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雀台歌女》剧本
秦腔 (2005)
人 物 表
来莺儿：洛阳歌女，后为魏宫美人。
曹 操：后汉魏王。
王 图：魏王帐下典军校尉。
许 褚：魏王府都尉。
周 氏：曹操儿媳，临淄侯曹植之妻。
巧 儿：魏王府使女。
歌女，舞男，侍卫等。
权位是高山，真情是大海，海可以容纳山，山不能填平海；
势力是利剑，真情是河流，河可以吞剑，剑不能断流；
伪诈是浮云，真情是旭日，云可以蔽日于一时，日却能照云于永远。
……
——题记
一
［汉末建安年间，河南邺城，铜雀高耸巍峨，直上云端。四周松涛滚滚，底下漳河滔滔。
［主题曲 (雄浑的男声)
铜雀台高冲云汉，
一代雄威镇八荒。
(清丽的女声)
却看谷底幽兰艳，
玉质芳魂永留香。
［幕启，高台顶端的传诏声似天外飘来：“魏王神威圣武，功德巍巍，今朝铜雀台上册封太子，大宴群臣，普天同庆哪!”
［音乐大作，一群如花似玉的歌女歌舞翩翩。
歌 女 (唱) 铜雀腾天外，
凌云玉羽开。
雄风贯日月，
豪情逐浪来。
势压千峰矮，
气吞万里埃。
巍巍擎天柱，
千古一高台。
［高处传来曹操的朗朗笑声：“哈哈……唱得好!此词何人所作?”
［内答：“临淄侯曹植。”
［曹操的声音：“好，给植儿看赏!”
［内答：“谢父王!”
［雍容华贵的临淄侯夫人周氏一身锦绣，外系披风上。
周 氏 (唱) 闻高台一阵阵笑声朗朗，
只可望不可即心意惶惶。
太子位传与谁令人悬想，
盼夫君摘桂冠我置换新装。
暗地里求神灵把福祉降，
(身上搜寻物件不见)
啊!吉祥桃符遗落何方?
［巧儿上。
巧 儿 少夫人!众位妃嫔夫人都到齐了，临淄侯请夫人入席呢。
周 氏 我这就去。巧儿，我的吉祥桃符不见了，你快帮我四处找找。
巧 儿 是。
［周氏与巧儿分下。
［来莺儿内唱：千山万水把征人访——
［满面风尘的来莺儿背负瑶琴上。
来莺儿 (接唱) 天涯孤旅好凄惶。
满腹愁情歌难唱，
一具瑶琴满雪霜。
忽见危耧高百丈，
声声鼓乐奏宫商。
台高目浅难仰望，
啊!眼前何物闪亮光!
(发现一物，忙低头拾起，骤然一惊)吉祥桃符!
［伴唱：一刹那吉祥桃符从天降，
勾起我往日的蜜意柔肠。
［灯隐，撩人心魄的男女二重唱起，舞台一角，一束追光照射着英俊潇洒的王图，手牵貌美清纯的歌女来莺儿踏歌而来，双双起舞。
［二重唱：只恨相见晚，
歌楼话衷肠。
迢迢离别路，
从此天一方。
桃符寄心曲，
情意比天长。
［来莺儿将手中桃符赠给王图，依依惜别。
［高台上传来高高的颂贺声：“魏王功盖千古，德播九州!”
［追光收，歌舞隐去，来莺儿回过神来。
来莺儿 魏王?!当初王图哥就是投奔魏王而去的，莫非此刻他就在这高台之上?
(唱) 顾不得身疲惫拾级而上——
［来莺儿快步登楼，许褚率侍卫急上拦阻。
许 褚 呔!何方民女，敢擅闯铜雀台?
来莺儿 军爷!小女子有急事进见。
许 褚 魏王大宴群臣，岂容你进见?
来莺儿 不，小女子不是晋见魏王，是寻找……
许 褚 少啰嗦!快走!
来莺儿 军爷行个方便，容我一见吧!(不顾一切往里闯，被侍卫抬脚踢倒)
［伴唱：一道侯门万堵墙。
[周氏闻声上。
周 氏 许都尉，何事喧哗?
许 褚 少夫人!这位民女不懂规矩，竟然擅闯铜雀台!(率侍卫下)
来莺儿 夫人，小女子千里迢迢，历经千辛万苦寻找亲人，好容易在这铜雀台上找到踪迹，可军爷却不肯让我进去。
周 氏 你怎么知道要找的人在铜雀台上?
来莺儿 (捧出桃符)有这枚吉祥桃符为证。
［巧儿上。
巧 儿 (眼尖手快，一把夺过桃符)这吉祥桃符明明是我家少夫人的，你拿去认什么亲?
来莺儿 少夫人?
巧 儿 魏王四公子临淄侯夫人你都不知道?
周 氏 是啊，这桃符是我一早登台时遗落的，想必你是从台下捡来。巧儿，赏她些银两，让她去吧。
来莺儿 不，小女子不要银两，只想知道。这桃符夫人从何得来?
周 氏 好，我对你讲!
(唱) 那一年魏王父子把乌桓挺进，
一场血战天日昏。
三千将士死伤尽，
临淄侯血泊之中捡得桃符幸脱身。
从此以后细心收藏把香焚，
愿求得夫荣妻贵福临门。
［来莺儿闻言顿觉天旋地转。
［伴唱：霎时间只觉得魂飞魄震——
来莺儿 (悲从中来)王图哥啊!(唱)
仰面苍穹痛唤英魂。
周 氏 (诧异)你为何这样?
巧 儿 (扶住莺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来莺儿 (伤心地唱)
我本洛阳一歌女，
青楼卖艺谋生存。
世态炎凉苦受尽，
得遇王图天日新。
他立志报国把魏王投奔，
匆匆一叙两离分。
临行时我把这吉祥桃符赠，
桃符上亲手刺绣了牡丹魂。
又谁知一场兵火把洛阳焚，
我流离失所千山万水寻亲人。
只说是寻得桃符好把亲人认，
不料想却招来一缕孤魂。
(悲痛难忍，泪如涌泉)
周 氏 倒也可怜。姑娘休要伤心，为国尽忠，男儿本分。巧儿，你带她一边歇息。这桃符我再借用一回，回头交还与你。
巧 儿 是。(扶来莺儿下)
周 氏 上苍保佑……(手捧桃符，对天祷告下)
［曹操内白：“好景致呀!”迈步上场。
曹 操 (唱) 群僚大宴铜雀台，
诗酒酣畅眉宇开。
气吐漳河情豪迈，
万顷风涛逐浪来。
两鬓染霜雄心在，
继位立嗣选英才。
数年揣度心摇摆，
今朝定夺把口开。
文武臣一个个翘首期待，
我却是气定神闲出高台。
雕栏踱步把心潮按捺，
啊!何人台口独徘徊?
［周氏急迎上。
周 氏 父王在上，儿媳有礼。
曹 操 罢了，你不在西廊饮宴，为何在此独自徘徊?
