你做下这下贱的事?
潘金莲 自你打虎回来，是我那日一见了你，心里想，怎么一母所生，一人所养，兄弟二人有那样悬异?你哥哥那样萎缩 丑陋，你却那样英雄威武，是我由畏生敬，由敬生爱，下雪那天，给你表示了一些亲近，也不过是一点敬慕的 意思，受不受在你，谁是你便骂得我狗血淋头，毫无人气。想我潘金莲只要从心学坏，哪里寻不下汉子?单单 送到你个踢不动，推不转的武二郎面前。
武 松 哼!你还是个好的，为什么要私通西门庆?
潘金莲 就是与西门庆这段事情，也只怪王婆子图人银钱，设下圈套，千方百计，哄骗于我。在那个局面之下，慢说我 个妇人，就是你武松铁打的汉子，百炼的金刚，也难逃出这窠骗过多少好人的王婆子，勾引过无数妇女的西门 庆的手!
武 松 好不知耻!
潘金莲 即就如此，也绝不会想着因奸杀人，害死本夫的凶犯将你哥哥害死。谁是那个死鬼笨虫，偏要同这小猴子……
郓 哥 少骂人。
潘金莲 前去捉奸，才被西门庆踢下楼来。
武 松 好狠心的贱人!
潘金莲 踢伤了腰腿也就是了，谁知你哥哥日日叫骂，言说要对你讲说，我们休想活命，为人在世哪个不顾性命，害了 他也是死，不害他也是死，这才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毒手，害死了你家哥哥! (武松咬牙)你细想想，这是 谁的不是?谁的过错?我知道世界根本就冷酷，人情原来是残忍!偷了汉子便是世人唾骂的淫妇，杀了丈夫便是 情义公认的仇人，一死就完了，哪有什么说的。如今话已说明，倘若你是真正英雄，绝代好汉，将我饶了，我 知感激，倘若心眼窄，肚量小，放我不过，说是就来就来(自扯胸前衣)钢刀磨快，照准胸膛戮了进去，取出心 肝，给你哥哥报仇。天，哎呀天!我潘金莲做了一场什么事?活了一世什么人?我怨着何人?怪着哪个?苦呀!
王 婆 我又怨着何人?怪着哪个?苦呀!
武 松 (咬牙)哈、哈、哈哈!哼哼哼!你这样巧言利口，粉罪饰非，想骗过我武二不成!
潘金莲 不敢、不敢!
武 松 我且问你这奸情?
潘金莲 是实。
武 松 这杀人?
潘金莲 是真。
武 松 既然奸情是实，杀人是真，我便杀的是淫妇。
潘金莲 你杀。
武 松 我报的是杀兄仇。
潘金莲 你报。
武 松 (打潘金莲嘴巴)贱人!
(唱)狗贱人饶舌又利口，
种种件件不知羞!
不讲贞操你是猪狗，
不守妇道是下流。
你害我兄人一口，
我要杀淫夫妇一对孽畜。
手挽贱人高声吼，
哥哥，兄长!灵魂不远你看!
为弟我与你冤报冤来仇报仇!
众乡邻举目齐观瞅，
钢刀之下一命休。(杀死金莲，挖心献桌上)
众 (唱)一见潘氏死刀下，
人命牵连好担忧。
武 松 (唱)众位不必胆悚悚，
武二郎自去把案投。
我将这虔婆捆绑就，
我再来砍下贱人头。(砍头)
众位呀，众位!如今你们提了人头，(递头)拉了虔婆!(推王婆)拿了状子。(拿状子) 带了骨质，随我公堂告状 。
众 走!
武 松 说是你们，来，来、来!随我来!(拿状提头下，何九叔同下)
众 (唱)武二公堂他自首，
盖世英雄第一流。
义侠豪迈世少有，
且看那县太爷怎样穷究! (同下)
第十五回 报 仇
〔西门庆带小连上。
西门庆 (唱)王婆定计害武大，
武二报仇必寻咱。
官衙买通上和下，
寻一僻处躲避他。
小连，哪里僻静?
小 连 狮子楼。
西门庆 好。带路狮子楼!
〔酒保上。
酒 保 大官人到了，敢是喝酒。
西门庆 哪里僻静?
酒 保 后楼僻静。
西门庆 带路后楼，好酒拿来。
酒 保 是!(下)
内 一十、二十、三十、四十、轰下堂去!
武 松 (内唱)状子不准反打板，
〔卒搀武松上。
(唱)贪婪不过狗赃官。
官衙上下全不管，
找不见西门庆今在哪边。
士兵带路前面趱，
急得我心内似油煎。
西门庆到处不见面，
难道兄仇白罢完。
西门庆，狗男女!你有胆做事，就该面见你家武二太爷，躲藏起来不算好汉!(疼)
卒 都头!那西门庆莫说是人，就是蚂蚁也要将他寻见。难道白罢了不成!
