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软玉屏》剧本
剧 情
安徽巡抚魏效忠、原将女儿许丁守梅为妻，后因丁生家贫，立逼退婚。丁生同窗友秦一鹗设法成全。丁生夫妇黑夜逃走，途遇魏府家丁抬一女尸，问之，知是婢女雪鸿，被魏之宠妾黑氏打死，抬去埋葬。丁妻即将自己外衣与女尸穿上，假言己身已死，免父追赶。不料竟使秦一鹗遭受人命牵连，秦生为免祸，男扮女装，冒未婚妻白妙香之名，计入魏府。白妙香为躲避魏效忠为妾，女扮男装，逃走外边。丁生夫妇中途失散，丁妻之舅父竟将她配于假状元白妙香为妻。洞房花烛，露出真面。秦一鹗为替雪鸿伸冤，盗去巡抚大印，伪造公文。雪鸿冤明，黑氏被处极刑。丁守梅得大印，领受千金之赏。魏效忠为补前过，错将秦一鹗许丁守梅为妻。好朋友难成夫妇，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妙香得软玉屏为巾帼扬眉吐气，魏巡抚失却体面，丧妻捐财，使其啼笑皆非。
原 序
高东嘉者、词曲家之巨擘也。其论传奇一道、曰、乐人易、动人难。夫传奇之足以动人者，原不在结构之工、照应之密，合乎法度、依乎律吕也。必其事实入情入理、其音节可歌可泣、语语出自肺腑。声声打人心坎、寄情于选声选色之外、移人于不知不觉之中、此固非率尔操觚、徒悦耳目者所能问律也。佛氏之偈曰，如全春之在花叶、无一花叶而不春、人守花叶而寻春、春固不可见、掷花叶而寻春、春更杳然矣。阳春感物、无从捉摸。白雪动人、不可思议。此声音之能事、词曲之上乘也。我国人道主义、发达最早、北美黑奴之弊制、南洋卖人之恶习、当草昧初开、尚不闻有此、岂待欧化输入、始标窃新名词、藉作口头禅哉。陶元亮遣苍头与其子曰、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范文王与马夫同榻、曰、凡由你母皆为子、恩从吾幼未难推。名世仁人、其有霭如、流风余韵、犹有存者。然而男仆之弊、自昔已除、女婢之毒、于今犹甚。耳所已闻、指不胜屈。嗟夫鬻身作婢、家属既断往来。入主出奴、法律几难保护。妇怒无始、每肆虐于剪刀。人命微贱、恒较轻于鸿毛。或醋海生波、颦笑启撚酸之祸。或烟局开市、吞声忍吃苦之悲。岂天荒地老、昆明无不劫之灰。抑世道衰微、精卫有未填之海。不示惩罚、谁复畏天网森严。广被管弦、庶可表人权尊重。本剧抱悯人之婆心、发救世之宏愿、述目击之痛史、参笔记之奇闻。如来拈花之手、会开灵山、长吉补化之文、屏名软玉。赖佛力广大、激动慈悲心肠。使文阵纵横、非同游戏笔墨。痛哭苍生、慧眼与法轮同转。维持世道、粉墨与血泪齐挥。且看混世魔王、登时请君入瓮。所愿含冤红粉、一律拨云见天。倘法雨淋漓、处处观音救苦。慈云拥护、人人菩萨发心。庶几爱河滚滚、保赤子由此推心。苦海茫茫放屠刀立地证佛。从此生生世世、永无苦恼之场。攘攘熙熙、咸乐庄严之土。世界如斯、吾复何恨。情不能已、奇故可传。至若发扬豪贤、舖叙儿女。表温柔之佳话、点染色生。写慷慨之高风、曲折尽致。有乐观不无悲观。能惊人复足动人。阅者勿以戏曲小道而忽之也。
公元一九一七年、范紫东。
本剧初演、在民国六年十月。次年春在曲江春便酌，座中有警察厅第三科科长谓余曰：“阁下所编之软玉屏演出后，就把我忙煞了。”余曰“此剧与君何涉。”科长笑曰：“近三四月本科所收案件计三分之一，皆虐婢之事也。我传婢主到案，先问他看过软玉屏没有，其中看过的居多，也有没看过的，我说“你先把这戏看了再处理。”大约年长者皆勒令出嫁，幼者酌量处置，先生此剧造福不浅。”余曰“就是对不起仁兄。”一笑。
此剧向有印本，民十后有演京剧之白芙蓉，坤伶也。每演此剧，芙蓉即不出演，来社观此剧。且手持剧本，与上课无异，如是者多半年，遂回南方。后有友人自南方来。据云：“芙蓉抵家将剧中情节，登报声明，伊将此剧科白词调，皆已烂熟。如有剧团情愿学此剧者，伊能为导演。由是此剧盛行于江南，盖南方蔷婢之风最盛，此剧亦颇对证也。“其导演费，每本盖千圆云。”
紫东附记。
场 次
(前 本)
第 一 回 探 疾 第 六 回 替 婚
第 二 回 牛 山 第 七 回 移 尸
第 三 回 卖 女 第 八 回 改 装
第 四 回 退 婚 第 九 回 鸣 冤
第 五 回 杀 婢 第 十 回 投 江
(后 本)
第 十 一回 哭 喜 第十 七 回 作 主
第 十 二回 泄 机 第十 八 回 强 合
第 十 三回 应 试 第十 九 回 破 案
第 十 四回 盗 印 第二 十 回 荣 归
第 十 五回 惊 庙 第二十一回 送 屏
第 十 六回 献 印
人 物 表
白太玄 老生 岁贡 雪 鸿 丫旦 彦芳女
白夫人 正旦 太玄妻 大 莲 丫旦 魏府丫环
白妙香 小旦 太玄女 小 莲 丫旦 魏府丫环
秦—鹗 小生 秀才 张 喜 杂 魏府家人
丁守梅 小生 秀才 刘 升 杂 魏府家人
魏效忠 付净 安徽巡抚 戴 殷 须生 皖按察使
黑 氏 丑旦 魏如夫人 董步青 丑 安庆知府
魏纫秋 小旦 巡抚女儿 吴一清 须生 赈济使
李彦芳 老生 灾民 关夫人 青旦 一清夫人
李 婆 老旦 彦芳妻 朝 官 生 奉旨官
(前 本)
第一回 控 疾
(白太玄儒巾书童扶上)
白太玄: (引) 伯道无儿惟有女。
西河设教幸多才。
(诗) 文场*(左水右了)倒夕阳斜。
嬴得余生两鬓华。
幸有卓荦门下士。
弦歌声动万人家。
老夫白守索、表字太玄。安徽安庆府岁贡生、平日教授为业。只恨我年逾七十、膝下仅有—女、名叫妙香。自幼教她读书为文、颇通诸子百家。只恨老病缠身。今天自觉烦燥得紧、不免唤内人女儿出来 、嘱托后事。 内人妙香走来。
(白夫人上)
白夫人: (唱) 门第清贫在陋巷。
夫主老病卧闲堂。
(白妙香上)
白妙香：(唱) 只恨我下无弟上无兄长。
老椿萱教女儿怎好收场。
白夫人：夫君病体如何。
白妙香：爹爹今日病体如何。
白太玄：你们且坐、听我道来。
(唱) 儒冠误我此一生。
造物困人太无情。
只恨我鹏程莫展、云路甚遥、垂老转添穷愁病。
伯道无儿叹零丁。
娇小女红鸾尚未定。
只落得老眼中珠泪盈盈。
白妙香：(唱) 爹爹霎时哭声动。
不由孩儿痛心中。
自古道儒生多薄命。
病床上何必涕泪零。
白夫人：(唱) 夫君玉体要珍重。
再莫要前思后想动哀情。
白太玄：夫人、自古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今已届古稀之年、死亦何恨、只是女儿终身大事、尚未定局、却教我怎生甘 心。
(白妙香暗拭泪介)
白夫人：夫君、你我一世无子、孤苦零丁。只这丁秦二位门生、你平日爱之如子、这秦生尚未聘亲、我女儿自幼读书、 也通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何不将女儿许配与他。
白太玄：内人那知、这秦一鹗虽是我赏心的门生、却是世家的儿子、咱们穷酸寒峻、怎配与巨室作亲。只是我若离世、 便将你母子嘱托于他、他必不负你了。
(秦一鹗上)
秦一鹗：(唱) 十年教育恩非浅。
师生契合非偶然。
老病常教人挂念。
今日里到*(左鱼右亶)堂要去禀安。
小生秦一鹗。老师欠安、今日前去探病。己到门首、不免一直前进。 (妙看秦、秦问介)这是世妹、老师今日病势如何。
白妙香：今日病势、较前倒加沉重了。
秦一鹗：怎么说倒加沉重。待我前去探问。 (见太玄介)老师贵恙如何、门生这里有礼。
白夫人：秦生坐了再叙。
秦一鹗：门生这边有座。
白太玄：秦生说是你听呵。 (滚) 是我膝下无儿。仅有这个小女。今日病势沉重。我便与你托妻寄子了。
(唱) 文场*(左水右了)倒绝云路。
陋巷沉沦寡交游。
虽说人因文见重。
谁知力与病为仇。
只落得程门积雪、马帐传轻、但把后生苦成就。
屈指流光数十秋。
前程已杳又绝后。
慰情只有小女流。
忧患余生怎消受。
病染沉疴难久留。
却幸你倜傥又敦厚。
丢老弱还要你照管耽忧。
秦一鹗：(唱) 老师何必苦叮咛。
门生自然要关情。
可叹儒生太薄命。
只这个黄绢幼女、把青藜老人，怎顾得养生又送终。
倘若万一有不幸。
大事门生自担承。
老师玉体要珍重。
放开心胸惜余生。
白太玄：门生既经营后事、说是我死也心甘了。
(唱) 一霎时胸中添新症。
大料今日难逃生。 (死介)
白夫人：(唱) 夫主霎时禄命终。
白妙香：(唱) 母女孤孀途道穷。
秦一鹗：(唱) 泰山一颓绛帐冷。
相向痛哭皆失声。
一切丧葬大事、自有门生经理、师母莫要伤悲。
(丁守梅上)
丁守梅：(引) 探疾到门庭。
但闻痛哭声。
丁守梅。今日前来探疾、怎么门内放声大哭。莫非老师已去世了、待我进去。 (见秦生介)
秦一鹗：丁仁兄、你来得不巧、老师刚才去世了。
丁守梅：一步来迟、怎么老师世去。 (哭介)
秦一鹗：仁兄莫要痛哭、你我还是速快治丧。
丁守梅：是呵、你我还是速快治丧。
秦一鹗丁守梅：师母、一切丧葬大事、有我二人经理、师母节哀才好。
白夫人：如此、这丧葬大事、我便交付你二人了。正是。无子赖有门下士。
白妙香：生女真如镜中花。
丁守梅：师弟恩深如父子。
秦一鹗：心丧何必不披麻。 (同下)
第 二 回 牛 山
(魏纫秋艳装上)
魏纫秋：(引) 重阳已到秋社近。
幕燕如客拜旧巢。
侬家魏巡抚之女、小字纫秋。不幸母亲早逝、自幼曾许于丁守梅为婚。只说重阳已近、蟋蟀惊秋、逐绪情迁、好生烦闷人也。
(唱) 秋深霜寒怯针线。
最难消遣怎流连。
井梧萧条清且淡。
蕉雨打圈梦不圆。
并不曾六朝金粉、三楚精神、咫尺牵惹情留恋。
梦里姻缘多变迁。
醒来徘徊愁无限。
闲依十二玉栏干。
(丫环小莲散发内唱)
内 ：(唱) 一霎时打的我皮破肉绽。
(小莲上)
小 莲：(唱) 女孩儿作奴婢十分可怜。
恨红颜太薄命误入抚院。
怕只怕这生命万难保全。 (见魏纫秋跪介)
姑娘救命。
魏纫秋：(惊)什么事情、这样狼狈。
小 莲：姑娘不知、姨太太寻着打我、我实在活不成了。
魏纫秋：今早刚才起来、为着什么事。
小 莲：昨日晚上我和大人多说了两句话、姨太太的脸便黄了、可并莫有言语。今早起来刚梳洗毕、便说我脸上胭粉打的重了、想着教大人收房呢。便拿上烟枪打我、我挨两下倒不要紧、若把烟枪打坏、我便不得活了。
魏纫秋：姨太太这就不是、你去年将雪雁打死、埋在花园鱼池后边、我父至今尚不知晓、如今还是这样野蛮、真个寒心 。
小 莲：姑娘、雪雁一死、我晚上到了花园、只觉得头皮上森儿森儿的。我将来恐怕要与雪雁当替死鬼呢。
魏纫秋：你且起来、站在我的身后。
(黑氏手执烟枪上)
黑 氏：(引) 侬家脾气太拗。
张口便想吃醋。
那个丫头漂致。
我便教她丧命。
侬乃魏中丞的如夫人黑氏。今早起来、将这个丫头、总要饱打一顿、出我的暗气。
(唱) 这暗气教我难消受。 (见面打介)
要打死你这丑丫头。 (纫秋拉介)
管教你霎时登泉路。
你和老娘是对头。
魏纫秋：(滚) 姨娘姨娘、你听呵。人无贵贱、都是父母生养。这些丫头们、大都为饥寒所迫、卖身为奴、人权丧失、实在可怜。论起身分、与我们姑娘太太、有何差等。姨娘、你何不三思也。
(唱) 凡由父母皆为子。
恩从儿女未难移。
我还要推心留余地。
姨娘何必将她欺。
黑 氏：是了、今日看在姑娘的面子、饶你这一次、以后如再冒犯、管保教你要死。
小 莲：(叩头介) 太太恩宽。
(丫环上)
丫 环：(引) 重阳登高去。
报与姑娘知。
姑娘，太太、今日重阳佳节、大人要往牛山登高、着姑娘太太速快准备。
黑氏魏纫秋：是了。
黑 氏：(唱) 宠擅专房谁堪并。
魏纫秋：(唱) 满眼秋光动闺情。(同下)
(秦一鹗、丁守梅、同白夫人、白妙香、俱孝服发灵柩上)
白夫人：(唱) 重阳节发灵柩龙潭妥葬。
荒郊外霜林醉满目凄凉。
最可怜姣小女无人抚养。
老孀妇只落得眼泪汪汪。
幸喜得二生徒送灵治圹。
当大事尚有人能作主张。
只恐怕到后来风飘云荡。
无男儿怎好度过暮年光。
中途上不由人哭声大放。
苍天爷杀的我无有下场。
白妙香：(唱) 弱小女奉柩把灵送。
中途路上倍伤情。
想我父在日文名重。
只恨遭际太零丁。
丢侬家孤身如断绠。
既无弟来又无兄。
母亲年迈身多病。
好似风里点明灯。
全家人死者、存者、老的、少的、一例儿皆薄命。
不由荒郊哭失声。
秦一鹗：(向丁介)仁兄、你看前边路上不知是那家大人到来、暂且驻柩、回避回避。
丁守梅：是。灵柩且驻、回避回避。
(魏中丞、黑氏、魏纫秋率众上)
魏效忠：(唱) 黄花满地万里秋。
魏纫秋：(唱) 闺中幼女乍出游。
黑 氏：(唱) 秋光满眼难消受。
同 ：(唱) 与尔同消万古愁。
家 院：禀大帅、前边有灵柩当径。
魏效忠：问他是何人的灵柩。 (役见丁守梅介)
家 院：我当是何人、原是姑爷。你送的何人灵柩。
丁守梅：吾师白太玄先生去世、特此送灵。前面莫非是魏大人。
家 院：正是、待我与大帅禀知一声。 (转身介)禀大人、前面便是我家姑爷丁守梅、送的他老师白太玄先生的灵柩。
魏效忠：这丁门婿我多年没有见面、想已长成人了。命他见我。
丫 环：姑娘、原是我家姑爷奉他先生的灵柩。等他到来、你先将他认下。
魏纫秋：多咀。
家 院：姑爷、大人请你呢。
丁守梅：贤弟少站、待我前去、看他有何话说。 (见魏效忠介)岳父在上、门婿有礼。 (揖介)
魏效忠：免礼了。你便是丁守梅。
丁守梅：正是。
魏效忠：多年不曾见面、却怎么认不得了。(细看丁守梅衣服介)呵、是了、你原是送你老师的灵柩到此、速快发灵过去罢。
(纫秋惊介、丁后退介)
丁守梅：怎么请我见面、是这样口气、却是什么意思。(见秦一鹗介)贤弟、发灵越道前往。
(二侍女见白妙香惊喜介、灵柩人等同下)
魏效忠：家院、你认得他是丁守梅。
家 院：小的认得不错、他正是得。
魏效忠：我怎么认他不得。
家 院：从前大人在江西作官、与他父亲相好、那时他不过七八岁、大人一见心喜、便将姑娘许他、至今相隔十多年、 所以认不得了。
魏效忠：我看他的衣衫、很有些穷醋气味、他怎么成了这个光景了。
家 院：大帅不知、他父在江西作官、也没有落下银钱。自从他父去世、他又轻财好友、所以如今贫苦了。
魏效忠：原来如此。明日准备酒席一桌、就说本部院请他饮酒、须要早到。
家 院：记下了。
魏效忠：今日乘兴出游、倒教这个穷鬼扫兴。人役们、打轿回院。
人 役：呵。
魏效忠：(唱) 有心登高偏扫兴。
明日请他到公庭。 (同下)
第 三 回 卖 女
内 ：(唱) 谁料想江淮间遭了水患。
(李彦芳夫妇着渔装与雪鸿驾舟忙上)
李 婆：(唱) 急忙中泛小舟逃出龙潭。
雪 鸿：爹爹、你看平地水高丈余、速快撑船逃走。
李彦芳：(唱) 江淮二水同泛滥。
李 婆：(唱) 快撑舟逃躲在大陆中间。(下)
(四穷民上)
穷民甲：好大水。
穷民乙：好长腿。
穷民丙：不是跑不快。
穷民丁：性命也不在。
穷民甲：今年怎么遭下恁大的水灾、我一家子光逃出来我—个。
穷民乙：我两家子才逃出来我一个。
穷民丙：把我教水吹了、连外家的香烟都断了。
穷民丁：把我教水吹了、连我丈人家的香烟都断了。
穷民甲：再不用说了、幸喜把这一难逃出来了、坐到这干岸上、把衣服快往干的晒。
(李彦芳夫妇与雪鸿上)
李彦芳：呵、走呀。
(唱) 幸喜逃出这大难。
一家三口尚完全。
茅舍衣物无一件。
却在何处把身安。
李 婆：(唱) 江淮间此次遭水患。
溺死黎民有万千。
咱一家三口脱危险。
还是造化善成全。
雪 鸿：(唱) 虽然说侥幸脱危险。
一家三口尚完全。
房屋田产都改变。
衣服食用太艰难。
想安生理无地点。
想保生命无人烟。
该到何处借米面。
该到何处换衣衫。
想到此不由人泪流满面。
叫爹娘你还要仔细思参。
李彦芳：(唱) 听孩儿讲一遍浑身发汗。
无房屋和田产怎好安然。
老汉李彦芳。只说遭了水灾、逃出性命。可恨房屋田产、荡然无存、说是这却怎处。是了、这里还有许多逃难之人、待我问过。众位请了。
众穷民：请了。
众穷民：我当是何人、原是李老伯、你一家还完完全全的、这实在是天幸。
李彦芳：完全着怎得、你看房屋田产、荡然无存、终久是冻饿一死了。
穷民甲：这个老头子、你放着那些银子、还怕什么。
李彦芳：我赤手空拳、逃出性命、那里还有银子呵。
穷民乙：你放着那些银子、还舍不得吗。
李彦芳：我的银子在那里呢。
穷民丙：你有这一椿发卖货、一变卖便是现成、还愁没有银子吗。
李彦芳：我并不曾经商、那里来的发卖货呢。
穷民丁：你这个老头子、才不明白。你将这个姑娘卖了、岂不是现成的银子吗。
李彦芳：我们一家活也活在一处、死也死在一处、我岂能将女子卖了呢。
四穷民：你老人家没要生气、你不情愿卖了、你往死的饿、那还有说的什么。
雪 鸿：(滚) 我叫一声爹爹。说是不明白的爹爹呵。你看洪水滔天。平地生波。房屋田产。荡然无存。一家三口。怎度光阴。这般时候。你若不舍孩儿。免不下要转死沟壑了。
(唱) 到今日你若不设法变计。
我、我的爹爹呀。
李彦芳李婆：我、我的孩儿呀。
