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玉堂春》剧本
说 明
明，吏部尚书之子王金龙留京代父领承恩俸，一日至平康遇苏三姑娘，二人—见钟情，金龙为苏三赠名“玉堂春”。时逾一载，王床头金尽，被鸨儿数九寒天赶出院门。苏三得知，风雪中私奔关王庙赠银，勉其返乡攻读，以求上进。王返乡途中遭强人打劫，又得苏三再次资助，乃去。
王金龙去后，苏三拒不见客，虽经鸨儿诱骗、拷打，她矢志非王金龙不嫁。鸨儿无法，乃将苏三以斗金身价卖予洪同客商沈燕林作妾。至其家，沈妻皮氏生妒,串通奸夫赵监生及丫环春锦，作药面欲毒苏三，不意反致沈燕林身亡。皮氏等反诬苏三毒害本夫，贿通县令，将苏三问成死罪。
王金龙得中状元，上封八府巡按，至洪洞，见有“苏氏谋害本夫卷”案一宗，便提至太原会同布、按二司会审。苏三冤情大白，皮氏等就地正法。王金龙与苏三得以团圆。
场 目
第 一 场 出 游 第 八 场 骗 卖
第 二 场 惊 艳 第 九 场 诬 陷
第 三 场 求 匠 第 十 场 夸 官
第 四 场 赠 名 第十一场 起 解
第 五 场 讨 债 第十二场 会 审
第 六 场 庙 会 第十三场 探 监
第 七 场 报 信 第十四场 团 圆
人 物 表
王金龙 小生 公子 周 霸 杂 贼盗
书 童 小丑 更 夫 杂
店 主 丑 役 甲 杂
金 哥 丑 卖花郎 役 乙 杂
鸨 儿 丑旦 鸨儿 春 锦 旦 丫环
苏 三 小旦 妓女 家 人 杂
妓女甲 旦 妓女 衙 役 杂
赵石匠 杂 石匠 王 明 丑 知县
钱木匠 杂 木匠 崇公道 丑 解差
孙古董 杂 画匠 狱 卒 杂
李裁缝 杂 裁缝 狱 官 丑
沈燕林 丑 商人 卒 甲 杂
童 儿 小丑 卒 乙 杂
皮 氏 丑旦 刁妇 卒 丙 杂
王 婆 丑旦 媒婆 卒 丁 杂
赵监生 丑 监生 四校尉 杂
伙 计 杂 刘秉义 正生 布政司
李 龙 杂 贼盗 张按司 老生 按察司
赵 虎 杂 贼盗 医 生 杂
王 刚 杂 贼盗 禁 婆 丑旦
第 一 场 出 游
〔王金龙带书童上。
王金龙 (引) 寄居京师好韶华，
无限春色在谁家?
(诗) 五陵裘马乐少年，
万紫千红景无边。
长安作客春愁重，
蝶飞花舞兴意酣。
小生王金龙，表字舜卿，河南人氏。我父曾作吏部尚书，名重当朝，现在告老还乡，享受园林之乐天子优待老臣，仍赐恩俸，我父留我在京代领。数年以来，积累巨万，是我客中用度充裕，只是孤身单影尚未成家。对此大好春光如何消遣也!
(唱) 叹椿萱因年迈退归林下，
代严亲领赐俸留在京华。
近日里韶光好春色无价，
闷恹恹浑无计探访名花。
书 童 公子作客在外，保重身体要紧，若是心中烦闷，还要设法消遣才是。
〔店主暗上。
店 主 小人认识—个卖花的童儿，名叫金哥，聪明伶俐，人地熟悉，不免叫他前来问问，有什么热闹地方也好前去游玩，免得一人在此闷闷不乐。
王金龙 叫他前来。
〔店主下。
(念) 客愁无其奈，
寻乐赖喜童。
〔店主、金哥上。
金 哥 (引) 家贫来卖花，
微利小生涯。
店 主 这就是王公子。
王金龙 你就是金哥?
金 哥 就是小人。
店 主 你可知什么地方热闹，能以消愁解闷?
金 哥 这个!我想起来了。前边大街之上，新盖一座太白春酒楼，满城王孙公子，都去喝的醺醺大醉，不像李太白，就像刘伶公子。何不到那里去开怀畅饮，借酒消愁，你说好不好?
王金龙 我不是贪杯好酒之人。
金 哥 公子不爱饮酒，这、这、哈哈，有了。我又想起一处地方来了，那边有一个大花园，现在百花开放，牡丹争艳,满城红男绿女都去游玩踏春，到那里赏花解闷你看如何?
王金龙 这花我也看的讨厌得很了!
金 哥 公子酒不喝，花不看，这倒难了。这、这、哈哈，这一下又想起一个好地方来咧。离此不远有个乒乓巷。
王金龙 想是平康巷。
金 哥 对对对,巷内有个酸辣院。
王金龙 想是个烟花院。
金 哥 院内有个姓苏的姑娘,天姿国色，娇小玲珑，不长不短，不肥不瘦，年方一十六岁，还是没有成人儿的一个清倌呢!因此，一般王孙公子，天天在那里跑来跑去，都想吃那一块天鹅肉蛋，公子若还喜欢这个，小的领你前去游玩游玩。
王金龙 (笑)这一下才说对咧，引起我的兴趣了。咳,这样讲说，平康巷从未去过，偶然去游，定然有趣。
金 哥 开宗明义第一章，便是有趣。
王金龙 但不知怎样去法?
金 哥 这逛窑子呢,还分什么内行外行呢，只要换上新衣裳，多带银子就成咧。
王金龙 我就先带上三百两银子该够了吧。看衣更换，前边带路了!
(唱) 听说是苏氏女风流潇洒，
作一个狂蜂蝶初闹花衙。(同下)
第二场 惊 艳
〔鸨儿上。
鸨 儿 (板歌)祖传三代作烟花，香水胭脂满脸擦，每日终朝门口站，嘴里噙的二寸八。有钱的往里拉；无钱的早扯滑。摇钱树儿十几个。一个—个都不差。要是晚来都留客，银钱票子一圪瘩，一圪瘩!我乃平康巷烟花院鸨儿的便是。置了十几个姑娘，生意做的很好，赚的银钱却也不少。只是那个姓苏的姑娘，脾气不好，不肯接客，今年一十六岁，还是一个清倌儿呢!看着是一桩好买卖，若不早弄到手，还是白费精神，今日闲暇无事，不免将她唤出解劝一番，她若不依，说不了再用院中的规矩，将她拷打一顿，叫她也知我的厉害。苏三走来!
〔苏三上。
苏 三 (唱) 可怜我黄花女豆蔻同嫩，
在平康作妓女苦海沉沦。
轻移步到中堂低头动问，
问妈妈你唤我所为何因?
妈妈可好，唤女儿前来有何话说?
鸨 儿 你还不知道吗?
苏 三 妈妈今日动怒为着谁来?
鸨 儿 就为你来!就为你来!到院中也有九年多了，除身价银子，穿的、戴的、吃的、喝的,花费了我多少!叫你接客你总是推三阻四，我这一笔本钱，几时才能赚回来?
苏 三 妈妈，想我苏三乃是良家女儿，误落烟花，做这皮肉生活，终难幸免，不过想遇一个诚实的君子，方可委身与他，此乃女儿一生大事，妈妈何必强逼!
鸨 儿 哈哈，我倒强逼了你咧!来的客人东不称你心，西不称你意，难道说你等着做帝国主义皇帝的娘娘不成!等到你死了,接不着一个好客，那不是困死老娘了吗!今日不用规矩，也不知道我的厉害，你向我处来，我有话说! (打)
(唱) 今日你若不依顺，
皮鞭之下命难存。
苏 三 妈妈不必动怒，听我一言便了!
(唱) 苏氏女我虽遭风尘蹇运，
好年华须择个可意郎君。
倘遇着至诚人情投意顺，
又何必待老大自误其身?
望妈妈休发你雷霆怒恨，
到后来我定要重报深恩。
鸨 儿 哎，你这一哭，把我的心也哭软了，但是从今以后，若遇见那脸白漂亮的，钱又多的小伙子，你得听为娘的话，勿再自高身价，蹉跎光阴了。把你那个东西当宝贝，与你挑个好日子，作一个开张发市吧!
苏 三 女儿敢不遵命!
鸨 儿 嫑哭了，到后面歇息去吧!看哭的怪可怜的，把我哭的实在没法子咧!
〔苏三下。
〔金哥引王金龙上。
王金龙 (唱) 小金哥他与我前把路引，
不觉得来到了烟花院门。
金 哥 公子请进。
鸨 儿 你好久都没来这里做生意，今日哈风把你吹来咧?
金 哥 莫要骚情，我给你领了一个客人来了。
鸨 儿 哈哈，这位公子贵姓?
王金龙 我姓王。
金 哥 这就是吏部王大人的公子。
鸨 儿 噢，王公子。请坐，请坐。我先失敬。 (大喊)见客来!
〔妓女甲上。
妓女甲 (引) 国色天姿，
赛过西施。
鸨 儿 见过王公子。
妓女甲 王公子见礼了。 (拜)
王金龙 牛头蛇身，不堪入目，快快去吧!
妓女甲 公子，我的价钱定的便宜，真是价廉物美。现在大减价三星期，不信你就请尝试之。
王金龙 真是丑人多作怪，快快下去!
鸨 儿 哎，你真没福。
〔妓女甲下。
王金龙 金哥你说的有些不实。我们往别处去吧。
金 哥 嫑忙!鸨儿你这里有姓苏的姑娘，为什么藏着不叫人见呢?
鸨 儿 你嫑忙呀，现在的年头不好，生意不好做。看着修理门面呢，好货都在内边呢，遇见花现洋买主，才肯拿出来卖呢。我看这位公子是花现洋的买主，待我将苏三唤出来与你们看看。
金 哥 现钱买现货。
王金龙 哪个欠帐不成!
鸨 儿 待我与你唤去。苏三走来!
〔苏三上。
苏 三 (唱) 忽听得鸨妈妈唤声甚紧，
问妈妈你唤我所为何因?
妈妈唤我何事?
鸨 儿 见过王公子!
苏 三 公子，我苏三有礼。 (拜)
王金龙 (看苏三笑唱)
苏三女果有那娇艳风韵，
烟花队真个有绝代佳人。
倘若是与此妹同床共枕，
也不负王金龙这次出门。
金 哥 公子,你看这人长的如何?
〔王金龙呆视不语。
鸨 儿 有一点意思咧。公子，好货给你掇出来了，你看对光不对光?
王金龙 十分美丽。不知你多大年纪了?
苏 三 我十六咧。
鸨 儿 这娃些，人家问妈呢，看把你急的你十六咧，我五十六咧。苏三打杯茶来奉敬公子!
苏 三 遵命了。
(唱) 移莲步捧香茶殷勤奉敬， (递杯)
王金龙 (接杯对苏三唱)
掇玉杯近看着满面春风。(反杯放)
鸨 儿 公子放错了。(同笑)
王金龙 这是三百两银子，为今日茶水钱。
鸨 儿 哎呀，哈哈!公子不过吃了一杯茶，何必如此厚赐呢?
王金龙 你与她买些花粉不算什么。
鸨 儿 如此我老婆多谢。
王金龙 天气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明日再来游玩便了。
鸨 儿 公子忙什幺呢?