周 氏 儿媳酒酣耳热，出来透透风凉。
曹 操 哦。少时老夫就要册封太子，你不进去听听?
周 氏 军国大事，何劳我等妇人操心?父王知人善任，定能择优裁夺。
曹 操 好，难得你有这等见识。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周 氏 哦，这是一枚吉祥桃符。我用它祈祷父王福寿绵延，天下安乐。
曹 操 有意思，拿我看看!
周 氏 是。(快步捧符近前，一阵风将披风撩起)
曹 操 (发现周氏的衣裙，顿时一愣)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周 氏 啊!今乃大喜之日，儿媳特意缝制了这身新衣，以示庆贺!
曹 操 (瞪视)你可知吏民文绣之服，不得用绛紫金黄的戒令?
周 氏 (顿觉惶恐)这……是儿媳一时大意了。
曹 操 你是要争当太子妃，迫不及待!
周 氏 (张口结舌)不，儿媳……
曹 操 (勃然变色)利令智昏!(拂袖而去)
［周氏惊惧不已，歌女一旁拥上。
歌 女 (唱) 魏王一怒变了脸，变了脸，变了脸，
［内传来威严的传诏声：“魏王传下诏令，册封五官中郎将曹丕为太子，继嗣王位，特诏告天下!”
［周氏如雷轰顶。
歌 女 (唱) 满腔希望化烟灰，化烟灰，化烟灰。
［许褚手捧盛有白绫的托盘上。
许 褚 魏王口谕：“临淄侯妻室周氏，狂妄无度，公然违抗制命，着金黄霞帔登台，罪在不赦。特赐白绫三尺，着即自裁!”
［巧儿领来莺儿上，见状大惊。
周 氏 (惊恐万状)不，我不是有意抗命，我要见父王，要见临淄侯……
［周氏欲奔入内，众侍卫急上拦挡。
众侍卫 (躬身)请少夫人归天!
巧 儿 (哭喊)少夫人!(扑向周氏，相拥而泣)
［男舞队上，在歌女们的无字歌声中，跳起惊心动魄的舞蹈。
［周氏悲怆地取出吉祥桃符交给来莺儿，然后手持白绫，缓缓转身，一步步向高台深处走去……
［来莺儿震惊不已。
［男女歌舞队疯狂动舞，撼人心魄……
二
［夜，铜雀台上，明月秋霜，蝉蛩低鸣。
［曹操青衣小帽，手握短箫，在音乐声中踱步上。
曹 操 (吟)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势力使人争，嗣还自相残。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人断肠。
(对月抒怀)想我曹孟德，自兴义兵以来，南征北战，三十余年，多少将士血洒疆场，多少亲人死于非命，今日在这铜雀台上，我那儿媳周氏又一命归西。人道我寡恩薄义，有谁知这高处不胜寒!今夜月白风清，我独上高台，短箫一曲，对诸位亡灵，临风一祭!
(唱) 独上高台秋色晚，
孤身空对月光圆。
阵阵金风生幽怨，
声声寒蛩伴无眠。
自知高台瑶席冷，
短箫一曲祭霜天。
［曹操手持短箫，对月临风悠悠吹奏，灯渐隐。
［一束光照射雀台高处，一身素衣，手捧瑶琴的来莺儿伤心抚琴而歌。
来莺儿 (唱) 大地苍茫夜幕盖，
冷月寒星照高台。
三载相思空期待，
漳河东去不复来。
王图哥呀!
你碧血抛洒荒郊外，
笃信曹公是济世才。
殊不知他杀人如把小鸡宰，
耳闻目睹实惊呆。
伤心遥把亡灵拜，
且把琴台作祭台。
［第一表演区灯复明，曹操仍在月下吹箫，管弦之声，一同飘向夜空。
来莺儿
(同唱) 为何曲终声犹在，
隐约余音绕庭阶。
曹 操
［二人心生疑窦，停而再奏，对方的乐曲声又传入耳中。
来莺儿 玉管 吹箫
(重唱) 声声如天籁， 分明是台上有人来。
曹 操 清弦 抚琴。
［伴唱：循声绕廊把步儿迈——
［二人相对走来，同时一愣。
来莺儿
(重唱)原来是老仆扫青苔。莫非是玉女下瑶台?
曹 操
曹 操 这一素衣少女，从何而来?
来莺儿 异地孤女，羁旅天涯。
曹 操 因何夤夜登台，抚琴而歌?
来莺儿 长歌当哭，祭奠亡灵。
曹 操 噢!祭奠哪个?
来莺儿 一位义士，三年前投奔魏王曹操，随军征战，血染沙场。
曹 操 哦，为国捐躯，虽死犹荣。你与他沾亲?
来莺儿 非亲。
曹 操 带故?
来莺儿 仅有一面之缘，却是终身难忘。
曹 操 好一个多情的女子!
来莺儿 敢问老丈，你是何人?
曹 操 你看呢?
来莺儿 莫不是打扫庭台的老院公吧?
曹 操 老院公?不错，是老院公。
来莺儿 方才听你的箫声，也隐恨含悲，却是为何?
曹 操 跟你一样，对月抒怀，凭吊亡灵。
来莺儿 凭吊哪个?
曹 操 普天之下，有名毅魄，无名忠魂，包括你那位义士的英灵，统统凭吊。
来莺儿 老丈真是个大善人。可惜这世界之上，有善心之人难为善举，而能为善举之人却都没有善心。
曹 操 此话怎讲?
来莺儿 想那些有权有势之人，都视人命如草芥。今日就在这铜雀台上，我亲眼看见，只为一件衣裙，魏王一怒之下，就逼杀了嫡亲的儿媳，你说他的善心又何在?
曹 操 哦!是啊，为一件衣裙就杀了自己的儿媳，平常百姓人家，是不可思议，可他是魏王啊!
来莺儿 魏王就这么无情无义么?
曹 操 你说魏王无情无义?唔，不错，无情无义。可你讲的是儿女私情，他要的是百世霸业。为了太子根基稳固，对有非分之想、越位之举的人必须严惩不贷!
来莺儿 你不是老院公?
曹 操 谁说我不是老院公?
来莺儿 你怎么懂得魏王的心事?
曹 操 魏王也是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嘛。哦，不说这些。方才听你弹唱十分动听，想必技艺不凡。
来莺儿 我自幼学习歌舞，原在洛阳歌楼卖艺为生。
曹 操 洛阳歌楼!有一位歌舞名伎来莺儿，你可认识?
来莺儿 你也知道来莺儿?
曹 操 色艺俱佳，艳名远播，谁人不知?
来莺儿 连年战祸，她已是零落凋残了。
曹 操 可惜呀可惜!(猛然省悟，目光炯炯地打量来莺儿)
哈哈，只怕那绝世佳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来莺儿 老丈好眼力。
曹 操 (欣然)好好好!有幸结识洛阳名伎，福分不浅。你看，今夜这铜雀台上，风清月朗，能否请姑娘一展歌喉，让老夫一饱耳福?