雪 鸿：(唱) 二爹娘年纪迈怎救燃眉。
劝爹娘你还是将儿抛弃。
又何必恋骨肉不忍别离。
李彦芳：(唱) 听孩儿讲此话倒还有理。
难道说一家人不求生机。
李 婆：(唱) 叫夫君你不必过于执意。
卖女儿这也是世上有的。
你听女儿的话、倒讲得有理。事到如今、你也莫要执意。
李彦芳：呵、有心卖女救急、你看那里还有售主吗。
穷民甲：这个老头子、你还不晓得、自从遭了水灾、省城外前这两日还有人市呢。拿上这样向时的一担子货、还愁卖不出去。走、跟上我走。
李彦芳：呵、走呀。
(唱) 无可奈何上人市。
李 婆：(唱) 举目教人泪如丝。
雪 鸿：(唱) 只要爹娘得不死。
那怕与人效驰驱。
(甲乙二人役上)
役 甲：(唱) 中丞衙中买侍女。
役 乙：(唱) 且到人市过通衢。
众穷民：大爷请了。
二 役：请了。
穷民甲：你们象是住衙门的人、来此有何公干。
二 役：列位不知、巡抚衙内要买个丫环、因此上市观望。
穷民乙：大爷你来、看这个女子怎么样。
二 役：(看) 这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穷民甲：这娃名叫雪鸿、长得还不错。
穷民丙：这样心疼的娃、还有什么弹驳呢。
穷民丁：这娃此你衙门那姑娘都长的心疼。
二 役：你问这个老头子、要多少银子呢。
穷民甲：待我问过。李老伯、巡抚衙门买丫头子呢、这是巡抚衙门的家丁、你要卖多少银子呢。你说。
李彦芳：你对大爷说、我是遭难之人、卖女糊口、凭他度量罢。
穷民甲：大爷、他是遭难之人、卖女糊口、你自己度量罢。
役甲乙：(握手相商介)我看这娃能值八十两银子。
穷民甲：大爷、你全当积阴功呢、给这老头子一百两银子。
役 甲：不要紧、这是纹银一百两、交付与他。 (付银介)
穷民甲：这是纹银一百两、你且收下、叫人家把娃引着去。
李彦芳李婆：引着去。怎么说。
李彦芳：(唱) 百两纹银卖姣女。
穷途无路割骨肉。
天降大祸谁照顾。
何人怜香又惜玉。
从今割爱撒手去。
老眼不住泪如珠。
李 婆：(唱) 只见孩儿泪如雨。
穷途只好吞声哭。
娇小芳年失怙恃。
何人养育又扶持。
又恐怕为奴受痛苦。
无可奈何舍碧玉。
雪 鸿：(唱) 拜过爹娘随人去。 (叩头介)
何日重逢在茅屋。
倘若日后能相遇。
母女父子话冤屈。
穷民甲：再不要哭了、一到衙门、便登了天堂了。(引雪鸿付二役介)
雪 鸿：爹娘。
李彦芳李婆：女儿呀。 (拭泪二役引雪鸿下)
(唱) 眼看女儿随人去。
泪跟竚望立多时。
穷民甲：再不用哭了、你把这银子也借给我们几两罢。
李彦芳：倒也可通、说是你随我前行了。
(唱) 随我一同且行走。
李 婆：(唱) 骨肉分离太伤情。 (同下)
第 四 回 退 婚
(丁守梅上)
丁守梅：(唱) 送葬回家坐书馆。
长班来到我门前。
他言说巡抚请我赴酒宴。
小生心内自恩参。
想必是婚姻有更变。
官场不喜这穷酸。
今日公庭见部院。
他有语来我有言。
我想魏大人昨日中途见我、竟是那样对待。今天偏备酒席来请、这是什么意思。正想中间、已到部院门首。门官那里。
(门官上)
门 官：(引) 今日请娇客。
不知他是谁。
原是丁先生到了。
丁守梅：这是手本、烦去传禀。
门 宫：禀大人、丁守梅到。
内 应：后堂设宴、命他进来。
门 官：后堂设宴、随我进来。(同下)
(前场排宴、魏效忠丁守梅上)
魏效史：(唱) 今日后堂排酒宴。
各人心事不一般。
丁守梅：今日怎么再无别客、只有小侄一人。
魏效忠：闻得世侄酒量甚雅、老夫今日与你要痛饮几杯。说是你坐了。 (同座)
(唱) 大排酒宴要痛饮。
丁守梅：(唱) 你的心事我明白。
魏效忠：(唱) 今日有酒须当醉。
丁守梅：(唱) 醉后何妨戴月归。
魏效忠：这是贤侄、当年你父在日、我将小女许你、你如今可情愿。
丁守梅：世伯不弃寒微、小侄焉有不情愿之理。
魏效忠：贤侄是你不知、我那小女、十分丑陋、与你为婚、恐怕辱没你了。
丁守梅：老伯的令嫒、焉有辱没小生的道理。老伯如不情愿、小生也就不敢高攀了。
魏效忠：不是这样讲、照你这等人物、何患不得佳偶。贤侄、我那女儿实在丑陋、实在丑陋。
丁守梅：依世伯之见。
魏效忠：依我之见、你还是将亲退了、另选淑女才好。
丁守梅：(离座) 自古说强摘花儿花不红。今日酒席筵前、竟是这样措词、将来那有好结果。我还是与他写一张退亲书、断绝关系才是。(转身)老伯、这原是我父母与我聘定的命妻、我怎敢论颜色的好丑。但是世伯既愿退亲、还是退亲为是。速快陈上纸笔、待我写退亲书也。
魏效忠：正好、正好。 (笑)哈哈。家院、陈上纸笔。
家 院：是。
丁守梅：(执笔唱)
小生执笔自参想。
定亲不该结官场。
世态炎凉趋门望。
人情冷暖变衷肠。
贫富何必相依傍。
有几个梁鸿娶孟光。
还要我自己早退让。
到后来省得说短长。
退婚一纸先奉上。(魏接书介)
再不必为此作思量。
魏效忠：(唱) 老夫见书神色旺。
明日另选好才郎。
丁守梅：我便告辞了。
魏效忠：(唱) 丁生一去自参想。
这事做得脸无光。 (下)
(秦一鹗上)
秦一鹗：(唱) 年少常怀高远志。
对酒当歌何所之。
世上多少不平事。
填塞胸中人未知。
(丁守梅昏沉沉上)
丁守梅：(唱) 写就退亲一张纸。
酒气困人实难支。
昏沉沉急忙回家去。
一腔心绪乱如丝。
官场势利竟如此。
翻云复雨把人欺。
秦一鹗：仁兄怎么样了。
丁守梅：我当是何人、原是秦贤弟在此。(吐介)
秦一鹗：仁兄怎么醉到这步田地。
丁守梅：贤弟是你不知、今日抚台请我饮酒、多用了几杯、 故此沉醉。
秦一鹗：仁兄你是未过门的女婿、他请你饮酒、有何话说。
丁守梅：那个是他的女婿、那个是他的女婿。
秦一鹗：仁兄你当真醉了。你是他的女婿也罢、不是他的女婿也罢、只说他请你饮酒、有何事故。
丁守梅：也没有什么事故。饮酒中间、是我写了一张退亲书、将亲退了。
秦一鹗：他怎样难为于你、你便与他写退亲书。
丁守梅：他也并不曾难为于我、只说他女儿十分丑陋、着我另选淑女、我想不能善始、焉能善终、所以我便将亲退了。
秦一鹗： (转身大怒) 好一魏效忠、身为封疆大吏、做出此事、奸不气、好不气。(转身介) 呵哎仁兄、谁不知你是魏抚台的女婿。他今日和你退亲、难道将这女儿教别人娶了不成。
丁守梅：贤弟、你知道为兄向来是个旷达之人。当日定亲、不过是一张纸、今日退亲、也不过一张纸。他的女儿、究竟不曾与我成亲、就是别人迎娶、与我有何关系。贤弟何必动气。
秦一鹗：照这样说、别人娶了、仁兄全不介意。
丁守梅：全不介意。
秦一鹗：呵呀仁兄、为弟在本省、倒算世家大族、他必不见弃于我、为弟明日便央媒定亲、仁兄你却莫要烦恼。
丁守梅：那个烦恼。
秦一鹗：你却没要反悔。
丁守梅：那个反悔。如果贤弟成这亲事、为兄还要亲来贺喜。
秦一鹗：如此就不用说了。
(唱) 抚台做事太无理。
你不该退亲把人欺。
明日央媒纳聘礼。
看他怎样做主意。
仁兄随着我来。 (同下)
第 五 回 杀 婢
(布雪景、雪鸿赤身跪雪中)
雪 鸿：(唱) 大雪中冻的我肤寒骨冷。 (在雪中滚介)
女孩儿作奴婢教人伤情。
白画间供驱使奔走不定。
到晚来站门外候到五更。
同算是父母生一般性命。
却怎么贱者苦贵者尊荣。
尘世上这苦乐太不平等。
恨不得寻造物质问苍穹。
老爹娘生孩儿如此苦命。
今夜晚这苦寒怎到天明。
(大莲小莲二使女同上)
小 莲：(唱) 耳听雪鸿哭声动。
急忙来到深院中。
大 莲：(唱) 大雪纷纷天无缝。
痛哭原来是雪鸿。
大小连：姐姐怎么赤身露体、跪到雪中、这却为着何来。
雪 鸿：(滚) 我叫叫一声姐姐呀。自从江淮遭了水灾。苍生涂炭。因此骨肉分离。卖身抚院。谁料姨太太见我。好象见了仇人一般。今晚如此待我。我怎能逃生。妹妹死后。还要替我二位姐姐耽心也。
(唱) 妹妹一死何足重。
二位姐姐要耽惊。
每日将她要尊敬。
每日将她要奉承。
一霎时犯了她的性。
忍心使气不留情。
平白无故丧了命。
何人与我把冤伸。
言念及此五内痛。
浑身打颤冷如冰。
小 莲：(唱) 为奴作婢真苦命。
贫家幼女好伤情。
大 莲：(唱) 倘若今晚丧了命。
天理人情怎能容。
(黑氏寝衣怒上、大小莲偷下)
黑 氏：(唱) 耳听得小丫头哭声不停。
今夜晚管教你要丧残生。 (怒)
今晚你犯了我的法、罚你在院中下跪、你从此哭哭啼啼、吵的人觉也睡不着。你嫌此处冷、来来来、这儿有个热东西、你试受用受用。 (拉下、又拉上、入房中介)
(唱) 铁通条正赤热请你受用。 (手持烧红铁通条介)
这冤枉到阴曹你也难明。
雪 鸿：(唱) 倘若还今夜晚饶我性命。
到后来作牛马竭力奉承。
黑 氏：那里容你多说、说是你去罢。 (用通条从下部刺死介)死了、死了。这都是买死的骨头断死的肉、有什么要紧、小莲走来。
(小莲上)
小 莲：伺候。
黑 氏：叫两个人、把这尸首发落下去。
小 莲：是。人役走来。
(张喜刘升上)
张喜刘升：姨太太、半夜三更、喊人做什么。 (转身禀)何事。
黑 氏：将这丫头的尸首、连夜抬出去。(入账下)
(张喜刘升移尸出门)
张 喜：伙计、怎么又打死了一个。
刘 升：你不知道姨太太的脾气。她见那个丫头长的略有点姿色、她的醋气便上了脸、想方子总要将她害死、她才睡得 着。自从这个丫头进门、我看着她也不久长了。
张 喜：依我之见、将这丫头、连雪雁合葬在鱼池岸上才好。
刘 升：这都是女的、合葬什么呢。你想这姨太太、常常打死丫头子呢、几年这花园子都没处埋了、将来冤鬼还要摔命 呢。人都不敢进花园子去了。还是将尸往外移、抬的沉到江里、岂不是好。
张 喜：今晚迟了、搁到背眼处、明晚再移。 (抬下)
(魏纫秋上)
魏纫秋：(唱) 黄叶缤纷落满地。
霜华惨淡袭人衣。
鹦鹉不知秋闺意。
只管说东又话西。 (坐介)
(大莲小莲同上)
小 莲：(唱) 牛山登高见佳丽。
不久便要纳小妻。
姐姐、前日在牛山登高、中途遇见那位女郎、长的十分儒雅。大人看见、如今差的安庆府说媒、要纳那女郎为妾。
大 莲：姐姐、还有件事、你不曾晓得。 (魏纫秋窃听介)
小 莲：还有什么事。
大 莲：前日在牛山见的那丁姑爷、如今大人退了亲、另将姑娘许与秦家了。
小 莲：这话我也知道、但是大人要瞒姑娘、所以我不敢说。再莫要多说话、快走、快走。
魏纫秋：(滚) 这才奇了。自从我父前日请丁郎饮酒以后。衙内上下人等。唧唧咙咙。不知说些什么话。 问也问不出。但听她说些什么退亲的话头。倒教我好不明白了。
(唱) 只听得背地里说把亲退。
这几日倒教我好不明白。
只管在绣阁内昏昏酣睡。
但听得纱窗外私语难测。
这才奇了。我父既将亲退、为什么瞒我。幸喜那日在牛山登高、我曾见过丁郎一面、花烛之夕、我自然认得、就 是瞒也瞒不过。
(唱) 几曾见渡鹊桥要瞒织女。
闷葫芦教侬家无从探知。
恨只恨我的母偏早去世。
倒教我梦寐中煞费寻思。
我想母亲已经去世、我父若果瞒我、那个还肯与我说实话。我还是到了他家、认明白了再作料理。正是。秋闺无 限关心事。夜来只有梦魂知。 (下)
第 六 回 替 婚
(秦一鹗上)
秦一鹗：(引) 血性真朋友。
花烛假姻缘。
昨日丁仁兄将中丞之女退亲、我便托按察使戴大人与我作伐、那老朽知道我是世家、糊里糊涂便应允了、这才可笑。今日便要前去迎亲。家院、这亲事不比寻常、不要在正宅安置、就在东院别业张灯结彩、准备前去迎亲、到了抚院、就说我偶有小恙、不能亲迎、须要记下。
家 院：晓得。
秦一鹗：(唱) 今日要将新郎换。
道是有缘却无缘。(下)
(丁守梅上)
丁守梅：(唱) 自昨日酒醉中将亲事赖。
官场中瞧不起穷酸秀才。
写一张退婚书真个痛快。
又何必强摘花惹成祸胎。
秦贤弟这场事也算奇怪。
偏娶我退了婚这个裙钗。
我本是旷达人超然形外。
好朋友不计较又贺喜来。
非是我故意儿矫情作态。
大丈夫在世上眼界要开。
我想我那秦贤弟、和我是极厚的朋友、今日偏要娶我退亲之妻、这是什么意思。唵、一时我也想不明白、总之教我那朋友娶了、还此别人差胜一点、我还是前往贺喜呵。
(唱) 我这里贺喜君休怪。
朋友之间理应该。 (下)
(秦一鹗上)
秦一鹗：(唱) 迎回天台如花女。
要与前渡旧刘郎。
(丁守梅上)
丁守梅：(唱) 前日退婚朱门女。
今朝恭贺绿衣郎。
秦一鹗：仁兄到了。(同笑介)
丁守梅：贤弟、为兄与你贺喜。(揖介)
秦一鹗：仁兄、为弟也与你贺喜。 (揖介)
丁守梅：你与为兄贺的什么喜。
秦一鹗：这便是喜出望外。你看喜筵已备、说是酒来、酒来。 (同入座钦酒介)
(唱)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丁守梅：(唱) 事大如天醉亦忘。
秦一鹗：(唱) 知兄酒肠如海量。
丁守梅：(唱) 闷酒实难入肺肠。 (醉介)
为兄实在不能饮了。
秦一鹗：如此为弟扶你安眠了。(暗自)我还是趁他酒醉、换了衣衫、着他入洞房去。 (扶丁守梅下)
(魏纫秋上)
魏纫秋：(唱) 镜里眉痕愁无限。
花烛夜转成奈何天。
鸳鸯新梦谁作伴。
教人越想越心酸。
(滚) 这几日上下人等。背地悄说。我父将丁郎退亲。另将我嫁于别人。但不知是真是假。幸喜那日重阳登高。倒见过丁郎一面。今晚还需仔细辨认明白。再作道理了。
(唱) 却幸从前曾见面。
别一个怎成这姻缘。
在灯下我要仔细看。
最怕别人入洞天。
(秦一鹗扶丁守梅上)
丁守梅：(唱) 酒上心来真难过。
今日这事你有错。
你与我好朋友不论你我。
为什么偏娶我退过女萝。
秦一鹗：(扶丁入洞房介)我还是将她称嫂夫人才是正理。(转身介)嫂夫人、你看我丁仁兄今日酒醉了、你还是与他解衣安眠罢、为弟便去矣。
魏纫秋： 晓得了。
秦一鹗：人喝的酒太多了、你还是费神与他将衣服脱了才好、可不要和衣而眠。
魏纫秋：记下了。
(唱) 在灯下将新郎仔细观看。 (看)
是丁郎非别个打破疑团。
是他是他、一些不差。这两日丫头们背地那些话、真是好莫来由。呵、我这时才放心了。
(唱) 若不是那一日见过—面。
凭是谁来解释也是枉然。(秦一鹗在外听介、丁守梅吐介、魏纫秋关门介)
郎君怎么醉到这步田地。
丁守梅：(唱) 魏效忠做此事真个无赖。
你不该欺压我黉门秀才。
魏纫秋：我父亲那里欺压过你吗。
丁守梅：你是魏效忠。
魏纫秋：我父亲那里在此。
丁守梅：你将你女儿许配于我、为什么又要退亲。
(呕吐介)
魏纫秋：你将我现已娶的入了洞房、怎么又说的退亲的话来。
丁守梅：你看小生那一封退亲书、写得痛快不痛快呵。
(唱) 我本是旷达人最爱痛快。
退了亲我和他断绝往来。(丁守梅醉倒坐介)
魏纫秋：这几日我胸中很生些疑团、今晚一见丁郎、也消释大半了。怎么丁郎又说出这些颠来倒去的话头。教我又疑上加疑了。
(唱) 这疑团到底难分辨。
想起来教人好心酸。
丁守梅：(唱) 秦贤弟你也太得意。
为什么要娶我的妻。
魏纫秋：你已经入了洞房、那个又娶你的妻来。
秦一鹗：(在外顿足介) 他还说他是个旷达人、为什么又动起真气了。
丁守梅：这是秦贤弟、天下许多美貌妇人、你偏要与为兄作对、真不可解、真不可解。
秦一鹗：你一时就解了。 (丁守梅向魏纫秋身上吐介、纫秋用手帕拭介)
魏纫秋：人再不要喝醉酒、酒喝的多了、口里什么东西都往出吐呢。
丁守梅：(唱) 今日特与你贺喜。
教人心内好惨凄。
魏纫秋：郎君、你再不要多说话了、待为妻与你解衣、上床安眠罢。(扶丁入帐内、魏纫秋与丁守梅解衣安眠介)
(唱) 今夜晚这花烛令人难受。
他口中尽说的退亲话头。
倘若还我的父悔婚弃旧。
他和我怎能够洞房花烛。
若说他并不曾退这婚媾。
酒醉中却怎么愤恨不休。
这场事总不是子虚乌有。
思在前想在后难问根由。
想原因太复杂谁能参透。
说什么见良人三星绸缪。
颠过来倒过去推测不就。
对花烛只落得珠泪交流。 (丁守梅寝衣出帐介)
丁守梅：(唱) 一霎时睡醒来揭开锦帐。
为什么醉卧在花烛洞房。
怎么醉倒在新人洞房、成何事体。待我速快出门、 (开门介、秦一鹗在外拉门介、魏纫秋拉丁守梅介、)
魏纫秋：这般时候、开门做什么。
丁守梅：你莫拉我、快教我开门出去。 (开门介)
魏纫秋：天尚未明、你开门出去做什么。
丁守梅：这是瓜田李下、嫌疑之地、快教我出去、再不要胡拉乱扯。
魏纫秋：郎君、你我已做夫妻、还避什么嫌疑呢。
丁守梅：新娘子、你将人认错了、人家新郎没在、我是道喜的客。
秦一鹗：这个道喜的客、实在喜糊涂了。
魏纫秋：这才奇了、在洞房闹了半夜、怎么又成了道喜的客了。你到底是谁、道喜的客、都是这个地方来的吗。
丁守梅：新娘子、我当真是道喜的客、看人家新郎来了、成何事体、快教我出去。
秦一鹗：道喜的客发了慌了。
魏纫秋：我且问你、你不是新郎、你是何人。
丁守梅：我是道喜的客。
魏纫秋：这才可笑、总说你是道喜的客、你教什么名字。
丁守梅：新娘子、实在对你说、我不是别人、我便是丁守梅、给朋友道喜来的、快叫我出去。
魏纫秋：这更奇了、你既说你是丁守梅、怎么偏说你是道喜的客、难道你还在醉梦中吗。