王金龙 尚有要事。
鸨 儿 既有要事，我就不敢强留。来来来，苏三快去送公子。
苏 三 待我搀公子。
王金龙 这倒不劳。
苏 三 公子慢去，我不能远送了。
王金龙 (看苏三笑唱)
听他声和言语悦情怡性，
明日里再来此倚翠偎红。(跌下)
鸨 儿 公子慢走，此处是门坎。明日早些来。
金 哥 再嫑灌米汤咧，我的六扣哩!
鸨 儿 明日将票子取了，包好了等你着!
金 哥 你嫑混我帐!
鸨 儿 正要修理门面，忽然来了王公子这样好的人，吃一杯茶就是三百两，吃一顿饭怕是三千两吧?明日他来了，加上双料米汤与他灌呢。
〔苏三点头。
鸨 儿 苏三，你看公子长得好不好?
苏 三 妈妈你看公子银子少不少?
鸨 儿 好乖娃呢，你这在妈的心肝里说呢。常言道姐儿要俏，鸨儿爱钞，这是我们的内行话，我们娘两个谁也莫笑话谁。正是：
烟花院里金钱重，
苏 三 才子佳人情意浓。(同下)
第 三 场 求 匠
〔赵石匠、钱木匠、孙古董、李裁缝上。
赵石匠 (引) 爬高上低不辞劳，
钱木匠 (引) 斧头钉子到处敲。
孙古董 (引) 名人字画古董好，
李裁缝 (引) 剪裁新衣手段高。
赵石匠 我乃赵石匠。
钱木匠 我乃钱木匠。
孙古董 我乃孙古董。
李裁缝 我乃李裁缝。
赵石匠 众位请了。今日那位吏部大堂的儿子王公子，叫我们往苏三家中去为着何事?
众 闻听人说王公子看中了苏三，前日吃了一杯清茶，见面银子就是三百两。前去必有一笔大生意，你我就此前去了。
(唱) 大家同去平康巷，
见了公子知端详。 (同下)
第 四 场 赠 名
〔苏三上。
苏 三 (唱) 流落在烟花院暗嗟薄命，
昨日见王公子慷慨垂情。
是这等娇男儿人才出众，
但不知何日里缘定三生?
闲庭院对晨光窗明几净，
细思想意缠绵暗中含情。
苏三便说，那日见了王公子风流模样，
〔鸨儿暗上不语。
苏 三 慷慨胸襟，我薄命人托付终身,也不愧生人一世了。
鸨 儿 哈哈，好么。我叫你接客，东也不成,西也不就，前日不过见了王公子一面，今天一人就在此害起想思病咧，这么大的姑娘，害羞不害羞?
苏 三 妈妈你见了王公子那三百银子,只怕比别人还想的厉害呢!
鸨 儿 你一下说到妈妈的心上咧。这几天天气不好，王公子不曾来，今天天气晴和，我看他一定要来，你不信说着就来了。
〔王金龙上。
王金龙 (唱) 今日里天晴和闲游遣兴，
赴巫山招神女如雨行云。
带粉钱和花资急忙前进，
到勾栏见苏三真个销魂。
鸨妈妈在哪里?
鸨 儿 (笑)哈哈，公子来了。 (替王金龙打衣)
苏 三 公子见礼了。
鸨 儿 公子这几天不来，但是她朝思暮想，就是我也朝思暮想的连饭也都吃不下去了。
王金龙 她想我么真是难得，你想我那就不敢当了。哈哈!
鸨 儿 公子今日到此，应当备酒谈心，不嫌苏三女儿生的丑陋，就着地侍奉衾枕
王金龙 既然如此，就赏名花了。
苏 三 妈妈，女儿后院收抬收拾，要陪公子吃酒呢。
王金龙 今夜宿费不知可要多少?
鸨 儿 公子慷慨大方何必计较。
王金龙 来来来，这是三万六千银票寄在你处，待我随时使用便了。
鸨 儿 (接票，拉苏三)苏三，你看妈睡着哩吗?
苏 三 你睡也不曾睡着,只是心往钱里钻呢。
鸨 儿 这娃总在蚂的心肝上说呢。后面听着!我们院中准备张灯结彩,今日苏三大喜呢!
苏 三 妈妈今日为何大惊小怪，令人听之不雅。
鸨 儿 今天是你开张鸿禧的日子，必得热闹热闹。
王金龙 这倒不消。但是我看你院中窄小，修盖修盖才好居住。
鸨 儿 是是。室内潮湿大大有碍卫生。
王金龙 我已叫人前来收拾，少时就到。
鸨 儿 女儿你的福气真不小。
苏 三 也是妈妈的德行，才遇见王公子这样好人。
鸨 儿 好得很!
〔赵石匠、钱木匠、孙古董、李裁缝上。
众 来此已是，待我们进去。院鸨儿在哪里?
鸨 儿 你们来了，我给你们说一声。 (向王金龙)禀公子，来了四个人要见。
王金龙 叫他们进来。
〔鸨儿引四匠见王金龙。
众 公子在上，我们有礼!(众揖)
王金龙 罢了。赵、钱二位即日动工，修造南北二楼；孙、李二位速将前日看过的翠屏鸳鸯帐,即刻送来备用。
〔赵、钱、孙、李四匠下。
〔金哥上。
金 哥 (引) 公子今日大喜,
小人备来薄礼。
与公子恭喜!
王金龙 怎好叫你花钱?
金 哥 理当如此。
鸨 儿 母鸡能抱小鸡，将来苏三养出儿子来,将像小鸡一样，一窝子抱出来。
苏 三 妈妈，你从前养儿子想必如此?
鸨 儿 好厉害，一点亏都不吃。
金 哥 这付对联，叫公子看看，我们再好挂起来。
王金龙 待我看来。 (看)户灿明镜飞蝶舞，名扬四海开市大吉。小金哥，唉唉!这太不像话了。这是开张挂的对文，你怎么把他取着来了，真真胡闹!
金 哥 想是写字的先生，肚子没有墨水，把这对文作错了。
鸨 儿 这是理发馆挂的么?
王金龙 哈哈!收了你这份礼。妈妈备酒席，请他便了。
金 哥 多谢公子。
鸨 儿 大花庭待茶。
金 哥 茶倒不消，下屋也是一样，这生意成功了。我们也得算一算帐!
鸨 儿 你先勿忙，有你的就是了。
王金龙 她可取有名字?
鸨 儿 她因未曾开怀，至今还未起名，公子高才今日赏她一个名字。
王金龙 我替她取名就叫玉堂春。
鸨 儿 玉堂春，好一个响亮的名字。水果已齐，公子请到后院畅叙。
王金龙 如此，苏三带路。
苏 三 遵命。
王金龙 正是：
华堂箫鼓醉春风，
苏 三 初抱衾裯兴正浓。
鸨 儿 今日良辰花烛夜，
明年养个小相公。
王金龙 苏三来呀。
苏 三 妈妈来呀。
鸨 儿 你拉我干什么，我去岂不有碍你。嫑害怕，今日晚上，我到窗外边替你仗仗胆子。 (同下)
第 五 场 讨 债
〔沈燕林带童儿上。
沈燕林 (引) 家财有万贯，
无事不称心。
我乃沈燕林。家住山西洪洞县，是我随父经营生意，积下这万贯家财，所以我在洪洞县要算首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绣绫罗，这且不提，我想京中有一人欠我纹银数万，多年不还，现在听说他已发财，我想前去那里讨帐，不免唤妻子皮氏出堂商议一番便了。来，有请奶奶出堂。
〔皮氏上。
皮 氏 (引) 夫为富家子，
妻作倚门人。
叫为妻出堂有何话说?
沈燕林 娘子有所不知，本丈夫想进京讨帐，叫你出堂商议。
皮 氏 大爷进京讨帐，回来与我带些珠宝首饰。
沈燕林 那是自然。
〔王婆上。
王 婆 (引) 家中闲无事，
去看皮奶奶。
大爷在上，王婆有礼。 (拜)
沈燕林 王婆你今日来的好，我即刻就要动身进京，望你早晚陪伴于她。
王 婆 一切有我照看，请大爷放心。
沈燕林 童儿备马伺候!
(唱) 辞别娘子就上道，
还望你守门户昼夜勤劳。 (下)
皮 氏 (唱) 见官人出门去霎时不见，
倒叫我皮氏女常挂心间。
到夜晚有何人同枕作伴，
少年人受不过这样熬煎。
大爷走后叫我实在闷倦。
王 婆 大爷刚走，大奶奶就发愁，有我早晚陪伴于你。
皮 氏 你可早晚都来。 (下)
王 婆 你瞧，大爷刚走，这皮氏大奶奶就发愁了。我想赵监生托我与他找个美貌女子，现在趁此机会，不免将皮氏奶奶与他拉拢一处，也可从中取利。
(念) 穿针引线手段妙，
丧尽天良昧尽心。 (下)
〔赵监生上。
赵监生 (引) 不读诗书好贪花，
走到东家又西家。
将来牡丹花下死，
作鬼风流就是咱。
小生洪洞县赵监生是也。不喜读书，性好贪花，我托王婆与我找一个漂亮的佳人，以尝异味。这些日子怎么不见到来?
〔王婆上。
王 婆 (唱) 离却了沈家门急忙前进，
见了那赵监生细问原因。
赵相公在哪能里?
赵监生 原是王妈妈到了，请坐。王妈妈,我托你的事情怎样?
王 婆 倒是有一个美人，只是先拿上些银子。
赵监生 这是二十四两银子你先拿上，好姓什么?
王 婆 就见沈燕林之妻皮氏。
赵监生 拿我的银子来吧!
王 婆 怎么样?
赵监生 你吃了灯草放屁呢，把事看的太轻了。想沈燕林不是好惹的，他又有万贯家财，你叫我去瞧他的媳妇，岂不是耗子摘猫的皮子寻着死哩!
王 婆 你莫急呀。沈燕林如今进京讨帐，那皮氏一人在家，她又爱占便宜，趁此机会找些珠宝首饰送给她,就说你与沈燕林是朋友。皮氏一喜，必请见面,我就说你长的怎样好看，她就请你吃酒，如此一办，定然成功，你看如何?
赵监生 此计甚妙。待我取些珠宝首饰，你即刻就去赶办。就看你的办法如何?
王 婆 你坐着别动，我一会儿就来。 (下)
赵监生 闻听人说，皮氏长的十分美貌，此事若成，那沈燕林的家财也得他一半，岂不人财两得?
〔王婆上。
王 婆 (引) 来去如风，
一说就成。
恭喜，事情已成了。那皮氏听我言语十分高兴，今晚备办酒席请你前去，酬谢你的高谊呢!
赵监生 这件事办的真快，以后要重重谢你，但是一件，听说她那春锦丫环十分厉害，必须小心提防才是。
王 婆 这个不劳嘱咐，不是我说嘴呢，略用手段就可一箭双雕，快更换新衣。
赵监生 (唱) 我二人定下了神策高妙，
管叫她皮氏女稳入笼牢。
王 婆 (唱) 这件事保你成我功非小，
勿要学坏良心过河拆桥。 (同下)
第 六 场 庙 会
〔王金龙、苏三上。
王金龙 我王金龙好愧也!
