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游龟山》剧本
人 物 表
田玉川：小生
田云山：须生
田夫人：正旦
胡 彦：老生
胡凤莲：小旦
卢 林：净
卢世宽：丑
卢夫人：老旦
郝子良：须生
董 威：丑
徐锡公：老生
姚大廉：净
家 郎：小丑
田 明：老生
唐将军：武生
中 军
四家丁
四校尉
四渔翁：简称甲乙丙丁
四龙套
四 卒
第一场 游 山
[田玉川上。
田玉川 (引)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坐)
(诗)庭前多栽栖凤竹，池塘常养化龙鱼。
要知古今中外事，必须读尽五车书。
学生田玉川，父名云山，两榜进士，与明为官，官居湖广江夏知县。学生既读诗书，又习拳棒，学就了文武全才。(看)今日天气晴和，不免去龟山游玩一回。田明!
田 明 有。
田玉川 老爷若问，就说我游学未归。
田 明 是。
田玉川 正是：到处留心皆学问，游山玩水爽精神。
(唱慢留)我这里出门来龟山游玩，
东边看西边望慢步向前；
青的山绿的水风景一片，
游一游散一散快乐心间。(下)
第二场 打 鱼
[胡彦，胡凤莲上。
胡 彦 (拉船)
(唱二六)父女们孤零零愁眉不展，
家贫穷每日里打鱼吃穿；
这几日只觉得身体困倦，
为日月我还得打鱼一番。(留)
胡凤莲 (唱二六)遭不幸我的母早把命断，
丢下了父和女实实可怜；
老爹爹这几日身体困倦，
为日月他还得打鱼江边。(齐板)
胡 彦 儿呀，观见船头水浪乱滚，必是有鱼，我儿将船撑稳?待父撒他一网。
胡凤莲 是。
胡 彦 (脱衣，撒网拉了三下)儿呀!网内甚重，必有大鱼，我儿将船撑稳，待父用力拉来。(再用力拉网上舱)我儿看过。
胡凤莲 (见鱼惊)啊呀，爹爹!那网内不像是鱼，好像是个小孩子。
胡 彦 这水内哪来的小孩子?待父看过。(看)哈哈哈!
胡凤莲 爹爹发笑为何?
胡 彦 此鱼人头鱼身，其名叫娃娃鱼，世所罕有之物，若是到大街市上，就能多卖几贯铜钱，你叫为父怎得不喜?怎得不笑?噢……(腰酸气喘)
胡凤莲 爹爹怎么样了?
胡 彦 为父这几日身体不爽，方才打鱼，多费力气，因而有些难过。
胡凤莲 既然如此，爹爹就不必上街卖鱼去了。
胡 彦 儿呀，为父若还不去，你我吃穿从何得来?还是去的好。
胡凤莲 还是不去的好。
胡 彦 蠢材!前日不让父前去，昨日不让父前去，今日又不让父前去，难道等着饿死不成?
胡凤莲 爹爹……
胡 彦 嗯!不必多言，看过鱼篮，快快搭了扶手。
胡凤莲 (搭扶手，送胡彦登岸)爹爹，你要早去早回。
胡 彦 啊!儿呀!
(唱软二六)
我儿不必把心担，
为父心中自了然；
卖了鱼儿就回转，
我不在外边多流连。(留)(下)
胡凤莲 (唱)老爹爹发白年纪迈，
带病上街实可哀；
将船儿撑在江心待，
单等爹爹早回来。(截)(下)
第三场 打 架
[卢世宽带众小子、家郎拉犬上。
卢世宽 走哇!
(唱摇板)步行儿来在了龟山脚下，
一河两岸好生涯；
盐店当铺本钱大，
京货铺内货物杂；
古董行道有字画，
画上画的女娃娃。
摇摇摆摆笑哈哈、哈哈哈，
忽听前边闹喧哗，
不行走、且坐下，
叫家郎前边去问他。(留)
[胡彦提鱼篮上。
胡 彦 (唱摇板)行步儿来在了龟山地面，
手提着娃娃鱼要卖铜钱。(截)
卖鱼来，我的鱼是怪鱼。
家 郎 老汉你喊叫什么?
胡 彦 我是卖鱼的。
家 郎 你卖的什么鱼?
胡 彦 我卖的是怪鱼。
家 郎 鱼就鱼嘛，还是什么怪鱼?
胡 彦 此鱼人头鱼身，名字叫娃娃鱼，世所罕有之物，岂不是个怪鱼!
家 郎 (看鱼)果然不错。禀大爷，那边有一个老汉，卖的什么怪鱼。
卢世宽 叫他过来。
家 郎 老汉，我们大爷喊你。
胡 彦 哪个大爷?
家 郎 湖广总督的儿子卢大爷。
胡 彦 参见卢大爷。
卢世宽 罢了，罢了。老汉你喊什么?
胡 彦 我老汉是卖鱼的。
卢世宽 你卖的什么鱼?
胡 彦 我卖的是怪鱼。
卢世宽 鱼就是鱼，什么怪鱼?
胡 彦 此鱼人头鱼身，名字叫娃娃鱼，世所罕有之物，岂不是怪鱼!
卢世宽 娃娃鱼?
胡 彦 娃娃鱼。
卢世宽 呈上来，大爷观看观看。
胡 彦 是。(以篮示卢世宽看)
卢世宽 (取鱼看了一下)小子们，果然人头鱼身，是个娃娃鱼，好鱼!好鱼!
众家丁 好鱼，大爷就该买下。
卢世宽 对，买下。哎，老汉，你这条鱼要卖多少钱?
[田玉川暗上，看这一边的事情。
胡 彦 要卖三贯铜钱。
卢世宽 嗯!你这老汉这样大年纪，怎么不会讲话?你这个鱼长不过一尺，重不过三斤，就要三贯铜钱，就该送与大爷才对。
众家丁 是呀!就该送与大爷才对呀!
胡 彦 啊哈大爷!你看我老汉打鱼之家，指鱼度日，若送与大爷，我老汉的吃穿该从何而来?
卢世宽 什么，你指鱼吃穿?
胡 彦 正是。
卢世宽 既然如此，我就与你三百文铜钱。
胡 彦 三百文铜钱太少，我便不卖。
卢世宽 怎样不卖?
胡 彦 不卖。
卢世宽 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胡 彦 呃!鱼是我打的，不卖还是不卖。
家 郎 这一老儿，你好不识时务，我家大爷乃是少年任性，他若动怒，你如何惹他得下?不如暂且将就应允，下次上得街来，我们帮你多买几个。
众家丁 老汉，卖了吧!
胡 彦 (长叹一声)好!我就卖与大爷。
卢世宽 怎么你卖了?