来莺儿 就请老丈玉管伴奏。
曹 操 好，我来伴奏。
［来莺儿歌唱，曹操吹箫，音韵悠扬，配合默契。
来莺儿 (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曹操兴致勃发，情不自禁地唱和起来。
曹 操 (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来莺儿 (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曹 操 (唱)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来莺儿 (唱)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来莺儿
(同唱)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 操
［曹操与来莺儿管弦伴奏，歌舞唱和，一时性情所致，物我两忘。
［许褚领侍卫急上。
许 褚 魏王——魏王单身出府，午夜不归，全府上下都急坏了啊!
来莺儿 (惊愕)魏王!你不是老院公?
许 褚 放肆!请魏王回府。
曹 操 (纵声大笑)哈哈……(对来莺儿)随我回府!
［灯隐。
三
［魏王府内，歌舞悠扬。
歌 女 (唱) 启喉莺声细，
舞袖飘云霓。
岁岁弦歌地，
日日杜鹃啼。
不惜汗水滴，
但求王心怡。
［歌舞正浓，忽然一队如狼似虎的侍卫冲上，将歌女们统统捉拿而去。
［巧儿躲闪一旁，战栗不已。
［来莺儿上，巧儿急趋前。
巧 儿 (趋跪)莺儿姐，救命啊!
来莺儿 (急扶)巧儿，有话好说。
巧 儿 莺儿姐!
(唱) 昨夜王府失了盗，
成疋丝绢被卷逃。
婢女嫌疑人不少，
个个屈打要成招。
眼看姐妹命难保，
求救无门我冒死出逃。
莺姐待人心肠好，
魏王对你刮目瞧。
求姐姐见魏王好言相告，
辨是非伸正义鸣冤讨饶。(哭泣)
来莺儿 莫哭，莫哭，快告诉我，你们确实不曾偷盗?
巧 儿 我对天发誓，若有半点偷盗之心，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跪)
来莺儿：(急扶)快快起来，此事非同寻常，让我想一个良策。
［内喊：“魏王驾到!”巧儿惊惧。
来莺儿 魏王来了，你且藏在后面，待我相机行事。(引巧儿下)
［曹操上，来莺儿复上急迎。
来莺儿 奴婢拜见魏王!
魏 王 罢了。
来莺儿 多日不见，难得魏王今日光临。
曹 操 唉!
(唱) 诸事纷繁理还乱，
浮生哪得半日闲。
公务归来身心倦，
且听娇娥弄管弦。
来莺儿 不知魏王今日要听什么歌曲?
曹 操 拣那轻松解闷的唱上一曲吧。
来莺儿 轻松解闷的?
曹 操 是啊!我这王府虽说歌伎成群，可尽是些陈词滥调，唯有你的歌清新入耳，提神解乏。
来莺儿 那奴婢就天天唱，让魏王心舒神爽，越活越年轻。
曹 操 你是说我老了?
来莺儿 不，大英雄是不会老的。
曹 操 噢!你也学会了奉承话?
来莺儿 不，奴婢说的是真情。
曹 操 岁月无情，古往今来，你说哪个英雄不老?
来莺儿 魏王说的是英雄之身，奴婢指的是英雄之心!岂不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呀。
曹 操 (惊喜)哦，说得好!说得好!哈哈……
［许褚上。
许 褚 参见魏王!
曹 操 (扫兴)又有何事?
许 褚 偷盗府中丝绢的奴婢俱已供认不讳，这是她们口供画押。
曹 操 (正眼不瞧)统统处死，一个不留!
［莺儿一震。
许 褚 是。(下)
曹 操 莺儿!莺儿!
来莺儿 (回过神来，急应)奴婢在。
曹 操 你怎么了?
来莺儿 没，没怎么。奴婢想问问，方才说府上失盗之事……
曹 操 别提它，唱你的歌吧，莫扫了你我的雅兴。
来莺儿 (欲言又止)这……
曹 操 唱吧，你细细唱，我慢慢听，此刻就是天塌下来也莫理它。(闭目静听)
［来莺儿有口难开。
［伴唱声起：未开言，已封口。
来莺儿 (唱) 无奈骨鲠已在喉。
［伴唱：君威难犯可知否?
来莺儿 (唱) 为救无辜哪怕祸临头。
曹 操 你怎么还不唱?
来莺儿 (整衣上前)魏王请听!
(唱) 昔日有人丢斧头，
疑是邻家把斧偷。
观言行，生疑窦，
看举止，像贼酋。
胸中疑云千层厚，
自寻烦恼自生忧。
后来斧头寻到手，
再看邻人……
曹 操 (睁目拍案)什么，你说老夫是那疑邻偷斧的痴儿?
来莺儿 不，奴婢无意贬损魏王，只想禀告王爷，那几个婢女，全是屈打成招……
曹 操 放肆!叫你唱歌解闷，你胆敢借题发挥，管起老夫的家政来了!
来莺儿 (急忙跪下)人命关天，眼看婢女无辜受死，王爷于心何忍……
曹 操 谏臣还轮不到你!(一脚踢开来莺儿，拂袖而去)
［来莺儿惊跌在地，巧儿急上相扶。
［伴唱：魏王一怒变了脸，变了脸，变了脸。
巧 儿 莺姐，我给你惹祸了!
来莺儿 看来我是人微言轻，快想想别的办法。
巧 儿 (绝望地)没用，没用了。魏王认定的事，九条牛也拉不回来。听少夫人说，当年与袁绍大战乌巢，七万降卒全被活埋，魏王连眼都不曾眨一下，何况我们几个婢女的性命。
［伴唱：一线希望化灰烟，化灰烟，化灰烟。
［内喊：“婢女来莺儿生性狂妄，触犯宫规，着令立即驱逐出府!”
巧 儿 不能，不能啊!此事不怪莺姐，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我去承担。
来莺儿 (拉住)巧妹，都怨我无能，没有救下无辜姐妹，抱恨终身哪!
巧 儿 莺儿姐，我们命怎么这样苦啊!(抱住来莺儿，号啕痛哭)
来莺儿 (唱) 一见妹妹悲声放，
滚滚热泪湿衣裳。
同是天涯苦命鸟，
棒敲弹打遍体伤。
你我今朝伤心别，
从此生死两茫茫。
唯有那真情一点永不忘，
哪怕是粉身碎骨化泥浆。
强忍悲泪把路上……
巧 儿 (痛呼)莺姐!
［二人牵衣涕泣，难舍难分，来莺儿狠心挣脱巧儿的双手，疾步离去……
［伴唱：撕裂了肝胆，痛断了柔肠。
［灯光变景，西风古道，彤云低迷。
来莺儿 (唱) 绵绵古道接天上，
风瑟瑟，雾茫茫，彤云低迷满地荒。
半月来金阁红粉弦歌唱，
到今朝依旧浪迹板桥霜。
［伴唱：你自毁前程太莽撞，
来莺儿 (唱) 仗义执言理应当。
［伴唱：利害教训要记心上。
来莺儿 (唱) 生来秉性难更张。
［秋风扑面，寒气袭人。
来鸳儿 (唱) 寒风阵阵透五脏，
黄叶萧萧落道旁。
旅雁声声添惆怅，
［伴唱：四顾茫茫，归宿在何方?