(唱) 到院中—年整黄金用尽,
典鹔鸘难救我司马生贫。
苏 三 (唱) 烟花院本来是风流陷井，
好男儿必须要看破此情。
公子呀，自你进院银钱花尽，又受鸨儿的气，还是早离此地。
王金龙 哎呀苏卿，我来院中，花去纹银数万，近来用尽，那鸨儿恶言对付，有心离此又舍不得你我恩爱。万恨千愁如何是好?
苏 三 公子呀，人情势利，自古皆然。这院中鸨儿更是势利，公子千万不可为儿女之情误了前程，总要设法脱离此地,去谋功名要紧。
王金龙 本要去谋功名，总舍不得你呀!
〔鸨儿上。
鸨 儿 嫑哭咧，我院中也没死人，也不过将本求利，你现在一钱没有，囊空如洗，我倒要贴茶赔饭。照这样客人留上一个，不到半月就要关门，连我们本钱也要吃下去呢!今日我只得要下一个逐客令，两个山字一垒，你与我请出吧!
王金龙 哎呀妈妈，你看这大的风雪，叫我走往哪里，去向何地?
鸨 儿 你有来处，自有去处，难道还要机关枪保护你不成!
苏 三 哎呀妈妈，王公子银钱用尽，落魄风尘。看他人品端正，妈妈须要留些面子。
鸨 儿 你还替他讲起情了，不给他些颜色不知道我的厉害。伙计们，把这姓王的与我轰出去!
苏 三 哎呀公子，此去谋下功名，好出这口恶气，千万勿忘我薄命人儿，我不能远送了。
鸨 儿 快轰出去! (赶王金龙下)
苏 三 (唱) 见公子出了烟花院，
我的公子呀!
苏三心中似剑剜。
人情更比秋云薄,
忍心作事理不端!
公子呀!
鸨 儿 嫑哭咧，他现在是个穷鬼。银子用尽，还留他做什么?走了，岂不干净吗!
苏 三 哎，公子。(下)
鸨 儿 这也难怪，一年之中，口儿相对,腿儿相压，枕边同并，一旦分离,岂能不哭!三万六千两银子连帐也不开，都入了我的腰包，能不消痰顺气也!
(唱) 奉劝情君仔细瞧，
烟花院中胜钢刀。
赚下银子三万两，
冬九寒天赶他跑。
哈、哈、哈!(下)
〔王金龙上。
王金龙 (唱) 半空中降一无情棍，
拆散鸳鸯两离分。
鸨儿赶我心肠狠，
只得且回店房门。
店家，我的书童呢?
内 走咧。
王金龙 我的衣服呢?
内 书童也拿着走咧。
王金龙 (唱) 听罢言不由人泪如泉涌，
这情景怎叫人好不伤情。
屋漏偏遭连夜雨，
船破又遇打头风。(下)
〔金哥上。
金 哥 (唱) 大雪不住纷纷下，
无有生意转回家。
我乃金哥，今日下这大雪，无有一点生意，只得回家。怎奈雪越下越大咧，不免到古庙中躲避片时再走。
〔王金龙水衣上。
金 哥 你不是王公子吗?
王金龙 惭愧得很!
金 哥 公子不在玉堂院中，如何得成这般光景?
王金龙 哎呀我的金哥，我的银两用尽，那狠毒的鸨儿，她、她、她将我赶出来了!
金 哥 为何不回去?
王金龙 休要提起。书童将我的衣物拐卖，他也走了。
金 哥 为什么不叫老大人与你兑些银两?
王金龙 我父恨我流落烟花，早不通音信了。
金 哥 这便怎么处?有了。我想玉堂春姑娘待公子不薄，不如待我冒雪前去送信,叫她送些银子使用。
王金龙 话虽如此，只是鸨儿厉害，她未必能自己作主!
金 哥 或不至此，我去就来。 (下)
王金龙 这卖花郎如此热心，使我王金龙好不惭愧!天气寒冷。待我在庙内打盹片时。
(唱) 但愿苏卿能念旧，
晤面再好叙根由。
〔苏三、金哥上。
苏 三 (唱) 听说是王公子形同乞讨，
玉堂春暗地里珠泪下抛。
冒风雪顾不得泥泞满道，
见公子睡在地心如扎刀。
王金龙 (唱) 这寒风吹得我体难扎挣，
眼迷离又觉得貌像如花。
我这里见苏卿泪如雨下，
腹中好似钢刀扎。
鸨儿狠毒真可怕，
大风大雪赶出咱。
莫奈何且回店房下，
店主人不留客实是无法。
我腹中饥饿难叙话，
在大街相遇就是他。
小金哥果算义气大，
奔院中传信说根芽。
多蒙你冒风雪来叙旧话，
肝肠哭断苦无涯。
交颈的鸳鸯被棒打，
这猛风吹断并头花。
今日里夫妻双双穷途相会珠泪洒，
情同知己也不差。
苏 三 (唱) 王公子不必珠泪洒，
听我把话说心下。
哎呀公子，你如何得成这般光景?
王金龙 哎呀苏唧，自从出院后回到店房，不料书童将我的行李衣物拐走，又被店主将我赶出，如今只落到这步田地。
金 哥 公子，是我带有许多果品，你且用些，再与玉堂春姑娘细谈，想个安身之法，我到庙外方便就来。
王金龙 金哥请便。
〔金哥下。
苏 三 公子呀，方才金哥报信，不由人寸断肝肠，是我假装腹内疼痛，前来还愿，带有纹银三百两，望公子收用。从速离却此地要紧。
王金龙 你的银子，我王金龙岂肯使用?
苏 三 公子不必推辞，就请收用便了。此处风大，你我愁病之人恐伤身体，还要避风为是。
王金龙 那神佛之后，倒也避风，我们叙谈叙谈。
苏 三 (唱) 苦鸳鸯暂避在周仓脚下，
王金龙 (唱) 细看带春风脸似流霞。
〔金哥上。
金 哥 风也小了,雪也住了，待我催王公子上路。公子、公子，怎么一个影儿都不见了?难道他两个早已走了不成?半天我腹中也饥饿起来了，此地还有些果品，待我吃上几个再走。怎么这周仓好好的能躺下了?
王金龙 想是年代日久了。
金 哥 啥年代日久了!此内的情形我晓得，你两个跑那背后做啥去了?羞!羞!你们两个赶快离别，时候不早了，回走!
王金龙 (唱) 听说是要分别泪如雨下，
苏 三 (唱) 从今后想见你望断天涯。
为公子守冷霜终身不嫁，
王金龙 (唱) 我今生舍苏卿不娶室家。
王金龙
(唱) 夫妻们直哭的咽喉暗哑，
苏 三
金 哥 (唱) 他二人哭的我心似刀扎。
公子、姑娘，天色已晚，待我送姑娘回上院中去吧。
王金龙 罢了苏卿。
苏 三 公子呀!(同金哥下)
王金龙 (唱) 玉堂春她待我是真不假，
愿今生成比翼快乐无涯。
今日大风大雪,蒙她来赠银两,我不免返家便了。哈哈，现有纹银三百两，待我买件新衣新帽，到她院中去住几天，与我那玉堂春开心取乐，岂不妙哉!便是这个主意。正是：
博得蛾眉义气重，
虽然落魄也风流。
哈哈! (下)
〔鸨儿上。
鸨 儿 近日生意也不上门了，加上那玉堂春不肯接客，天天闹病，可喜她病的死去活来，—个人跑着庙里还愿，病就好了。我这生意不好，明天也去烧香还愿，或者也就好了。
〔王金龙上。
王金龙 (唱) 二次再把院门进，
我与苏三叙旧情。
〔伙计暗上。
伙 计 老鸨，王公子来了!
鸨 儿 什么王公子，李公子，我不认得!
伙 计 王金龙王公子。
鸨 儿 怕他是要饭来了，你给他些就完了。
伙 计 这—回比那一回穿的还漂亮。
鸨 儿 待我去看。哈哈，王公子你怎么老不来咧?我想的吃也吃不下去。请坐、请坐。
王金龙 糟了，我的银票掉了。还好，在呢，在呢。
鸨 儿 客来了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哩，快泡茶去，快去预备上等酒席。
〔伙计下。
王金龙 这倒不消。我那玉堂春哪里去了!你与我唤出来!
鸨 儿 待我唤她出来见你。玉堂春，我的小心肝，你那王公子来了，快些出来呀!
〔苏三上。
苏 三 (引) 鸳鸯分两地，
愁泪湿透衣。
妈妈唤我何事?
鸨 儿 王公子来了。
苏 三 哪个王公子来了?
鸨 儿 王金龙王公子。
苏 三 怎么他、他、他来了?
鸨 儿 他来了，你还不愿意吗?
苏 三 公子，我玉堂春有礼。 (拜)
王金龙 你今天万想不到我前来探你。
苏 三 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你来呀!
鸨 儿 王公子今天前来，你就该大喜才是，怎倒哭起来了。我去张罗酒席再来。
王金龙 妈妈请便。
〔鸨儿下。
苏卿呀，我千辛万苦前来看你，你怎么反不高兴?非是前日在庙中有不到处，来来来，我这里有礼。(揖)
苏 三 公子，我想人生在世，立志为先，风花雪月，只是逢场作戏。从前在这院中受那鸨儿之气，赶出门庭，大雪奇冷，闹得形同乞讨。是我冒雪赠银，实望你立志去谋功名，也不枉我玉堂春苦心薄谊。怎么你将所赠之银，更换新衣新帽又来院中，倘若再受那鸨儿羞辱如何是好?看将起来你乃是无志气的男子，我玉堂春好苦命也!
王金龙 你休要着恼,我在此地住上晚,饱尝你香发云鬓的滋味，即日去谋功名便了。
苏 三 我命苦也!
(唱) 听他言不由人泪流难忍，
王公子迷本性太得痴心。
一入到烟花院黄金易尽，
岂非是寻烦恼自误自身。
忘却了势利徒出言不逊，
忘却了大丈夫立志青云。
莫奈何将青丝来用刀剪，
见此发如见我薄命之人。
王金龙 这是哪里说起。
苏 三 公子，你说香发云鬓，意欲滋味尝饱。我今将发剪下交付与你带在身上，见发如同见人，岂不是比你在院中强加百倍!我的泪干情尽，从此望你功名为念，趁此无人你你你与我出院去吧!
王金龙 我才明白了!
(唱) 玉堂春将青丝用刀来剪，
断乌云惊醒了梦中之人。
听你之言惊醒南柯王金龙，不做高官誓不与你相见。休得愁伤，我、我即去也。
苏 三 公子从善如流，功名必定有望，前途保重，幸勿以我为念也!
〔王金龙下。
〔鸨儿上。
鸨 儿 王公子，酒已齐备，请公子饮酒。他到哪里去了?
苏 三 那公子他走远了。
鸨 儿 这话哪里说起?酒宴已齐。算谁的呢?咳，他走了也罢，这回未必有三万六千两了。
苏 三 妈妈，他这回带了七万二。
鸨 儿 怎么带了七万二?他要走怎么把他不拉住?
苏 三 拉住怕他银两花完，你又赶他出去。
鸨 儿 他倒老成起来了,你的头发怎么剪了一半了?