胡 彦 卖了。
卢世宽 哎!你看我大爷今天闲游龟山，未曾带钱，改日你到帅府来领。
胡 彦 哎!你看我家中米面全无，我老汉卖鱼是不欠账的。
卢世宽 怎么你不欠账?
胡 彦 不欠账。
卢世宽 混账!大爷今天买你这个烂鱼，你说了多少啰唆话?你与我滚!(摔鱼)
胡 彦 (去抢鱼，家丁叫犬去咬，犬把鱼咬住，胡彦去抢鱼，犬将胡彦手咬烂)你们放出恶犬，咬烂我的双手，你们站在旁边取笑，真是六畜一般!
众家丁 你还敢骂大爷。大爷，他骂你呢!
卢世宽 什么骂哩?这还了得!小子们!重打四十大鞭!
[众家丁打胡彦，正打间，田玉川挡定。
田玉川 呔!你们好生无礼，买去民鱼，不给铜钱，纵犬伤人，又来拷打，真是岂有此理!
众家丁 哎，禀大爷，打不成了。
卢世宽 怎么打不成了?
众家丁 来了。
卢世宽 谁来了?
家 郎 一个小伙子来了。
卢世宽 待大爷看过。哎!大爷打这一老汉，莫非你心中不服?
田玉川 你少爷心中有些不服!
卢世宽 哎!世上怎么还有一个少爷?
众家丁 问个明白。
卢世宽 对，要问呢。这一狂生，口出大言，你是谁家的儿子?
田玉川 江夏县之子田玉川。
卢世宽 哈哈，怪道!怪道!草蛇吞起象来了。
(唱二六)骂声狂生好大胆，
少爷面前敢多言；
我的父总督官爵显，
难道说不如你七品官?
田玉川 (唱)我与你讲的是情理，
谁与你比的大小官；
大小官，大小官；
官大无礼招祸端。
卢世宽 (唱)虽然不比你大小官，
总督知县不一般；
你大爷虽把王法犯，
娃娃你不敢送当官。
田玉川 (唱)王子若把律条犯，
与庶民百姓都一般；
纵犬伤人理有欠，
拷打渔夫太横蛮!
卢世宽 (转浪头)大爷威风谁敢管?
打死他与你屁相干!
田玉川 (唱)见死不救非好汉，
以官欺人理不端。
卢世宽 (唱)口出大言你真大胆，
竟敢虎口把牙拔。
田玉川 (唱)今日你把王法犯，
难道律条不斩官!
卢世宽 (唱)你大爷今日把法犯，
你大睁两眼把我观。(截)
不用管，你滚蛋!
田玉川 不合情理，令人可恨!
卢世宽 你手之舞之，莫非还敢打我不成?
田玉川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卢世宽 量你不敢!
田玉川 你料不就!
卢世宽 量你不敢!(起浪头)
(唱带板)骂声狂生太大胆，
井内蛤蟆翻了天!
吩咐小子放虎犬，
[众家丁放犬，犬去咬田玉川，田玉川将犬一脚踏住。
田玉川 (唱)一脚踢犬面朝天。(截)(将犬踢死)
家 郎 (快板)吃、吃得肥，咬得急，咬咬咬，怎么不咬顺地倒?
禀大爷，不好了，狂生把咱虎犬打死了!
卢世宽 待我看来。(见犬死)真个死了，拉过，拉过!呔!好一狂生!打死了老爷的虎犬，哪里容得?来，给我带了!
田玉川 你们谁敢来?
家 郎 我敢来。(被田玉川一拳打倒)
卢世宽 (走到田玉川跟前)你是不想活了，真要打架?
田玉川 说打便打!(顺手将卢世宽打了一拳)
卢世宽 (挨了一拳，简直连气都换不上来了)小子们，打!打!
[卢世宽、家郎站在一边，四家丁打田玉川。
众家丁 (围上)打!
田玉川 怎么要打?
众家丁 要打。
田玉川 哈哈!
众家丁 哈哈!
田玉川 嘿嘿!
众家丁 嘿嘿!
田玉川 好!(说着脱衣卷衣)此地倒也宽阔，打出个名目，教你们见识见识。说是你们，来来来!(出手打甲乙，二人爬起同时起浪头)
(唱尖板)怒发冲冠心火冒，(打倒四人)
大胆的奴才敢撒刁。(截)
[田玉川又将四人打倒，家郎和田玉川打，被一脚踢倒，卢世宽上来向田王川扑去，被田玉川几拳打倒。
[胡彦呻吟。
田玉川 (向胡彦)老伯，你还不走去?
胡 彦 浑身疼痛，难以立站。
田玉川 待我搀你一把。(将胡彦扶起，胡彦下。用手摸卢世宽)啊哟，不好!一时失手，将贼打死，只说这……有了，不免暂且躲在龟山后边，再作道理。正是：推开生死境，逃出是非坑。好贼!(下)
家 郎 (起来偷看，见田玉川已去)快起来，快起来，找大爷。(四家丁先后起来)哎!这不是少爷么?(众家丁将卢世宽扶坐起)
卢世宽 小子们!(昏昏迷迷)田玉川呢?
众家丁 我们打跑了。
卢世宽 跑了?
众家丁 跑了。
卢世宽 小子们，快给大爷抬轿去。
众家丁 哪里来的轿子么!
卢世宽 不行，我得坐轿!
[丙使了一计大喊：“田玉川来了!”卢世宽同众家丁慌张齐下。
第四场 哭 父
[胡凤莲上。
胡凤莲 (唱紧拦头)
老爹爹去卖鱼不见回转，
站船舱望得人两眼发酸。
这边不见那边看，
叫声爹爹你早回还。(下)
[胡彦内喊，紧三锤子。
胡 彦 (唱)恨卢贼打得我皮开肉绽，
(叫头)我把你贼呀!我把你贼呀!
(接唱)犬咬烂两只手痛烂心肝。
猛抬头见女儿船头游转，
招招手叫女儿快把父搀。
[胡凤莲遥望上，猛见父状，慌忙搭了扶手，扶胡彦上船。
胡凤莲 爹爹怎么样了?
胡 彦 唵，儿呀!
(拉捶子接唱二六)
有为父提篮儿卖鱼上岸，
行走在龟山地起了祸端。
父遇见卢总督公子之面，
买去了娃娃鱼不给父钱。
放恶犬将父的双手咬烂，
差家人又打我四十皮鞭。
多亏了江夏县公子来见，
怀抱着不平事气愤上前；
他一足踢死了赛虎恶犬，
叫骂那无理人做事不端；
将那些害人贼一起打散，
才救下你的父转回江边；
霎时间，
(转带板)只觉得头昏气喘，
不由我一阵阵心血上翻；
左手儿抓住了亲生女，
右手儿不住地拍胸前；
爹爹我今一死阴魂不散唵，
我的儿与为父要去申冤!