［传来一阵马蹄声。
来莺儿 (唱) 荒野何来蹄声响。
回头只见尘土扬。
［内喊：“来莺儿慢走!”喊声未落，曹操率侍卫飞马而至。
来莺儿 (惊愕)魏王!
曹 操 (勒马收缰)来莺儿，你走得好快呀!
来莺儿 魏王下了逐客令，怎敢停留?
曹 操 你心中在记恨我?
来莺儿 岂敢，是奴婢不识礼法，冒犯尊颜。
曹 操 噢!还有呢?
来莺儿 不该以卑贱之身，干预王府内政。
曹 操 还有呢?
来莺儿 更不该旁敲侧击，借古喻今。
曹 操 看来你是知罪了?
来莺儿 奴婢罪有应得，不敢推卸。
曹 操 唔。(微微颔首)知罪就好。
来莺儿 可府中婢女，实属无辜，还求魏王明镜高悬。
曹 操 (意外)啊!你还敢为她们求情?
来莺儿 (慷慨陈词)魏王啊!想府中婢女，手无缚鸡之力，岂能盗绢窝藏?那屈打成招，刑讯之词，又何以为证?若以此诬服之情定罪，则善良弱女，无辜入狱；盗贼狂徒，法外逍遥。上损魏王圣明之声；下坏臣民好生之德。奴婢不避万死，一再陈情，实为明辨是非，伸张正义，以便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请王爷明鉴!(跪倒马前)
曹 操 (为其胆识所震惊)啊!
(唱) 来莺儿慷慨陈词直言辩罪，
全然不计安与危。
性烈情真殊可贵，
凛然大义志难摧。
［伴唱：多少须眉男儿辈。
不及眼前一娥眉。
曹操 (唱) 面对烈女掏心肺，
休怨孤冲冠一怒震惊雷。
可知我国事纷繁心操碎，
有几人知我忧烦共我悲?
欲向你红粉佳人寻安慰，
你偏要火上添油把风吹。
本该从严来治罪，
姑念你天性无邪不懂宫规。
且幸那盗贼已然擒府内，
人赃俱获天网恢恢。
涉嫌婢女已免罪，
孤这才策马荒郊把你追。
这一回且宽容不予问罪，
下一次再不许任性胡为。
孤今朝破格为你加封晋位，
册封你为美人把孤朝夕奉陪。
［来莺儿愕然。
曹 操 (改容下马，扶起莺儿)
(唱) 执卿手，抚卿背，
改怒容，展笑眉。
叫声贤卿莫卑萎，
你我并辔把府归。
［伴唱：霎时间云散天开祸福易位，
一时间说不出是喜是悲。
［曹操、来莺儿一同上马，许褚上。
许 褚 启禀魏王!典军校尉王图催粮回来了。
曹 操 啊，快传他来见。
许 褚 王图晋见!
［朱冠锦袍，雄姿英发的王图骏马如风上。
王 图 末将王图参见魏王!
曹 操 粮草可曾催齐?
王 图 全部催齐，如数押到。
曹 操 (高兴地)好!记下头功。啊，这是孤新封的来美人，上前见过。
王 图 见过来美人!
［王图拱手向前，与莺儿四目相对，一同愕然。
来莺儿 (惊呼)啊!(差点翻身落马)
［伴唱：马上惊魂鞍欲坠，
曹 操 莺儿，你怎么样了?
来莺儿 (急掩饰)奴婢不善骑马。
曹 操 不善骑马，来，与来美人备轿。王校尉，随孤一同回府。
［曹操与王图下，莺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几乎难以置信。
［伴唱：难道他死去又生回?!
［灯隐。
四
［魏王府后宫，中秋夜，月光如水，花影裟裟。
［女独伴唱：
昨夜灯花坠，
今朝伊人归。
三载相思泪，
化作天雨飞。
［伴唱声中，众歌女欢快地上场。
［巧儿上。
巧 儿 姐妹们，什么事这么高兴?
歌女甲 今夜中秋佳节，主子们都赏月去了，我们也该开开心心地乐一乐。
歌女乙 我们相邀来见来美人，一来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二来求她教习歌舞。
巧 儿 来美人刚从魏王驾前回来，想静心地歇歇，你们就别去打扰她了。
歌 女 那我们道一声谢就走。(一齐趋前)
巧 儿 (左右拦挡)不行，不行!
［来莺儿出现在门边。
来莺儿 姐妹们要见我?
歌 女 来美人……
来莺儿 什么来美人，跟你们说过，依旧姐妹相称，要不我就不理你们了。
歌 女 莺儿姐，我们是特意来向你道谢的。
来莺儿 道什么谢?上回是因为抓住了盗贼才赦免了你们，不是我的功劳。
歌女甲 可全府上下，只有你冒死为我们求情呀!
来莺儿 只不过说句真话，这很简单。
歌 女 (齐唱) 这不简单!(绘声绘色载歌载舞地唱)
不简单，不简单，
说来简单做来难。
歌女甲乙 (唱) 这世上哪个不是势利眼，
遇事先把利害掂。
歌女丙丁 (唱) 察言观色随风转，
溜须拍马往上攀。
歌女戊己 (唱) 上头的威风谁冒犯，
他说是方就不说圆。
歌女庚辛 (唱) 哪有你菩萨心肠豹子胆，
拈了虎须还把龙角扳。
歌 女 (唱) 哪有你菩萨心肠豹子胆，
拈了虎须还把龙角扳。
［众歌女围住来莺儿，发出阵阵笑声。
巧 儿 好了好了，一个个油嘴滑舌的，让莺儿姐耳根子清静一会，行不行?
歌 女 是，我们这就走。
来莺儿 等等，巧儿，把我绣的丝帕拿来。
［巧儿应声下，取一叠丝帕上。
来莺儿 这是我帮姐妹们绣的丝帕，一人一块，拿去擦擦你们的油嘴。
［巧儿分丝帕，众歌女争先恐后取丝帕欢快离去。
巧 儿 被这班丫头搅了半天，(转身神秘地)莺姐，我急着要告诉你，你那吉祥桃符我已交给王校尉了。
来莺儿 什么时候?
巧 儿 就是刚才，他进府来了。
来莺儿 啊!他说了什么?
巧 儿 他看了一眼，赶紧收下，什么话也没说。
来莺儿 啊……
巧 儿 莺姐，他是不是……
来莺儿 你不要多问，下去歇息吧。
［巧儿疑惑地下。
来莺儿 王图哥，你现在哪里啊?
(唱) 自那日我与你相逢路口，
一潭死水涌激流。
你貌似当年神如旧，
马上英姿更风流。
勒马收缰一回首，
关切之情溢双眸。
三年来梦断魂销伤心透，
到今朝喜上眉梢又生愁。
问明月，是否照我倩影瘦?