丁守梅：我的酒已醒了、听来听去、你还在醉梦中呢。
魏纫秋：怎么说我在醉梦中呢。
丁守梅：呵、新娘子你听。你父瞧不起我这穷酸秀才、因此和我退亲、另将你许与我那朋友秦一鹗。今日秦贤弟娶你完婚、所以我特来道喜。
魏纫秋：(唱) 听一言不由人浑身发汗。
谁知道这其间有这事端。
还怪那我的父见识太浅。
你不该退前婚又结新缘。
丁守梅：(唱) 趁此时我还是早往出窜。
如碰着秦贤弟有何面颜。
趁这时候、着我快往出溜。 (开门出介、与秦一鹗见面、丁生一手遮面介)
秦一鹗：仁兄做的好事、你与为弟道喜来了、怎么与为弟送了这一顶(指帽)人情。
丁守梅：(搔头)贤弟、快入洞房、为兄就告辞了。 (揖介)
秦一鹗：哎呀仁兄、这洞房花烛、仁兄已经享受了一夜、成过亲事、怎么又教为弟入洞房去呢。
丁守梅：贤弟、为兄敢与你对天盟誓、实无此事、实无此事。
秦一鹗：(怒) 为弟在窗外听的明白、仁兄再莫要强辩。
丁守梅：为兄一夜酒醉、不省人事、贤弟怎么血口喷起为兄来了。
秦一鹗：仁兄、非是为弟虚口咬你、醉中之事、就是你也不会晓得、你问那个人、她自然知道。
丁守梅：人说酒后失德、昨晚酒醉中间、 (想介)该没有什么事情、也想不清楚。哎、是昨晚与新人同入洞 房、这便 难免瓜李之嫌、说是咱与朋友道喜来了、怎么做出这对不住人的事。真是不白之冤、以后再不敢喝酒了。
(唱) 几杯闷酒便沉醉。
谁料酒后竟失德。
与朋友特来贺婚配。
为什么倒卧在床闱。
虽然说无心不为罪。
无故落了一脸灰。
这事拖泥又带水。
想说冤屈难表白。
罢罢罢我与你登时下跪。 (跪介)
秦贤弟你不要妄生疑惑。
秦一鹗：把老兄吓的跪下了。(转身)仁兄请起、不要紧、不要紧。(丁守梅起介秦一鹗笑白)仁兄不要后悔、为弟也是个 旷达人、并不难为仁兄、还是你将错就错罢。
丁守梅：贤弟、这不是别的事、怎么将错就错呢。
秦一鹗：呵、说是你来来来呵。 (拉丁守梅入洞房)
(唱) 我今日并不曾自迎亲眷。
原为你打不平成这姻缘。
嫂夫人她本是女中贤媛。
断不肯抱琵琶又过别船。
这些话我与你讲在当面。
叫兄嫂你二人永释疑团。
魏纫秋：原来如此。
丁守梅：呵、我明白了。
(唱) 听贤弟将这话细讲一遍。
原是他设巧计凑合良缘。
魏纫秋：(唱) 感谢你设巧计成就亲眷。 (同揖拜)
如不然这眷属怎能团圆。
丁守梅：贤弟你想、抚台的女儿、你我私相受授、她父若知、你我怎了。
秦一鹗：仁兄、你二人速快准备逃走。
丁守梅：为兄逃走、他如问你、你拿何言答对。
秦一鹗：仁兄只管逃走、为弟自有道理。
丁守梅：如此你我速快更衣。 (丁守梅魏纫秋更衣、秦一鹗持行囊付丁守梅介)
秦一鹗：这是纹银二百两、好作出门盘费。
丁守梅：(唱 谢过贤弟出门去。
魏纫秋：(唱) 破题新婚就长途。 (丁生偕魏同下)
秦一鹗：(唱) 只见兄嫂脱然去。
此事怎样好结局。
我今日还是先拜望师母一回、再作料理。 (下)
第 七 回 移 尸
(丁守梅、魏纫秋同上)
丁守梅：(唱) 出门何处去藏躲。
魏纫秋：(唱) 新夫妻一夜便出阁。
丁守梅：(唱) 急忙行走心如火。
魏纫秋： 唱) 只恐怕见人露头角。
相公、你我出门逃走、我父若知、后边差人追赶、你我怎样处置了。
丁守梅：呵、娘子。
(唱) 相当日定亲在江左。
你我父亲两商酌。
我父在日轻财货。
身后凋零无官爵。
你的父后悔将亲诺。
因此与我设酒酌。
酒醉中间激动我。
登时退婚断瓜葛。
秦贤弟听言眼发火。
才设奇计费联络。
总然他差人来追我。
见了面我也有话说。
魏纫秋：(唱) 我的父作事计太左。
他不该悔亲设酒酌。
若不是秦君计定妥。
你我怎能结丝罗。
看起来这还是因果。
天定良缘无差错。
为人心计休虑过。
虑过反要起风波。
若不是我父特害我。
缘何平白受折磨。
正行走不由人双泪齐堕。
只落得在穹途受苦奔波。
丁守梅：娘子、你我快走。
(唱) 我只见东海上赤云似火。
霎时天大亮怎能走脱。 (张喜刘升抬尸上、与丁守梅魏纫秋碰头介)
魏纫秋：怎么前边有人。 (双方惊退、丁魏战介)
张 喜：伙计、你将尸藏在墙背后、着我将他惊一下、看他是做什么的。 (向前介)你们是做什么的、黑夜凄凄、到此 为何。
丁守梅 魏纫秋：(惊战介)我们是行路之人、并无别事。
张 喜：怎么象我家姑娘的声音。他才出嫁、怎生得到这里。呵、明是我家姑娘的声音。待我冒问一声。你是我家姑娘。
魏纫秋：你是张管家。
张 喜：正是。
魏纫秋：到此为何。
张 喜：姑娘不是别人、小的与你实说。姨太太将雪鸿丫头又打死了、小的和刘升要往荒郊移尸。
魏纫秋：怎么雪鸿丫头、又教她害死。苦呀。我且问你、大人知道不曾。
张 喜：大人怎生知道、雪雁去年已死、至如今大人还不曾晓得。她不过对大人说、这个丫头偷跑出去、就完事了。
魏纫秋：(暗白) 我想这个丫头、模样好象我、况且死尸难认。我便将这个丫头、充作我的尸首、就说我寻了自尽、我父他也就一刀将心割断了。 (转身、解衣包、取衣介)我便是这个主意。张刘二管家过来。 你回去见大人、切莫说你姑娘尚在人世、这是姑娘的嫁衣、你与雪鸿穿上、仍旧将尸抬回、就说你家姑娘因退亲之事、心中不肯、到了秦家、便寻自尽、你们将尸首发落回来了。这尸色已变、大人他也认不出。
张喜刘升：是是是、姑娘此时向那里去。
魏纫秋：你们也不用问、总要机密、不可说与一人知晓。
张喜刘升：记下了。伙计、又往同抬、对大人就是那一说。记下、走走走。 (抬尸下)
魏纫秋：相公、我父知我已死、便不差人追赶、天色已明、你我缓缓走来。
丁守梅：这也是得。
魏纫秋：(唱) 你我缓步且行走。
丁守梅：(唱) 鸡鸣已到五更头。 (同下)
(魏效忠上)
魏效忠：(唱) 江到海门增气势。
官作督抚见威风。 (坐介)
从前女儿亲事、已与丁守梅退婚。从此得与秦一鹗成亲、真是门当户对、天定良缘。这也不在话下、只说从前 九月登高、路上撞见那位送灵的女儿、天姿出尘、颜色绝世、心想纳她为妾。现已着安庆府前往、尚未知得成与否、教人刻刻在心。
(张喜刘升上)
张喜 刘升：(引) 生来做丫环。
死后充姑娘。
置尸在此、先与大人禀明、便是那样说。 (跪介)禀大人、不好了。
魏效忠：慌张为何。
张喜刘升：前日退亲之事、我家姑娘心上不肯、一到秦家、便寻自尽了。
魏效忠：怎么说便寻自尽了。
张喜刘升：正是。大人不信、尸首已经抬回。
魏效忠：待我观看。 (看介)
(唱) 只见我儿丧了命。
不由教人泪满胸。
退亲原为把穹送。
谁料你轻生未善终。
悔不该将儿嫁秦姓。
红颜薄命好伤情。
我不免将我儿的尸首、再看一番。 (看) 怎么身上伤痕甚多、明明将我儿害死、好不气、好不气。
(唱) 见伤痕怒气冲霄汉。
害死我儿理不端。
秦—鹗孺子太大胆。
新夫妻才一夜有何仇冤。
速快差人捉拿秦一鹗到案、莫要教他逃走。
张 喜：是、快拿人走。 (张喜刘升下)
魏效忠：家院、快与你家姑娘准备棺木成殓了。
家 院：下边听着、准备棺木与姑娘成殓。 (二家丁上稳尸下)
魏效忠：我想此次与秦家结亲、原是按察使戴殷为媒。况且他有缉拏凶犯之责、今日不免将媒人传来、究办此案。长班 、传按察司。
长 班：是、传按察司。
魏效忠：(唱) 案件严重急如火。
要传媒证问着落。
(戴殷官服上)
戴 殷：(唱) 中丞传见如星火。
事由教人难揣度。
大帅在上、按察司戴殷参见。 (揖介、魏效忠离坐)
魏效忠：你是戴殷。
戴 殷：是本司。
魏效忠：你与我女儿这媒作得好。
戴 殷：卑职与大帅的千金作媒、有何不好。
魏效忠：你与我这个门婿择的妙。
戴 殷：这个门婿也算是世家的才郎、有何不妙。
魏效忠：哎、你听。
(唱) 洞房花烛第一晚。
害死我儿归九泉。
新做夫妻何仇冤。
忍心害理又欺天。
你作媒人全不管。
难道与你不相干。
戴 殷：(唱) 听言罢来心胆战。
却怎么*(左酉右上)下这祸端。
这其中想必有事变。
我要详细问一番。
听大帅这样说、怎么令嫒亡故了。
魏效忠：你与我女儿选下这个凶徒、成婚第一夜、便将我女儿害死、你是媒人、难道不曾晓得。
戴 殷：哎呀大帅、这媒人不媒人、在男女未成婚以前、媒人两向联合、双方负责。若是既成婚以后、媒人便脱离关系 、什么事情都不负责任了。况且这是闺房中的事、本司怎生晓得。
魏效忠：怎么说你不负责任。秦生害死我女儿、你与秦生做媒、便是为虎作伥、你是媒人、不负责任、难道将这人命、 白白罢了不成。
戴 殷：哎呀大帅、我想令嫒未必就是女婿害死。即就是女婿害死、也不是媒人指使、难道教媒人抵命不成。
魏效忠：是了、媒人也莫有抵命的道理、只是这个命案、媒人应管不应管。
戴 殷：媒人只管成婚、这些人命案件、媒人怎生管得。
魏效忠：怎么媒人也管不得。
戴 殷：管不得。
魏效忠：我且问你、官居何职。
戴 殷：按察司。
魏效忠：你是按察司、人命案件、按察司管得管不得。
戴 殷：(揖介) 呵、是了、这事么卑职也管得。
魏效忠：怎么说你也管得、管得了好呵。
(唱) 管得我就着你管。
速快与我捉凶残。
戴 殷：大帅且请息怒、这些人命案件、本司自然要管、但不知尸首现在何处。
魏效忠：尸首现在后院内。
戴 殷：身上可有什么伤。
魏效忠：遍体是伤。
戴 殷：怎么遍体是伤。如此先教本司验尸。
魏效忠：(暗) 我想这个青年女子、怎肯教人赤身验尸。(向戴白)这尸我已验过、你也不必再验了、你还是速快与我拿人。
戴 殷：还是将尸验过、再好拿人。
魏效忠：还是将人拿住、再好验尸。
戴 殷：先要验尸。
魏效忠：先要拿人。
戴 殷：如此这案、就不能办了。
魏效忠：有什么不能办。
戴 殷：我想情理不圆。
魏效忠：有什么不圆。
戴 殷：大帅你听。秦一鹗倒算是世家公子、并不是那些纨袴子弟、次不至作奸犯科、此情理不圆者一。令嫒又是大家闺秀、并不是小家碧玉、也没有取死之道、此情理不圆者二。况且一个文章魁首、一个仕女班头、拜了花堂、 入了洞房、伉俪情笃、恩爱浓渥、又怎忍加害于她、此情理不圆者三。若隔上三头五载、夫妻因事反目、这也是世上常有的、但是第一夜洞房花烛、与令媛有什么冤、有什么仇、为什么将令嫒置之死地、此情理不圆者四。你想打死发妻、律有明刑、就是平民百姓的女儿、他也有应得之罪、何况大帅的千金、他又何敢出此、此情理不圆者五。以情理上推之、有此五不圆、若说令嫒因什么原故、寻了自尽、这还情有可通。若说是女婿打死、实在讲不下去。还是大帅着我将尸验过、此案便有把握了。
魏效忠：我的女儿、岂能教你赤身验尸、难道我女儿身上没伤、我还与人家赖伤不成。如今事实确凿、还说什么 情理不 圆、你还不与我速快拿人呵。
(唱) 你与我速快拿凶犯。
限一月要将命案圆。
戴 殷：(唱) 我便与你拿凶犯。
此案情理总不圆。
魏效忠：(唱) 圆不圆我要将他办。
管教儿一命丧黄泉。
戴 殷：(唱) 辞过中丞出抚院。 (揖介)
这事教人好作难。 (下)
魏效忠：(唱) 只见按察出了院。
气的我怒发欲冲冠(下)
第 八 回 改 装
(白夫人白妙香同上)
白夫人：(唱) 遗箧惟余书万卷。
两鬓谁怜丝千条。
白妙香：(唱) 泪从梦中流枕畔。
愁向心苗锁眉尖。
白夫人：孩儿、自从你父去世、门下诸生、大都风飘云散。这秦一鹗是你父在日极得意的门生、怎么这一向也不见到来 、真是穷到街前无人问了。
白妙香：另个不来、倒不足怪、他还受我父的重托、好久不见、教人悬心。
(董步青上)
董步青：(引) 为官不作亏心事。
枉食民膏与民脂。
下官安庆府董步青是也。只因中丞想纳太玄之女为妾、是找官居首府、只得成这好事。人役、已到门首、速快传知。
人 役：白太太、安庆府到。
白夫人：安庆府到此何事。孩儿廻避。 (董步青进门、白夫人跪介、妙香窃听介)接见大人。
董步青：站起来、站起来。
白夫人：大人来至寒舍、有何大事。
董步青：白娘子、再无别事。只因中丞魏大人、心想纳令媛为妾、下官特来作媒。
白夫人：大人不知、小女十分丑陋，不堪奉陪中丞。况且他现已许人、碍难退婚、大人还是另行物色才好。
董步青：令嫒并未许人、我已调查明确。况且堂堂一位中丞大人、纳你个岁贡的女儿为妾、岂不荣耀万分、你还有何话说。
白夫人：哎、这个。
董步青：这个什么、这是千两聘金、说是你留下、我便去也。
(置银两介)
(唱) 堂堂中丞一品官。
屈尊纳姬有何难。
物色有在原不忝。
何必托故却良缘。
人役、打轿伺候。 (下)
白夫人：(唱) 我的儿并不曾春光泄露。
魏中丞做此事好莫来由。
这千金作聘礼怎好消受。
却聘礼又恐怕惹祸招尤。
白夫人：(唱) 我的父去了世无人照管。
莫来由又生出这些事端。
我本是名士女讲究闺范。
我岂肯甘作妾贪图金钱。
白夫人：(滚) 孩儿你想。中丞是本省一品大员。况且以千金作聘。明日要来强娶。我若执意不从。又恐怕生出祸端。 说是这却怎处了。
(秦一鹗上)
白夫人：(唱) 可笑中丞见识浅。
你不该退婚悔前言。
已为朋友定亲眷。
急忙来将师母探。
忽听门内哭声喊。
无故啼哭为那般。
进得门来仔细看。 (进门介)
母女对泣在庭前。
师母缘何泪满面。 (妙香哭介)
世妹缘何心痛酸。
白夫人：秦生、你才来了。
秦一鹗：师母痛哭为何。
白夫人：说是你且坐下、听我与你讲来。
(唱) 自从重阳安葬后。
母女伤春又悲秋。
谁知平地风波吼。
首府偏来作牵头。
他说中丞求婚媾。
要纳小星结绸缪。
虽然说小女丑且陋。
也算名士一女流。
怎肯作妾忍耻辱。
地下有知也含羞。
秦一鹗：(唱) 恨中丞作事太卤莽。
纳妾偏要辱书香。
我先师也负些文名才望。
良家女谁与人肯作偏房。
叫师母你莫要神魂沮丧。
有门生设巧计特作主张。 (白妙香哭介)
世妹莫要啼哭、我自有道理。
白夫人：秦生、这是人家送来的千金聘礼、却是怎样退还。
秦一鹗：怎么还有千金聘礼。唵、这就难了。
(唱) 千两雪花作聘礼。
要纳碧玉做小妻。
封疆大吏张威气。
个个见面把头低。
我怎能和他论公理。
我怎能和他比势力。
想我师临终将命寄。
与我寄子双托妻。
我若不设法定巧计。
何人与她做主意。
这千金有用途捐输赈济。
她将来受褒奖救这燃眉。
有了。师母勿忧、现在江淮水灾甚大、朝廷特设账灾局、有能捐千金者、即有圣旨褒奖。不如将千两聘金、捐 在赈捐局、我世妹许与何人、就声明谁氏已聘之妻、将首饰妆奁变卖充捐。圣上见有女儿倡捐、必有特别褒奖、圣旨以下、变成铁案、那时就给他送到门上、他也不敢纳了。
白妙香：妙计、妙计。
白夫人：说什么妙计、这祸在眉睫、如何等得住圣旨呢。
秦一鹗：他若定期纳亲、你只说重服在身、耽延上几个月、就将圣旨候着了。
白妙香：这也可通。
白夫人：说什么可通、你此时尚未许人。呵、秦生、你还不知这女孩儿的学问、也不要太高。你先生在日、也没有儿子 、把些诸子百家、都与她讲究过、因此把眼眶子放大了、也看不上张、也看不上王、所以未曾许人、耽搁的恁大的了。
(妙香觑白夫人介)
秦一鹗：如此速快与我世妹议亲、到也不迟。
白夫人：这般时候、中丞有这口气、谁还敢定她。 (白妙香惊尺介)
秦一鹗：(唱) 秦一鹗想到此眼中生火。
敢不敢也出于无可奈何。
叫师母放宽心成败有我。
到如今我作主不怕什么。
我想我师临终、与我托妻寄子、事到如今、我还是挺身担任。 (转身向白夫人介)师母、事已至此、速快教我 世妹写捐书、他的眼眶既大、看上那个、就把那个写上。
白夫人：这些事、岂能随便写吗。
秦一鹗：我世妹眼中总有个人儿呢。
白妙香：我眼中还有谁呢。
秦一鹗：实在没人了、不妨降格以求、就是拿我塞水眼也不要紧。
(妙香伸大指介)
白夫人：只要你出头、还有说的什么。孩儿、快取纸笔写来。
白妙香：他既出头、就教他写去罢。
秦一鹗：你为水灾上捐、怎么教我写起捐书来了。
白妙香：事到如今、说是我自捐自写了。 (写介)
(唱) 白妙香提笔泪潺潺。
聘金千两要上捐。
母亲、到底把我给谁写上呢。 (白夫人指秦一鹗、妙香一鹗相视介)就是他吗。
(唱) 他向来作事有肝胆。
亲手执笔写良缘。
江淮之间遭水患。
黎民困苦又颠连。
有人上捐出保案。
圣上便把荣典颁。
但愿捐书呈御览。
他定要与我做周旋。
捐银千两有证券。
变卖首饰和妆奁。
秦郎聘定作亲眷。
那一个敢来把线牵。
母亲请看
秦一鹗：待我先看。 (读介) 江皖赈捐局公鉴。江淮水患、涂炭生灵、浮家泛宅、怵目痛心。妙香、虽系女流、稍知大 义、谨变卖首饰妆奁、捐资千金、以资赈济、伏祈哂纳。诸维察照、安庆白太玄之女、秦一鹗已聘之妻、白妙香谨上。(妙香转身介)师母、速快着人将这捐书并那银两、送在南京赈捐局。
白夫人：东邻有—大商、在南京贸易、就是今日起程、待我出门去问。(出门介、秦妙听介)东邻大商请了。
(商人上)
商 人：(引) 耳听本邻一声唤。
且到门外问一番。
大嫂、有何要事。
白夫人：闻听你今日要往南京、这是纹银千两、捐书一封、烦带至南京、交与赈捐局。
商 人：那到不难、只是今天不能起行了。
白夫人：因为何事留滞。