胡凤莲 爹爹!
胡 彦 噢!噢!(死)
胡凤莲 爹爹，爹爹!(见父死放声大哭)哎呀!
(唱带板)见爹爹直挺挺血冷气断，
(扯合场)老爹爹!老爹爹!
(接唱)丢下了女孩儿好不可怜；
我这里不住地大声哭喊，
惊动了满江的打鱼船。
爹爹……
[渔翁甲、乙、丙、丁分两头上。
众渔翁 (唱)走上前来把话问，
凤莲啼哭为哪般?(截)
凤莲为何放声大哭?
胡凤莲 众位伯伯叔叔，我爹爹叫人家打、打、打、打死了!
众渔翁 现在哪里?
胡凤莲 现在船舱。
渔翁甲 我们将船挽住，同过船去。(众渔翁到胡凤莲船)
众渔翁 啊!胡大哥呀!
渔翁甲 好气呀!
(唱带板)一见大哥把命断，
渔翁乙 (唱)不由叫人恼心间；
渔翁丙 (唱)大姐你可知凶犯?
渔翁丁 (唱)打他一顿再见官。(留)
胡凤莲 众位伯伯、叔叔请听了!
(唱)未开言不由我将心痛烂，
众位伯伯听心间：
总督儿子卢世宽，
众渔翁 噢!
胡凤莲 (唱)买去鱼儿不给钱；
犬将我父手咬烂，
差家人又打四十鞭；
回到船舱把命断，
临死嘱咐千万言；
众位伯伯多怜念，
快与我父申屈冤!(截)
众位伯伯叔叔，快快与我父申冤报仇……
渔翁甲 唉!这就难了。若是旁人打死，还能申冤报仇。你想卢公子乃是湖广总督之子，湖广两省，就是他的官大，我们向哪里去告?
胡凤莲 打死我父，难道白白罢了不成!
渔翁乙 他的官大，也不该无故欺负百姓，打伤人命，我们有理，还是设法申冤告状才是。
渔翁丁丙 无故打死人命，此事不能甘休!
渔翁甲 你们都说得对，咱们大家帮忙，凑些零碎银子，然后再去告状。
众渔翁 对的。
胡凤莲 (哭)爹爹!
渔翁甲 哎，凤莲!
(唱二六)凤莲不必泪涟涟，
渔翁乙 (唱)大家与你凑银钱；
渔翁丙 (唱)满江渔家都转遍，
[各人跳上自己的船舱。
众渔翁 (唱)帮助凤莲去申冤。
胡凤莲 (哭)爹爹呀!
众渔翁 凤莲不要啼哭，你父虽死，大家关照，不能让你为难。(齐下)
胡凤莲 多谢众位伯伯叔叔。(左右望，众渔翁不见)
(唱带板)众伯伯一个个把我怜念，
胡凤莲在船舱好不心酸；
含悲泪我把世事怨，
为什么坐高官无法无天?
为什么老百姓有冤难喊?
为什么女孩儿不如儿男?
放大胆我不怕官高位显，
舍性命我要与老父申冤!(截)
卢林呀!卢林!你姑娘与你势不两立!罢了爹爹!(下)
第五场 横 行
[卢林上。
卢 林 (引)堂堂总督府，号令鬼神惊。
(坐、诗)奉王旨意镇武昌，腰挂宝剑放毫光；
官居高位身荣贵，威风凛凛谁敢当。
老夫卢林，与明为臣，官拜湖广总督，真乃官高爵显，富贵荣华。今日闲暇无事，不免唤出全家老少，谈叙谈叙。
家 郎 报!禀大人!大事不好了。
卢 林 何事?
家 郎 公子被人打伤。
卢 林 现在何处?
家 郎 现在府门。
卢 林 快快抬进二堂。家院，快请大夫!
[四家丁抬卢世宽上，即下。
[卢夫人上。
卢 林 儿呀!怎么样了?
卢世宽 打坏了!打……打坏了!
卢 林 家郎过来。
家 郎 在。
卢 林 你少爷在何处被人打伤?
家 郎 在龟山被江夏县之子田玉川打伤。
卢 林 他打我儿为何?
家 郎 他说我家少爷私养虎犬，苦害良民，心中不服，因而打伤。
卢 林 你们为何不救?
家 郎 我们二十名小子上前拦救，不料田玉川力大无穷，把我们打得东来的西倒，西来的东倒，三拳打了我四跤，把我头上打了一个血包，还把咱赛虎犬也踢死了。
卢 林 你可认得凶犯?
家 郎 认下了。
卢 林 既然如此，料他飞走不脱，传中军。
家 郎 有请府爷。
中 军 参见帅爷。
卢 林 中军听令：赐你令箭一支，命左营唐将军带领五百名兵丁，去到龟山，捉拿江夏县之子田玉川，急去莫误!
中 军 得令，带路。(同家郎下)
卢 林
我儿醒得，我儿醒得!
卢夫人
卢世宽 爸爸!
卢 林 儿呀!
卢世宽 妈妈!
卢夫人 儿呀!
卢世宽 我……(倒、死)
卢 林
(急叫)儿呀!儿呀!
卢夫人
卢夫人 (见卢世宽死)(哭叫)哎呀老爷，娃不出气了，娃死了!
卢 林 待我看过。(看卢世宽)田玉川，小孺子!打死我儿，老夫岂能与你甘休!
卢夫人 (哭)呵!儿呀!
卢 林 夫人不必啼哭，待本帅去到江夏县衙，捉拿凶犯，与我儿偿命。将尸掩下。
[卢夫人下。
卢林 校尉们!
[四校尉上。
四校尉 参见帅爷!
卢 林 本帅要到江夏县捉拿凶犯，你们辕门等候。
四校尉 呵。(齐下)
卢 林 正是：急忙换衣帽，要报杀子仇。(下)
第六场 搜 衙
[田云山上。
田云山 (引)做官要与民做主，方算男儿大丈夫。
(坐、诗)十年寒窗非等闲，只为功名加熬煎；
幸喜榜上鳖头占，七品花堂是县官。
下官田云山，两榜进士，与明为臣。所生一子，名叫玉川，不知这几日功课如何?田明。
[田明上。
田 明 有。
田云山 唤你家少爷见我。
田 明 我家少爷游学未归。
田云山 请夫人。
田 明 是，有请夫人。
[田夫人上，田明下。
田夫人 忽听老爷唤，上前问一番。
田云山 夫人到了!
田夫人 到了。
田云山 请坐!
田夫人 有坐。老爷，唤为妻到来，有何话讲?
田云山 你看玉川奴才，清早外出，至今未见回来，不知在外边所干何事?
田夫人 老爷，你看玉川孩儿，文武双全，并非浪荡之子，老爷你何必挂心?