苏 三 妈妈，不是你教我的吗?诳骗客人不是寻死，便是剪发。我今留王公子不住，我就把它剪了。
鸨 儿 你真是痴丫头。我说的不过做做样儿罢了，怎么真个剪了!一个如此，两个如此，尽当尼姑也来不及了。快去到后面休息去吧。
苏 三 是。王公子!(下)
鸨 儿 酒席也白赔了，头发也剪了，人也不见了。不对不对，那公子若有七万二，他也不会逃之夭夭，还是穷疯了拿我开穷心呢。 (下)
第 七 场 报 信
〔李龙、赵虎、王刚、周霸上。
李 龙 (引) 兄弟威名扬四方，
赵 虎 (引) 打抢钱财劫客商。
王 刚 (引) 倘若半点不依顺，
周 霸 (引) 管叫他一命见阎王。
李 龙 我乃李龙。
赵 虎 我乃赵虎。
王 刚 我乃王刚。
周 霸 我乃周霸。
李 龙 兄弟请了!你我这几天未做买卖，如何是好?这绿柳坡乃是来往要道，今日天气睛和，必有客商经过，我们在此等候便了。 (同下)
〔王金龙上。
王金龙 (唱) 辞别了玉堂春登程前进，
不由人想起来难离难分。
行来在绿柳坡荒凉已甚，
〔李龙、赵虎、王刚、周霸上。
众 哪里走!
王金龙 (唱) 听声音好像是遇见强人?
众 呔，留下银钱，饶儿狗命!
王金龙 我乃行路之人，并无银钱。
众 待我搜来! (搜银下)
王金龙 哎呀，玉堂春所赠银两被强人抢去，想我川资无有，怎好前进。只得转回京中再作道理。哎，我王金龙真正命苦了!
(唱) 实指望奔前程功名上进，
又谁知被强盗抢劫绿林。
〔更夫上。
更 夫 我乃吏部更夫是也。这几日身体不好，想找个替工也无有，还得我打更去。拿住贼了!
王金龙 我乃远路之人，在此暂宿一霄。
更 夫 果然不是个贼。但是此乃吏部大堂，不能行方便。
王金龙 这是吏部大堂，一夜工夫也不要紧。
更 夫 你可会打更吗?
王金龙 打更这倒容易得很。
更 夫 能打更就好办，我今日身体不好，你就替我打更，那就不妨事了。
王金龙 我就替你打更吧。
更 夫 我将家伙交给你,随着我来呀。来此已是，你睡这边，我睡那边。我叫你打你就打，我不叫你打。千万嫑打了。哪里起了火?
王金龙 无有起火，这是锣喊嗓子呢!
更 夫 你闯的乱子实实不小，以后要小心了，我叫你打几下你打几下。来来来，我们这里顺风说话，你好听得明白。 (教王金龙打更)
内 吓，才半夜怎么打起四更来了?
王金龙 错打一下也不妨事。
更 夫 你不妨事，我的老尻子是受不起那个罪呀。
王金龙 这一下请你放心，不能再错打了。想我王金龙，乃是宦门公子，为了一个玉堂春，落在这吏部大堂替人打更。昔日郑元和为了李亚仙，沿街乞讨，学唱莲花落，我不免将莲花落学唱一番便了!
(唱莲花落)
一年将才过，
不觉又是一年多。
哎!
一朵莲花落。
只听得锣儿光光，
鼓儿咚咚，板儿喳喳，笛儿吱吱，热热闹闹，
也曾闹过正阳门里去，
也么哈哈莲花落。
一朵莲花落。
更 夫 怎么在吏部大堂唱莲花落来了?这就糟糕。
王金龙 这却是我的心事呀!
〔二役上。
役 甲
三更半夜，这更夫在此唱莲花落，拿他要去办理!更夫哪里?
役 乙
更 夫 糟了!
役 甲
大人传你进去，快走!
役 乙
更 夫 完了，我这老尻了要吃你竹笛炒肉。 (下)
王金龙 我这一唱把他倒连累下了。倘若究根问底，我也有些不便，趁此无人我得留了吧。
〔金哥上。
金 哥 那边不是公子吗?
王金龙 惭愧，惭愧。
金 哥 前番，玉堂春姑娘庙内赠银，公予就该脱离此地才是，为何还在此地留恋呢?
王金龙 金哥哪曾知道，只因行在绿柳坡前，遇见劫路之贼，将我农服银两抢劫净尽，十分无奈，这才回转此地。
金 哥 原来如此，我想再到院中求求玉堂春姑娘，再想个法子。 (同下)
〔苏三上。
苏 三 (引) 知心天涯无消息，
镇日情缘绕梦魂。
奴乃苏三。自从王公子二次进院，经我好言相劝，是他看破烟花去谋功名，不知他的消息，一人在此院中，好不寂寞人也!
(唱) 对明月伴孤灯愁怀难遣，
想幽闺与旅况一样堪怜。
王公子他的父曾为显宦，
宦门子贪冶游情性一般。
到院中花银两成千累万，
黄金尽床头上壮士无颜。
恨恶鸨太狠毒将他来赶，
偏遇着大风雪三九寒天。
思想起王公子奴心疼烂，
小金哥送一信珠泪不干。
关王庙送银两命他回转，
但愿得王公子一路平安。
读诗书求功名鳌头独占，
他扬眉我吐气快乐盘桓。
〔金哥上
金 哥 (唱) 公子遇盗遭奇险，
去到烟花把话传。
我乃金哥，适才遇见王公子，他言说在绿柳坡前遇见强人，将他衣服银两抢得干干净净，我不免与玉堂春送个信儿便了。来此已是，待我进去。(进)
苏 三 三更半夜到此为何?
金 哥 哎姑娘，那王……
苏 三 王什么?
金 哥 那王公子行走绿柳坡前，遇见强人将他衣服银两抢得干干净净。
苏 三 这便如何是好?
金 哥 姑娘总得想个法子才是。
苏 三 你速快悄悄唤他进来!
(唱) 公子命运真不好，
绿柳坡前遇强盗。
再筹银送公子赴京赶考，
但愿他早登科独占金鳌。 (同下)
第 八 场 骗 卖
〔沈燕林带童儿上。
沈燕林 (唱) 来在京中把帐讨，
终朝每日乐逍遥。
黄金到手回家早，
剩下余利买妾娇。
我乃沈燕林，来京讨帐事已完毕，想买一位偏房回家。听说烟花院中有一玉堂春生的美貌，她为了王金龙誓不嫁人。是我与鸨儿定计骗她。我就说王金龙得中头名状元，叫她关王庙中还愿，就此一去，骗到洪洞。到了我家哪怕她不从。童儿，车马可曾齐备?随我到烟花院中等候!
高车驷马一齐到，
烟花院中骗美娇。
来此已是。你到外面伺候。院妈妈在哪里?
〔鸨儿上。
鸨 儿 (引) 昨日定下牢笼计，
要骗苏三另嫁人。
沈大爷来了，请进，请进。大爷，我们定下计策，千万不可泄漏。玉堂春情性不好，她若知道时，恐有性命之忧。
沈燕林 那是自然。
鸨 儿 王公子假信写好了没有?
沈燕林 早已写好。
鸨 儿 车马可曾齐备?
沈燕林 现在门外伺候。
鸨 儿 拿来!
沈燕林 这是身价银子。
鸨 儿 正是。待我点数。数目不错。有了这个就认不得那个。玉堂春走来!
〔苏三上。
苏 三 来了。
(唱) 忽听得院妈妈一声高叫，
莫奈何到庭前细问根苗。
妈妈唤我何事?
鸨 儿 那王公子高中了。
苏 三 王公子中了，此情当真吗?
鸨 儿 你那心上人儿中了，差人报喜来了，谁还骗你不成?
苏 三 (唱) 听此言不由人愁容换笑，
王公子登青云直上九霄。
鸨 儿 他有书信到来，说他得中头名状元，差人送信与你。这是书信你且看来。
苏 三 果然中了。待我谢天谢地。
鸨 儿 王公子大喜，应该去谢神还愿才是。从前腹疼之事，不是到过一个什么庙里去还愿。
苏 三 关王庙!
鸨 儿 关王庙灵应的很呀，还是到那里烧烧香吧!保佑王公子作个大官。
苏 三 倒也使得。
鸨 儿 现有车马在外，就此前往才是。
苏 三 如此甚好。
鸨 儿 今日天气很好。车马上来!
苏 三 我去就来。妈妈在此等候便了。
鸨 儿 好孩子，你快去快回，妈妈在此等候。
苏 三 (唱) 辞别妈妈急就道，
酬神还愿走一遭。 (下)
鸨 儿 这一下就把她骗着了。玉堂春为执意不能接客，在院中也是一个废物。这么一办,岂不一举两得。(下)
第 九 场 诬 陷
〔赵监生、皮氏上。
赵监生 (引) 日夜贪花忙，
皮 氏 (引) 丈夫未还乡。
哎呀相公，他有书信回来，即刻就要回家。
赵监生 这可怎处?他一回家，我们还要设法相会才是。
皮 氏 那个自然。王婆、春锦走来!
〔王婆、春锦上。
王 婆
奶奶何言吩咐?
春 锦
皮 氏 大爷有信到来，今日就要回家，快快想个什么法子。 (向春锦)你别装着没事一样，你跟他串通，当我不知道么!不快快想个法子，连你也有些不便。
王 婆
待我想来。
春 锦
〔家人上。
家 人 大爷回府。
赵监生 这可怎么了?
皮 氏 你在里边藏藏再走。
〔赵监生藏桌下。
〔童儿、苏三、沈燕林上。
沈燕林 (唱) 离了京中回家下，
带来美妾貌如花。
门庭以前停车马，
见了娘子说根芽。
皮 氏 大爷一路多受辛苦。
沈燕林 好说、好说。
皮 氏 他是何人?
沈燕林 这是我在京中办了一位姨太太，名叫玉堂春。玉堂春，来给你大奶奶见个礼。
〔苏三拜皮氏。
皮 氏 长的很不错。
沈燕林 玉堂春后面歇息去吧。
苏 三 (念) 红颜多薄命，
无计出牢笼。 (下)
皮 氏 看她大模大样，是当姨太太哩，还是当奶奶?
沈燕林 奶奶休要取笑，我虽办了玉堂春，自今尚未同床，她的情性不好，还望娘子与我劝劝才是!
皮 氏 怎么尚未同床?我替你劝劝。
沈燕林 我要休息去哩，缓缓再为细谈。
皮 氏 你休息去吧!
〔沈燕林下。
〔赵监生上。
赵监生 给她买毒药，将她毒死!
皮 氏 这件事托与春锦去办，越快越好!但是，不要把药下错了，若叫别人吃了那就糟糕了。
春 锦 奶奶放心。
皮 氏 正是：
皮肉生醋海，
赵监生 顿起杀人心。 (同下)
〔苏三上。
苏 三 (唱) 可恨那院妈妈心肠太狠，
串通了沈燕林哄骗奴身。
我本当弃红尘香消玉殒，
猛想起王公子义重情深。
莫奈何在洪洞安身候讯，
苍天爷保佑奴薄命之人。
可恨王八鸨儿贪图银两，计卖奴身。那沈燕林一路之上万般强逼，是我誓死不从。今到他家，我好比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怎好设法逃出人间地狱!王公子呀，你可知我为你受尽千辛万苦。自从出京之后，从未梳桩，不免今日整整乌云，怎料我苏三消瘦成这般光景。想这绺青丝自从剪付王公子，至今尚未长成，思想前情怎不令人伤心也!