商 人：大嫂不知、因为秦一鹗打死中丞的姑娘、中丞差人四路捉拿、城门上查问的甚严。女人出城、还则罢了、男人 出城、很不容易。我明日与你带去就是了。(商人下)
白夫人： (进门介、与秦妙白)这事又是怎样起的。
秦一鹗：好不冤杀人了。
(唱) 这事果从何处起。
小生心内也迷离。
原为朋友把亲替。
魏小姐随夫去藏迹。
她去后我便到此地。
那个打死朋友妻。
他若差人来这里。
我怎能逃出这金堤。
此时还要设巧计。
急忙逃走没迟疑。
白夫人白妙香： 你既与丁生替亲、这人命又是那里来的吗。
秦一鹗：这个人命、我也不曾晓得、但是事已至此、我还要速快逃走。
白妙香：呵、不好也。
(唱) 白妙香听言泪如雨。
秦郎又要登长途。
只怕中丞强来娶。
老弱妇女怎支持。
倘若不教秦郎去。
又恐怕人命牵连要受屈。
罢罢罢就送秦郎去。
他去后教何人支这危局。
白夫人：秦生、你要逃走、这城门查问甚严、怎能脱身。
秦一鹗：呵、这就难了。
(唱) 四门上查问甚严紧。
逃走怎好出城门。
还要设法往出混。
混得出去便脱身。
白夫人：四门如此严紧、你怎能混得出去。
秦一鹗:难道束手待缚不成。
白妙香：我倒有一计。
秦一鹗：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计、速快讲来。
白妙香：听说女人出城、并不查问、还是将他扮作个女儿、将我扮作个男子、我便送他出城、岂不千妥万妥。
白夫人：甚妙甚妙。你二人速快改装。
秦一鹗：(唱) 莫奈何装扮作娇女。
白妙香：(唱) 权时装扮做男儿。(一鹗妙香下)
白夫人：(唱) 秦生改装要逃走。
此事将来怎好休。
倘若圣旨太迟久。
复水倒地也难收。
捐书到局且静候。
只恨秦生难久留。
出门总有人搭救。
老身怎能不担忧。
何一日此事才成就。
门生娇女结绸缪。
(董步青带花轿迎新上)
董步青：(唱) 中丞千金买爱妾。
首府一手作媒人。
前日中丞着我从中关说、纳岁贡白太玄之女为妾。听说此女、有才、有学、有德、有色。此事若成、我这个纱帽 、也可升长。但是事不宜迟、缓则生变、所以昨日通知于他、今日便去抬亲、给他个迅雷不及掩耳。
(唱) 我为他穿针又引线。
管教我升官又发财。 (同下)
(秦一鹗女装上)
秦一鹗：(唱) 大丈夫竟成了巾帼模样。
(白妙香男装背包裹上)
白妙香：(唱) 女孩儿扮就个风流儿郎。
秦一鹗：(唱) 但愿得出城门无人阻挡。
白妙香：(唱) 且送你到长亭暂避风霜。
(董步青带花轿上)
董步青：(唱) 猛抬头已到了白家门上。 (秦一鹗白妙香同出门介)
秦一鹗白妙香：(唱) 却怎么门外前闹闹嚷嚷。
白妙香：怎么花轿已到门首、待我先逃走。 (白妙香忙下)
董步青：白家小姐好象要出外逃走。人役们。扶她上轿。
人 役：是。 (众扶秦一鹗上轿介)
董步青：(唱) 多亏今日来的早。
若迟一步便脱逃。 (同下)
第 九 回 鸣 冤
(李彦芳李婆同上)
李彦芳：(唱) 我女儿无辜丧性命。
李 婆：(唱) 奔走匍匐到省城。
李彦芳：(唱) 中丞官高压全省。
李 婆：(唱) 这大冤却在何处鸣。
李彦芳：江淮水灾甚大、家中被了水患、因此将女儿雪鸿、卖于帅府为奴。近日闻说中丞的如夫人黑氏、将我女儿用烟枪通条戳死。是我以在县衙去告、县官置之不理、说是我在何处告状、我在何处鸣冤。
李 婆：前边不远、便是巡抚衙门、你我还是往他的衙门喊冤了。
李彦芳：呵、你听呵。
(唱) 中丞衙门深万里。
喊冤怎能达内壁。
李 婆：(唱) 总然说衙门深万里。
难道不许喊冤抑。
李彦芳：(唱) 民事中丞本不理。
喊冤也是枉费力。
李 婆：(唱) 说什么民事他不理。
凶手就是他的妻。
李彦芳：(唱) 凶手既是他的妻。
向他喊冤有何益。
又恐衙役仗威气。
张牙舞爪把人欺。
李 婆：(唱) 倘若衙役仗威气。
张牙舞爪把我欺。
暗无天日背公理。
我便碰死在照壁。
李彦芳：(唱) 你要碰死在照壁。
我也碰死在照壁。
碰死碰死都碰死。
埋冤偷生为怎的。
猛抬头见冠盖经过此地。
咱二人且等候车尘马迹。
(董步青带花轿人役上)
李彦芳 李婆：大人冤屈冤枉。
秦一鹗：(唱) 改头换面避大祸。
谁料又入这网罗。
却幸世妹曾避过。
虎口唇边得逃脱。
这还是造化安排妥。
如不然怎免这辱没。
只恐我进院瞒不过。
又恐生出大风波。
今夜晚洞房怎藏躲。
今夜晚花烛怎推脱。
倘若霎时机关破。
浑身是口说什么。
中途上思量难住我。
此事怎好说下落。
董步青：(唱) 耳所有人吐冤气。
原来是一个男一个女的。
这些百姓、见了迎亲的轿子、都喊冤呢。
李彦芳李婆：你是首府大人、他们是巡抚的丞差。怎么说是迎亲的轿子呢。
秦一鹗：(轿内) 安庆府走来。
董步青：(跪) 有何吩咐。
秦一鹗：问他们喊冤的可有状子。
董步青：是是是。 (起) 你们喊冤可有状子。
李彦芳李婆：倒有状子。
董步青: 呈上来。 (接状跪)这是状子。
秦一鹗：(接状) 教他们暂时回去、管保与他伸冤就是了。
董步青：你们暂时回去、管保与你们伸冤。
李彦芳李婆：(叩头) 只要与我们伸冤、我们自然回去了。
董步青：我给中丞组织下这个太太、真个得力、才上了轿、就替中丞办事。真好、真好。人役们。打轿上院。
(唱) 急忙打轿上院去。
上院先报中丞知。 (下)
李彦芳：(唱) 只见冠盖飘然去。
李 婆：(唱) 这大冤昭雪在何时。
你我暂时回家、等侯消息。 (同下)
第 十 回 投 江
(吴一清吴夫人带人役撑船上)
吴一清：(唱) 大江东去日西走。
旅客北征雁南飞。
吴夫人：(唱) 落霞孤鹜齐聚会。
秋水长天共一色。
吴一清：老夫吴一清、只因江淮水灾甚大、奉旨前往赈济。如今新任又到、不免与夫人一同进京。
(丁守梅魏纫秋同坐船上)
丁守梅：(唱) 顺风扬船随波走。
身世浮沉一孤舟。
魏纫秋：(唱) 闺秀一朝蒙雾露。
满船愁恨一江秋。(吴夫人注目看介、丁守梅魏纫秋泛舟下)
吴夫人：老爷你看那位船只上面、好象是咱家外甥女儿纫秋。怎么和一贫生混迹、真个可怪。
吴一清：咱家外甥女儿、也算是封疆大吏的千金、怎能和那个贫生混迹、你恐怕是错认了。
吴夫人：老爷我认得不错、当真是咱们外甥女儿。
吴一清：这才奇了。如此撑船追赶。
(唱) 趁一帆顺风撑船走。
吴夫人：(唱) 赶到前边问根由。 (船猛下、丁守梅魏纫秋船紧上)
丁守梅：(唱) 后面船只紧追赶。
不知追赶有何言。
娘子你看后面船只紧追上来。莫非事已败露、你父差人来追、说是这却怎处。
魏纫秋：哎呀、不好了。 (内喊介)
(唱) 耳听后边人声喊。
教人心中越胆寒。
教船夫将船往前赶。
速快挂帆莫迟延。 (忙下、二船各跑一周、吴一清吴夫人船上)
吴一清：(唱) 怎么越赶船越远。
吴夫人：(唱) 这其间一定有根原。
怎么越赶越远、象是逃避的样子。这样形迹可疑、莫非拐骗。
吴一清：(喊白) 那里船只、拐骗良家幼女、还不住了。
(唱) 看形迹可疑真难辨。
吴夫人：(唱) 赶上我要问一番。 (忙下)
(丁守梅帘内唱)
内 ：(唱) 这只船喊的我心惊胆战。
(丁守梅魏纫秋同船急上)
丁守梅：(唱) 一霎时就赶到大江岸边。
只听他乱声喊我是拐骗。
赶上来这罪名怎样承担。 (内喊)
娘子你听、后面船上乱喊拐骗。你父亲怎么与我安下这个罪名、说是这却怎处。
魏纫秋：郎君且莫发忙、等他赶上、再作料理。
丁守梅：呵、娘子你想你是他的姑娘、他赶上来、你有什么要紧。只是他与我安下这罪名、我怎能担当得起。 我且莫说 秦贤弟、秦贤弟、休怪为兄埋怨于你、说是你害了我也。
(唱) 秦贤弟作事太莽浪。
年纪幼来性气刚。
我本来磊磊落落一笔勾销孽缘账。
你不该醉我入洞房。
倒教我昏昏沉沉醉卧佳人牙床上。
醒来不知在那厢。
凡曾与她同鸳帐。
几曾与她共鸾床。
她未免有情相偎傍。
我不曾偷盗韩寿香。
如何将鸳鸯鸾凤硬拉扯在我身上。
到今日走江湖无有下场。
魏纫秋：郎君且莫要着急些。
丁守梅：呵、娘子。
(唱) 你请看那船只霎时赶上。
魏纫秋：郎君怎么样。(吴一清船猛上)
丁守梅：(唱)趁此时不如我投身大江。(丁守梅投江介)
吴一清：只见这生投江、你我速上那船。(过船介、魏纫秋哭望江中)
魏纫秋：(唱) 我只见丁郎沉江底。
吴一清：(扶魏纫秋介)这是什么原故。甥女快快讲来。
魏纫秋：(唱) 吓的我神昏心意迷。
是何人追赶到此地。 (看介)
那是舅父舅母。
吴一清 夫人：正是。
魏纫秋：(唱) 来原是舅父母追问消息。
吴一清 夫人：甥女怎生到此、投江的他是何人。
魏纫秋：(唱) 他是丁守梅侬家夫婿。
吴一清 夫人：怎么他便是你的夫婿。人役们、速快往下流打救。
人 役：是。 (下)
吴一清：他既是你夫婿、为什么要投江。
魏纫秋：(唱) 他和侬黑夜里逃出皖西。
吴一清 夫人：逃走为何。
魏纫秋：舅父舅母你听呵。
(唱) 我的父退了婚斩继连理。
有秦生设巧计做了夫妻。
只恐怕结婚后再生变异。
因此上驾小舟过江逃迹。
谁料想舅父母同舟共济。
赶上来不住的说东喊西。
吓的他战兢兢自己拟议。
只说是我的父追赶逃匿。
逼丁郎到江心自容无地。
因此上投了江镜破鸾离。
吴一清：(唱) 听一言倒教人心中愁闷。
悔不该撑小舟赶到江滨。
吴夫人：(唱) 谁料想外甥婿舟中命尽。
丢甥女到后来怎度光阴。
吴一清：甥女不必伤感、我已差人在下流打救、当不至有意外。且随舅父一同进京、然后与你父亲带信、再作料理。
魏纫秋：我父知我已死、我才脱身。倘若知道我跟上丁郎逃走、那姓秦的又怎了呢。人家成全我来、不要将人家连累了 。
吴一清：如此随我进京了。
(唱) 无心逼死外甥婿。
魏纫秋： 杯弓蛇影两猜疑。 (同下)
第十一回 哭 喜
(黑氏带大莲小莲上)
黑 氏：(唱) 中丞今日要纳宠。
倒教我坐卧不安宁。
谁料姑娘折寿命。
花烛夜无端丧残生。
今日我要哭声动。
管教他爱姬纳不成。
今日教安庆府与他纳妾、不料将女儿被人打死。不免将灵棹安顿起来、哭哭啼啼、给他大闹喜筵。丫头们、与 你家姑娘摆起香案、待我祭灵。 (大莲小莲设灵棹介)
大 莲：(唱) 你听、还哭的伤心的很。
小 莲：(暗) 这才哭着害人呢。
黑 氏：(唱) 借着灵先哭我自己凄惶。
可怜你自幼儿性情明爽。
可怜你自幼儿容貌端庄。
可怜你结鸳鸯未入鸾怅。
可怜你少姊妹无有亲娘。
可怜你才出阁便把命丧。
可怜你遇夫婿太不温良。
哭了声你死的真个冤枉。
哭了声你死的分外凄凉。
你的父作大员人人拜望。
谁料想你落了这个下场。
清早间直哭的斜阳西向。
女孩儿遭横事教人心伤。
(魏效忠上)
魏效忠：(唱) 耳听得中庭上哭声大放。
不由人思想起五内惨伤。
哭了声娇小女一朝命丧。
我、我的女儿。
黑 氏：我、我的姑娘呀。
同 ：(唱) 我的女此一去今在那厢。
(董步青上)
董步青：(唱) 为中丞今日纳新宠。
大摇大摆到中庭。
人役上前快传禀。
抚院光明落小星。
今日多亏眼明手快、成就这场好事、实在得意的不能说了。中丞见面、他定要与我记大功一次。门公速快传禀 、就说安庆府与大人迎的新人回来了。
门 公：是。 (跪) 禀大人、安庆府与大人迎的新人回来了。
魏效忠：怎么说安庆府与我迎的新人回来了。
门 公：正是。 (黑氏哭介)
魏效忠: 我想我今日遭下这场祸事、还有什么心情纳宠。家院、命他进来。
门 公: 大人命你进来呢。
董步青: 哎呀、我今日做下这样得意的事、怎么也不开中门、下—个请字呢。哎、这个。是呵。待我见了面再说。(见魏 介)大帅恭喜。
魏效忠：你恭的什么喜、你恭的什么喜。
董步青：(暗) 怎么风头不顺、受了这些苦、还给碰了钉子咧。(转身白) 大帅莫要上气、那件事已竟成就了。
魏效忠：什么事成就了、什么事成就了。
董步青：(暗) 今天怎么不住的碰钉子呢。这还把人冤死家。(转身)大帅、就是从前说的白家那个小姐、已经抬到门首 了。
魏效忠：呵、呔、就是此事定局、也该迟缓三头五月、候本部院心中畅快、再好择期迎娶。岂能冒冒然将她抬回来、你 也实在冒昧。
董步青：卑职实在冒昧、只是大人遇着这样的喜事、心中还有什么不畅快呢。不畅快着遭下什么祸事了吗。
魏效忠：呵、安庆府你听。
(唱) 小女出嫁第一晚。
谁料一命丧黄泉。
中堂设灵正祭奠。
哭声震耳怎心安。
董步青：怎么把令嫒横死了、待卑职先吊孝。
(唱) 见灵堂不由人哭声大放。
呵呀、我的姑娘呀。 (跪)
哭了声中丞女千金姑娘。
你和他结下了什么孽障。
入洞房第一晚命丧身亡。 (起介暗白)
这个姑娘死的不大要紧、把这一功给瞎下了。实在晦气。
黑 氏：他还有什么功呢。
董步青：大帅且莫伤感、你看新人已到门首、这却怎么办呢。
魏效忠：哎、这个。
黑 氏：大人、新人已到门首、还是命她进来。
董步青： (暗) 这个太太还可以、倒不吃醋。
魏效忠：如此命她进来。
家 院：命新人进来。
董步青：只要新人进门、这事还有几分。
(秦一鹗帘内唱)
内 ：(唱) 穿红挂绿进抚院。
(秦一鹗上)
秦一鹗：(唱) 忽听内壁哭声传。
莫非是为着人命案。
教人心中越胆寒。
且把衣服细检点。
且将眉样再周旋。
只恐见面有破绽。
人命牵连怎成全。
门外帘前向内看。
蜡烛明灭照堂前。
原来是祭灵设香案。
上前去我也要泣涕涟涟。
我想中丞姑娘并不曾死、那里来的灵柩。只是中庭既设香案、我还是见了香案、放声大哭、哭的把今晚上混过 去、再好设法。便是这个主意了。
(唱) 低下头来往内闯。 (进门、魏见介)
魏效忠：这个女子也不见得出色。
董步青：我也看着不见得。
秦一鹗：(唱) 只见中庭设灵堂。
对灵堂我只好哭声大放。
他便是铁石人也要心伤。
董步青：她怎么也哭起来了。
秦一鹗：呵、我的姑娘呀。
黑 氏：我的小姐呀。
魏效忠：我的女儿。
董步青：我的二千金呀。
同 ： 哎呀、不好了。
董步青：姑娘是千金姑娘、这个新太太也是千金聘来的、所以就是二千金。
秦一鹗：(唱) 哭了声你死的不得正命。
黑 氏：(唱) 哭了声你死的太不分明。
魏效忠：(唱) 哭了声花烛夜竟把命送。
董步青：(唱) 哭了声开喜筵遇着扫星。
秦一鹗：(唱) 中堂上直哭的哀声雷动。
也不晓那里来珠泪零丁。
借灵堂且哭我自己苦痛。
总教他花烛夜不得安宁。
只要他今夜晚不把情送。
那怕我直哭的月落天空。
我只管放哭声呜咽不停。
我看你今夜晚怎好定情。
黑 氏：(唱) 教新人莫要哭暂将心定。
转面来我与你细说分明。
董步青：(暗) 今天实在捣了霉运了、把喜事都办成丧事了、糟糕、糟糕。
黑 氏：你看秦一鹗那个不通人情的、竟然将咱家的姑娘打死。你且莫要哭、大人把你纳了宠、你今晚还要配大人安眠 呢。
秦一鹗：我实在不敢。
黑 氏：有什么不敢。 (向魏介)这是大人、你既然将这女儿纳宠、还是和她入洞房才好。
魏效忠：我今日还有什么心情纳宠。况且这个女子、也不见得出色、还是将她打在后院作丫环去吧。
黑 氏：怎么着他作丫环去。
魏效忠：作丫环去。 (黑氏秦一鹗同拍手、董步青顿足介。)
(唱) 命她后院作使女。
女儿丧命太无辜。 (下)
黑 氏：这当姨太太都要有些星宿的人呢。你么、如何得行吗。去、跟上这两个一搭而去。
大小莲：走、跟上我走。
秦一鹗：太太、你不晓得、今日之事、大人也出于无心、纯是他一人作祟、将我硬抢着来。太太还是将他饱打一顿、好 与咱们出气。
黑 氏：安庆府过来、谁教你抢夺民女、败坏大人名誉。
(黑氏秦一鹗同打介)
黑 氏：(唱) 安庆府做事太胆大。
你不该抢夺女娇娃。
秦一鹗：(唱) 中丞本无迎新话。
你为何娶我入公衙。(又打介、大莲小莲拉介)
黑 氏：(唱) 今日教你要记下。
随着我来。 (黑氏秦一鹗大小莲下)
董步青：(唱) 实想为他联姻娅。
实想说藉这个事、升官升宫。不料碰了这个巴巴子。大人心中烦恼、不大高兴、见了面又看不上人、登时打到后 院、当丫环去了。又教我挨了这一顿冤枉打、晦气、晦气。但是这个人、我也看她不大好、说是个女流、却是男相、不怪中丞瞧不起她。她还高兴的在轿里接人的状子、竟然干涉起词讼来了、心里还想捉印把子、去去去、捉棒锤把去。扫兴扫兴。人役们、打轿回衙。
人 役：是。
董步青：(唱) 这件事儿真扫兴。
回府先要喝一盅。
(后 本)
第十二回 泄 机
(李彦芳、李婆撑船上)
李彦芳：(唱) 自昨日中途递冤状。
自驾小舟回家乡。
孤舟已到江岸上。
但不知事儿怎下场。 (丁守梅由水中漂出介)
李 婆：老老、你看水上漂下来什么东西。
李彦芳：(看) 怎么江心有人、待我持竿吊来。(吊上介)夫人、此人尚有生气、看有什么衣衫、快与这生换上呵。(李婆取衣衫与丁守梅披介)
丁守梅：(唱) 到江中只觉得神魂飘荡。
忍不住战兢兢浑身冰凉。
是何人打救我扬子江上。
原来是救命人站立两旁。 (左右看介)
那是老伯伯。那是老妈妈。
(唱) 我只说大江里一朝命丧。
不该死偏遇着慈悲心肠。
李婆李彦芳：这一相公、你家住那里、姓甚名谁、速快讲来。
丁守梅：(唱) 家住在安庆府玻璃市上。
本姓丁名守梅表字素香。
因娶亲与巡抚结下疑障。
逃出门莫奈何投身大江。