田云山 少年任性，叫人不得不挂心!
[田明上。
田 明 禀老爷!
田云山 何事?
田 明 总督大人带领大队校尉，恶森森来到县衙。
田云山 哦，有这等事!夫人回避。快快有请!
田 明 有请。
[校尉在内呐喊：“下轿!”卢林带四校尉上。
卢 林 (见了田云山)好不气、气煞人也!
田云山 不知大人驾到，未曾远迎，罪该万死。
卢 林 江夏县!
田云山 大人!
卢 林 我来问你，你有几个儿子?
田云山 卑职只有一子，敢劳大人动问。
卢 林 现做何事?
田云山 少年浅学，寒窗读书。
卢 林 好!好一个少年书生!请出来我见!
田云山 噢?田明，唤你家少爷出堂。
田 明 我家少爷游学未归。
田云山 老大人，卑职之子游学未归。
卢 林 狗官胡道!适才言说在学读书，如今又说游学未归，好好将你儿献出还则罢了，若有迟慢，与你狗官不利!
田云山 大人今日来到县衙，只要卑职之子，不知大人有何教训?
卢 林 呔!事到如今，你还假装不知。校尉们!两廊搜拿!
(抓住田云山不让动)
[四校尉分两边下，复上。
四校尉 无有!
卢 林 站起去!江夏县，狗官!好好将你儿子献出还则罢了，如其不然，要拿你狗官定罪!
田云山 老大人!卑职之子所犯何罪，也要说个明白。
卢 林 江夏县，狗官!谁叫你的儿子在龟山无故打死我的儿子!
田云山 (惊呼)哦……
卢 林 绝了我卢门之后，你还假装不知，佯装不晓!
(走浪头、唱)
你儿打死我亲生子，
绝了我卢门后代男；
一足踢死赛虎犬，
我与你结的哪里冤?(留)
田云山 (接唱)听罢言来浑身颤，
(转双锤)奴才惹下祸滔天；
急忙向前放大胆，
前因后果问根源。(截)
老大人，既是卑职之子打死公子，尸首现在何处?
卢 林 现在帅府。
田云山 虎犬死在何处?
卢 林 现在龟山。
田云山 何人见证?
卢 林 本府的家丁。
田云山 大人!家丁一偏之词，何以为证!外人还有哪个?
卢 林 狗官!无故打死我亲生的儿子，还敢多言。来!将狗官与我带了。
田云山 慢慢慢着!老大人!就是卑职之子打死公子，也要问个明白，因何事而打死?情通理顺，卑职自然要绑子投案。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还有何说。就是这样糊里糊涂要拿俺七品县官，只怕你拿俺不了!
卢 林 难道本帅诬赖你人命不成?
田云山 大人!且息雷霆之怒，待卑职说个青红皂白。卑职身为七品县官，堂上有法，堂下有案；每日查办民非，岂不知自己犯法。譬如民间若有杀人命案，也要问个明白：或因忤逆不孝；或因争夺田产；或因强占民女；或因奸盗邪淫。打死人命，尸首不离寸地；审出口供，一字不敢草率。今大人之子，被人打死，未经验尸，抬回帅府，如何致命，真假难分。如此行为，大人你未免有些莽撞!
卢 林 这个……
田云山 老大人!既知凶犯的姓名，或出海票，或下帅令，赶紧捉拿。自古常言：“人生三尺，天下难藏。”量他飞不上天去。等到拿住凶犯，然后协同布按三使，审清问明，依法惩办，才是正理。大人今日带领大队校尉，恶森森来到县衙，又是搜，又是查，张口要带人，闭口要捉拿。卑职一非贼人，二非强盗，不过一儒生而已，何必这样是非颠倒，小题大做!大人如此行动，未免有些于理不通。况且未经三使审出口供，又不知凶犯底实，就是这样糊里糊涂要捉拿俺七品县官，大人你自己，哎，天断了!
(唱二六)大人不必怒冲冠，
卑职有言听心间：
国法条条从头看，
事大事小理通天；
打死公子在府院，
打死虎犬在龟山；
打死人命无证件，
凶手逃亡在外边；
未经三使审明案，
糊里糊涂拿县官；
七品官怎敢把总督犯?
有理不怕见高官；
这事儿大人自己断，
卑职我浑身无弊端!(截)
卢 林 你倒推了个干净!
田云山 卑职不敢。
卢 林 纵然不是你儿打死，你乃父母之官，也该捉拿凶犯。
田云山 卑职所管之事。
卢 林 倘若你儿打死?
田云山 卑职绑子投案。
卢 林 倘若他人打死?
田云山 卑职情愿跟踪。
卢 林 走脱了凶犯?
田云山 走脱不了七品县印。
卢 林 哼!量你也飞走不脱，校尉们!
四校尉 有。
卢 林 打轿回府。正是：可恨狗官理不端，纵子行凶在龟山；无故打死亲生子，想逃活命难上难!(卢林同四校尉下)
田云山 天，苍天!不孝之子，闯此滔天大祸，看在其间，好不气、气、气煞人了。
[田夫人上。
田夫人 老爷醒得!
田云山 啊!好奴才!
田夫人 帅府的公子，是不是你的儿子打死，还得细查细问。
田云山 卢元帅来衙搜查，十有八九，奴才闯下祸了!
田夫人 就是你我的儿子打死，定是那公子在龟山做下大大非理之事。不然，我那儿子岂肯轻易打人?
田云山 哎!咱家不幸，从此要遭大祸了!
田夫人 事到如今，老爷如何发落?
田云山 这有何说!即出海票，捉拿奴才到案，难道还叫旁人替他偿命不成?田明，着书房里速出海票一张，即差捕快两班，去到龟山，捉拿你家少爷归案。快去!
田 明 是。(下)
田夫人 哎!不好!
(唱)小冤家太任性惹下祸端，
叫为娘心儿里好不胆寒；
盼只盼玉川儿莫要回转，
平平安安逃外边。(截)
老爷请到下边休息。
田云山 哎!(与夫人同下)
第七场 藏 舟
[田玉川上。
田玉川 一时怒气冲牛斗，曾与冤家作对头。学生田玉川，适才人在龟山，抱打不平，失手打死帅府公子，他父差人捉拿于我，前有大江，后有追兵，我该逃向哪里?(兵在后喊)啊呀!不好!
(唱浪头)耳听得山后人声喊，
定是那贼来搜山；
后有追兵把我赶，
前有大江把路拦；
满山人马全布满，
叫学生逃往哪一边?(看)
猛然抬头用目看，
那边有一打鱼船。(截)
那边有一打鱼小舟，不免叫她渡我过江。呔!那一大姐，快快驾舟转来!