(唱) 开桩台对菱花心好烦闷，
手挽着这青丝懒整乌云。
自如今入陷井是谁怜悯?
奴也是红颜薄命千愁万恨魂梦依稀两地存。
〔春锦上。
春 锦 (引) 奉了奶奶命，
毒药暗中行。
我乃春锦。奉了皮氏奶奶之命，这面中暗下毒药，要害玉堂春一死。她已起床待我送去便了。二奶奶怎么起来这早?大奶奶命我送来三鲜大面，乃是亲手自造，望奶奶趁热吃吧!
苏 三 多谢大奶奶。奖面放在那里，你先去吧。
春 锦 是。这—下她就定了。 (下)
〔沈燕林上。
沈燕林 (引) 清早闲无事，
去看美娇娘。
哈哈，娘子梳头实在好看。
苏 三 沈大爷到了，请坐。
沈燕林 碗内何物?
苏 三 大奶奶送来三鲜大面。
沈燕林 我的腹中饿了，待我用了与你别掇。
(唱) 三鲜大面往下咽，
滋味浓厚真可餐。
哎呀肚内疼痛的很，难道面内有什么不成?
苏 三 你去问过大奶奶，我是不知道的!
沈燕林 (唱) 骂声贱人太不仁，
伤天害理丧良心。
我和你并无冤仇恨，
你拿毒药害我身。
苏 三 哎呀!
(念) 燕林一命倾，
血流吓煞人。
风波平地起，
谁把是非明?
你们快来，房中死下人了!
〔皮氏、春锦上。
皮 氏
大家去看。(看)
春 锦
皮 氏 哎呀官人呀!贱人过来，毒死夫君应当何罪?
苏 三 他吃你送来的面一命而亡，与我何干?
皮 氏 此时不与你分辩，一时见官再说。
苏 三 问心无愧，怕他何来?
皮 氏
大爷丧命，咱们赶紧报官，一面再去请赵先生前来办理丧事。
春 锦
皮 氏 贱人好狠的心肠!
苏 三 如此害人，不知何人狠毒?
〔赵监生上。
赵监生 哎呀仁兄呀!
苏 三 有声无泪，假意悲啼，岂不令人笑话!
赵监生 你听见了吗?我们是彼此同谋，少时见官有些不便。待我暗中打点，问成一名死罪便了。 (同下)
第 十 场 夸 官
〔四衙役引王明上。
王 明 (引) 尔俸尔禄，
民膏民脂。
本县洪洞县正堂王明。沈家出下人命，前去验尸。人役们，打道前往!
〔皮氏上。
皮 氏 哎呀，大老爷冤枉! (跪)
王 明 你丈夫怎样得死?
皮 氏 在苏三房中吃面死的。
王 明 带苏三上来!
〔苏三上。
苏 三 (跪)伺候大老爷。
王 明 这是苏三，沈燕林在你房中吃面怎样得死?
苏 三 面是皮氏所造，丫环春锦送来，我是不知缘故的。
王 明 这件官司真难断也。面是皮氏所造，死又死在苏三房中，此事令人难断。
衙 役 老爷死在谁的房中，就从谁的身上问。
王 明 是的。胆大的苏三，毒死丈夫应当问罪!快将他带回衙去，老爷回来再好审问。
苏 三 (念) 人间无王法，
头上有青天。
我苏三好不冤枉!
〔衙役带苏三下。
王 明 你们不必惊慌，老爷自有道理。但是死在苏三房中，吃的面可是皮氏所造，又是春锦送的，叫我怎样办呢?
〔赵监生上。
赵监生 老爷，我沈仁兄死的可怜，望老爷重刑审问。
王 明 晓得。来呀，打道回衙! (同下)
〔春锦上。
春 锦 这一下去了他两个眼中钉了。我可莫说沈燕林，我若不遮盖你的尸首，你要在台子上睡一辈子呢!
(唱) 你今与她腾了路，
可怜你死的太糊涂。 (下)
〔四卒、四校尉引王金龙上。
王金龙 (唱) 奉圣旨出京都按巡州郡，
旌旗遮骏马催侍从如云。
想当年在青楼床头金尽，
三九天恨恶鸨赶出院门。
又多亏玉堂春屡把银赠，
今日里方不负满腹经纶。
中途路思往事心怀愈愤，
苏氏女无消息何处安身?
本院八府巡按王金龙。今奉命巡查山西，一路之上好不威严。想当年迷恋烟花，几成饿殍，若非玉堂春屡赠银两，却怎能有今日这富贵荣华。不能与她同享，思想起来好不令人烦闷也!
(唱) 人来开道往前行，
过县逢州仔细巡。
〔王明上。
王 明 卑职洪洞县官王明迎接大人! (跪迎)
王金龙 察院伺候。 (转场)
王金龙 此地民情如何?
王 明 民是顺民，现有未结案卷，请大人观看。
王金龙 待我看过。 (看)争财斗殴一案，分家不公一案，苏氏谋害亲夫一案。本院看此一案，情形甚重，解往太原省城，本院要亲自审问，不得有误。下去!
王 明 单要审苏三这一案。这一下不得了! (下)
王金龙 本院来到洪洞县，观见苏氏谋害亲夫一案，不觉动起心事，必须亲自审问个明白。来呀!打道向太原省去也。 (同下)。
第十一场 起 解
〔崇公道上。
崇公道 (板歌)这一个小伙会放羊，他放的，大绵羊，弯弯抵角上山羊，这一群羊，不在行，山后下来一群狼，这一群狼，要吃小伙这一群羊，小伙一见着了忙，拉下了马，备上了鞍，手里拿了个白蜡木杆，身后背了一弓弯，胳膊挂了一钢圈，怀里揣了个半截砖，远来了用箭穿，近来了白蜡木杆，不远不近半截砖。这才是箭穿一杆一砖把狼赶，娃娃才得转回还。
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我老汉崇公道便是。昨日太原省公文到来，命我起解苏三，不免去到监中走走。开门来!
〔狱卒倒上。
狱 卒 做什么的?进来。
崇公道 我且问你监中可有苏三吗?
狱 卒 有个苏三。
崇公道 你给我提到前监来。
狱 卒 苏三往前监里来。 (下)
〔苏三上。
苏 三 (唱) 忽听得管监人一声呼唤，
吓得我战兢兢不敢近前。
无奈何走上前拿礼相见，
问老伯你唤我所为哪般?
老伯在上，苏三有礼! (拜)
崇公道 罢了。你是苏三吗?
苏 三 正是。老伯唤我何事?
崇公道 与你恭喜。
苏 三 喜从何来?
崇公道 如今将你起解了。
苏 三 但不知起解哪里?
崇公道 太原省。
苏 三 何人的长解?
崇公道 就是我崇公道的长解。
苏 三 如此甚好。崇老伯后边收拾行李，待我拜别狱神爷，一同赶路。
崇公道 你去拜狱神，我去收拾行李。 (下)
苏 三 天哪，哎呀苍天!我苏三遭此不白之冤，还望爷爷保佑了!
(唱) 崇老伯他言说冤枉难辩，
思想起不由人珠泪涟涟。
想从前入烟花身落下贱，
王八鸨她将我万般摧残。
出勾栏入陷井屡遭大难，
思想起王公子奴心更酸。
却怎么到今日音信不见?
玉堂春在监中两眼望穿。
每日里朝恩暮想茶膳懒，
恓恓惶惶哭哭啼啼我真伤惨，
无一日不把王公子挂在心间。
恨老鸨贪图银钱将我骗，
到洪洞我才知身入圈套。
皮氏女生嫉妒送来毒膳，
因此上才遭下不白之冤。
纵然间他将我千刀万断，
奴不见王公子心总不甘。
将身儿跪路中低头拜见， (跪)
尊一声狱神爷细听奴言：
保佑奴与公子再见一面，
换金身修庙宇誓把愿还。
〔崇公道上。
崇公道 你拜毕了没有?
苏 三 拜罢了。老伯收拾好了没有?
崇公道 收拾好了。你将枷锁带上。
苏 三 老伯不带了吧!
崇公道 朝廷王法，哪有不带之理?
苏 三 你去投文，我在此厢等候。
〔狱官带狱卒上。
狱 官 女犯一名苏三，长解一名崇公道，副解—名崇公道，你一人怎么当二差?
崇公道 老爷你是明白人，不晓得差役不是好当的，穷犯一名分文没有，跑路又远，不得已而为之的差使，谁愿前去，你高手一抬，我们就过去咧。
狱 官 说得倒是实情，你去吧!回来，你向哪里投文?
崇公道 太原省。
狱 官 太原出的好骡子，你给我带一个骡子来。
崇公道 这倒不错。回来，有了脚咧秤银子吧!
狱 官 给你。
崇公道 三个钱带什么骡子?
狱 官 不是那个骡子，是个马尾罗子。
崇公道 你带马尾罗子作什么用?
狱 官 罗松香!
崇公道 罗松香做什么?
狱 官 蘸接取灯。
崇公道 蘸接取灯不用松香，用的是黄蜡。
狱 卒 老爷用的也不是松香，也不是黄蜡，是雄黄。
狱 官 你也没说对，我也没说对，哪个王八说对了。
狱 卒 哪个龟儿子说对了。 (同下)
〔崇公道又上。
苏 三 老伯，文投毕了?
崇公道 投毕了。走!
苏 三 (唱) 将身出了洪洞县，
双膝跪到大街前。 (跪)
未曾开言好伤惨,
过路君子听奴言。
哪个去往南京地，
与我三郎把信传。
就说苏三把命断，
来生结草再衔环。
崇公道 你跪在地下，还是哀求盘缠。还是祝告天地?
苏 三 奴一非祝告天地；二非哀求盘缠，求老伯去向店内问有客官往南京去的人没有?
崇公道 问南京去的人如何?
苏 三 与王公子传个信，就说苏三起了解了。
崇公道 我将你好有一比。
苏 三 比就何来?
崇公道 将头割了走了十里路，人死了心还没死。
苏 三 取笑了。老伯去问。
崇公道 我给你去问。列位请了。
内 请了。
崇公道 可有往南京去的人儿没有
内 前三天有。
崇公道 后三天?
内 都起身的远了。
崇公道 苏三，前三天有。
苏 三 后三天?
崇公道 后三天，口外拉骆驼去了。
苏 三 哎苦呀!
崇公道 不用说了。走。
苏 三 走呵!
(唱) 人说洛阳花似锦，
依奴看来不如春。
迈步出了洪洞境。
崇老伯你不行所为何因?
老伯为何不行?
崇公道 你看天气太热，我这里空走都出汗呢，不如把刑枷取下,你看如何?
苏 三 朝廷王法如何取得?
崇公道 在这里由我着呢，什么王法他妈的头发，待我给你取了吧。 (取枷)
苏 三 原来老伯是个好人。
崇公道 好人倒是好人，连个儿子都没有。
苏 三 这样好人，怎么连个儿子都没有?
崇公道 不但没儿子，连孙子都耽搁了。
苏 三 老伯若不嫌弃，我情愿与老伯作个义女，不知老伯意下如何?
崇公道 哈哈!真想不到老了老了，还行这个老运。我有这个干女儿，我就不干这事情了，赁上一辆汽车。坐在公园游玩，四大街有人问我，我就是苏三干爸呢!