李彦芳李婆：原来如此。
丁守梅：伯伯妈妈、家中可有什么人。
李彦芳李婆：相公是你不知、膝下并无儿男、仅有一女、小字雪鸿。只因江淮水灾甚大、将女儿卖于巡抚衙中为奴、谁料被那如夫人害死了。
李彦芳：(唱) 姣小女被权门一朝害死。
把人命同草营任意剪除。
丁守梅：那巡抚的小姐、也因悔婚寻了自尽、你可曾晓得。
李彦芳：什么是寻了自尽。闻说刚才出嫁、便教新郎秦一鹗打死、身上还有伤痕可证、现在四路差人捉拿秦—鹗。
丁守梅：怎么说现在要捉秦一鹗。
李彦芳李婆：正是。
丁守梅： (转身暗白)我还是将这话与此老说明、倒免得朋友受屈。(向李老夫妇介)老伯、你可晓得令嫒尸首现在何处。
李彦芳：不曾晓得。
丁守梅：呵、老伯你听呵。
(唱) 中丞女随夫去逃走。
那里还有真尸首。
自从令嫒身死后。
张冠李戴莫来由。
李彦芳李婆：(惊介) 怎么说他女儿并不曾死、这便是我女儿的尸首。
丁守梅：正是、但不知令嫒身旁可有什么记验。
李彦芳李婆：我女儿左耳下边、有朱砂痣、倒不难辨认。
丁守侮：此事老伯可曾告发。
李彦芳李婆：何常没有告发。你想他是本省一品大员、所以州也不管、县也不管。从前在中途递了一张状子、至今也没有消息。
丁守梅：老伯你想、既是命案、自然要有尸首、若无尸首、自然不算命案、难怪你告他不下。今日我与你写一张鸣冤的状纸、拿上按察司衙门去告、总要叫他验尸、便以朱砂痣为证、这尸一明、你的冤便明了。
李彦芳：(取笔纸介)这是纸笔、请先生快写。
丁守梅：(写介)状子写就、老伯拿去上告、小生便拜辞。
(叩头介)
(唱) 多蒙恩人把命救。
大恩何日才报酬。
李彦芳：(唱) 只要大冤得伸理。
李 婆：(唱) 以后再好说来历。
丁守梅：我便告辞。 (登岸介)
李彦芳李婆：先生向那里去。
丁守梅：(背) 事已如此、想那赶我的船只、必不是巡抚的公差、想是我误会了。 (向李) 我还要前去搭救朋友。
李彦芳：如此不远送了。
丁守梅：(唱) 死里得生真万幸。
救朋友我先进省城。
李彦芳：(唱) 且携状子入城去。
李 婆：(唱) 认定朱砂要验尸。 (撑舟下)
第十三回 应 试
内 ：(唱) 铜雀台锁不住红鸾彩凤。
(白妙香男装背包裹上)
白妙香：(唱) 展双翅云霄上飞入溟濛。
若不是这衣冠瞒人眼孔。
险些儿深锁在金谷园中。
那秦郎改了装心想逃命。
又谁知误入了粉黛花丛。
倘若还事败露有人作证。
牵连到人命案法律怎容。
中途上前后想悬旌不定。
又恐怕伯劳飞不知西东。
女孩儿出了门不惯酬应。
倘若还有破绽怎好原成。
妙香自思、女孩儿不惯出门、今日事出无奈、仓惶出走、只说我向那里去。 (抬头看介)这壁上出有招帖、 待我看来。 (看) 哎呀、原是春闱大比、礼部出示招贤。 (滚)呵、有是有了。我想我父在日、品学才望、冠绝一时、只因时命不来、遂令文场*(左水右了)倒。因此呕尽心血、教侬家读书为学。只恨侬是女流、不能继承父志。这般时候、不免顶上秦郎姓名、上京应试。倘得名登金榜、一来为丈夫成名、二来为文章吐气、我便是这个主意了。
(唱) 百无聊赖想应试。
前路茫茫何所之。
闺阁要展凌云志。
优孟衣冠无人识。
且挥袍袖飘然去。
文场酣战斗才思。
(吴一清吴夫人魏纫秋俱乘轿上)
吴一清：(唱) 大江中这风浪真个扫兴。
吴夫人：(唱) 逼甥婿投江中教人伤情。
魏纫秋：(唱) 往下流去打救无有踪影。
破帆船又遇见打头恶风。
吴一清：好一美貌的少年。
(唱) 这少年生的真美貌。
缘何泪眼哭号啕。
这一少年、在此啼哭为何。
白妙香：老伯不知、是我上京应试、迷了路径、因而在此啼哭。
吴一清：原来是上京的举子。高名上姓、可讲出来。
白妙香：(唱) 小生姓秦名一鹗。
因为应试到长乐。
魏纫秋：怎么秦一鹗又到了、羞的怎好见面。 (闭轿帘介、坐介、吴一清想介)
吴一清：秦一鹗、秦一鹗。是是是、想起了。从前与赈捐局捐银的那位白小姐、说是秦一鹗已聘之妻、莫非就是他。(问妙香介) 我且问你、足下所聘之令正夫人、莫非叫做什么白妙香。 (妙香大惊转身介)
白妙香：(暗) 此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才奇了。 (向吴一清介)白妙香果是小生聘定之妻、老伯怎生晓得。
吴一清：(笑) 这样女中名流。我怎能不晓。这白小姐真令人可爱、令人可钦、令人可敬。
白妙香：(羞介)此老的话、越说越不好受、象是故意扫我的皮呢。(向吴一清)白小姐虽是我聘定之妻、我也不曾会面、你那里见过。
吴一清：这白小姐、我虽然没有见过面、那人必然是极聪明、极开通、极大方的。秦先生你有如此福命、配这样绝代的佳人、今科一定是要夺魁的了。 (笑介)
白妙香：(暗) 此老的话、越说越有趣、象是有什么原故。(转身)老伯、区区一女流、有什么出色、你也把她恭维的太过火了。
吴一清：不然、不然，我生平最不轻许可。只是我在江皖劝捐、那些富豪大贾、说起来都有几十万贯的家资、劝他捐几十两银子、好象是要命的一般。足下聘定的那小姐、慨然变卖了首饰妆奁、撒手千金、这样疏财、这样仗义、居然巾帼丈夫。难道是你的夫人、你还不晓得这桩事吗。
白妙香：(暗) 才是这一宗事。 (向吴一清)这件事我倒略略晓得、但不知老伯收到捐书、可曾出案不曾。
吴一清：这样稀奇的事、那有不出案之理。我已专折保奏、将来必有特别褒奖。足下今科及第、真是淑女名士、一双两美、老夫亦有荣光。
白妙香：(暗) 这件事倒还有望。
吴一清：你还是随我一同进京、倒省却许多。
白妙香：这就借光了。
(唱) 转面来我先施一礼。
同路行走要提携。
魏纫秋：(唱) 听说秦生上京去。
不由教人泪如丝。
人家妻荣夫应试。
咱家鸾孤凤又只。
我有心对他说冤苦。
只恐朋友动愁思。
想起洞房花烛语。
眉黛含羞实难支。
旁人宛转成好事。
薄命无福消受之。
当面有情难对语。
满腹含冤道不出。
吴一清：(唱) 贪与客官相对语。
忽听轿内放哭声。
甥女怎么又啼哭起来了。
魏纫秋：舅父、那是何人。
吴一清：那人名秦一鹗、是上京的一位举子。
魏纫秋：我听他是秦一鹗、那便是为甥女定计作合的那位秦生。
吴一清：那便是他、此人还有这等义气。甥女快下轿来、和他见面才好。
魏纫秋：舅父、从前干了那样翻葫芦倒水罐的事、这时羞的怎好见人家的面呢。你对他说、我是你的女儿就是了、再莫提那些话。
吴一清：你说他与丁郎是极厚的朋友、难道丁郎已故、能不与他说知吗。
魏纫秋：这话更说不得了。
吴一清：怎么更说不得呢。
魏纫秋：舅父、你不晓得此人的性子、这是从井救人的人、一听朋友死在江中、保不住就扑江救朋友去了。担搁了人家的功名事小、连累了人家性命事大、千万不敢说、千万不敢说。
吴一清：如此就不用说了。人役们。
人 役：有。
吴一清：速与客官带马、一同前行了。 (同上马)
(唱) 闷葫芦暂时不容破。
白妙香：(唱) 且到京城献文学。 (同下)
第十四回 盗 印
(秦一鹗婢装上)
秦一鹗：(唱) 自那日改装后进了部院。
他教我在深闺去作丫坏。
却幸我男扮女无有破绽。
但不知何一日才出龙潭。
那黑氏虐奴婢亲眼看见。
害死了双小环太得惨然。
论人命有什么高低贵贱。
却怎么杀了人不值一钱。
我有心把黑氏一刀两断。
只恐怕事不成又惹祸端。
我还要设巧计伸明冤案。
怎容他漏了网逆理欺天。
自从那日进了部院、幸喜作了丫头、倒没有什么破绽。但不知我那世妹逃向那里、令人无从悬揣。说是魏中丞、 魏中丞、任你四路差人拿我、怎知我便在你卧榻之侧了。
(唱) 卧榻侧我与你仔细算账。
可怜把姣小女命丧无常。
尘世上埋没了多少冤枉。
我怎忍袖双手不作主张。
(小莲满面血上)
小 莲：(唱) 贫家女作奴婢真个伤惨。
戳得我浑身上肌肤不完。
老爹娘生的我这样下贱。
把身体和生命无人保全。
秦一鹗：姐姐、怎么成了这等模样。
小 莲：姐姐不知、昨晚我在床下坐着、与太太烧烟、夜深了丢了个盹、她便拿烟籖子在脸上乱戳、所以成这般模样。姐姐、咱们将来不免都要死在她的手里呢。
秦一鹗：雪鸿姐姐、果是怎么死的。
小 莲：(滚) 姐姐你不提雪鸿、还在罢了、提起来教人痛心。古人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我都是作丫环的人、照这样惨无人理、你我将来的下场、真不堪设想也。
(唱) 你与我这下场何堪设想。
想起来不由人痛断肝肠。
那一日雪鸿姐一朝命丧。
众姐妹一个个胆战心惶。
秦—鹗：果是怎样死的、姐姐为何不肯说出。
小 莲：姐姐、妹妹并非不肯说出、实在不忍说出、也是不好说出。
秦—鹗：是了、不忍说出、乃是心伤、不好说出、必是口羞。怪道那日中途接下喊冤状子、说是用烟管通条、将他女儿从下部戳死、这话必竟不虚。照这样暗无天日、怎能容他漏网。
(唱) 若教这凶悍妇漏了法网。
尘世上怎见得天理昭彰。
我前日在中途曾接冤状。
气不过将状子仔细端详。 (看状)
有了、我还是将这状子、假作中丞的公事、装在内边、直达刑部、刑部自有道理。姐姐你且养伤、待妹妹与咱们设法。
小 莲：是。 (下)
秦一鹗：这般时候、我不免取出文房四室、速办公事了。 (取笔砚执笔写介)
(唱) 启公文将状子要达刑部。
灭天理背人道任意残酷。
同是人法律上全不保护。
黑暗中埋没了多少冤屈。 (用马封装状子介)
公文已就、只是无有印信、怎能达到刑部。是了、今晚三更以后、不免假扮贼盗、偷取印信、有何不可。(化装戴红胡子毡帽介)待我听谯楼几更几点。 (打三更介、耳听三更三点、我不免大声喊起来。(喊介)衙内有了贼了。 (衙役男女俱持兵器上、与秦打介、众败、秦打入上房、魏中丞黑氏从床上滚下、魏中丞被打下、秦痛打黑氏介、黑氏跑下介)这般时候、我不免盗取印信。 (从帐内取印抱下、众上)
众 役：衙内有贼、速快捉贼。 (同下、秦一鹗抱印上)
秦一鹗：趁此地无人、待我速用印。 (持马封在膝上用印三次介)
(小莲上)
小 莲：(引) 半夜风波起。
后院探消息。
秦一鹗：哎呀哈。 (小莲跪介)
小 莲：大王饶命。
秦一鹗：(取胡子介)莫要胆怕、我不是别人、便是妙香。
小 莲：怎么是妙香姐、今晚到底是什么事吗。
秦一鹗：也不容问、这是印信一颗、藏在怀中、趁这机会、速快逃你的性命。
小 莲：如此我便越墙逃走。
秦一鹗：待我扶你一把。 (小莲过墙介)待我与他报知才是。 (下)
(黑氏帘内唱)
内 ：(唱) 今夜晚这盗贼太得奇怪。
(黑氏上)
黑 氏：(唱) 打的我胳膊腿都不自在。
倘若还将侬家性命破坏。
尘世上那里的祸水流来。
侬家平日最爱打人、今日尝着味气了、到底总不舒服。闲话少说、教我看把什么东西都失遗了。 (看介、绸子、缎子、绫子、绢子。湖绉里子、宁绸面子。盘金补子、朝珠串子。一件都没失遗。金子、银子、翠玉盆子。玛瑙首饰、珍珠钮子。珊瑚裤腿子、砝兰耳坠子、 一件也没失遗。 (想介)这贼偷什么东西来了、怎么把宝盆子不见了。(滚)哎呀不好了。说是天呀天呀。这却怎处了。自古常言讲的却好。官凭印来虎凭山。婆娘凭的男子汉。你想咱们权印的人。所干何事。丢了印便丢了官。男人丢了官。这个太太的威风、也撒不成了。
(唱) 为什么这盗贼偏来盗印。
丢了印我怎能作如夫人。
(魏效忠上)
魏效忠：(引) 盗贼已逃出。
上房查损失。
盗贼已去、可曾失遗什么物件。
黑 氏：老爷、单把一件要紧东西失遗了。
魏效忠：什么东西。
黑 氏：老爷、偏把印遗了。
魏效忠：怎么将印信失遗了。
黑 氏：正是得、别的东西、件件具全。
魏效忠：别的有什么要紧、偏将印信失遗、说是这却怎处。
(秦一鹗婢装上)
秦一鹗：(引) 小莲踰墙过。
前去到暖阁。
大人太太怎么样了。
黑 氏：将印信失遗。
秦一鹗：怎么将印信失遗、小莲丫环、也教贼抢劫去了。
魏效忠：怎么将小莲丫环也抢劫去了。
秦一鹗：正是。
魏效忠：抢去一半个丫环、倒不大要紧、只是印信失遗、这是一件大事。
秦一鹗：我倒有一计、明日出一张告示、有献印者、多多与他尝些银子就是了。
魏效忠：这也可通、下边听着。
内 ：呵。
魏效忠：速快出示晓谕、有人献印者、尝银一万两。
黑 氏：拿上一万两银子的尝格、何愁印不到手。妙香丫环、你的这计还高、若得印信寻出、我在大人面前吹嘘、总要把你收房呢。
秦一鹗：奴婢没有那个福命。
黑 氏：只要有人运动、还管什么福命。人家男子都运动着当大老爷呢、咱们女人只要运动的作个如夫人、撒一撒威风、也连大老爷一样。再不要推辞。
魏效忠：(唱) 明日若无印信在。
黑 氏：(唱) 一万银两买得来。 (魏黑下)
秦一鹗：人役走来。 (刘升上)
刘 升：何事。
秦一鹗：大人吩咐、这是紧急公文、用八百里马封飞递京城、直达刑部。速去。
刘 升：是。 (下)
秦一鹗：只要公文到刑部。教你狗命丧通衢。 (下)
第十五回 警 庙
(小莲从墙头下介)
小 莲：(唱) 今夜晚这风波暗中混闹。
迫忙中逃出我性命一条。
耳听得鸡声叫天色已晓。
白昼间满面血怎好脱逃。
眼看天色大明、但不知是什么地方。 (仰看介)关帝庙、关帝庙。原来是一座古庙、这般时候、人影散乱、我怎能逃出。 (看) 是了是了。这旁有一付空棺材、我不免藏在棺材之中、等到晚间、再好逃走。 (入棺)
(丁守梅上)
丁守梅：(引) 只恐嫁祸累朋友。
暗暗回家探清息。
自从出江以后、孤身飘流、我妻纫秋、也不知流落何处。只听捉拿秦贤弟甚急、我想事关自己、如何连累朋友。因此暗暗入城、打听消息。来此已是抚衙前、待我抬头一观。 (看) 怎么将印信失追、竟是一万银子的尝格。只说
天色已晚、不免就在衙旁关帝庙内暂宿一晚才是。
(唱) 且在庙内宿一晚。
进得庙来仔细看。
神象森严威灵显。 (进庙介)
只见殿旁有木棺。
怎么殿旁还有一付棺材。是了、看这形迹、象是一付空棺材、不怕什么、我便在此休息。 (睡介、起更介、起介)呵、今晚一轮好明月也。
(唱) 只见窗前明月光。
愁人心中越感伤。
中丞作事本孟浪。
秦贤弟年少也荒唐。
你不该发这不平想。
直到今日无下场。
我有心与你伸冤枉。
浑身是口也难张。
睡不着前思又后想。
思在前想在后痛彻衷肠。 (棺材响介、丁守梅惊介)
(唱) 却怎么这棺材忽然发响。
着小生吃惊又发慌。(又响介、丁守梅大惊介)
(唱) 这棺材不住的声音响亮。
莫非是冤枉鬼要把我伤。(小莲从棺内出、丁守梅大惊介)
(唱) 趁这时我先往外闯。 (丁猛出门、小莲拉介跪介)
小 莲：客官不要胆怕、快快救命。
丁守梅：(唱) 为什么拉住我衣裳。 (丁守梅硬走、小莲拉住介)
小 莲：我是人、并不是鬼。
丁守梅：怎么说你是人。 (同头看介)这等面目、还说是人。 (硬走介)这却怎处、这却怎处。
小 莲：相公莫要胆怕、听我与你道来。
(唱) 侬自幼贫穷迫饥寒。
卖到抚院作丫环。
丁守梅：她又是巡抚衙中丫环。这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将丫环害死、谁将你害死、你不找谁、怎么给我摔起命了。
小 莲：(唱) 如夫人害我受磨难。
娇嫩腰肢怎能堪。
昨晚越墻脱危险。
关帝庙中无人烟。
只恐有人来瞧见。
因此潜身在空棺。
听相公原是慈悲汉。
才敢出来求保全。
你莫要心惊又胆战。
侬非是鬼来索冤。
丁守梅：你不是鬼。
小 莲：我是人。
丁守梅：当真是人。
小 莲：相公不信、我还有中丞的印信、藏在身边、请来观看。
丁守梅：中丞现出万金尝格、收这印信、怎么在你手中。眼看天色已明、速快随我以在师母家中藏身。
(唱) 东方已白速逃避。
莫教旁人认踪迹。 (同下)
第 十 六 回 献 印
(魏效忠带人役上)
魏效忠：(引) 失却头大一颗印。
悬出尝格巨万金。 (坐介)
前晚不做准备、衙内被盗、竟将印信失遣。昨日出示、悬尝格一万金、还未得确实消息、教人好生愁闷人也。
(丁守梅上)
丁守梅：(唱) 手持斗大黄金印。
来到中丞师府门。
衙里衙外惊相问。
印信失遗忙煞人。
昨晚将那丫头藏在师母家中养伤。闻得师母曾说、那日秦贤弟和世妹改装出走、竟将秦贤弟抬进抚署、做了丫环。此时世妹尚无下落。却幸我逍遥事外。昨日得了中丞的印信、不免前去献印。门官那里。
门 官：原是丁先生。
丁守梅：烦禀大帅、就说小侄丁守梅来会。
门 宫：禀大人、丁守梅前来拜会。
魏效忠：从前与他退亲、实想高攀门楣、不料将女儿送死、如今悔之已晚。他今日还能前来拜会、这个女婿、倒是不错。
(向人役介) 传出有请。
门 官：有请。
丁守梅：我这昏耄的岳翁、今日待我、还这样郑重。 (进介) 老伯在上、小侄参拜。
魏效忠：免礼了、请坐。
丁守梅：老伯恩宽。 (坐介) 老伯却好。
魏效忠：贤侄那知、只因衙内被盗、将印信失遗、所以这两日愁闷得要紧。
丁守梅：(笑介) 我当为着何来、原是这件事、就将老伯愁闷坏坏了。小侄昨日拾得印信一颗、世伯请看。
魏效忠：怎么印信拾在你手了。
丁守梅：正是。 (付印介)
魏效忠：待我现看。 (接印看介) 安徽省巡抚之关防、 (又看) 安徽省巡抚之关防、果然不错。 (笑介)