武 松 (脱衣念扑灯蛾)
听罢士兵言，
恼上两眉尖。
提起西门庆，
怒发可冲冠!
卒 (念扑灯蛾)
士兵奉言劝，
都头听心间，
西门庆乃是酒色汉。
前边酒楼找一番。
武 松 (念扑灯蛾)
听罢士兵言，
提醒在梦间。
前面酒楼去打探，
贼人必然在内边!
西门庆 小连，衙前打探。
小 连 是。
(引)奉了主人言，
街前去打探。
卒 (念扑灯蛾)
眼见是小连，
急忙赶上前。
西门在何处?
速快从实言。
呔!西门庆现在哪里?
小 连 狮狮狮子楼。
卒 去吧!(小连下)禀二爷，西门庆现在狮子楼!
武 松 带路狮子楼!
卒 来到楼口。
武 松 刀来!(卒下)呔，楼上何人?
西门庆 西门庆。楼下何人?
武 松 武二郎。你敢下来?
西门庆 你敢上来?
武 松 上来了!(上楼)呔，西门庆!狗男女!
(念扑灯蛾)
一见西门庆，
怒气往上冲。
你霸占潘金莲，
西门庆 是我。
武 松 (扑灯蛾)
你害死我长兄。
西门庆 也是我。
武 松 (扑灯蛾)
今日见贼面，
我要一口往下吞。
西门庆 武松!
(扑灯蛾)
英雄做事自应承，
哪个见你怕不成!
潘金莲是我霸占定，
武大郎是我害性命，
你要报仇与雪恨呀!
西门庆
哼哼!
武 松
西门庆 (念)上前来与我斗一通。
武 松 你来!
西门庆 你来!(对打，武松打西门庆倒地，上前动手，被西门庆一足踢倒，西门庆下武松追下)
〔西门庆上；武松追上，武松杀死西门庆，口衔刀，双手提头。
武 松 (笑)哈哈哈!(下)
〔四衙役引县官上。
县 官 (引)听说武松杀人，
唬掉我的三魂。
传齐一切犯人，
即时上堂推问。
来呀!将武松等人一齐与我带上来!
〔武松、郓哥、何九叔拉王婆，姚二、赵四、胡正卿、张甲上跪。
武 松 与太爷叩头(叩头)
县 官 武都头!我的爷，你怎么一杀就是几个?
武 松 哎呀太爷!小人身担兄长大仇，太爷不能替我伸报，难道我同胞哥哥，忍心不管不成!我乃请齐街坊邻舍，公正 是何九叔，憨真是乔郓哥，执笔是胡正卿，见证是各列公，王婆子亲口说，潘金莲自己招，有押有字，有赃有 据，并有口词状文一张，太爷面审面问。
县 官 人犯往上跪。我且问你这骨质?
何九叔 是我拾得的。
县 官 这纹银?
何九叔 是西门庆给我的。
县 官 茶房捉奸?
郓 哥 是我同武大前去的。
县 官 这茶馆通奸?
王 婆 是我介绍的。
县 官 这害人?
王 婆 是西门庆给的药，潘金莲动的手。
县 官 这口供?
胡正卿 是我抄写的。
众 我等见证的。
县 官 件件属实?
众 属实。
武 松 样样是真?
众 是真。
县 官 好，各人画了供。(众画供)武二郎，你同胞情重，义侠可表，是个好的。来呀?定肘收监。
众 哎呀老爷!你说他是个好的，就该释放奖赏，怎么倒定肘收监?
县 官 哎，我说的是我的话，他犯的是国家的法。我的话哪能改国家的法!
众 老爷就是国家放的官，怎么不能变国家的法，还要违着心做事?国家定下这样不合人情的法，倒干什么?
县 官 你问这道理，连我都不知道，你们知道什么!自古说，愚民、愚民，你们还是愚着去吧!
众 老爷还是设法成全成全他才是。
县 官 也罢，看在大家讲情，暂且囚禁，待我明日申请东平府，与他从轻开脱就是。
众 谢老爷。
县 官 来，上锁收监。(上锁)
众 还有王婆子呢?
县 官 将这勾女卖奸助纣帮凶的混蛋也给我锁了!
王 婆 哎呀老爷，这不怪我!
县 官 不怪你，难到怪我。
王 婆 这怪西门庆!
县 官 你怪西门庆，西门庆又怪谁?
王 婆 西门庆怪他家有钱。
县 官 胡说!来，给我将她也定肘收监。正是：
阳谷县内重纲常，
义侠不过武二郎。
武 松 当仁不让好乡党，
众 留得正气万古扬。
武 松 众乡党!
众 武二郎!
县 官 我的好百姓。(周下)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