问清风，几时把你的笑语留?
咫尺天涯难聚首。
(似闻敲窗声，急步窗前，推窗相望，见空无一人，又生惆怅)
［伴唱：风吹落叶上翠楼。
来莺儿 (唱) 神情恍惚如醉酒，
［伴唱：好似相携结伴游。
［灯光变景，春光明媚，花红柳绿，王图与来莺儿双双身披彩绸，相拥而上。
王 图 莺儿，你看呐!
(唱) 晓雾晨风盈衫袖，
来莺儿 (唱) 花飞蝶舞乱双眸。
王 图 (唱) 草木含春山带秀，
来莺儿 (唱) 水也甜来风也柔。
王 图 (唱) 天为媒，露当酒，
来莺儿 (唱) 云为帐，月当钩。
王 图 (唱) 扶香肩，牵玉手，
来莺儿 (唱) 心如蜜，脸含羞。
［歌女们盛装艳服，宛若天仙，持彩带红绸舞上。
歌 女 (唱) 牵开红绸带，
罩上红盖头。
夫妻三叩首，
鸳鸯共白头。
［歌舞声中，王图与来莺儿双双叩拜天地……
［转眼间，灯光转换，喜庆场景消失，回至原处。
来莺儿 (睁目四顾)王郎!王郎!
(唱) 明明与王郎手牵手，
花香粉汁身上留。
霎时间良辰美景化乌有，
只剩这一弯冷月照高楼。
［伴唱：意冷心灰把门扣。
［来莺儿关门，王图匆匆上。
王 图 (叩门)开门!开门!
来莺儿 (始疑是幻觉，后听叩门声急，才应声)何人叩门?
王 图 是我，王图。
来莺儿 (惊愕)哪一个?
王 图 我是王图呀!
［莺儿急开门，见果是王图，几乎难以置信。
［伴唱：莫非又是梦中游。
来莺儿 你，你真是……王图哥!
王 图 怎么，这还有假?
来莺儿 这不是梦么?
王 图 明明白白的，怎会是梦?
来莺儿 (狠狠在指头上一咬，鲜血流出，始信是真)是真的，真的!王图哥!(激动不已，喜泪直流)
王 图 (捧出桃符)莺妹!那日我催粮归来，路口突然相遇，我几乎难以置信，见到这吉祥桃符，我才相信真的是你。它是怎样落到你手中的?
来莺儿 说来话长。你我匆匆离别之后，洛阳被兵火焚烧，我沦落天涯，一心要寻找你。那日来到邺城铜雀台下，偶然拾得这桃符，我急忙登台找你，却听临淄侯夫人相告，说桃符的主人早已战死沙场。我悲痛万分，当夜上雀台望空祭奠。不想得遇魏王，就这样将我留在了府内。你又是怎样将桃符失落的呢?
王 图 三年来，我跟随魏王，南征北战，九死一生，那回征战乌桓，我身负重伤，昏死过去，等我三天之后醒来，这桃符早已不见了……
来莺儿 且幸苍天有眼，桃符物归原主，你也死里逃生，我们又相聚了。
王 图 相聚?唉，如今你是王府美人，我是军中校尉，你我已是同日不同天哪。
来莺儿 不!什么美人?有了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去见魏王，坦陈一切……
王 图 千万不可，魏王如今已是九锡之位。权倾天下，备极尊荣，岂能容忍他的美人与旁人有私?被他知晓，你我的前程性命全都不保了。
来莺儿 啊!你今夜前来……
王 图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来莺儿 啊!
王 图 (唱) 适才魏王传急令，
命我率部出奇兵。
五百轻骑涉险境，
深入虎穴焚敌营。
敌酋十万气焰盛，
一旦事败难逃生。
殿前立下生死令，
特意夤夜来别卿。
来莺儿 啊，这么说，你就要走?
王 图 三更造饭，四更发兵。
来莺儿 啊，只有一个时辰了!
王 图 是啊，只有一个时辰了!
来莺儿 天哪!(伤心地唱)
三年来想断肝肠把你等，
相逢一刻又远征。
苍天因何风雨甚，
不留人间半点晴。
王 图 你我今夜一别，不知是否还有见面之期，望贤妹善自珍重!
来莺儿 王图哥……(双手紧握，伤心不已)
［伴唱：诀别话，不忍听，
心楚楚，泪盈盈。
万语千言诉不尽，
弦歌一曲送君行。
来莺儿 王图哥，当年洛阳仓促分别，小妹不曾为你歌舞，今夜，就让我清歌一曲，为你饯行。
王 图 多谢了!
来莺儿 (摆开瑶琴，含泪弹唱)
［伴唱：含悲理云鬓，
箫瑟管弦沉。
窗外清辉冷，
室内断肠吟。
来莺儿 (唱) 三年离别泪，
今夜尽沾襟。(抱琴起舞)
强颜舒翠袖，
掩袂舞情深。
愿君交好运，
早返凯旋门。
我朝夕倚门望，
日夜盼佳音。
［歌声委婉，舞姿动人，王图如醉如痴。
王 图 (唱) 闻歌心已醉，
观舞更迷人。
凄清增美艳，
风流绝代音。
分离心何忍，
别恨比海深。
来莺儿 (唱) 桃符随君去，
如妹伴君身。(将桃符系在王图绶带之上)
王 图 (唱) 声影两不见，
何以慰征人。
来莺儿 (唱) 只盼归来日，
好梦早成真。
王 图 (唱) 若得亲芳泽，
纵死也甘心。
［王图紧拽来莺儿双臂，目光如火……
［来莺儿情不自禁扑倒王图怀中，二人紧紧相拥。
［歌女们手牵粉红帷幔，翩翩舞上。
［伴唱：点点疏星隐，
飘飘帷幔轻。
心颤魂儿震，
情迷血沸腾。
寂寂寒宫夜，
绵绵山海情。
［帷幔裹住来莺儿与王图，灯转暗。一阵鸡啼划破夜空，灯复明，歌女隐去，王图与来莺儿惊起。
王 图 哎呀不好，雄鸡报晓，天色已明，我误了军情大事了!(急奔下)
来莺儿 (惊惶呆立)王图哥……
［灯隐。
五
［魏王府大堂。
［紧张激越的音乐声中，男舞队用急促的舞步跳着揪心的舞蹈。曹操一脸乌云步入其间。烦躁四顾，忽然猛一挥手，歌舞戛然而止。舞男们退去舞衣，成为手执刀矛的侍卫，威严地排开。
［王图气急败坏地踉跄奔上。
王 图 (跌跪在地)末将王图前来请罪!
曹 操 (眼目不瞧)你还有脸前来见我?
王 图 末将罪该万死……
曹 操 (拍案怒喝)你死有余辜!拉下去军法从事!