(唱) 只说印信失去了。
一见教人喜眉捎。
转面我把丁生叫。
何处寻得这根苗。
贤侄、这印信从何处拾得。
丁守梅：昨日在衙旁关帝庙中闲游、偶然在墙角拾得。
魏效忠：(暗) 想是那晚盗贼遗在庙中了。是呵、我还出下万金尝格、这丁生还有这个福命。唵、我那时何故悔亲、白送了女儿的性命、实在晦气。 (向丁生介)这是贤侄、我曾出有万金的尝格、贤侄你倒是个有福命的。
丁守梅：今日献印、特为关切。并非邀尝、老伯你也太客气了。
魏效忠：我已出有告示、岂能失信。
丁守梅：老伯对小侄、已经大失信一次、此次失信、全不要紧。
魏效忠：从前退婚一事、我实在的问心不过。我女儿如今已死、世侄也不容介意。衙内现有一个丫环、听说她是你白先师之女、我便作主、许你为妻、将来嫁妆、和我女儿一般一样、你看如何。
丁守梅：(暗) 我那秦贤弟也有想望了。 (转身介)先师之女、 中丞之婢、老伯为媒。小侄何敢推辞。
魏效忠：这就是了。家院。
张 喜：有。
魏效忠：打一万两的银条来。
张 喜：是。
丁守梅：这恐怕通不得。
魏效忠：有什么通不得。
张 喜：银条奉上。
魏效忠：(按条付丁守梅介) 说是不容推辞
(唱) 尝格早已出明示。
万金何必苦推辞。
丁守梅：(唱) 万金原是长者赐。
少者贱者不敢辞。
魏效忠：请了。 (魏效忠人役下)
丁守梅：我想无故而得千金者不祥。况且是一万金、原是傥水之物、 我怎能消受。现在江淮水灾甚大、还是将这—万金、全数捐在赈捐局、才觉妥当。正是。撒手巨万黄金去。捐与江皖赈捐局。 (下)
第十七回 作 主
(吴一清上)
吴一清：(引) 宦游在京华。
评酒兼评茶。
老夫进京以后、与那应试举子秦先生同在城外居住。幸喜昨日放榜、鳌头独占、真是风流状元、令人可钦可羡。只是外甥女儿纫秋、年劫孀居。他又诈死埋名、不教他父知晓、每日常常以眼泪洗面、教人目睹心伤。
(董步青上)
董步青：(引) 京华多故旧。
拜会费驰驱。
前任安庆府董步青。只因过班觐见。卸任进京。听说吴大人在此、不免前来拜会。门丁那里。
门 丁：原是董大人到了、待我去传。 (转身) 禀大人、前任安庆府董大人到。
吴一清：有请。
门 丁：有请。 (董入门介)
吴一清：原是仁兄到了。
董步青：是为弟。 (揖介)
吴一清；坐了。
董步青：有座。 (坐介) 请问仁兄、闻说今科的新状元在此巷居住、不知他是何人。
吴一清：仁兄。这新科状元系籍贯安庆府、官印秦一鹗、鼎鼎大名、你还不晓得吗。
董步青：(暗) 魏中丞到处捉拿于他、怎么他还登了高第。
吴一清：仁兄不知、这个状元未娶之妻、原是安徽名士白太玄之女、她虽是女流、却深明大义、实在难得、实在难得。
董步肯：莫非就是白妙香吗。
吴一清：不错不错。
董步青：仁兄你还不晓得、这白妙香着你那贵亲戚魏中丞物色去了。那时还是托我作媒的。这秦一鹗就是你外甥女婿、不晓因什么事、刚娶过门、便将你外甥女儿打死、偷跑到京城应试、还抢了第一名科甲出身。如今中丞还到处捉拿于他、他这人命失的不大要紧、你想打死发妻、律有明刑。并非咱们衙内那些使女丫头、买死的骨头断死的肉、打死上三头五个、那是不要紧的。况且又是仁兄的外甥、巡抚的女儿、这事岂能甘休。他这个状元、大概总是落不住的。趁这时候、仁兄还是将他扣住、莫教他逃走、好与你外甥女儿伸冤。
吴一清：哎、这个。
董步青：这个什么、你且坐着、我便去也。 (吴送介)
(唱) 只道亡羊多歧路。
谁料凶手占鳌头。 (下)
吴—清：(唱) 此话听来真难受。
转念想来也好休。
我想我那外甥女儿、只顾她诈死逃走、那知竟与新科状元创下大祸。我有心与魏姐丈写信声明、就当命案可以取消、他替亲那层事、怎好解释。 (想介) 哎、这就难了。呵、有了。我想状元之妻、已经被中承迎去、这新贵人仍要另结新亲、我那外甥女儿原是他父亲许于新贵人的、又是贵人娶过门的。如今丁郎已死、我还是设法作合、不须另起炉灶。妙极、妙极。便是这个主意。不免请夫人甥女到来、再行定局。家院。
(家院上)
家 院：有。
吴—清：请夫人姑娘。
家 院：有请夫人姑娘。
(吴夫人魏纫秋同上)
吴夫人：(引) 竹帘半卷金鈎斜。
轻燕有情啣落花。
谁谓春来无个事。
不是怜她就是劝她。
魏纫秋：(引) 柳丝牵惹断人肠。
无奈春风绾绿杨。
却羡雕梁新燕子。
不是一双便是两双。
吴夫人：老爷万福。
魏纫秋：舅父万福。
吴一清：坐了。 (同坐介)夫人、你看纫秋女儿、年幼孀居、父女又不能相见、这却怎处。
吴夫人：老爷还是与她想个法子才好。
魏纫秋：我父知我已死。孩儿便在舅父家中守节、这不设什么法子。
吴一清：这个孩子、总是不情愿回家、难道人家新状元、都不回家去吗。
魏纫秋：新状元回家不回家、与孩儿有什么关系。
吴一清：这个蠢才、你还不知。你父亲因你亡故、说是秦状元将你打死、如今还捉拿人家。你不见你父亲的面、难道人家新簇簇的个状元、跟上你坐监待牢不成。
魏纫秋：呵、好不作难人也。
(唱) 我只说借尸好逃躲。
谁料又起这风波。
为旁人惹下滔天祸。
新中状元怎耽搁。
望舅父将计要定妥。
与我父修书莫蹉跎。
如此舅父速快与我爹爹修书、就说我尚在人世、莫要连累人家。
吴—清：我与你父修书、说你尚在人世、状元回得家去、你父问他要你、他又怎么样说。
魏纫秋：哎、这有什么法子。
吴一清：法子倒有、总要你通融一点、连新科状元一路回去才好。
魏纫秋：我怎么和人家一路回去呢。
吴一清：这个孩子、你还不明白。你父原是将你许过状元的、状元又是将你娶过门的。如今丁郎已死、你和丁郎结亲的那一层事、谁也不知道。依舅父之见、你仍旧与状元结亲、你的终身大事、也成就了、状元的人命官司、也取消了。你
也不落个违背父命、也不算个寡妇再醮。结婚以后、夫荣妻贵、双双回籍、见了你父、就说从前场屋在即、未及告辞。今日锦标到手、夫荣妻贵、从前那些事、一点痕迹也没有。你父一见双双对对、岂不是满天的云都散了。孩儿、千万莫要错了主意、待舅父快与你二人作合。夫人、速快准备、这个机会、万不可失呵。
(唱) 这姻缘凑巧真堪贺。
忙到秦馆去作合。 (下)
魏纫秋：呵、我的天呀。
(唱) 舅父向我表主见。
侬家心内自思参。
侬本来冰清玉洁、松贞竹坚、为丁郎守节发誓愿。
怎抱瑟琶过别船。
曾记得中途相缱綣。
曾记得半夜语缠绵。
曾记得过江如莲转。
曾记得投水恨苍天。
昨晚梦中还相见。
见面仍话旧因缘。
我怎忍与人结亲眷。
贪富贵忘却旧穷酸。
吴夫人：甥女不必啼哭、这事很凑巧的。
魏纫秋：(唱) 我还要设法将计变。
只恐后来又变迁。
(滚) 我想傍人门户渡春秋。秋去春来总是愁。我如今无家可归。总是傍人门户。看来看去。舅父他也是势利场中一流人。他怎能容我守节。可巧秦贤弟原是讲义气的人。又与丁郎至厚。决不至难为于我。我就在朋友家中守节。还比在外家强的许多了。
(唱) 秦贤弟那性情本来激烈。
他怎肯不容我立志守节。
倘若还丁郎夫性命无恙。
三五夜重相会再话离别。
吴夫人：你舅父说的话、很有道理、再没要执拗。
魏纫秋：舅母、外家不容我守节、秦家或者容我守节、我还执拗什么。
吴夫人：这才奇了、你到秦家、怎么还能说守节的话呢。
魏纫秋：舅母你不晓得、新状元乃是好友尚义之辈。从前我与丁郎、尚未成亲、他竟能设法定计、鼎力周旋。如今我与丁郎成亲、名分已定、他岂能忍心害理、辜负朋友。我舅父前去、不过说我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人不知真情、自然必是应允。到了他家一见我面、他还要以尊嫂相待、秉烛达旦。我便在朋友家中守节、何必连累外家了。
(唱) 连云大厦无棲处。
更向谁家门户飞。
吴夫人：再没要说那些话、待舅母速快与你准备。 (同下)
第十八回 强 合
(布书阁景、白妙香状元冠闷睡棹前)
白妙香：(唱) 繁华梦醒来留枕上。
呵、才是睡梦也。
想起萱堂五内伤。
幸喜礼闱登金榜。
泥金帖泄露好春光。
六幅裙翻出新花样。
红楼女争看绿衣郎。
春风得意芳情荡。
倒惹得状元泪两行。
恨爹爹—生负才望。
三番五次困名场。
到今日龙门空破浪。
女裙钗怎好把名扬。
这才是蚕吐丝纶、费尽精神、积成云锦千万丈。
为他人作嫁做衣裳。
替秦郎奋志青云上。
但不知那人儿他在那厢。
(吴一清上)
吴一清：(唱) 榜头喜得真名士。
礼部宣传美少年。
白妙香：原是老伯到了、请坐。
吴一清：有座呵。 (同坐介)
(唱) 凤阙九重桃叶渡。
鸾笺十样杏花天。
白妙香：(暗) 自放榜以后、这些同年、纷纷与我讲亲。你想人贵自知、也只好是推托。这几日就将本状元作难坏坏了、此老人今日怎么又提出鸾笺的字样、这可是了不得的呵。
(转身介)
(唱) 说什么鸯笺添十样。
请老伯与我说端详。
吴一清：贤契不知、老夫今日特与你送鸾笺来了。
白妙香：那里还有鸾笺、敢烦老伯奉送。
吴一清：老夫只有一个小女、虽不是绝代佳人、还配得上当今名士、忝附玉树、敬奉鸾笺、你看如何。
白妙香：小生早已定妻室、老伯是晓得的、怎么也作难小生来了。
吴—清：你说的就是那白妙香吗。 (白妙香羞介)
白妙吾：正是那个。
吴一清：你再莫要瞒我、那妙香姑娘、已经教人家娶的去了、莫要因她把你耽搁了。
白妙香：哎、这个。
吴一清：这个什么。贤契、我这个姑娘、是与你一向有缘的、并不是我勉强作合。
白妙香：我一向几曾与人还有缘、这才冤枉人了。
吴一清：你一见便知。今天便是良辰吉日、一切花酒均备、成礼便了。
(唱) 见过的人儿重相见。
红鸾灯下话旧缘。 (下)
白妙香：呵、这才难为人了。这个金榜题名、女儿家勉强的还能将就、只是这个洞房花烛、女儿家怎好对付。但是我进京以后、诸凡事务、多蒙此老照顾、此老之言、怎好推脱。我还是勉强支持、白天和他说笑玩耍、晚上给她托故请假、混的回得家去、与秦郎成婚、她与我做个妹妹、也能对得起她。便是这个主意了。
(唱) 成婚即便回家转。
回家去再好结姻缘。
(魏纫秋上)
魏纫秋: (唱) 无可奈何依朋友。
见面再好说原由。
(吴一清上)
吴一清：(唱) 东都人物新结旧。
(吴夫人上)
吴夫人：(唱) 南国佳人淑且幽。
吴一清：铺开花毡、准备与姑娘贵人行礼。
魏纫秋：慢慢慢着。
吴一清：怎么样了。
魏纫秋：这个礼是孩儿与秦郎从前行过的、今天就不必再套了。
吴一清：是呵、晓得这个礼、你是和秦郎已经过了的了、今天何必再套呢、这省事的多了。夫人、你便引她入洞房去罢。
吴夫人：孩儿随我来。 (吴夫人引魏纫秋下)
吴一清：这个拜堂礼、你二人已经行过、也就不套了、说是你随便入洞房去呵。
(唱) 行过的礼儿不须套。
且入洞房话春宵。 (吴下)
白妙香：我那里还连人拜过堂。哎、这才奇了。
(唱) 几曾与人行这礼。
说起教人好凄迷。
是了、今天不行这礼、我还容易鬼混。待我和她鬼混去。(下)
(魏纫秋帘内)
魏纫秋：(唱) 花烛明灭泪如涌。
提起往事好伤情。
多亏他千辛万苦、设法作主、旧约新婚把情定。
一夜夫妻便起程。
风吹柳絮无踪影。
雨打桃花落残红。
剩金零粉谁珍重。
—片西飞一片东。
红颜到底是薄命。
过来过去累良朋。 (前场右坐)
(白妙香状元装上)
白妙香：(唱) 改头换面苦奔走。
无奈裙钗作状头。
说什么鸾凤花笺、秦晋良缘、佳人才子成婚媾。
阮郎探来涩且羞。
画眉笔法算熟手。
只恨张郎太温柔。
多情难消花红酒。
有诗怎好催妆楼。
鹊桥高架通云路。
两个织女没牵牛。
魏纫秋：贤弟请来见礼。 (拜介)
白妙香：(惊介暗白)怎么将我称起贤弟来了。难道着我将她称姐姐不成。这个新娘子实在的俏皮。我不免先拿大话诧她一下。 (向魏纫秋介)你将我口称贤弟、难道着本丈夫把你叫姐姐不成。
魏纫秋：(看白妙香、惊介)怎么不象秦贤弟、难怪人一发功名、染些官场习气、模样儿也变了卦了、竟带了许多的媚骨、丈夫气也消磨完了、这倒奇怪。待我详细看来。
(唱) 花烛下把秦郎仔细观看。
那里来这—个风流少年。
这当真不是秦贤弟、说是错了、这一步踏的错错的错了。
(唱) 实想说靠朋友守节立志。
谁料想误牵了硬线生丝。
今夜晚他怎能容我过去。
混入了风流阵怎能脱出。
实想靠朋友守节、谁料碰着这样生眉生眼的人、想也想不到、认也认不得、今晚他怎能容我、我如何混得过。这不得了、不得了。
白妙香：实想着和她鬼混、谁料碰着这么大模大样的女娘儿、把我贤弟长、贤弟短、照这样俏皮、今晚她怎能容我、我如何混得过。这才不得了、不得了。
同 ：呵、不得了。
魏纫秋：(唱) 不得了来不得了。
一霎时头上如水浇。
贵人玉颜羞花貌。
头戴金冠着绿袍。
举动温柔又娇小。
那里象秦生大英豪。
任我花言语又巧。
今夜晚怎能脱笼牢。
白妙香：(唱) 不得了来不得了。
一霎时心内似火烧。
新人青春正年少。
身才眉样太窈窕。
两鬓青丝绿云绕。
轻盈杨柳小蛮腰。
一刻千金光阴好。
芙蓉帐怎够度春宵。
呵、是了。我还是和她鬼混。 (向魏纫秋介)娘子、你将我口称贤弟、想必是和我要拜姊妹、姐姐在上。为弟这里有礼。
魏纫秋：(暗) 他是这样轻薄、教我怎对付。是了、待我先盤问于他。 (转身介)我且问你、安徽省连你同名的可有几人。
白妙香：本状元鳌头独占、国士无双、谁还够上连我同名。
魏纫秋：照这样说起、安徽省只有你一个秦一鹗。
白妙香：那里还有两个。
魏纫秋：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恐怕还有和你姓名相同的人呢。
白妙香：再莫有、只有我一个。
魏纫秋：只有你一个。我且问你、丁守梅是秦一鹗极厚的朋友、你可认得他。
白妙香：(暗) 她还问丁守梅、丁守梅的什么历史、我都知道、看我还与她说不出个道理来了。 (转身介)丁守梅那是我极厚的朋友、我怎能认他不得。不说别的、他的那娘子、还是我娶着来、让于他的。
魏纫秋：(暗) 这话说的一些不差、怎么一个认不得一个、这才奇了。 (转身介) 我就不信世上还有自己把媳妇娶下、让于朋友的人呢。不在情理、不在情理。
白妙香：娘子不知、她原是魏巡抚的女婿、魏巡抚那个不顾脸面的。
魏纫秋：你也是文明人、说话略略浑融一点。
白妙香：我骂那个魏巡抚、与你何干、你可护着他、他是你老子吗。
魏纫秋：侭你说就是了。
白妙香：这个魏巡抚、硬要因贫悔亲、因此小生聘的娶着来、给朋友让着去。娘子你不信、咱两个今夜晚上先一宅分两院、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到了明天、你说教我把你让给谁、我便把你让给谁、决不系恋。
魏纫秋：(拍手暗白)这才放心了。 (转身介)是是是、咱们今晚就一宅分两院、可不要反悔。只是丁守梅的娘子、你倒认得不曾。
白妙香：她是我娶过门的、我自然认得。
魏纫秋：你认得我是谁。
白妙香：我认得你是我的娘子。
魏纫秋：你认我是你的娘子、我便认你不是秦一鹗。秦一鹗乃是气象轩昂的一位丈夫、举动鹰扬虎视、语言斩钉截铁、岂照你这样媚态百出、娇容万状、连个女子一样。
白妙香：怎么把我堂堂一位男子、说的连一点丈夫气都没有了。这教你把我还咒成个女子呢。
魏纫秋：我今日把你这个状元看破了。你这状元、不是外省冒籍、便是顶名抢替、你与我说了实话、还则罢了、如其不然、明日我在礼部揭告于你、把你这个状元勾销、还不大要紧、恐怕连你的性命、都拐带去了。
白妙香：呵、我的姐姐呀。 (跪介)
(唱) 请姐姐暂时息怒气。
听我与你说来历。
为丁郎那日定巧计。
他夫妻逃走无踪迹。
将秦郎纳在命案里。
说他打死结发妻。
侬本是女流重义气。
魏纫秋：原来是一位女娘儿、我更将心放下了。
白妙香：(唱) 不愿与中丞作小妻。
秦郎是我父高足弟。
来到我家问消息。
捐银千两为赈济。
当面秦晋结门楣。
改头换面同逃避。
各自东来各自西。
秦郎混入抚院里。
侬家替他把名题。
魏纫秋：(唱) 一言听罢心欢喜。
原来是秦贤弟聘定之妻。
你原来是秦郎之妻、不要紧、不要紧。(扶起介)请起来。(惊疑介) 你当真是个女流。
白妙香：今晚我还能把姐姐谎得过吗。这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谁有本事、技痒的还能忍耐得住吗。只是将姐姐虚闪一次、实在对不起。
魏纫秋：不要紧、不要紧。你把我当就何人、我便是丁守梅之妻、魏中丞之女、今日与姐姐相逢、实在凑巧。
白妙香：(怒) 怎么说你便是魏中丞之女。魏中丞那个老贼、心想纳我为妾、将我逼的男不男、女不女、你今日犯在我手、我怎能松放。
魏纫秋：呵、我的姐姐呀。 (跪介)
(唱) 请姐姐暂时息怒气。
听我与你说来历。
侬本专心无二意。
我的父攀高又失低。
多亏秦郎生巧计。
花烛之下判燃眉。
丁郎身死大江里。
榜入门户自伤悲。
姐姐原来通大义。
可怜我孤雁无处栖。
白妙香：(唱) 她讲的话儿真有理。
这事还要费心机。