[胡凤莲上。
胡凤莲 (唱二六)耳听岸上有人唤，
想必是伯伯们送银钱；
船到江边用目看，
却怎么面生一少年?(截)
那一相公，唤我到来，有何话讲?
田玉川 渔大姐!学生我是遇难之人，大姐快快渡我过江，日后知恩当报!
胡凤莲 咳!相公，说是你来看，你看我船舱血淋淋的尸首!
(唱二六)叫声相公往里看，
血淋淋尸首在舱前；
相公前边自方便，
我这里不是渡人船。(截)(转身拟走)
田玉川 (先是失意，后来观此情况，猜想死者可能是龟山被救之人)船上尸首，他是何人?
胡凤莲 乃是我父。
田玉川 怎样得死?
胡凤莲 被那卢公子打、打、打死……
田玉川 可是卖娃娃鱼的老伯?
胡凤莲 (转过身来)正是我父，相公如何得知?
田玉川 渔大姐!学生乃江夏县之子田玉川，因在龟山，为你父抱打不平，失手打死帅府公子，他父差人捉拿于我，大姐快快渡我过江!
胡凤莲 噢!原是救父恩人到了，待我搭了扶手。(田玉川上船，胡凤莲开船，转一圈，将船稳住)相公你看我这打鱼小舟，长不过一丈，宽不过几尺，该在哪里藏身?
田玉川 我就藏在舱内，将你父尸首盖在上边，岂不是好?
胡凤莲 如此速快藏来。(田玉川藏，胡凤莲将尸盖上)哎呀!耳听岸上人喊马叫，不免将船撑在江心无人之处。正是：有恩不报非人类，见死不救枉为人。(下)
[唐将军带家郎、四兵上。
家 郎 有一女子。驾舟过江。
唐将军 列开旗门。(兵列右边)叫那女子驾舟转来。
家 郎 呔!那一女子，驾舟转来!
[胡凤莲上。
胡凤莲 不好!
(唱)江岸上官兵齐布满!
凤莲心中好胆寒；
此事我要放大胆，
巧言冷语将他瞒。(截)
将爷!唤我转来，有得何事?
唐将军 这一女子，有所不知。只因江夏县之子，打死帅府公子，帅爷有令，命我捉拿凶犯。你这船中可有凶犯?从实的说来，免得我手下人动手。
胡凤莲 你们这些将爷官兵，何不把眼睛睁开!你看我这船舱血淋淋的尸首!
(唱尖板)尊一声将爷睁双眼，
血淋淋尸首卧舱前；
既是官府把民管，
快与我父申屈冤。
唐将军 你父怎样死的?
胡凤莲 将爷!
(唱摇板)我父名儿叫胡彦，
卢公子打死在龟山；
将爷既来把船验，
快与我父申屈冤。(截)
唐将军 啊?帅爷言道，县子打死公子。今这女子又说，公子打死她父，这话从何说起?家郎过来。
家 郎 伺候将爷。
唐将军 你家少爷打死渔夫之事，你可知道?
家 郎 (吞吞吐吐)知……知道。
唐将军 打来没有?
家 郎 打是打来，没有打死。
唐将军 站起来!好一帅爷，这就不是了!县子打死公子就命小将捉拿凶犯，公子打死渔夫，你就挂口不提，难道说民间父母，就不是命吗?哎!此事与我无关，何必多管闲事?待我回府交差。正是：民间多少冤枉事，不责自己反责人。马来!(上马欲下)
胡凤莲 将爷转来!
唐将军 这一女子有何话讲?
胡凤莲 就该与我父申冤。
唐将军 州有州官，县有县衙，我们武将不理民事。
胡凤莲 住了!既然不理民事，为何领兵搜验船舱?捉拿什么凶犯?你与我说，你与我讲!
唐将军 这一女子，好张利嘴，不消啰嗦，马上加鞭。(下)
胡凤莲 (心虚，看)好贼!
(唱尖板)几句话顶得他回头自散，
(转带板)险些儿吓坏胡凤莲；
驾小舟离了龟山岸，
再把相公问一番。(截)
田玉川 (内)请问大姐，岸上官兵走了无有?
胡凤莲 我将他们哄走了。
田玉川 (内)如此学生我就出舱来了。
胡凤莲 慢着。待我将船撑在江心无人之处，相公再好露面。
田玉川 (内)多谢大姐。
胡凤莲 相公不必多心，将身藏好，我便开船了。
(唱二六)人到难中失检点，
独身漂泊实可怜；
看看日落天将晚，
无人之处挽了船。(截)
田玉川 (内)请问大姐，来在什么地方?
胡凤莲 来在江心无人之处，相公请出舱来。
田玉川 学生出舱来了。(出舱)大姐转上，受学生一拜。
胡凤莲 相公不必施礼。
田玉川 适才若非大姐相助，学生险遭毒手，哪有不谢之理?
胡凤莲 你为我父遭大难，我未曾谢恩，你倒来谢我，叫我怎样担待!
田玉川 学生搭救令尊，令尊终是一死；学生今得活命，实蒙大姐相救，哪有不谢之理!
胡凤莲 如此我也有一拜。(互相拜)
田玉川 一拜了!
(唱二六)走上前来拿礼见，
多谢大姐救命还!
胡凤莲 (唱)相公本是英雄汉，
仗义勇为好男儿。(截)
田玉川 大姐你看四顾无人，速快放我逃走。
胡凤莲 慢着，你看他们派兵四处捉拿，如今天色尚早，你如何逃走得脱?等到半夜三更，才好放你逃走。
田玉川 大姐言之有理。只是你我青年男女，夜半三更，有些不便。
胡凤莲 唉!你我患难相逢，也顾不了许多!(哭)
田玉川 如此多谢了。
(唱二六)大姐果真英明女，
讲出话来有道理；
但愿学生能免死，
报答大恩后有期。
胡凤莲 (唱)相公不必那样讲，
我今救你理应当；
船舱以内莫外望，
单等夜半逃他乡。
相公请坐船舱，不必探身观望。
田玉川 大姐自便。(看什么地方坐下合适，胡凤莲转身见老父尸大哭)
胡凤莲 罢了爹爹!
田玉川 (惊慌急止)哎呀!大姐，千万莫要啼哭，岸上有人听见，与学生大不方便。
胡凤莲 哎!我哭也不敢哭了!
(唱)我不敢高声哭只把泪掉，
为相公忍着气等待今宵；
放哭声唯恐怕惹人来到，
我只得坐船舱静静悄悄。
田玉川 (唱二倒板)
耳听得谯楼上起了更点，
(转慢板)田玉川在小舟好不为难；
恨只恨卢世宽行事太短，
(转二六)害得我伤人命闯下祸端；
若不是渔家女聪明有胆，
险些儿落虎口性命难全；
月光下把渔女用目观看，(绕)(看胡凤莲)哎!