王 图 (急喊)魏王!末将自知罪重于山，万死难辞其咎。只是恳求魏王念我鞍前马后，报国之劳，容我留下贱躯战死沙场，以报魏王的深恩大德呀!(叩头出血)
曹 操 (痛心地)平素老夫是何等器重于你，只望你建奇功，立伟业，名留青史，这才将如此重任相托。不想你居然轻慢将令，贻误军机，使我苦心运筹的破敌之策毁于一旦，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 图 都是末将一时疏虞，有负魏王苦心厚爱。
曹 操 一时疏虞!五千大兵，整整被你误了一个时辰哪!我问你，昨天夜里你做什么去了?
王 图 这……罪将偶感风寒，躺在床上，昏昏入睡了。
曹 操 (目光如电)真的?
王 图 (避开曹操目光，心虚胆怯)不、不敢欺瞒魏王。
曹 操 嘿嘿……(一阵冷笑)我问你，你的绶带何在?
王 圈 这……(张口结舌)
曹 操 (取出挂有吉祥桃符的绶带)你来看，这是什么?你躺在床上，这授带为何落在后宫侧门?唔?(将绶带掷于地上)
王 图 (唱) 见绶带不由我心惊肉跳，
把柄在手罪难逃。
千万莫把隐私告，
谎言求保命一条。
魏王!
昨夜离府三更到，
大门上锁不便敲。
转走侧门绕便道，
匆匆遗落了绶带一条。
曹 操 你说的是真话?
王 图 有半句虚言，天打雷轰!
［突然幕后传出来莺儿一声高呼：“魏王——”
来莺儿 (直闯大堂，双膝跪下)来莺儿叩见魏王!
曹 操 (愕然)你不在后宫，到此何事?
来莺儿 臣妾前来领罪!
［全场一惊。
曹 操 你，领什么罪?
来莺儿 贻误军情之罪。
曹 操 啊!这与你何干?
王 圈 (惊惧万分，急辩)不，不，罪将甘愿伏罪!
来莺儿 罪不在你。
王 图 你满口胡言!
［众惊愕，曹操逼视王图与来莺儿，满腹狐疑。
［伴唱：一句话把隐情来捅破，
曹 操 (唱) 看起来内中奥妙多。
(威严挥手)统统退下!
［侍卫押王图下。
曹 操 来莺儿!上回你干预老夫家政，我也曾严词警告，下不为例。这回却变本加厉，直闯大堂，你与那王图，到底有何勾当?
来莺儿 这……
曹 操 讲!
［伴唱：欲说难开口，
来莺儿 (唱) 脸红面带羞。
［伴唱：千万莫把隐私露。
来莺儿 (唱) 不道真情不甘休。
魏王!昨夜是臣妾将王图邀至椒房话别，才贻误军机，酿成大错啊!
曹 操 (震惊)什么，你与他彻夜话别?
来莺儿 一点不假。
曹 操 (突然一阵狂笑)哈哈……英雄美人，好一段风流佳话!
来莺儿 魏王……
曹 操 (怒喝)住口!奸夫淫妇，色胆包天!(猛然抽剑)传令，将王图……
来莺儿 (不顾一切冲上前扯住曹操袍袖)魏王……
曹 操 (甩倒来莺儿，以剑逼指)无耻贱人!
来莺儿 魏王暂息雷霆之怒，容臣妾一言禀告!
(唱) 妾与他三年前邂逅相认，
两情相悦仓促离分。
(拾起地下绶带)
我赠他桃符为物信，
三载相思别恨深。
可记得铜雀台上邀月影，
一曲哀歌悼忠魂。
只道他血染沙场把命殒，
谁知绝处逢生转府门。
那一日路上重逢魂魄震，
悲喜交加一潭死水起波纹。
昨夜晚他奉诏把王府进，
我相邀话别两倾心。
离愁别恨言难尽，
涕泗未干鸡报晨。
曹 操 (满脸羞愤)身为美人，男女幽会，这等事你居然不顾羞耻说得出口?!
来莺儿 (唱) 我本乱世飘零女，
魏王施恩救浮萍。
剖腹交心理应分，
哪顾身前身后名。
生就一片真灵性，
纵死黄泉改不成。
曹 操 (为其所感)
(唱) 世人皆把丑恶隐，
她却处处掏真情。
直道隐私把罪领，
勇气痴情令人惊。
她身败名裂留笑柄，
我满面羞辱怎洗清?
［伴唱：她身败名裂留笑柄，
我满面羞辱怎洗清?
曹 操 罢!
(唱) 我宽宏大度不把你罪名定，
权当此事未发生。
你回后宫去自省
我按军法来问刑。
来莺儿 不!
(唱) 是非黑白怎瞒混，
千错万罪在妾身。
昧心诿过心何忍?
趋利避害是小人。
曹 操 啊!
(唱) 我欲通融你不肯?
来莺儿 (唱) 天日昭昭难欺心。
曹 操 (唱) 你要把罪责全揽尽?
来莺儿 (唱) 但求我死换他生。
［来莺儿坦然请死，曹操颓然跌坐，宝剑垂落身前。
［伴唱主题曲：铜雀台高侵云汉，
一代雄威镇八荒。
却看谷底幽兰艳，
玉质芳魂永留香。
［伴唱声中，众歌女上缓缓起舞。曹操面对歌舞，若有所思……
曹 操 (背向来莺儿，慨然发话)来莺儿，老夫成全你。不过，你不能把你那绝世歌舞带走，我将你的死期宽限一月，你为我教习歌舞，教习成功之日，就是你伏罪之时。
来莺儿 (深深一拜)多谢魏王!
［灯隐。
六
［铜雀台上，笙歌悠扬，众歌女兴致勃勃地演习歌舞。来莺儿示范教习，汗流浃背。
［伴唱：铜雀台上舞婆娑，
迷人的风姿醉人的歌。
日复一日汗水落，
光阴似箭日如梭。
旁人只识其中乐，
怎知时日已无多。
日头日头慢些儿落，
挽住时光留娇娥。
［歌女们舞兴正浓，来莺儿已悄然隐去，巧儿突然仓皇奔上。
巧 儿 (急喊)停，停，停!
众歌女 (停下舞步)出什么事了?
巧 儿 莺儿姐她……
众歌女 莺儿姐怎么样?
巧 儿 她要上断头台了!
众歌女 (惊骇)啊!
巧 儿 莺儿姐被魏王问成死罪，为让她教习我们歌舞，才将刑期宽限一月，今日一月期满，眼看莺儿姐的死期就到了啊!
众歌女 (震惊)啊!(高声呼唤)莺儿姐，莺儿姐——(奔下)
［来莺儿内唱：捧瑶琴步雀台风光无限——
［来莺儿身着盛装，手捧瑶琴，款步上场。
来莺儿 (接唱) 满城秋色在眼前。
日照漳河鳞波闪，
风送雁阵舞翩翩。
阵阵松涛伴鼓乐，
点点金花映红颜。
回眸一瞥情无限，
滔滔往事付云烟。
一月限期今已满，
好将歌舞祭霜天。
［内喊：“莺儿姐——”巧儿与众歌女上。
众歌女 莺儿姐!