原来如此。 (扶起介) 请起来。如今你父说秦郎将你打死、四路捉拿。但是你父从前、已经把你许于秦郎、咱二人还是一同回家、就说秦郎中了状元、夫荣妻贵、先了结这个命案、然后找寻丁郎的下落、你看如何。
魏纫秋：这也可通。
白妙香：如此你我安眠了。
(唱) 夜深你我且同寝。
魏纫秋：我怎么总是胆怕。
白妙香：姐姐你还胆怕什么。
魏纫秋：我总是歉的要紧。
白妙香：姐姐这就露彩家、你还歉什么。
(唱) 脱了靴着你见真身。 (同入帐下)
第十九回 破 案
(戴殷带人役上)
(唱) 命案久悬难平反。
难住了按察司法官。
且坐大堂阅案卷。 (坐介)
要将此事细侦探。
按察使戴殷。自从到任以来、没见过这样无理的命案。既不能验尸、又拿不住人。中丞每日严令飞催、说是这却怎处也。
(李彦芳、李婆同上)
李彦芳：(唱) 人命非小冤难辨。
察院远隔九重天。
李 婆：(唱) 今日若见按察面。
要将冤屈诉一番。
李彦芳：(唱) 堂鼓高悬无人管。 (取砖块介)
先击堂鼓再喊冤。 (击鼓介、人役拉李彦芳李婆上堂跪介)
戴 殷：(怒唱) 尔等有何大屈冤。
敢在察院把鼓喧。
李彦芳：(唱) 打死我女无人管。
因此击鼓要鸣冤。
戴 殷：(唱) 何人打死你的女。
何不报知地方宫。
李彦芳：(唱) 地方官徇情又碍面。
因此前来到察院。
戴 殷：(唱) 那个徇情又碍面。
何不对我详细言。
李彦芳：(唱) 我女儿死在巡抚院。
地方官怎敢伸屈冤。
戴 殷：(唱) 你女儿死在巡抚院。
尸首今在何处安。
李 婆：(唱) 大人若要把尸验。
先开巡抚女儿棺。
开棺验尸见真面。
再好辨明这屈冤。
请大人今日去上院。
为小人验尸没迟延。
戴 殷：(离坐介)
(唱) 将这话约略听一遍。
两宗命案有牵连。
这事约略见眉眼。
再详细把他问一番。 (坐介)
我且问你、你的女儿怎得到巡抚衙门。
李彦芳：大人不知、只因江淮遭了水灾、是我将女卖与巡抚衙门了。
戴 殷：你女儿是何人打死。
李彦芳：打死我女儿不是别个、便是巡抚的如夫人。
戴 殷：怎么说就是巡抚的如夫人、将你女儿打死。
李 婆：大人不信、将巡抚的女儿棺木启开、详细检验、我女儿左耳下边、还有朱砂大痣为记。
戴 殷：照你这样说起、你的女儿被人打死、就有尸首。那巡抚的女儿也被人打死、难道就没有尸首吗。
李彦芳：大人你想、那有第一夜做夫妻、打死新娘的道理。那巡抚的女儿、听得人说并不曾死。
戴 殷：呵。 (离坐) 我要开棺验尸、中丞总是不肯、看在这里、此事也有了头绪了。 (坐) 你可有状子。
李彦芳：倒有状子。
戴 殷：呈上来。 (接状子) 呵、明白了。
(唱) 一见状子明白了。
急忙上院问根苗。
你且站起来、随我到院。人役们、打轿伺候。
人 役：是。
戴 殷：(唱) 事出有因须详审。
查无实据总难凭。 (同下)
(魏效忠带众升帐上)
魏效忠：(引) 旧事新愁难排遣。
女儿终古报屈寃。 (坐介)
自从女儿遇害、四路捉拿凶手、总是不能到案、只说此事怎好甘休。
(戴殷带人役上)
戴 殷：(引) 一案不明凭我讯。
百姓含冤是余辜。
门 官：原是戴大人到了、待我传禀大人。按察司到。
魏效忠：传出有请。
戴 殷：大帅在上、卑职参拜。
魏效忠：坐了。
戴 殷：有座。 (坐介)
魏效忠：我女儿这宗命案、久悬未结、你将凶犯可曾拿住。
戴 殷：哎呀大帅、近来命案甚多、都是些女命案。不特大帅的女儿教人打死、就是百姓的女儿也有教人打死的、这些凶犯、都是捉拿不住、实在教人没法。
魏效忠：本部院的女儿、教人打死、你也是这样平平淡淡、置之不理、你还能为百姓伸冤、还能为百姓办案吗。我晓得那百姓的冤枉就多的不能说了。
戴 殷：大帅这样关心民瘼、卑职实在的内愧。现在有一位老百姓、名叫李彦芳、也把女儿教人打死、本司还是先与百姓伸冤、大帅你看如何。
魏效忠：照你这样说、难道将本部院的女儿这宗命案、白白罢了不成。
戴 殷：不是这样说、只是国家设官、原为百姓、若是百姓含冤、大帅也是心上不肯。因此先与百姓办案、拿住凶犯、就地正法、教大帅先痛快痛快、然后再与令嫒伸冤、却也不迟。
魏效忠：你要与百姓伸冤、便与百姓伸冤、我并不阻挡于你、为什么偏要将本部院女儿的命案搁起、这是何故。难道本部院女儿的命贱、百姓女儿的命贵不成。
戴 殷：人的生命、有什么贵贱。就是国王家的公主、论起生命、也连平民一样。况且百姓的女儿、她还有什么贵处、中丞的女儿、还有什么贱处。只是这两宗命案、略略有些关系、大帅既不许验尸、还是将棺木劈开、认明尸首。若是令嫒的尸首、便先与大帅办案、若是百姓女儿的尸首、便先与百姓伸冤。大帅你看如何。
魏效忠：这才奇了。难道这尸首还是假的不成。那百姓的女儿有什么记验、今日便和你认尸。
戴 殷：唤那百姓—上来。
人 役：你老俩口上来、大人唤你呢。
(李彦芳李婆随上)
李彦芳：(唱) 耳听大人连声唤。
李 婆：(唱) 吓的我胆战心又寒。
李彦芳：(唱) 咱二人一同进抚院。 (同进)
李 婆：(唱) 他问我一声应一言。 (同跪)
魏效忠：你女儿可曾被人打死。
李婆李彦芳：我女儿被人打死、但是无人与我女儿伸冤。
魏效忠：你女儿如果被人打死、焉有不伸冤之理。怎么你女儿连尸首都没有、鬼混起我女儿的尸首来了。
李婆李彦芳：大人你想、谁还敢打死大人的千金。那便是小女的尸首。
魏效忠：既说是你女儿的尸首、可有什么记验。
李彦芳李婆：我女儿左耳下边、有一硃砂大痣、倒不难辨认。
魏效忠：人役们、启开棺木、抬上尸首、当堂验看。
人 役：是。 (抬尸上同看介)
魏效忠：这才奇了、怎么左耳下边、果有硃砂大痣、当真不是我的女儿。
戴 殷：不是大帅的女儿、那便是百姓的女儿了。
李彦芳李婆：呵、我的女儿。
李彦芳：(唱) 一见女儿真尸首。
不由教人泪交流。
李 婆：(唱) 只可恨遭天灾穷途无路。
送我儿鬼门关无计挽留。
(人役持信上)
人 役：禀大人、吴大人从京城来了一封书信、请大人观看。
魏效忠：呈上来。 (坐看)原是内弟吴大人的书信、待我拆书一观。 (读) 姐丈姻兄大鉴。迳启者、令婿秦一鹗与令嫒完婚后、因春闱在即、携眷晋京、未及告辞。幸喜金榜题名、鳌头独占、夫荣妻贵、得意春风、两美二难、同心缕带。乘时青云奋志、不日锦衣荣归。知关锦注、用特函达。肃此芜启、顺候大安。姻弟吴—清顿首。 (笑) 我女儿当真在世、女婿还点了状元。
戴 殷：我先与大人恭贺。 (揖介) 本司实在托福。
魏效忠：这当真是旁人的尸首、速快将尸领下去。
戴 殷：慢着、慢着。就是百姓的女儿、既然被人打死、也要问个明白、与她伸冤。岂能冒冒然着他将尸首领去、难道百姓女儿的性命、就不值一文钱、白白罢了不成。
李彦芳李婆：大人千金的性命、就是那样值钱、百姓女儿的性命、真个一文钱都不值吗。
魏效忠：是呀、就是百姓的女儿、也连我的女儿一样。既然被人打死、也要问个明白、与她伸冤、岂能冒冒然着他将尸领去、那还能算得个民之父母吗。
戴 殷：自然、那何算得个民之父母。
人 役：(暗) 哎呀、这个民之父还好说、民之母实在不得了。
魏效忠：按察司还是你我同问。
戴 殷：大帅、这些人命案件、总须先要验尸、伤痕确凿、才好问案。
魏效忠：如此咱们当堂验过。
戴 殷：是呵、咱们当堂验过。 (同验介)
魏效忠：这身上伤痕很多。
戴 殷：是得、伤也不少。
魏效忠：这一处伤不至要命。
戴 殷：不至要命。这一处伤也不至要命。
魏效忠：怎么下部还有一处重伤。
戴 殷：哎呀大帅、你看这是用什么铁器、就从此处将人戳死。
魏效忠：怎么将人这样置死、真是草菅人命、这还了得。好不气、好不气。 (坐介)
戴 殷：(唱) 一见伤痕发冷战。
心中好似钢刀剜。
莫非是苍天开了眼。
打破砂锅明屈冤。
魏效忠：照这样惨无人道、你说该当何罪呢。
戴 殷：哎呀、照这个罪、至轻也就是个流罪。
魏效忠：你官居按察、怎么连律例都不晓得。这岂至是个流罪、你莫非连这凶手还有什么关系、故意与他出脱。
戴 殷：卑职实在不敢。那么就是个绞罪。
魏效忠：这也太轻了。
戴 殷；依大帅之见。
魏效忠：依本部院之见、就该凌迟处死。
戴 殷：这就太重了。
魏效忠：应得之罪、应得之罪。 (向李彦芳) 我且问你、你女儿是何人打死、本部院与你女儿伸冤、速快从实的回来。 (李夫妇左右视介)
李彦芳李婆：哎、这个。
魏效忠：这个什么。
戴 殷：哎呀大帅、尸首现在抚院、这尸首从那里来的、一问便知、何必问他。
魏效忠：是呀、张喜刘升上来。
张喜刘升：(上跪介) 伺候大人。
魏效忠：你两个奴才、说这是你家姑娘尸首、如今你家姑娘尚在人世、这女子是何人打死、尸首从何处得来、还不从实回来。
张喜刘升：(相视介) 伙计、这话恐怕不敢说。
戴 殷：你家姑娘既不曾死、你二人为什么拿下旁人的尸首顶替、这是什么原故。倘若不说实话、打坏你两个的骨柺、就与你二人定罪。
张喜刘升：事到如今、不说也不得行了、还是给他往明处揭。大人你听。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咱们衙内的丫环、名叫雪鸿。我家姨太太不晓和这个丫环、有什么冤仇。出嫁我姑娘的那一晚上、三更时候、拿着透烟枪的铁通条、到火盆中烧得红光四射、在雪鸿身上乱戳。不晓得在什么至命处、将雪鸿戮死。戳死之后、着我们将尸首往外移。我二人也不敢不移、移将出去、碰着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言道、这个丫环模样象我、就将我的嫁衣、与她穿上、仍旧抬回府去、见了大人、就说我寻了自尽。我二人听了这话、又不敢不往回抬。我把我两个的话说完了、我把我两个的手取利了。人命是姨太太一个人失下的、尸首是姑娘自己要顶替的。大人、杀也由你、斩也由你、绞也由你、剐也由你、我两个人丝毫不负责任。
戴 殷：这就是了、你二人站起去。
张喜刘升：大人恩宽。 (起介) 一口唾干了。
魏效忠：怎么这女子是她打死的。呵哈、打死一半个丫头、有什么要紧。
戴 殷：大帅你听他二人之言、这女子尸有尸主、命有命主、证据确凿、毫无疑义。你看此案的罪名、还是该杀、还是该斩、还是该绞、还是该剐、这个凶手与本司也没有关系、本司也不敢与她出脱、大帅还是亲自定度吧。
魏效忠：打死一半个丫环、有什么要紧、还定度什么。人役们、着他将尸领下去。
戴 殷：慢着慢着。大帅刚才说本司与她出脱、怎么大帅与她出脱的连一点罪都没有了、这却怎样说。
魏效忠：这个丫头、全当是敝妾打死、本部院也能担当得起。
戴 殷：此事与大帅何干、大帅有何担当不起。只是此案发生以来、大帅张口说我是按察、闭口说我是按察、一日三令五申、又要教我拿人、又要教我办案、哎呀、这一向把本司就捣糊涂了。如今案己问明、冤已有主、大帅却是这个态度、平白的摆起来了。难道大帅的女儿是命、百姓的女儿就不是命。旁人将人打死、就算命案、大帅的姨太太将人打死、就不算命案、大帅担当得起、敝职官居按察、实在担当不起、还是要以律办案。
魏效忠：你要办案、尽管办案、本部院不出奏、料你这案也办不出去。
戴 殷：(唱) 中丞以官欺压我。
这个按察奈他何。
当堂已将尸验过。
天理国法怎逃脱。
人命至重非小可。
我与百姓说什么。 (闷坐)
无可奈何且闷坐。
我看他将此案怎生发落。
李彦芳：(唱) 大堂以上气杀我。
这大冤平白怎收搁。
人命微贱无结果。
平民百姓可奈何。
李 婆：(唱) 倘若依势欺压我。
我要和他见阎罗。
天理昭彰怎容过。
难道国法无着落。
(京报持公文上)
京 报：(引) 马蹄飞火星。
前来送钉封。
人在那里、刑部的钉封到。
人 役：待我奉上。禀大人、刑部的钉封到。
魏效忠：呈上来。 (役呈钉封、魏看介) 刑部的钉到、不知勾决那个凶犯、怎么等不到秋后。是了、按察司、你看刑部来了这件钉封、不知勾决那个凶犯、这是你主管的事、你我还是同拆同看。
戴 殷：是呵、你我同拆同看。 (拔钉、拆封看介) (读介) 为咨行事、案据安徽巡抚魏效忠咨称、该巡抚之小妾黑氏、虐待奴婢、惨杀雪鸿一案、实属罪大恶极、法无可宽。该巡抚平日何以乾纲陵夷、不克自振、致令女祸猖獗、一至于此。亦属咎有应得、本应革职、姑念自行检举、尚知大体、应免置议。着即转饬按察司。迅速将该杀人犯黑氏、依律凌迟处死、毋得稍延、致干重咎。此咨。
李彦芳李婆：天才睁了眼了。
戴 殷：此事大帅已经出案、何以偏与本司为难。这才奇了。
魏效忠：此案本日方才问明、我那里咨到刑鄙。这才奇了。
戴 殷：这也没有什么奇处、大帅岂不知杀人者死、国有常刑、没有一点奇处。待我速快执行、以免重咎、大帅这就对不起了。刀斧手。
刀斧手：有。
戴 殷：说是你到院内、将黑氏与我拿上来。
刀斧手：是。 (刀斧手下)
戴 殷：案已了结、你们将尸领下去罢。
李彦芳李婆：你我将尸领下去。 (抬尸介)
李彦芳：(唱) 奉命且将尸领下。
天理国法总无差。
李 婆： 可怜女儿归泉下。
领尸教人泪如麻。 (下)
魏效忠：好不气杀人也。
(唱) 钉封好似从天下。
不由我来不由他。
何人打破糊涂卦。
其间消息难调查。
(四刀斧手绑黑氏上)
黑 氏：(唱) 耳听得钉封到将魂吓吊。
悔不该虐奴婢自把祸招。
上前来我把大人叫。
魏效忠：(大颤介) 好一贱人、你与我创下这祸。没法、该死、你不得活。 (恨气下)
黑 氏：(唱) 何忍教我受一刀。
刀斧手：一刀、一刀还不得行。
黑 氏：你真个不管我了吗、你老实不管我了吗。
(滚) 呵、事到今日、说是我好悔也。千悔万悔悔煞我。事到如今怨那个。只说与大人当了太太。便可任意横行。谁料天理不容。国法难犯。说是我才明白了。
刀斧手：你才明白了、跟不上了。
黑 氏：(唱) 千呼万唤无人管。
前悔容易后悔难。
戴 殷：刀斧手、押到杀场。正是。生命平等无贵贱。只凭法律保人权。 (同下)
第二十 回 荣 归
(白妙香状元装同魏纫秋乘轿带人役行装上)
白妙香：(唱) 春风桃李腾声价。
及第先开荳蔻花。
红绫赐饼传佳话。
泥金书动万人家。
庐山面目真和假。
何郎传粉认无差。
最可惜洞房花烛夜。
乾纲不振活羞煞。
雨情一般都无那。
愁眉相对望天涯。
魏纫秋：(唱) 洞房两次曾作嫁。
薄命女儿尚无家。
一个中途变了卦。
一个水月镜中花。
一样文君是新寡。
琴音词操两参差
说什么凤求凰来错真假。
妙在错得有根芽。
一错再错浑不怕。
一对鸳鸯两朵花。
各自都有伤心话。
说到伤心泪交加。
这事儿旁人休惊讶。
个中原因太复杂。
白妙香：你我此番回家、闻说秦郎替我在抚院、尚作丫环、说是他怎样得出。
魏纫秋：这事你且不要操心、我随你回籍、纯为打救秦郎、只要他在衙内、我见了我父的面、想个法子、总能将他救得出来。只说丁郎若真死去、我回到原籍、仍不免是一死了。
(唱) 滞地落花谁是主。
可怜日暮怨穷途。
白妙香：姐姐不必伤感、到了家中、再打听丁郎的消息。说是你我前行。(同下)
(丁守梅官服披红带人役上花轿上)
丁守梅：(唱) 有意种花花无信。
无心栽柳柳成林。
小生丁守梅。从前我将—万银两、捐入赈捐局。不料江皖赈捐、大开保案、又因先父在江西作官、政声卓著、因此诸大老在赈捐案内、保我礼部主事、即日录用。不久便要进京。昨日通知中丞、不免前去迎亲、好打救我秦贤弟出
院才是。
(唱) 今日托名迎亲去。
打救朋友出冤窟。 (下)
(魏效忠上)
魏效忠：(唱) 却幸女婿登高第。
可怜贱妾受酷刑。
前日只说女婿登第、女儿无恙、就算喜出望外。谁料想这件命案、将姨太太竟然牵连在内。更可怪者、刑部又据我自己的公事、竟将姨太太勾决、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却也莫法。只说从前我将白丫环许于丁守梅、如今丁守梅得了礼部主事、今日前来迎亲、须要准备。家院。
张 喜：有。
魏效忠：吩咐内庭、就说妙香丫环出嫁。一切妆奁、和姑娘一般一样。
张 喜：内庭听着。今日妙香丫环出嫁、一切妆奁、和姑娘一般一样。
(丁守梅带花轿人役上)
丁守梅：(引) 阳差阴错多变故。
夫妇朋友两人伦。
张 喜：禀大人、迎亲人到。
魏效忠：有请。 (丁守梅进门介)贤侄到了。 (丁守梅拜介) 免礼了。贤侄一步身荣、今日三星在户、实在可羡。
丁守梅：多蒙老伯玉成。
魏效忠：好说。家院、引新人上轿。 (秦一鹗女装、人役引上、乘轿同下)
(唱) 近日诸事多颠倒。
颠来倒去太无聊。
(朝官捧旨、带人役抬玉屏四扇上)
朝 官：(唱) 济人利物天下重。
奉旨特送软玉屏。
只因秦一鹗已聘之妻白妙香、输金助赈、圣上大喜、特赐软玉屏一架。不免前来宣旨。来此已是抚院、待我下马。
人 役：何人在此、圣旨下。
张 喜：禀大人、圣旨下。
魏效忠：待我出门迎旨。
朝 官： (宣旨) 安徽巡抚听旨。 安庆白守素之女秦一鹗已聘之妻白妙香、以巾帼女流、变卖首饰妆奁、捐资千金、赈济灾黎、洵属深明大义、殊堪嘉许。特赐软玉屏风一架、奖给乐善好施四字。御笔亲书、以励末俗、而发幽光。秦一鹗现已宴罢琼林、当即锦衣归里、该巡抚务须亲奉屏风、俾成婚礼、无负朕表扬潜德之至意。钦此。