(唱)这样人真叫我替她心酸；
她那里哭啼啼泪湿粉面，
贫家女遭灾难实实可怜；
为救我她不怕官兵凶险，
讲出话就如同钢刀一般；
渔家女她能有如此肝胆，
真可算难得的女中英贤；
我为她抱不平身遭大难，
她为我顾不得男女避嫌；
我二人真乃是共同患难，
倒不如结亲眷相好百年。
患难中又不好讲话当面，
但愿她报父仇明我屈冤；
闷悠悠坐船舱左盘右算，
痴呆呆对流水想后思前。(留)(睡)
胡凤莲 (唱慢板二六)
耳听得谯楼上二更四点，
小舟内难坏了胡氏凤莲。
哭了声老爹爹儿难得见，
要相逢除非是南柯梦间。
田公子遭大难并无抱怨，
静悄悄坐一旁低头安眠。
月光下把相公仔细观看，(歇)(看田玉川)哎!
(接唱)好一个奇男子英俊少年；
他必然读诗书广有识见，
能打死帅府子文武双全；
为我父抱不平身遭大难，
他本是英雄胆大好儿男；
孤身女到后来有谁照管，
无亲眷无依靠有谁可怜；
假若还我和他结为亲眷，
女孩儿到后来好将身安；
怕只怕他嫌我出身贫贱，
这件事我还是不好开言；
眼看着就到了三更三点，
叫醒他与我父报仇申冤；
我这里把相公一声呼唤，
相公!相公!
他那里只睡得十分香甜；
我这里上前去拉他起站，(绕)
女孩儿拉少年礼上不端；
我这里用手儿将船摇转，(摇船，田玉川醒)
叫相公你醒来我有语言。(截)
田玉川 大姐有何贵言请讲。
胡凤莲 请问相公有何高见与我父申冤?
田玉川 请问大姐高名上姓，家中还有何人?
胡凤莲 相公既问，听我道来：
(唱二六)未开言先掉下恓凄惶泪点，
我的父名胡彦受苦江边；
(转二道板)
我的母去世早难得相见，
(转慢板)我的父又遭难丢我孤单；
上无兄下无妹又无亲眷，
(转二六)我二老生下我名叫凤莲。
因家贫在江边打鱼求饭，
到如今一个人好不为难!
唉!唉!我好不为难!(绕)
田玉川 大姐可曾许人?
胡凤莲 (唱)一句话问得我红了脸面，
羞答答应一声无有姻缘。
你既是读书人必有高见，
有何计与我父报仇申冤?(截)
相公有何高见，好与我父申冤!
田玉川 要与令尊申冤不难，不知大姐胆量如何?
胡凤莲 为父报仇，粉身碎骨，我也不惧!
田玉川 如此大姐请听：大姐明日去到县衙喊冤，状告卢公子打死你父，我父推问明白，必然替你申冤。卢公子行凶霸道，因而被我打死，我父据理相辩，会同布按三使，以律定罪。那卢大人虽然官高势大，国家法律自有一番公论。结案之日，学生我虽不敢冒量，大约大姐也不致吃他人之亏。此一前去，不但与令尊报仇，龟山之事，也让人知晓原委曲折，依理公断，还能减轻学生的罪名。不知大姐意下如何?
胡凤莲 甚好，甚好!请问相公原籍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田玉川 大姐请听了：
(唱二六)未开言不由人笑容满面，
学生我家住在山西太原；
我的父坐湖广江夏知县，
我名儿就叫田玉川；
上无兄下无妹只身孤雁，
守寒窗还未订结发姻缘。(截)
大姐，明日去到县衙喊冤，可有状子?
胡凤莲 正愁无有状子，该拿什么去告?
田玉川 这有何难?取笔砚来，待我与你写一张申冤大状。
胡凤莲 打鱼小舟，哪里来的笔砚!
田玉川 既然如此，大姐明日去到县衙，深入二堂，见了我父我母，哭诉你父冤屈；再将学生逃难之事说明，我父必然斟酌料理，岂不甚好?
胡凤莲 诚恐你父不见，也是枉然。
田玉川 嗯!这就难了……(想)有了，(怀中取杯)大姐接来，这是我传家瑰宝蝴蝶杯，大姐带在身边，明日去到县衙，家父必然见你。来来来，请来接杯。(将杯递与胡凤莲)
胡凤莲 (接杯在手仔细端详)小小酒杯，何言瑰宝?
田玉川 大姐你莫要小看了它呀!
(唱)此酒杯虽然小千金难买，
斟美酒它引动蝴蝶飞来；
凭此宝到县衙家父必见，
你要把前后事细说开怀；
我爹爹若听说玉川尚在，
那时节与你父好报仇来。(截)
胡凤莲 照你这样说来，这是传家瑰宝，今日给我，倘若遗失，如何是好?
田玉川 大姐暂且收杯。学生我有句不敬之言，讲出口来，大姐莫要见怪。
胡凤莲 公子有何贵言，但讲何妨。
田玉川 适才大姐言道，你——你尚未许人，学生我也并未婚配，若还不嫌，咱二人就结为百年之好，此杯作为聘礼，不知大姐意下如何?
胡凤莲 啊!
(唱)他那里提婚姻我心情愿，
女孩儿羞答答不好明言；
手拿着蝴蝶杯反复观看——(绕)
田玉川 大姐意下如何?(胡凤莲、田玉川转对头)大姐意下如何?
胡凤莲 (唱)羞答答将宝杯藏在身边。
田玉川 (唱二六)只见她羞答答藏杯不见，
不由我田玉川喜在心间；
恨只恨身有难分别难免，
叫大姐近前来听我一言。(截)
大姐此番申冤告状，千万不要害怕，小心误了大事。
胡凤莲 你看我遭此大难，若还胆小，就对不起死后的爹爹。
田玉川 如此大姐请在，学生我走了。
胡凤莲 慢着，且听谯楼几更几点。(打三更)(二人惊讶)
田玉川 哎呀!三更三点，学生我走了。
(唱尖板)听谯楼打三更急忙要走，
胡凤莲 (拿起田玉川的长袍，恋恋不舍)
(接唱)虽然价舍不得不敢强留。
(将袍递与田玉川，田玉川来接袍，胡凤莲又不舍，终于给了)
田玉川 (接唱)叫大姐你那里搭了扶手，
(田玉川欲下船，拟跳，胡凤莲抓住田玉川臂)
胡凤莲 (接唱)逃外边再莫要生事出头。
[田玉川向胡凤莲点头，然后跳上岸去，拱手，退步遥望，恋恋不舍而下。
胡凤莲 [望田玉川不见，将船向前划去，一望再望。
(唱)恨只恨江岸上树林一片，
看不见田公子他在哪边。
将船儿撑在了武昌对岸，
到明日与我父前去申冤。(截)
卢林，卢贼!你姑娘与你作了对了!(下)
第八场 献 杯
[田云山、田夫人上。
田云山 蠢子不孝闯祸端，
田夫人 每日叫人操心间。
[田明上。
田 明 禀知老爷太太。
田云山 何事?