苏 三 爸爸转上，受女儿一拜。
崇公道 这可是不敢当。这娃把我叫个干爸，给娃个什么?
苏三接来!这是一棍，权当个三条腿，走起满得劲，嫑哭咧，走呀!
苏 三 (唱) 玉堂春在中途愁眉蹙颦，
思想起以前事好不伤心。
在院中奴也曾穿绸衣锦，
到今日只落得罪衣罪裙。
崇公道 你说这罪衣罪裙呢，就是这花衫子也不容易做!
苏 三 (唱) 只可恨奴亲爹心肠太狠，
他不该将女儿卖与娼门。
崇公道 你是长的好他才卖，若长的不好，想去他还不要你。不用说咱们走!
苏 三 (唱) 可恨那皮氏狗贱人，
无故的用毒药害死夫君。
崇公道 皮氏本来不是个好人。走吧!
苏 三 (唱) 可恨春锦小短命，
你不该私通赵监生。
崇公道 你辙想*(左口右外)些压油呢。不用说了，走!
苏 三 (唱) 可恨那贪赃的王明县令，
又可恨众衙役分散赃银。
崇公道 大小都分来，我老汉也穿了一双鞋。不用说了，走!
苏 三 (唱) 越思越想越可恨，
洪洞县里没好人。
崇公遭 哈哈!苏三一路之上,这热的天气，我把你侍候着，你说洪洞县里没有好人，不是连我老汉也包在内边。不是好人就不是好人，来把这刑具带上!
苏 三 (唱) 一句话儿错出唇，
老伯—时怒在心。
走上前来好言劝，
爹爹呀!
惟有我老爹爹你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崇公道 你看苏三那嘴好比个胶皮车放炮呢，立刻就把我一肚子臭气放完了。眼看太原不远，将这刑枷带上，咱们走。
苏 三 且慢。女儿有一事哀求爹爹。
崇公道 有何话慢慢地说吧。
苏 三 儿在监中，有人见我遭此冤枉，替我作下伸冤大状，又恐皮氏搜出，故而藏在身旁。求爹爹想个主意，替我递上才好。
崇公道 我哪儿能替你递，不如藏在刑枷内，到那里当堂开枷，那时自然就出现了嘛。
苏 三 如此甚好。
崇公道 慢慢地走呀!
苏 三 (唱) 酒逢知己千杯饮，
话不投机说不成。
远远望见太原省，
此去有死恐无生。 (同下)
第十二场 会 审
〔金哥上。
金 哥 (唱) 生意不佳胡奔波，
因此上流落在他乡。
我乃金哥是也。只因生意不佳，出外另谋生意，一路之上风闻王金龙公子作了山西巡按，想当初被鸨儿赶出院门之时，是我屡次三番替他送信，玉堂春赠送银两，才得有川资应职得官。今日他得荣华富贵，我前往投奔，谅必提拔于我也!
(唱) 想当日王金龙曾经贫困，
我为他屡次地传送信音。
到今日他忽然官居一品，
这功劳他必能牢记在心。
走大州穿小县直往前进，
远远地望见了太原城门。
且慢。来至太原地面，但不知王金龙他是否已到此地?远远听得人声暍道，不知什么官员从此经过，待我闪在一旁。 (下)
〔刘秉义、张按司上。
刘秉义 (引) 判断冤情事，
张按司 (引) 勤劳不敢辞。
刘秉义 仁兄请了。
张按司 请了。
刘秉义 今日按院王金龙大人在此升堂，提审洪洞县案件，你我前去伺候。请。 (同下)
〔金哥上。
金 哥 方才听二位官长之言，王金龙正在太原，待我前去投奔便了!
(唱) 王公子他正在太原审案，
我急忙去求他救济扶颠。(下)
〔四卒、四校尉、中军引王金龙上。
王金龙 (唱) 情深似海恩义重，
两地睽违不得逢。
今奉圣旨展经纶，
巡按吏治明冤情。
不论皇亲与国舅，
王法律条不容情。
本院王金龙，巡按山西府，今日亲审洪洞县谋害亲夫一案，少时布、按二司到来，一同审问。
中 军 禀大人，布、按二司到。
王金龙 有请。
〔刘秉义、张按司对上。
王金龙 不知二位年兄到来，失误远迎，多得有罪。
刘秉义
岂敢。我等来迟望大人恕罪。
张按司
王金龙 好说。
刘秉义
大人出京来，路过几州几府?
张按司
王金龙 巡行六州三府四十八县。
刘秉义
在山西哪里下马?
张按司
王金龙 洪洞县下马。
刘秉义
可遇什么奇形案卷?
张按司
王金龙 奇形倒无有，不过洪洞县有谋害亲夫一案，不知株连多少好人在内?
刘秉义
请问大人，今天就审那一案吗?
张按司
王金龙 自然要审那一案。
刘秉义
如此我等辕门伺候。
张按司
王金龙 少时升堂，还望二位大人一同审问。
刘秉义
遵命。
张按司
王金龙 吩咐打点升堂。
刘秉义
带洪洞县解差。
张按司
〔崇公道上。
崇公道 参见二位大人! (叩头)
刘秉义
可有公文?
张按司
崇公道 有公文。
刘秉义
呈上来。
张按司
中 军 当堂拆封听点着：长解一名崇公道，副解一名崇公道。
刘秉义
一人怎当二差，看大刑伺候?
张按司
崇公道 且慢。公文上面有小人名字，小人才敢来。小人奉命当差概不由已。
刘秉义
请问大人，此刑可免否?
张按司
王金龙 免。
刘秉义
女犯可曾带到?
张按司
崇公道 现在堂口。
刘秉义
带玉堂春。
张按司
崇公道 女犯走动些。
〔苏三上。
苏 三 (滚)来在都察院,举目抬头观，两旁刀斧手，吓的奴胆战心又寒。我今此去有一比。
崇公道 比就何来?
苏 三 (滚)好比羊入虎口有去无还。
崇公道 此番前去，大人必开发你的死罪。
苏 三 你才怎讲?
崇公道 开发与你!
苏 三 有劳。
崇公进 女犯带到。 (苏三跪)
王金龙 犯妇为何不抬起头来?
苏 三 有罪不敢抬头。
王金龙 恕你无罪。
苏 三 大人。
王金龙 (唱) 本院抬头用目看，
观见苏三在面前。
一霎时本院得……
刘秉义 带下去!大门看病先生转来!
(崇公道带苏三下。医生暗上诊病。
刘秉义
我大人得的什么病?
张按司
卒 有个相思病，没个单思病。
医 生 你知道何必问我?
卒 先生高才。
医 生 没这点本领，就敢在察院门看病。 (下)
卒 请大人升堂!
王金龙 (唱) 三魂正走阳台路，
中 军 请大人升堂!
王金龙 (唱) 忽听耳边有人声。
我猛然睁睛用目望，
又只见众衙役闹闹哄哄。
升堂!
刘秉义
参见大人。
张按司
王金龙 二位年兄请坐。
刘秉义 请问大人此病新得还是旧有?
王金龙 乃是旧病新发。
刘秉义
倒把我二人吃了一惊。
张按司
王金龙 多谢二位年兄挂念。
刘秉义
此案不审也罢。
张按司
王金龙 此案关系人命，乃是朝廷重法，哪有不审之理!
刘秉义
大人爱民如子，我们大家同审同问。来，唤长解将犯妇带上堂来!
张按司
〔崇公道带苏三上。
苏 三 (跪)参见三位都司大人。
王金龙 可有状子?
苏 三 有。
王金龙 呈来。
苏 三 无。
王金龙 本院问你可有状子，是你言道有，命你呈上来，你言道无，必然是个刁妇。二位年兄与我看大刑伺候!
刘秉义
必然是个刁妇，看大刑伺候!
张按司
苏 三 且慢。犯妇有话回禀。
刘秉义
朝上回。
张按司
苏 三 启禀三位都司大人，想犯妇此罪并非犯妇自己所为，乃是赵监生，皮氏的银钱所为，将犯妇买成死罪一名。临起解时，监中有人不服,与犯妇写成伸冤大状，恐被搜去，因此藏在刑枷之内。哎呀，三位都司大人，若将犯妇当堂开锁开枷，自然状子落个明白就是，犯妇一死也就瞑目也。
刘秉义
当堂卸锁开枷。
张按司
崇公道 开枷卸锁。
刘秉义
三日后来领回文。 (目视崇公道下)
张按司
王金龙 犯妇照状子上依实回来。
苏 三 三位都司大人容禀!
(唱) 玉堂春跪在都察院，
王金龙 状子上写的苏三却怎么说出玉堂春的三字?
刘秉义
必然是个刁妇，看大刑伺候!
张按司
苏 三 (唱) 玉堂春本是情人取名。
刘秉义
几岁进院?
张按司
苏 三 (唱) 鸨儿买奴七岁整，
刘秉义
在院中住了几载?
张按司
苏 三 (唱) 在院中住了整九春。
刘秉义 七九一十六岁也开得怀了。开怀从得那个?
苏 三 十六岁开怀是王……
刘秉义
王什么?
张按司
苏 三 (唱) 是那王公子。
刘秉义
王公子他是什么人?
张按司
苏 三 (唱) 他本是吏部大人堂前三公子。
王金龙 本院问的谋害亲夫，哪个问你院下之事?
刘秉义
大人，谋害亲夫也要审，院下之事也要问。
张按司
刘秉义 少不下事从跟脚起，
张按司 水从源头生。
王金龙 怎么一定要审?
刘秉义
—定要审。
张按司
王金龙 如此你就与我审、审、审!
刘秉义 苏三上来，见面银子?
苏 三 大人容禀!
(唱) 见面的银子三百两。
刘秉义 他在院中住了几日。
苏 三 (唱) 吃一杯清茶就动身。
刘秉义 想王公子头次见面，就给银子三百两，吃一杯清茶就动身，我看王公子还算大大的慷慨客人!
张按司 哪是大大慷慨，分明王门出下这等败家之子!
刘秉义
公子二次可曾进院?
张按司
苏 三 (唱) 公子二次把院进，
刘秉义 带来多少银子?
苏 三 (唱) 带来了三万六千银。
刘秉义
在院中住了几载?
张按司
苏 三 (唱) 在院中住了一年整，
刘秉义
银子可曾花完?
张按司
苏 三 (唱) 三万六千化灰尘。
刘秉义 唗!想那王公子到你院中才住了一年，三万六千俱已花完，难道你穿银子不成!
苏 三 大人，犯妇我有缴销。
王金龙 二位年兄，她有缴销。
刘秉义
大人你怎知她有缴销?
张按司
王金龙 她说她有缴销。
刘秉义 你像晓得?
张按司 年兄，你我审她的缴销!
刘秉义 问她的缴销!
刘秉义
苏三上来，回你的缴销。
张按司
苏 三 (唱) 先打金杯和玉盏，
刘秉义
这不值几何。
张按司
苏 三 (唱) 又制翠花锦玉屏。
刘秉义
也用不了多少。
张按司
苏 三 (唱) 十锦花园造得好，
玉石栏杆刻的精。
南楼北楼公子造，
中间又修玩月亭。
可恨鸨儿起歹意，
冬九天将公子赶出院门。
刘秉义
想那王公子在你院中才住一年,三万六千银子俱已花尽，冬九寒天如何将他赶出门去?