魏效忠：遵旨。
朝 宫：这是软玉屏、你且收下、我便去也。 (下)
魏效忠：呵、这事又错了。
(唱) 见上谕却教人神魂不定。
白妙香为什么嫁与丁生。
软玉屏他命我亲自奉送。
事到了这其间怎好圆成。
近日事务、诸多背谬、却怎么背谬到这步田地。这个上谕、偏等的我将这个丫头嫁与丁生、他便将软玉屏发下
来、着我为难。哎、说是这却怎处。幸喜这个丫头、我还不曾纳妾、如果将她纳了妾、这个上谕下来、那便不得了。只说这个丫头、那里这—千银子上捐。 (想) 是了、那便是我的银子。这个丁守梅那里来一万银子上捐。(想)呵、是了、这也是我的银子。说来说去、一个拿上我一万银子、捐了个礼部主事。一个拿上我一千银子、买了个软玉屏风。这时又教我作难、这才是自己的银子给自己买下的难过。呵、我的银子呀。
(唱) 拿上银子买难过。
这个事儿该怎么。
中堂以上难住我。
难的我无法可奈何。
细思想我还是将亲退过。
今夜晚不许他结这丝萝。
是了、我还是奉上软玉屏、追到他家、就说上谕下来、不许他二人结婚。等新贵人秦一鹗荣归、着这个丫头与秦一鹗成婚、岂不是好呀。今日便要前去、若隔上一夜、到了明天、就跟不上了。便是这个主意。只是一件、我从前将女儿许于丁守梅、后来又退了亲、几乎将女儿的命送了。幸喜女儿没死、这便喜出望外、谁料想又贴赔了个姨太太。如今将这丫头、许于丁守梅、已经出嫁、我又要前去退亲、难道我将退亲的这宗事、当做生意不成。就当丁守梅全不介意、只说我一再反复、有何面目。哎、 事已至此、也是没法。就是与丁生赔个礼儿、也不要紧、难道将这皇皇上谕、还搁在空哩不成。说不了、走呀。人役、打轿伺候。
(唱) 厚着脸皮又变卦。
上谕下来也没法。 (奉软玉屏下)
第二十一 回 送 屏
(白夫人上、小莲跟随)
白天人：(唱) 倚门倚庐空怅望。
娇嫩弱质走何方。
她的父人品最高尚。
无儿仅存一女郎。
自那日出门无影响。
教人越想越断肠。
自从妙香女儿改装出走、到今杳无声息。可怜秦—鹗替她混入抚院、做了丫环。今日丁守梅托名迎亲、前往打救、怎么还不见回来。
小 莲：妈妈、我从前和他在抚院、日同吃、夜同眠、只说他便是我那姐姐。我一天把他姐姐长、姐姐短、谁料想他还是个男子。今天他出来、见了面教人还不好意思。
白夫人：他今日一出抚院、就算复见天日。只说你那姐姐尚无下落、教人怎生甘心了。
(白妙香状元装、魏纫秋乘轿带人役同上)
白妙香：(唱) 琼林宴罢归故里。
女儿端的是男儿。
魏纫秋：(唱) 旧恨新愁填胸臆。
且随香车回原籍。
白妙香：己到门首。人役、叩门。
人 役：是。 (叩门介)
小 莲：想是丁郎迎亲回来了、待我开门去看。 (开门介) 怎么象是一位官员。
人 役：闪开、新状元回来了。
小 莲：怎么新状元回来。妈妈、新状元回来了。
白夫人：那里个新状元、待我去看。 (白妙香魏纫秋进门介)
白妙香：那是母亲。
白夫人：(大惊) 我并没有儿子、那里这个新贵人、将我口称母亲。
白妙香：呵、我的母亲呀。 (跪介、白夫人想介)
小 莲：怎么象我家姑娘。她怎么跟上这个回来了。
魏纫秋：那是小莲丫环。
小 莲：那是姑娘。
魏纫秋：这人家跪下了、我该怎么样呢。
小 莲：人家既跪下、你也可以跪下。
魏纫秋：人家叫母亲、我该叫什么。
小 莲：人家既叫母亲、你也可以叫母亲。
魏纫秋：我母亲已经去世、这全当是我母亲。呵、我的母亲呀。(跪介)
白夫人：是了、这想必是我女儿、他和那新贵人结了亲了。(看介)怎么还不是呢。
白妙香：孩儿改装出走、母亲怎么认不得了。
白夫人：(再看) 你怎么还是男装。只说你那里这一身荣耀来。
自妙香：说是母亲你听呵。
(唱) 自从改装去逃走。
小 莲：听来听去、这个新贵人、才是个母的。
白妙香：(唱) 身世漂摇任浮萍。
穷途失路如断绠。
奔走跋涉到京城。
礼部春闱试期定。
冒名秦郎到场中。
幸喜文章不憎命。
金马玉堂大题名。
绫饼宴罢授诰命。
春风得意奋鹏程。 (同起介)
白夫人：原来我儿替秦郎成了名了。 (向纫秋) 你是何人。
魏纫秋：呵、说是你听呀。
白妙香：孩儿皇皇一个状元及第、难道配不下一个绝代佳人吗。
小 莲：这佳人连佳人到底怎样配呢些。
白夫人：呵、你叫人家讲来。
魏纫秋：(唱) 奴本是本省中丞女。
可恨姻缘太崎岖。
丁郎之妻秦郎娶。
仓卒逃出坐船只。
谁料江中生变故。
白夫人：生什么变故。
魏纫秋：(唱) 丁郎投江藏鱼腹。
小 莲：没死、没死。
白夫人：丁郎被人救下了、并没有死。
白妙香：丁郎没死、秦郎不晓得怎样。
魏纫秋：怎么他没死。
白夫人：没死。
魏纫秋：呵、没死了好呀。
(唱) 随舅父前往京城去。
长亭遇她哭穷途。
一同到京假馆住。
礼闱新榜动九衢。
我舅父为她择燕侣。
强要侬家另招夫。
侬当就秦郎投门户。
谁料想相遇姐姐两无冲突。
白夫人：(唱) 听言罢来愁眉放。
这事今日有下场。
小 莲：这才妙极了。
白夫人：你且放心、丁郎不但在世、还得了礼部主事。
魏纫秋：如此、我先谢天谢地。 (拜介)
白妙香：(暗) 人家谢天谢地的、她怎么把秦郎话口不提、我也不好问。只说把这个状元给谁家些。是了、待我拿话引她一下。 (转身介)母亲、丁郎既不会死、他如今果在何处。
白夫人：自从那日秦郎改装、替你入了抚院、丁郎定计娶他为妻、今日在抚院亲迎去了。
白妙香：如此本状元也谢天谢地。 (揖介)
(丁守梅迎秦一鹗坐轿上)
丁守梅：(唱) 好友竟成新夫妇。
良朋也是巧姻缘。
新娘子、说是你下轿来。 (揭盖头)
秦一鹗：仁兄、你实在对不起朋友了。为弟为你的亲事、受了千辛万苦、你今日竟然将为弟作了妻了。
丁守梅：贤弟你晓得五伦之中、惟夫妻最好。朋友再好到这步田地、那便如胶如漆、好的就不能说了、还有什么对不起呢。
秦一鹗：照你这样说、朋友好到至极处、就连夫妻一样。
丁守梅：那个自然。就是你我这个样儿、再没要取笑、说是你来呀、
(唱) 你随我先见师母面。 (进介)
见面后再好叙根原。 (秦生妙香见面相视介)
白妙香：他怎么还是女装。
秦一鹗：她怎么还是男装。又是这样荣耀。(各向后背坐介、丁望见纫秋介)
丁守梅：那是娘子。
魏纫秋：那是郎君。
丁守梅：(唱) 只说凤孤鸾又只。
谁料后会尚有期。
魏纫秋：(唱) 见面含情难尽意。
天缘有幸慢伤悲。
丁守梅：为夫投江以后、幸得不死。只说娘子怎得到此。
魏纫秋：为妻随舅父到京、如今和新状元结了婚回来了。
丁守梅：(大惊) 怎么说你连状元结了婚了。
魏纫秋：结了婚了。
丁守梅：当真。
魏纫秋：是实。
丁守梅：这是怎么说。
魏纫秋：怎么说、你能连那个丫头结婚、我就不该连这个状元结吗。
丁守梅：你都没打听我死了没有、怎么就随便儿嫁人呢。
魏纫秋：你都没打听我死咧没有、怎么儿就随便娶亲昵。
丁守梅：一口说完了。
小 莲：你且莫要上气、你看状元是谁。
丁守梅：听说今科状元和我那秦贤弟同名同姓、也不晓得他是个谁。他娶了我的妻、我怎好意思见他。
小 莲：姑爷你且莫要烦恼、你一见便明白了。
丁守梅：是呵、待我看过。(看介)怎么象我那世妹。是了、必是冒名应试、得占高魁、我才明白了。世妹恭喜。(揖介又向秦)贤弟恭喜。
小 莲：把男人叫世妹呢、把女人叫贤弟呢、这才喜糊涂了。
秦一鹗：(唱) 中庭以上开笑脸。
转面我把世妹观。
气象轩昂春风面。
身穿绿袍戴金冠。
扬袍舞袖回家转。
玉树临风赛潘安。
却幸她替我得殿撰。
出水芙蓉新状元。
这个功名太方便。
不着一字领春官。
只恨衣衫尚未换。
羞的我面赤口难言。
白妙香：(唱) 宴罢琼林回家转。
见秦郎不觉泪偷弹。
自那日替我入抚院。
到如今尚未换衣衫。
胭脂金粉着满面。
六幅湘裙系腰间。
把一个光明磊落、磊落光明，有识有胆男儿汉。
竟做成风流女天仙。
却幸我为他登殿撰。
锦标夺得新状元。
我有心与他把衣换。
眉黛含羞口难言。
白夫人：(唱) 他二人夫妻两对面。
不由教我自思参。
这件事儿真稀罕。
阴阳差错颠倒颠。
男子是丫环。
女子是状元。
女子卸花冠。
男子换衣衫。
两向相情愿。
闭口各无言。
不管他是男是女总有个状元。
也不枉奴的夫托妻寄女那一番。
秦生、你替小女在抚院受屈、就将你幽闷坏坏了。如今替你却成了名、这才是皇天不昧苦心人。
小 莲：妈妈、莫了就叫他二人照这个样子颠颠倒倒拜上个堂、还稀罕。
白夫人：拜堂不拜堂、倒不要着急。你二人世兄世妹的、好久不见还是先见个礼儿才是。 (丁生扶秦生、魏扶妙香介)
丁守梅魏纫秋：是呵、先见个礼儿。
秦一鹗白妙香：(唱) 走上前来施一礼。 (秦拜妙揖拜介)
见面无言越凄惨。
小 莲：男子拜呢、女子作揖呢、这不晓得是那一国的礼。
(魏效忠带人役奉玉屏上)
魏效忠：(唱) 奉屏特求成大礼。
新贵人荣归没迟疑。 (进门介)
小 莲：大人到了、待我先躲避躲避。 (下)
魏效忠：(唱) 进得门来迎面喜。
魏纫秋：孩儿参见爹爹。 (拜介、魏效忠一手托纫秋、一手托妙香介)
魏效忠：(唱) 门婿和女儿同向前站。 (笑)
那是门婿、那是女儿、哈哈哈。门婿。
(唱) 叫门婿我与你且说详细。
今日里得锦标才好齐眉。
自从你和小女成婚、老夫并未见面。谁料青云得路、锦衣荣归、实在喜出望外。
魏纫秋：喜不喜还是人家的喜。
魏效忠：自古道夫贵妻荣、虽说是人家的喜、孩儿也荣幸的多了。
魏纫秋：(暗) 把我闪了这一下、他还做梦呢。
丁守梅：老伯今日前来、想必有什么见教。
魏效忠：贤侄、哈哈哈。也莫有什么见教、只是你今天这个婚事、又生出些变动、因而特来相商。
丁守梅：这个婚事、有什么变动呢。
魏效忠：(笑) 哈哈哈。贤侄、是你不知、自你将亲迎去、圣上忽然下了一道上谕、说是秦一鹗已聘之妻白妙香、输金助赈、奖给软玉屏一架、着本部院亲眼看着教他二人成亲、所以老夫特来、与贤侄相商。老夫衙内丫头多着呢、任你挑、任你拣、你爱上那个、便许你那个。这个丫头、你虽娶来、尚未成亲、你也可以让给他。(指妙香)免得圣上降罪、你看如何。
秦一鹗白夫人妙香：(同拍手介) 妙极了、妙极了。
魏纫秋：给人家做的巧的就不能说了。到底把我怎样发落家吗。
丁守梅：老伯、这就不是、你从前将你家姑娘许我、我并没有弹驳什么、你自己可说皙儿咧、丑儿咧、硬要叫我退亲。我本来是个旷达人、并没有犯二句话、便与你写了一张退亲书。后来不知谁造了一股子谣言、说把你女儿教人打死、你就可爱我的不能说了、总是心里不过意、可将你这个丫头要给我、我也莫犯二句话、就满碟子满碗的应承。怎等得我刚娶过门、还没有争得拜堂、老伯登时又赶着来、竟拏上大帽子安我、又要给与姓秦的。说是什么软玉屏、分明是踏住我的软性子来了。(纫秋觑丁生介)
魏效忠：哎呀、这个湾子还不好转。
白妙香：慢着、慢着。软玉屏乃是皇上赐与我家之物、我自然要娶我家之人、你岂能将我家之人、冒冒然许他呢。
魏效忠：自然、如今有这道上谕、这个丫头、他自然是从你的、我还要亲眼看着教你二人成礼。
白妙香：你亲眼看着教我二人成礼、却将你家姑娘置之何地。
魏效忠：事到如今、只说对起上谕就是了。只要你二人成礼、这个软玉屏有着落、就是我家姑娘、与你作妾、也不要紧。
白妙香：大人、我只用着一个、却用不了两个。只要有了他(指秦)我使用不着她了。 (指魏纫秋) 既然与他 (指秦) 成亲、 便非休她 (指纫秋)不可、便非休他不可。
魏效忠：这与我又出下难题了。
魏纫秋：爹爹莫要为难、人家既不要我、我便跟上他去。 (指丁)也不要紧。
魏效忠：怎么说不要紧、这才不成话了。
秦一鹗：这软玉屏原是皇上赐给我家的、教我两个成亲的东西、你冒然将我娶着来、岂不是饿老鸱想吃天鹅肉。况且放着一个科甲出身、何等名贵、谁还看上你这个礼部主事。
丁守梅：你这个当丫头的人、眼头儿还是这样高。偏看上他那个状元及第、看不上我这个礼部主事。不要紧、这个丫头也是许给我的、姑娘也是许给我的、这个不跟我来、那个她便要跟我来呢、他还能把我搁在干岸上吗。我这好说话出了名了、无论那个、给我一个来、就算完事。况且我放着姑爷不当、可当这个丫姑爷有什么好处。罢罢罢、我就将你舍了。
(唱) 红鸾姻缘早配定。
圣上又赐软玉屏。
假意儿我把人情送。
闷葫芦教他不分明。 (推秦生在妙香前介)
这个人儿你请领。
天花来去不关情。
魏效忠：这不是了咧。
白妙香：(唱) 金榜题名虚荣幸。
洞房花烛假姓名。
趁机会我也把人情送。
假圈套教他难为情。 (推魏纫秋在丁守梅前介)
这个人儿你请领。
本状元不愿纳小星。
丁守梅：说是你随着我来。 (拉魏纫秋介)
姑娘原是我骋定。
姑娘一朝重相逢。
还怪他东颠西倒、南辕北辙、打破团圆镜。
天定良缘怎落空。
这个离合有天幸。
你我携手话旧盟。 (丁守梅引纫秋下)
白妙香：呵、说是你随着我来。 (拉秦生介)
(唱) 绝妙姻缘信手定。
圣上又送软玉屏。
恨我春风得意、青云登梯、直落虚荣幸。
洞房花烛太朦胧。
今日连理相合并。
那着怕他颠倒衣裳拜双星。
随我来。 (妙香引秦生下)
魏效忠：这又不得了呵。
(唱) 因缘颠倒太乖谬。
这个事儿怎圆成。
(丁守梅上、魏纫秋随上)
丁守梅：(唱) 今日里红鸾配彩凤。
上前去还要拜岳翁。
魏纫秋：(唱) 从前巧计安排定。
今日我要说分明。
魏效忠：孩儿、你怎么竟然跟上他去、这成何事体、这成何事体。
魏纫秋：(跪) 呵、爹爹你听呀。
(唱) 自那日出嫁离抚院。
秦郎娶我到花园。
酒醉中间将亲换。
因此与他结良缘。
魏效忠：我儿怎么和他结了亲了。 (想介) 你既与他结亲、怎么又与秦家成配、这又不成话了。
魏纫秋：(唱) 儿和丁郎到江面。
丁郎投江太惨然。
儿随舅父登江岸。
流落京华把身安。
妙香改头又换面。
顶名冒姓中状元。
听说秦郎到抚院。
因与妙香回家园。
这些话与爹爹细讲一遍。
教爹爹不必费思参。(起介)
魏效忠：呵、我才明白了。
(唱) 听女儿将话讲一遍。
这个事儿好成全。
丁守梅：(唱) 贤妻把话讲当面。
走上前来先拜参。 (丁生纫秋同拜介)
魏效忠：说来说去、贤侄仍是我的门婿、这就妙极了。那两位、女的是状元、男的是丫环、你们就将我捣糊涂了。
白夫人：(唱) 教中丞平心且坐定。
霎时真假便分明。
他几位双双对对、对对双双、成鸾凤。
水落石出见真情。
(秦一鹗状元装上)
秦一鹗：(唱) 这个功名太得意。
夫人替我把名题。
走上前来施—礼。 (揖介)
你看我是个男还是个女的。
魏效忠：足然玉树临风、堂堂一个殿撰的派头。从前在衙内受屈、实在对不起。但是你这状元也就太便宜了。
秦一鹗：我强男作女、替人家当了半年丫坏、人家才与我取了个状元回来、这也是不容易的。只是他那个礼部主事、实在便宜的不能说了。
魏效忠：呵、他那礼部主事、和你家那软玉屏凤、一样都是我的银子捐下的、再不容说了。
(刘升上)
刘 升：禀大人、按察司已将姨太太正法、这是公文一角、请大人复咨刑部。
魏效忠：谁料刑部天外飞来的那一道钉封、竟把敝妾处死、真百思不得其解。
秦一鹗：那样惨无人道的妇人、死有余辜、还有可惜的什么。此处尚有大人一位丫环、她也是受过折磨的、请大人将她收房。她断不至虐待奴婢、与大人创祸。
魏效忠：命她进来。
(小莲上)
小 莲：(咽) 忽听中丞一声唤。
走上前来先请安。
参见大人。
魏效忠：这便是那晚遇盗失遗的那个丫坏、怎能得到此处、这其中必有鬼弊。
秦一鹗：有什么鬼弊、大丈夫不做暗事、你听我道来。
(唱) 那晚盗印便是我。
为刑部发文非别个。
魏效忠：怎么刑部的咨文、便是你发的。
秦一鹗：(唱) 是我是我都是我。
除过小生有那个。
魏效忠：秦一鹗、你与我滋下这天大的祸事、我和你岂能甘休。这个状元原是枪替冒名、我要行文参你、你却莫要得意。
秦一鹗：你怎么将恩不报反为仇。若不是我让婚、你女儿岂不寻了自尽。若不是我盗印行文、教别人在京告发、岂不是连你的官都参了。若不是我将小莲救出、你那个惨无人道的姨太太、还能给你失个人命。若不是我着她将印带出、你那贵门婿怎能得这礼部主事。你想那一件不是为你成全、你还不知感激、反说与我不能甘休。来来来、你就将你这个巡抚拼上、我将我老婆子给我混下这个状元也拼上、你这桩命案、虽已了结、那鱼池旁边、还有一付尸首、尚未发觉、你我澈底根究、大人你看如何。
魏纫秋：人家说得有理、爹爹莫与人家为难。
魏效忠：我和状元取笑、不要介意，不要介意。人役、 展开软玉屏、说是你二人成礼。
(唱礼生上)
唱礼生：(念) 洞房早备销金帐。
庭院新开软玉屏。
不是千金输赈济。
何由佳偶拜双星。 (行礼介)
魏效忠：这个丫头、是受下折磨的、必不至与我创祸。说是你我回院。听候收房。
(念) 妻贤夫祸少。
人命价值高。
请。 (引小莲下)
白夫人：年来事务太纷纭。
丁守梅秦一鹗：朋友之间关切深。
白妙香：软玉屏前成佳偶。
魏纫秋：离合悲欢此余身。
白夫人：随着我来。 (同下)
一完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