来莺儿 姐妹们，我们在铜雀台上练习歌舞已经整整一个月了，少时魏王就要亲临铜雀台来查看。巧儿，你来领舞，我来伴奏，我们再好生演习一回。(低头弹琴，见众人未动)，你们怎么不演唱啊?
巧 儿 (忍不住失声痛呼)莺儿姐!
众歌女 (一齐泪流满面)莺儿姐……
来莺儿 你们这是怎么了?
众歌女 (唱) 你日日一身汗水落，
暗把泪水藏心窝。
强颜欢笑来教我，
怎忍送你见阎罗。
［众歌女恸哭不止。
来莺儿 (噙泪相扶)姐妹们!我来莺儿确实身犯重罪，就要赴刑。此生有幸与众位姐妹相伴，我深感欣慰。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就要分别了，姐妹们莫再伤心落泪，让我最后好好伴你们歌舞一回。
［众歌女闻言一齐扑向来莺儿，号啕痛哭。
来莺儿 (紧拥众歌女)
(唱) 抱头拥肩把姐妹唤，
哽咽无语泪潸然。
莫道相聚时光短，
真情挚爱百世传。
来生有缘再相伴，
地下有灵为你们保平安。
［众歌女哭声一片。
来莺儿 (唱) 此生已是血泪染，
但求泉路泪痕干。
只愿轻歌永相伴，
［内喊：“魏王驾到!”
来莺儿 (唱) 快擦泪眼整云鬟。
［侍卫引曹操上。
来莺儿 (整容率众施礼)参见魏王!
曹 操 来莺儿，歌舞教习得怎样?
来莺儿 教习完毕，请魏王审看。
曹 操 好，歌舞上来。
来莺儿 是，姐妹们，起舞!
［音乐起，曹操端坐观赏，歌女们舞步杂乱，歌喉难开。突然巧儿不顾一切地冲出队伍，急奔上前。
巧 儿 (扑通跪倒)求魏王开恩，奴婢愿替莺儿姐一死!
［众歌女见状，紧跟上前，相继跪倒。
众歌女 奴婢愿替莺儿姐一死!奴婢愿替莺儿姐一死!
曹 操 (为众人争先赴死的场面所震惊)啊!
来莺儿 (急拦)不，不，姐妹们!千万不可如此，我一人犯罪一人当，怎能连累你们?众姐妹要真的疼爱我，就把我用心血编成的歌舞演唱上来，流传下去，让人世间永远留下这美妙的歌声、绝色的舞姿。我纵死九泉，也甘心瞑目。姐妹们，来莺儿拜求你们了!(向众歌女跪倒)
［众歌女见状，急跪挨近前，与来莺儿相扶而起，相互擦泪。
来莺儿 姐妹们，演唱上来!
［众歌女强忍悲伤，含泪起舞，来莺儿拨弦伴奏。
众歌女 (歌舞)高台阴影重，
梅花带血浓。
一夜寒风起，
花落水流红。
［曹操被眼前的情景及绝色歌舞所动。一扬手歌女们隐去。一束光照着沉思的曹操。
曹 操 (唱) 歌女们争先赴死恩义重，
绝世歌舞更动容。
数十年经历多少沧桑梦，
爱恨情仇笑谈中。
哪见过如此真情种，
钢刀怎忍碎落红。
悔不该应下莺儿请死供，
倒不如法外施仁把网松。
传王图!
［内喊：“传王图!”王图应声而上。
王 图 罪将王图，叩见魏王!
曹 操 王图，我问你，你可是真心爱上了来莺儿?
王 图 (惊惧)爱她?
曹 操 她是十分爱你，你有几分爱她?
王 图 这……
曹 操 你们真的生死相依，要做比翼鸳鸯?
王 图 啊!不!
曹 操 你已对我说了谎话，这回再不许口是心非!
王 图 (唱) 魏王目光厉如剑，
看得我心头发紧脊背寒。
要求生必须把真情掩，
决不能认私情伤他的尊严。
魏王!
我与她陌路相逢并无爱恋，
更无意双飞比翼夺婵娟。
曹 操 (意外)啊!既无真情，为何幽会?
王 图 (唱) 都是她纠缠不休死心眼，
也怪我一时失足志不坚。
曹 操 (大惊)啊!
王 图 (唱) 我悔恨无穷自责千遍，
已写下认罪书敬奉御前。
［王图将认罪书呈上，曹操忍怒接过。
曹 操 (念)我与来莺儿陌路相逢，逢场作戏，一时失足，误入歧途……(气得火冒三丈)好一个负心贼!(一脚将王图踢倒)只道你堂堂男子，敢作敢当。姑念你们真情挚爱，从轻处置。不想你，你……虚情假意，玩弄娇娥，又巧语花言欺瞒于我，这等卑鄙小人，留你何用，来!拉下去砍了!
［许褚率侍卫应声上，将王图拿住。
王 图 (如痴如梦，叩拜求饶)魏王!饶命，饶命啊……(被拖下)
曹 操 (气犹未消)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无耻之徒，可叹来莺儿却为他……(猛然想到)哎呀，我亲口答应了来莺儿，不杀王图，怎么自食其言?来，传令将王图……
［许褚持刀上。
许 褚 启禀魏王，王图斩首已毕。
曹 操 啊!
许 褚 (见曹操神色有异，不解地)魏王，莫非……
曹 操 不，杀得好!杀得好!你等退下，传来莺儿来见。
许 褚 是(下)
［来莺儿上。
来莺儿 来莺儿拜见魏王。
曹 操 啊，你来了，来来来，坐下说话。
来莺儿 臣妾不敢。
曹 操 有何不敢?老夫让你坐，你就坐。
来莺儿 是。(拘谨地坐下)
曹 操 (亲热地)呃!坐过来，你我促膝畅谈一回。
来莺儿 不，魏王是尊，臣妾是卑，怎敢……
曹 操 哪有那么多规矩?
来莺儿 男尊女卑，君尊臣卑，官尊民卑，千古亦然。
曹 操 噢!记得当初你我初次见面，也是在这铜雀台上，那夜风清月朗，你我不是无拘无束，琴箫和鸣吗?
来莺儿 那时魏王未戴平天冠，未穿紫龙袍，青衫小帽，与今日大不相同啊!
曹 操 (唱) 我本想推心置腹把话表，
却不料障碍在这紫龙袍。
来莺儿 (唱) 魏王他满面春风将我召，
等级森严怎把心交?
曹 操 (唱) 有心直言来相告，
又怕她心灵受煎熬。
来莺儿 (唱) 问王爷王图之罪如何了?
曹 操 哦!
(唱) 我将他放逐回乡归渔樵。
来莺儿 (唱) 谢王爷信守诺言恩义好。
曹 操 (唱) 信义二字岂可抛。
来莺儿 (唱) 我可否再见他一面道声好?