田 明 门外来了一个女子，说是太太娘家侄女前来投亲。
田夫人 这个?老身娘家并无侄女，难道你还不知?就有侄女，山高路远，如何能到此地?
田云山 是呀，难道你就不晓吗?
田 明 我也那样言讲，是她言道，有两句相逢的话儿。
田夫人 什么相逢的话儿?
田 明 “若要重相逢，除非蝴蝶杯。”
田夫人 什么蝴蝶杯?老爷，蝴蝶杯乃咱家传家瑰宝，玉川孩儿随身所带，那一女子如何得知?
田云山 其中必有缘故。田明，命那一女子来见。
田 明 是。那一女子，到这边厢来。
[胡凤莲上。
胡凤莲 怀揣无价宝，斗胆来申冤。
田 明 我家老爷唤你，须要小心。
胡凤莲 民女告进。老爷太太在哪里?老爷太太在……冤枉!冤枉!(跪下)
田云山 噢!你适才在衙外言说是太太娘家侄女，进得二堂，却怎么喊起冤来了?
胡凤莲 民女有杀父之仇，不能击鼓鸣冤，因而冒充太太娘家侄女，前来投亲。恳求老爷与民女做主!
田云山 夫人!你我的儿子，打死人命，事还未结，这一民女又喊杀父之冤，我田云山就如此的不幸啊!
(唱二六)儿打死人命未结案，
民女又喊杀父冤；
一案未了又一案，
左右难煞田云山!
田夫人 (接唱)老身二堂用目观，
观见女子好容颜；
愁锁眉头泪满面，
其中必有大屈冤。(截)
老爷，你看这一女子，进得二堂，眼含珠泪，必有很大的屈冤，老爷就该问个明白。
田云山 这一女子，有何杀父冤仇，还是有状，还是口诉?
胡凤莲 杀人的凶犯势大，尸首抛在船舱，无人敢写状子。
田云山 啊呀!他有多大的势力，竟然连状子也无人敢写。他是何人?你慢慢地讲来。
田夫人 是呀，他是何人?慢慢讲来!
胡凤莲 老爷太太容禀!
(唱尖板)未开言不由我泪流满面。
田夫人 不要啼哭，慢慢讲来!
胡凤莲 (接唱慢板)
叫老爷和太太细听我言：
我的父名儿叫胡彦，
(转二六)所生下我一人名叫凤莲，
清早间我的父卖鱼求饭，
龟山下遇见了凶徒盗奸；(绕)
田云山
凶徒盗奸他是何人，
田夫人
胡凤莲 (接唱)总督儿卢世宽仗父官显，(绕)
田云山 怎么说卢总督的儿子，在龟山打死你父?
胡凤莲 是的。
田云山 这一女子，你站起来讲。
田夫人 快快站起来讲!
胡凤莲 谢过老爷太太。
田夫人 卢公子便怎么样?
胡凤莲 (唱)买去了娃娃鱼不给父钱；
放恶犬将我父双手咬烂，
差家人打我父四十皮鞭；
直打得年迈人皮开肉绽，(绕)
田云山 难道说就无人解劝吗?
胡凤莲 (接唱)那时间多亏了一位少年；(绕)
田夫人 那一位少年，他怎么样?
胡凤莲 (唱)那少年抱不平上前解劝，
那贼子不听话口骂多端；
少年怒才将那恶人打散，
我的父强挣扎回到舟船；(绕)
田夫人 你可知那一少年逃向哪里去了?
胡凤莲 (唱)父一死小女子心慌意乱，
并不知那少年逃向哪边。(留)
田云山 (唱)听罢言来气破胆，
果然是小奴才闯下祸端；
霎时间到帅府要审此案，
儿逃去父难免要受牵连。(截)
田夫人 这一民女，你可知那一少年他是何人?
胡凤莲 (犹豫一下)民女不知。
田夫人 那就是我的儿子，为了你父，抱打不平，闯下滔天大祸；帅府差人到处捉拿，我那儿子不知逃向哪里，生死存亡亦未可知。一时帅府要拿我家老爷前去偿命。你又假充老身娘家侄女，前来与你父申冤。看在其间，我全家被你父女害得好苦!
(唱)我的儿为你父惹下祸患，
你今日到县衙与父申冤；
害得我全家人东离西散，
平白的惹下了天大祸端；
我的儿到如今生死未见，
吉和凶愁得人日夜不安；
霎时间帅府里差人提案，
他必然拿老爷前去申冤。
胡凤莲 (唱)他二老霎时间愁眉不展，
这件事倒叫我左难右难；
我这里把实情讲在当面，
且免得他二老愁锁眉尖。(截)
老爷太太，公子的下落……
田夫人 (急问)怎么样?
胡凤莲 我还略知一二。
田夫人 怎么?你还知我儿的下落?
胡凤莲 正是。
由夫人 田明，快与这一女子看座。
田云山 坐了。
胡凤莲 民女谢座。
田夫人 快快坐了，快快坐了!既知我儿的下落，快快讲来。
胡凤莲 这个……(以目示意，有田明在不好讲)
[田夫人以目示意田云山，让田明下去。
田云山 田明!
田 明 有。
[田云山示意田明下去，田明犹豫，下。
田夫人 如今就该讲来。
胡凤莲 老爷太太请听了：
(唱)只因公子闯大祸，
帅府差兵五百多；
围住龟山如铁锁，
纵然有翅难飞脱；
大呼小叫江边过，
千人万马赶下坡；
田公子在江边无法躲，
田夫人 哎呀不得了!他该怎么办?
胡凤莲 太太!
(唱)我让他上船舱开到江河。(绕)
田夫人 噢!你让他上船了?
胡凤莲 上船了。
田夫人 (高兴地)哦!我娃上船了。
田云山 窝藏凶犯，难道你就不害怕么?
田夫人 是呀，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胡凤莲 (唱)民女我虽年幼知理大半，
这件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田公子为我父身遭大难，
我救他为的是恩报恩还。(绕)
田夫人 (愉快地)你是个好的，你是个好的。
田云山 官兵到来，难道无有搜查船舱?
胡凤莲 他们要搜船舱。
田夫人 怎么!他们要艘船舱!天哪!天哪!这该怎么办?
田云山 被他们搜出无有?
田夫人 是的，被他们搜出无有?
胡凤莲 (唱)把公子用我父尸首掩盖，
那官兵霎时间来到江边；(绕)
田夫人 来了!来了!