张按司
苏 三 乃是王八鸨儿所为，亦非犯妇之过。
刘秉义 好一个狠毒的鸨儿!
张按司 狠心的王八!
刘秉义
这是倒运的嫖头，才遇无情的婊子，哈哈!
张按司
苏 三 (唱) 公子出院无处奔，
关王庙内把身存。
卖货的金哥来送信，
南楼哭坏玉堂春。
刘秉义
你可曾探望?
张按司
苏 三 (唱) 汗巾内包银三百两，
关王庙内探情人。
刘秉义 年兄，照那玉堂春妓女看来，还算得一个有义气的。
张按司 啥来有义气!她们娼门妓女，都是一般假做作。
王金龙 二位年兄，这玉堂春真算一个有义气的。
刘秉义 算不得，她如何算得!
王金龙 算得。
张按司 年兄，大人说算得,你就说算得。
刘秉义 哎算得算得。苏三上来，公子见你怎样举动?
苏 三 (唱) 公子一见怀中抱，
在周仓腿下叙……
刘秉义
叙什么?
张按司
苏 三 (唱) 在周仓腿下叙叙旧情，叙叙旧情。
公子得银回家转，
绿柳坡下遇强人。
刘秉义 那公子实在的命苦。
张按司 怎见?
刘秉义 想那玉堂春赠送他的银子回家，谁知行走中途又被强人抢去他的银两，他的命还不苦吗?
王金龙 这也是他的时运不至。
刘秉义 啥来时运不至，分明是他爱贪花。哈哈!
苏 三 (唱) 公子一路乞了讨，
刘秉义 怎么那王公子还讨过饭?
王金龙 想当年，郑元和贪恋李亚仙，银钱花尽，落在长安乞讨，到后来得中首名状元。
刘秉义 郑元和乃是前辈老先生，王公子他是甚等之人，他如何比得!
王金龙 二位年兄，依我眼中看来，这王公子他正比得。
张按司 比不得，他如何比得!
王金龙 比得。
刘秉义 年兄，大人说比得，你就说比得。
张按司 咳比得。苏三上来，以后之事?
苏 三 (唱) 在吏部堂上去打更。
张按司 怎么他还打过更?年兄，王公子他父坐过吏部大堂，他又在吏部大堂打更，真乃辱人，真乃下贱!
刘秉义 这一更二更莫要说起，若到三更四更，西北风下来，吹的他只是个索索地颤。
张按司 那时节再看当嫖客的威风，杀气，哈哈!那公子后来向哪里去了?
苏 三 (唱) 公子三次把院进，
奴赠送他银两离了院门。
王金龙 赠他多少?
苏 三 (唱) 黑夜漆漆无有天平戥子用，
手一握大约不过三百两银。
王金龙 这就不错。我那夜晚去旅店之中，将银子用秤一称刚三百两，罢了我的妻。
刘秉义
慢着。大人她是朝廷要犯，并非大人的命妻。大人，你莫要错认了人。
张按司
王金龙 二位年兄，本院霎时旧病又发，难以审问，二位年兄可代审了吧!
张按司 年兄，大人病又犯了，你我背审。犯妇上来，将以后之事，一一诉来，大人的病又犯了。
苏 三 大人容禀!
(唱) 打发公子出院门，
我二人南楼表寸心。
公子许下不娶亲，
我情愿与他守节立志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死不嫁人。
张按司 你说你不嫁人，你如何嫁与山西沈洪?
苏 三 (唱) 那一日梳妆来照镜，
从楼下来了沈官人。
沈官人夸他富豪无人比，
比那王三公子强十分。
我手扶栏杆将他骂，
他含羞带怒出跳门。
张按司 难道罢了不成?
苏 三 (唱) 沈洪一怒出院门，
串通鸨儿骗奴身。
张按司 串卖银子否?
苏 三 (唱) 串卖了身价三百两，
张按司 鸨儿究竟得了多少?
苏 三 (唱) 鸨儿得了一斗金。
张按司 你不该随他去!
苏 三 (唱) 王八鸨儿定巧计，
一封假信诳奴身。
那一日有人来送信，
他言说公子中了金榜第一个。
为公子关王庙中把香进，
谁知一马到了洪洞城。
刘秉义
洪洞住了几载?
张按司
苏 三 洪洞未住一月整，
刘秉义
皮氏待你如何?
张按司
苏 三 (唱) 皮氏大娘起歹心。
刘秉义
起的什么歹心?
张按司
苏 三 (唱) 一碗药面赠与奴，
犯妇未用置桌中。
沈洪不解其中意，
吃一口来汗一身。
昏昏沉沉倒在地，
刘秉义
死了没有?
张按司
苏 三 (唱) 七窍流血命归阴。
刘秉义
难道皮氏罢了不成？
张按司
苏 三 (唱) 皮氏一见变了脸，
她言说犯妇害夫君。
约就乡邻和地保,
她拉拉扯扯到衙门。
刘秉义
头一堂?
张按司
苏 三 (唱) 头一堂官司审的好，
刘秉义
二堂?
张按司
苏 三 (唱) 二堂官司变了心。
刘秉义
变的什么心?
张按司
苏 三 (唱) 知县受银一千两，
刘秉义
阖衙得了多少?
张按司
苏 三 (唱) 阖衙共分八百银。
刘秉义
可曾提来对审?
张按司
苏 三 (唱) 上堂来先拶奴一拶，
大人呀!
十指连心可就疼痛奴的心。
刘秉义
可曾招认?
张按司
苏 三 (唱) 哗喇喇……一声喊，
无情的王法吓煞人。
犯妇本当不招认，
皮鞭打断数十根。
受刑不住我我才招认，
刘秉义
你就不知人命关天呀?
张按司
苏 三 (唱) 他拉拉扯扯到监门。
刘秉义
监中住了几载?
张按司
苏 三 (唱) 监中住了一年整，
刘秉义
可曾有人前来探望?
张按司
苏 三 (唱) 并无一人来探奴的身。
刘秉义
王八鸨儿?
张按司
苏 三 不来看。
刘秉义
知心人?
张按司
苏 三 (唱) 犯妇那有知心人?
刘秉义
王公子?
张按司
苏 三 (唱) 王公子一家多和顺，
奴与他露水夫妻他他他操的什么心?
刘秉义
眼前若有王公子?
张按司
苏 三 (唱) 眼前若有王公子，
折骨扬灰认得真。
从前院中一年整，
二人恩情如海深。
公子有难我怜悯，
我今患难无一人。
我若见公子一椿一件件件椿椿把他问，
死在九泉也甘心!
刘秉义
张按司 (唱) 听罢言来笑哈哈，
原是大人知心人。
刘秉义 这是年兄，审来审去，此案有大人在内，你我暂避一时，看他怎样相认?真来岂有此理!哈哈……!
(同下)
〔王金龙上。
王金龙 (唱) 适才堂上把话论，
句句说的是真情。
本当上前把她认，
王法律条实不容。
来呀，与我去请张、刘二位大人过衙。
卒 是。
王金龙 苏三上来。你且出院，本院设法打救于你就是。
苏 三 谢过大人。 (起)
(唱) 这一案官司未动刑，
玉堂春才觉心稍松。
我在院门用目奉，
观大人好似王金龙?
是公子你该将我认，
王法律条不容情。
上堂去说几句知心话，
我看他知情不知情。
苏三好比花中蕊，
王金龙 公子比就何来?
苏 三 (唱) 公子比就采花蜂。
想从前花开多茂盛，
只见那蜜蜂儿，飞过来飞过去飞来飞去采花心。
到今日花败无人采，
王公子他本是无意之人。
王金龙 知道了。将他带在堂口。
苏 三 (唱) 恐哄我在察院等，
看他将奴怎样行? (下)
〔刘聚义、张按司上。
刘秉义
参见大人。
张按司
王金龙 我看苏三一案，人犯不齐难以审问。必须提来洪洞县一千人犯，才能问个明白。
刘秉义
大人明见不错。
张按司
王金龙 将苏三交大人暂行监禁。年兄快回衙去，速提人犯要紧。
刘秉义
遵命。
张按司
刘秉义 苏三虽是冤枉，他也有心翻案。苏三押在我的监中，倒要小心。不要被他闹出把戏。 (同张按司下)
王金龙 玉堂春，哎呀玉堂春!你今身受奇冤落在陷井，想我当年流落关王庙内之时，你身冒风披雪，前来赠银看我。我若不设法开脱你的死罪，我王金龙岂不成了薄幸男儿?这这这便怎处?有了。待我今晚将衣更换，私探监牢。一来可以诉说别后的苦衷；二来问明犯罪的情由，快快与你设法，就是这个主意。
卒 外面有一乡下人，名叫金哥，他要见大人。
王金龙 快快叫他进来见我。
〔金哥上。
金 哥 叩见大人。 (叩头)
王金龙 罢了起来。你是怎样来到此地?
金 哥 小人在京生意不佳，听大人升官，故而来到此处叩见大人。那玉……
王金龙 两厢退下。
〔人役下。
哎呀金哥，你来的十分凑巧，那玉堂春被人诬害，押在监中，我还要法开脱她的死罪。等到落案之日，你充她的兄长到堂相认，就说我是玉堂春救命恩人，叫她与我作妾，这样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金 哥 小人遵命。
王金龙 这是纹银一百，你快更衣去吧。正是：
相逢在客路，
重续再会缘。 (同下)
第十三场 探 监
〔皮氏、赵监生上。
皮 氏 (引) 乐得称心怀，
赵监生 (引) 日夜好贪花。
〔二衙役上。
衙 役 你可是皮氏、赵监生?
皮 氏
正是。
赵监生
衙 役 带了。
皮 氏
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赵监生
衙 役 押上走! (同下)
〔刘秉义带衙役执灯上。
刘秉义 (唱) 今日里在公堂曾把案审，
玉堂春这一案另有原因。
沈洪死必然是他妻毒害，
这其中有屈情真假易明。
皮氏女赵监生还有春锦，
他串通王婆子谋害杀人。
因奸情害人命心肠太狠，
皮氏女害夫君不假是真。
玉堂春在公堂十分悲痛，
王按院在上边暗地伤心。
观见他目传情忍痛不禁，
玉堂春必是他心上之人。
今夜晚必探监改装前进，
我不免也前去戏耍此人。
下官刘秉义。身为山西按察司之职。今日在察院三堂会审，那洪洞县谋害亲夫一案，不料审来审去，那女犯苏三就是王按院的情妇。哈哈!王按院以在大堂上有心认了,恐怕犯法；有心不认，心中实实的难受。玉堂春现押在我的监中，想今夜晚上，他必然乔装改扮前来探监，他二人要叙叙旧情，不免前去巡监一回。衙役们带路!
衙 役 有一人望影儿逃走。
刘秉义 八成是按院，九成是王金龙。若此时将他拿住，他的罪又不十分充足，让他进得监中，与玉堂春开心开心，想从前在那周仓腿下，叙叙旧情，真道的畅快。人来，与爷掌灯呀!
(唱) 衙役与我把路带，
急急忙忙奔监门。(同下)
〔王金龙改装上。
王金龙 (唱) 为娇客改扮作衙役模样，
脱紫袍除玉带儿女情长。
来至监门，待我轻轻叩门。禁妈开门来!