曹 操 这……
(唱) 她仍把卑鄙小人当知交。
来莺儿 (唱) 莫非是我这请求过分了?
曹 操 不，是那王图……(急改口)
(唱) 他远走高飞去路遥。
来莺儿 (失望)哦。既然见面不成，就请王爷将这绶带桃符留下，日后若有机缘，帮我转赠于他。(呈上桃符绶带)
曹 操 (手捧桃符绶带)你……你还对他如此痴情?他……(差点脱口而出)
曹 操 (唱) 话到嘴边难言讲，
怎忍雪上再加霜。
我若道出王图的真模样，
只怕她千刀裂腑万箭穿肠。
曹 操 (强忍激愤之情)好，这绶带桃符我留下。我想再问一句，难道你真的要领罪赴死么?
来莺儿 我亲口认罪，怎能反悔?
曹 操 若是我赦免于你呢?
来莺儿 军法王章，难以宽容，臣妾无此奢望。
曹 操 不，我唤你前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已决定赦免你的死罪。你仍然留在府中，为我歌舞弹唱。
来莺儿 啊!魏王能宽免王图，我已感恩不尽，若再将我赦免，魏王日后何以统御臣下?何况此事，魏王已亲口应允，军法王章，可不能朝令夕改呀!
曹 操 为了你，改这一回，有何不可?不要说了，你就与我好好地活下去。
来莺儿 臣妾实难从命。
曹 操 啊!你能为王图去死，就不能为我而活?
来莺儿 今世无缘，留待来生吧。
曹 操 什么留待来生，我要你活，你就得活!
来莺儿 是啊，魏王威权震慑天下，无所不能。
曹 操 你明白就好。
来莺儿 为王者一句话可以叫千万个人去死；可千万句话，就怕不能强要一个人活!
曹 操 啊!
来莺儿 魏王!
(唱) 有道是蝼蚁尚惜命，
为人哪个不贪生。
无奈莺儿生路尽，
九死也难换一生。
我不死，何能宽饶王图命?
我不死，何以报答君恩情?
我不死，如何正纪明号令?
我不死，终身魂梦怎安宁?
恕我不遵免死令，
多谢王爷一片情。
臣妾该去更衣服刑了!(施礼下)
曹 操 (心灵震撼)
(唱) 一番话千钧霹雳震，
醍醐灌顶惊魄魂。
雄剑从来决九鼎，
裁天劈地整乾坤。
面对这柔弱一女性，
光辉失色锋刃无存。
可叹我备极尊荣无上权柄，
却无有如此多情的红粉佳人。
［来莺儿换上一身鲜红夺目的绚丽衣裙款步走来，顿觉春光照眼，美艳惊人。
来莺儿 魏王，臣妾就此拜别，你的厚恩，容我来世再报。
(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曹操焦灼痛惜，注目凝神……
［伴唱：眼见得一朵娇花化灰烬，
再何来绝世佳人绝世情。
曹 操 (断然喝住)回来!
来莺儿 (止步回头)魏王还有何吩咐?
曹 操 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来莺儿 魏王赐教。
曹 操 (字字如铁)那王图被我斩杀了!
来莺儿 (震惊万状)啊!是……真的?
曹 操 钢刀之上，血迹未干!(示刀)
来莺儿 (天旋地转)你……言而……无信哪!
曹 操 非是我言而无信，是这清平世界不可留这卑污的灵魂!
来莺儿 啊!
曹 操 你对他一片痴情，不惜为他去死，可他却拼命推卸罪责，诿过求生。这等负心贼，难道还不该死!这是他亲笔写的认罪书，你拿去看来。
来莺儿 (接认罪书看)“我与来莺儿陌路相逢，逢场作戏，一时失足，误入歧途……”(痛心如焚，踉跄欲倒)
曹 操 (双手相扶)我实在不想把真相告诉你，却又不得不告诉你。我不能骗取你的感激之情，更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去。
来莺儿 (伤心欲绝，百感交集，手中的认罪书飘落地下)
(唱) 霎时间万箭穿心五脏如绞，
泪眼模糊难对这带血的钢刀。
只说是生死相知天荒地老，
想不到真情挚爱付碧涛。
可怜我满腹酸楚向谁告，
可叹你负义贪生把命抛。
难道说茫茫人世一点真情找不到，
难道说滚滚红尘全是伪诈与奸刁。
魏王啊!
(唱) 我本是寒霜草有心把春报，
却不想竟做了误军机夺人命惹祸的根苗。
谢魏王怜香惜玉把实情告，
殊不知雪上加霜把我的魂招。
一夜情惹风波我的罪责逃不掉，
负心汉更教我万念俱灰梦断香消。
认罪书字字钢刀我心头滴血千万道，
却信守人间正道不动摇。
我自知烟雨红颜位卑小，
唯把这大义真情留给那高山流水明月松涛。
曹 操 啊!这么说，你还是决意赴死?!
来莺儿 本来罪不当赦。王图已死，我更无颜苟活人世了。
曹 操 你这样做，值得吗?
来莺儿 言必信，行必果。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曹 操 啊!(心灵震颤，字字千钧)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唱) 我毕生只要求人不负我，
她到死皆信守我不负人。
人负我我负人一倒一顺，
人格品行高下立分。
我与她相比间矮了数寸，
这铜雀台也好像倾斜了几分。
风雨人生，留下了几多遗恨，
仰天一叹感悟深。
一世争雄从不把输认，
今朝自愧比不上她圣洁的心。
喟然回眸如梦方醒，
［伴唱：始知晓，人世间，比山高，比海深，比石坚，比铁硬，刀斧难断，烈火难摧是情真。
来莺儿 魏王，臣妾去了!
曹 操 且慢!(无限依恋)能否请姑娘再为我歌舞一回?
来莺儿 还请魏王玉管伴奏。
曹 操 好，取箫来!
［侍卫取箫，音乐起，来莺儿整鬟理鬓，展袖舒喉，独唱独舞，衣裙翻飞，柔若无骨，美艳绝伦。曹操忘情伴奏。
来莺儿 (唱舞) 风絮飘残已化萍，
莲泥刚倩藕丝萦。
珍重别拈香一瓣，
芳魂不灭记前生。
情到浓时还转薄，
纵死黄泉不忘情。
愿化青鸟长啼啭，
人闻处处是莺声。
［歌舞声中，一条颀长的白绫从铜雀台顶端落下，斜贯舞台，同时雪花飞舞，漫天飘落……
［歌舞毕，来莺儿再整云鬓，缓缓转身，款步向白绫走去……
［男女歌舞队齐上，起舞歌唱。
［主题曲：铜雀台高冲云汉，
一代雄威镇八荒。
却看谷底幽兰艳，
玉质芳魂永留香。
［众人的歌舞声中，来莺儿身披雪花，步步登上高台，她的大红衣裙在一片银色世界里好似一团火焰，一点红梅，跃去在天地间……
［曹操凄然地目送来莺儿步步走近死亡，手中玉萧落地，老泪潸然……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