〔禁婆暗上。
禁 婆 谁可叩门呢，黑天半夜的做啥呀?
王金龙 我是探监的。
禁 婆 为什么白天不来?况且监里的人多，看得姓啥为老几?
王金龙 就是女犯苏三。
禁 婆 哈，你真胆大!按察司大人吩咐过了，无人问苏三还则罢了；倘有人问苏三，提去见他。我可是个好人不爱多事。
王金龙 这是十两银子,拿去行个方便。
禁 婆 莫看出这还是个内行。我将门开开你讲上几句话可要赶快走的。
王金龙 玉堂春。
禁 婆 进得监来，大惊小怪，若被按察大人听见，把我这两扇子能打成片片子。待我与你唤去。你冷成啥咧，苏三，往前监里走来!
〔苏三上。
苏 三 (唱) 忽听禁监有人问，
急忙上前问分明。
妈妈唤我为何?
禁 婆 有人看你来了!
苏 三 现在哪里?
禁 婆 在这里。
苏 三 哎呀我的王……
王金龙 禁妈，你在监门看守片时，我二人说得几句要紧家务，即刻就走。
禁 婆 我就在监门看守，让你两个谈谈心。嫑忙，你两个拉拉扯扯，该怎样称呼呢?
王金龙 她她她是我姐姐呢!
禁 婆 他是你什么?
苏 三 他他他是我亲爱的小兄弟呢!
禁 婆 没看出还是姊妹两个，若是姊妹两个，说不了我后边有个小炕呢，谈乏了就在炕上方便方便。再不是姊妹两个，千万莫要上我的炕，我可犯病着呢。(下)
苏 三 哎呀公子呀!我为你受尽千辛万苦，遭此不白之冤，为何今日大堂上见面不相认呢?莫不是你坐了官了，将往日恩爱付于流水么?看将起来你们男子好薄情也!
(唱) 为公子守贞节将心费尽，
到今日遭缧绁囚在监门。
虽然是玉堂春时衰运乖容颜憔悴世态炎凉你不认，
到今日方知你无义之人。
王金龙 (唱) 公堂以上将你审，
我的苏卿呀!
王法律条压在身。
今夜监中来探问，
到此应知我的心。
苏 三 咳这也难怪于你!
王金龙 你为我受了千辛万苦，我为你朝思暮想，你你你剪断的青丝还在。
苏 三 原物还在，旧发成新，新发成旧。我玉堂春久住监中，怎么不容颜憔悴?
王金龙 你也不必伤心，我已命人去提皮氏人等，数日之后将你罪名开脱。那金哥已到此地，我叫他冒充你的兄长，等到结案之日上堂相认，说我是你救命恩人，将你赠我，那时节我就正大光明将你接进衙来，你看好也不好呢?
苏 三 莫非你骗我不成?
王金龙 想数年之间，应知肺腑，我几时骗过你?
〔禁婆倒上。
禁 婆 按察大人查监来了。
王金龙 那刘秉义情性不好，被他看出破绽这便如何是好?不免将我面目摸黑，装成疯魔模样，着他看不出也就混过去了。禁妈妈可有墨么?
禁 婆 待我取来。
王金龙 (摸面)你看我摸的像不像?
内 大人来了。
禁 婆 你快去。大人来若问道，你就说是我孙子。
王金龙 对对对。
〔刘秉义带衙役上。
刘秉义 (唱) 迈步儿我忙把监门来进，
又只见小禁婆跪倒尘埃。
〔禁婆跪。
刘秉义 我先问你，监中可有闲杂人没有?
禁 婆 大人，没有。
刘秉义 前去看过。
衙 役 禀大人，这儿有一个杂人。
刘秉义 唗!是你言道无有闲杂人，哪里来的这个人?
禁 婆 大人他是我大侄。
王金龙 我是他娘家兄弟。
刘秉义 怎么你二人的声音不同，话也不一样呢?
禁 婆 他是个疯子。
刘秉义 叫他仰起面来，怎么那样难看?
禁 婆 老爷，他一晚上睡觉爬爬睡，把脸摸黑咧。
刘秉义 你先下去。
衙 役 大人，我的肚子疼的很，我告一星期假。
刘秉义 让他将灯掌上。
衙 役 给大人把灯掌上，快些。
刘秉义 这是禁婆，我观见你兄弟很是老诚，就命他以在我处当差。
禁 婆 是。
刘秉义 这就是了，灯夫。
王金龙 有。
刘秉义 掌灯伺候!
王金龙 吓。
刘秉义 我先问你姓什么?
王金龙 我姓黄。
刘秉义 你和我按院大人还是同姓，
王金龙 老爷听错咧，我是草字个黄，他是三平一立的个王字。
刘秉义 你是哪里人氏?
王金龙 我是湖南人氏。
刘秉义 你是河南人氏，你和我大人还是同乡。
王金龙 他是河南人氏，我是湖南人氏，你又听错了。
刘秉义 呵我又听错了。
王金龙 你可不听错了。
刘秉义 我且问你，可有人来探望玉堂春无有?
王金龙 老爷，玉堂春、玉堂秋，我一概不懂。
刘秉义 他还不懂。听你说话倒也诚实,从今以后拨在我的身旁当差，须要好好的干。
王金龙 哎呀我的妈呀。 (下)
刘秉义 灯也灭了，人也不见了。他这一跌真是聪明绝顶。怪不得他作按院，我就能与他作个按察司，看将起来王金龙的才学比我更强十倍。我何必苦苦与他作对，我还是作个顺水人情与它开脱玉堂春的死罪呀!
(唱) 我欲戏人人戏我，
自掌灯笼转回衙。 (下)
第十四场 团 圆
〔衙役上。
衙 役 洪洞县谋害亲夫一案，人等俱已到齐，禀知大人。
〔王金龙带四校尉、四卒上。
王金龙 (引) 洪洞提人犯，
重审要明冤。
衙 役 禀大人，人犯提到。
王金龙 打点升堂!将人证带上堂来!
衙 役 带皮氏、赵监生、春锦、王婆!
〔押皮氏、赵监生、春锦、王婆上。
王金龙 将他们带至堂口。且住!我看王婆子满面刁妇，是此案要犯，必用大刑审问，定可实招出来。带王婆子。胆大的王婆子，那沈燕林是何人毒死?来在本院堂口，赶实地招来!
王 婆 我不知道。
王金龙 好气也!
(唱) 骂声王婆太懵懂，
王法今日不容情。
人来将她忙捆定，
审此刁妇用大刑。
问她有招无招?
王 婆 无招，无招!
王金龙 无招上刑!
卒 张、刘二大人到。
王金龙 将她带至堂口。有请。
〔张按司、刘秉义上。
张按司 大人!司吏因有要公，未曾参堂，望大人恕罪。
王金龙 年兄日劳案卷，夜晚还要巡监，未免太得苦心了!
刘秉义 司吏见大人以为此案甚重，况且玉堂春又押在本司吏监内，恐怕有人思想探望；玉堂春又是妓女出身，倘若有什么原故，那我就对不住大人了。司吏这一跌也是那个无用当差的不会掌灯，惹出来的。
张按司 大人此番审问此案，可有口供?
王金龙 已用大刑审问，王婆抵死不招，还要审问其余人等。
刘秉义 司吏倒有一计审问此案，管叫水落石出。
王金龙 年兄有何高见?
刘秉义 附耳来。(耳语)
王金龙 一干人犯,你们来在本院堂下,可知道王法厉害?
众 我们同是好人。
王金龙 夹起来!
卒 有要紧的公文，请大人下边观看。
王金龙 将他们带在堂口，我有要紧公文少时再来审问。退堂! (王金龙与刘秉义、张按司、四校尉下)
卒 甲
你们不招认，五刑难熬。
卒 丁
卒 乙
伙计，我们今日整整闹了一天，实在乏咧，大人不在堂上，我们也休息休息。 (同下)
卒 丙
王 婆 哎呀皮奶奶、赵先生，春锦姑娘，你也太不小心，怎么将大爷给毒死了呢!惹下这场官司，可怜我王婆不过受你们些银子，今天打了我个死去活来，再用大刑，我就顾不得你们了。我把你们都要招了。
赵监生 如今你再忍一时，这场官司就可以结案咧。咱们回得家去以后，我们多给你些银两，你就是我妈呢。
〔四卒，四校尉上。
卒 这可是你们的实招?请大人!
众 哎这一下完了!
〔王金龙、刘秉义、张按司上。
卒 这是犯人的口供，大人观看。
王金龙 事到而今有何分辩?
刘秉义
尽在大人。
张按司
刘秉义 请大人结案。
王金龙 将他们暂且收在监内，明日一齐问斩。还有洪洞县王知县，罚他回家为民。
刘秉义 大人还有押在司吏监中的玉堂春，她是怎样发落?怎么个办法?
〔卒押皮氏、赵监生、春锦、王婆下。
王金龙 那玉堂春当堂开她个活罪，如今将她发回京师。
刘秉义 好，带玉堂春。
〔苏三上。
苏 三 (引) 监中密约定，
每日盼佳音。
叩见大人。
刘秉义 玉堂春，皮氏人等将沈燕林毒死，此案当堂招出，你乃是大大冤枉，当堂开去刑枷，今日开活你的死罪，将你发往京师。
苏 三 (唱) 叩一头来谢恩情，
海底沉冤才得明。
买丝绣就大人像，
香花供养祝长生。
刘秉义 (唱) 听罢言来笑盈盈，
尊声大人听分明。
大人，听她之言，实实可怜，大人替她开活死罪，人情作到底，再与她想个安身之处。
张按司 大人高才，定然办的周到。
〔金哥上。
金 哥 冤枉!
王金龙 何人堂下喧哗?带上堂来!你是何人来在本院堂下喊冤?
金 哥 哎呀大人，我名苏志虚，我妹妹玉堂春。
王金龙 你就是玉堂春的兄长吗?
金 哥 正是。
刘秉义 大人，玉堂春有了兄长，这事就好办了。
王金龙 玉堂春现在堂口，你去认罢。
金 哥 哎妹妹呀!
苏 三 哎兄长呀!妹妹被冤之事，兄长可曾明白?
金 哥 件件明白。
苏 三 大人今日审明冤情，替我开脱死罪。
金 哥 哎呀，大人是我妹妹重生父母，再造爹娘，望求大人将他留在衙下，作一婢妾以报大恩天德。
王金龙 胡说!本院官居八府巡按，岂能身配民女?
张按司 他是报恩，有何不可呢?
刘秉义 他是报恩，有得何妨?
王金龙 二位大人既然成全将她作婢还可，作妾吗?是万万通不得!
张按司 婢与妾相差不远。
刘秉义 妾与婢有甚高低。哈哈,苏志虚领你妹妹下边换衣去吧!
苏 三 叩谢二位大人。 (同金哥下又上)
刘秉义
大人此刻可以退堂?
张按司
王金龙 她还未曾叩谢。
刘秉义
她是何人?
张按司
王金龙 她就是玉堂春呀!
刘秉义
大人叫她，就把司吏们给整住了。
张按司
王金龙 叩谢二位大人!二位大人何必多礼。
刘秉义
此刻与方才人不相同，司吏们自从三堂会审之后，早已预备吃这一杯团圆酒呢。哈哈!
张按司
王金龙 玉堂春，如今正大光明，不要害羞，随着我来。哈哈! (同下)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