田云山 你急什么?叫人家慢慢地讲。
田夫人 快讲快讲!
胡凤莲 (唱)那官兵到江岸凶怒满面，
恶森森硬要搜民女舟船；
我手指血淋淋尸首执辩，
哭诉了我的父血海仇冤；
那官兵一个个无言答辩，
转回头离江岸快马加鞭。(绕)
田夫人 (高兴地)噢!他们走了?
胡凤莲 走了。
田夫人 哎呀!(感激，以手抚渔女)
田云山 官兵走了以后，你们……?
田夫人 噢!官兵走了，你们……?
胡凤莲 (唱)两岸上尽都是官兵围满，
放公子又恐怕重起祸端；
无奈何等到了更深夜半，
月光下离船舱逃往外边。
田夫人 哎呀!
(唱花音二六)
好一个聪明女有识有胆，
救我儿可算得女中英贤；
男和女患难中相亲相爱，
他二人在船舱必有牵连；
这件事还要我一一判断，
回头来把民女细问一番。(截)
这一女子，我那儿子什么时候上船?
胡凤莲 日色过午。
田夫人 什么时候下船?
胡凤莲 (犹豫)嗯!
田夫人 (追问)什么时候下船?
胡凤莲 (含羞的口气)三更以后。
田夫人 什么三更以后……?渔大姐，老身有句不敬之言，讲出口来，你莫要见怪。
胡凤莲 (微弱的声音)太太有何贵言请讲，民女不敢见怪。
田夫人 像你那打鱼小舟，长不过一丈，宽不过几尺，舱前舱后不过一席之地，我那儿子下午上船，三更以后下船，你们必然讲话不少，是也不是?
[胡凤莲羞得转过头去。
田夫人 以老身看来，你二人言语之中，必有别的……
[田云山咳嗽，示意不让说。
田夫人 (用袖甩田云山，继续说了下去)必然有别的意思了。
(唱二六)渔大姐你不必羞容满面，
有老身我还得细问根源；
我的儿正青春年方弱冠，
渔大姐你本是女中英贤；
他为你抱不平身遭大难，
你救了他的命恩报恩还；
你谢他他谢你真情一片，
你二人患难中同病相怜；
从下午直到了更深夜半，
难道说心中事没有明言?
胡凤莲 (唱)几句话问得我无言遮辩，
羞答答低下头不敢多言；
到如今顾不得羞口红面，
撩衣襟跪在了二老面前。(留)
田云山 噢!你下跪为何?
胡凤莲 (唱)手拿着蝴蝶杯请来观看，
这是你传家宝原物交还。(绕)
[田云山、田夫人见杯十分惊讶，田云山以手招田夫人，二人目语，推测此事根由。
田夫人 (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
(唱)我一见蝴蝶杯笑容满面，
走上前将我儿媳用手来搀。(绕)
田云山 夫人，你疯了不成?
田夫人 怎见得我疯了?
田云山 你既然不疯，怎么将那一女子叫起儿媳来了?
田夫人 老爷你倒罢了。
(唱)可惜你为进士七品知县，
断不明这件事怎样为官?
蝴蝶杯本是他聘礼一件，
我的儿患难中订下姻缘。(绕)
老爷你说是也不是?
田云山 是的，是的，是的!
田夫人 着，着，着，是的呀!
(唱)儿虽是渔家女有识有胆，
救我儿可算是女中英贤；
将宝杯藏身旁好好收管，
我的儿他回来好拜花毡。(绕)
田云山 夫人，你醒来!
田夫人 我非做梦。
田云山 你既然不是做梦，说什么藏宝杯，拜花毡，我来问你，眼前大祸如何了得?
田夫人 这个……
田云山 哎!我的夫人!
(唱)叫夫人你莫要心宽意满，
难道说忘记了大祸滔天?
藏宝杯拜花毡你胡思乱算，
打死了卢公子谁把命填?
田夫人 怎么说?
(唱带板)一句话问得我浑身是汗，
(合唱)田——田玉川，我的儿，小冤家!
骂了声小娇儿田家玉川；
非是娘背地里将你埋怨，
谁让你在龟山惹下祸端。
胡凤莲 (唱)你二老再莫要将他埋怨，
他本是抱不平英雄儿男。(截)
[田明上。
田 明 禀老爷，帅府差官来到。
田云山 不必胆怕，你们内边躲闪，有请。(胡凤莲、田夫人下)
田 明 有请。(下)
[中军带二校尉上。
中 军 江夏县请了。
田云山 请了。
中 军 将你儿子可曾拿到?
田云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中 军 哼!哪里容得?校尉们，带了!
田云山 慢着!七品县官，难道走了不成，何用你带?
中 军 现有帅爷令箭，不得不带。
田云山 带了就带了，哎呀!知法又带犯法索，布按三使待如何?
中 军 将狗官带上走!
[中军、二校尉押田云山下。
[田夫人、胡凤莲上。
田夫人 儿呀!帅府差官将你公公拿去，必吃他人之亏。
胡凤莲 待儿去到帅府告状，状告卢公子，看那老贼怎样发落!或者能救回我家公爹，也未可知。
田夫人 我儿有此胆量?
胡凤莲 替父报仇，死而不惧!
田夫人 我儿是好的!只是帅府衙门甚是威严，不让你进去也是枉然。
胡凤莲 这该怎处?
田夫人 (思考)儿呀!你到那里，不告卢公子。
胡凤莲 该告何人?
田夫人 状告江夏县。
胡凤莲 他是我家公爹，如何告得?
田夫人 若不告他，有状难告，有冤难申。
胡凤莲 怎样的告法?
田夫人 你就说你父被人打死，江夏县不拿凶犯。那卢贼正与你家公公作对，必然让你进去。见了布按三使，再提卢公子打死你父之事，管叫卢贼进退两难!
胡凤莲 如此母亲请在，儿我就前去了!
(唱)儿到帅府把冤喊，
哪怕他帅府用油煎。
田夫人 (唱)我的儿浑身都是胆，
敢作敢为女英贤。
但愿他们早回转，
老身才把心放宽。(截)(下)
第九场会审
[四官坐轿上，兵喊，下轿。
徐锡公 武昌府院徐锡公。
董 威 布政使董威。
郝子良 按察使郝子良。
姚大廉 武昌道姚大廉。
徐锡公 众位大人请了。
四 官 请了。
徐锡公 今日帅府有帖到来，会审之时，还得看帅爷的眼色行事。
董 威 啊呀!龟山之事嘛!
姚大廉
我们该怎样判断?
郝子良
董 威 卢公子平日无法无天，此事有些……
姚大廉 我们还是按帅爷的意思判断才好。
董 威 哎!那就不公了。
郝子良 到了帅府，再作计议。请!(齐下)
[卢林带四龙套上。
卢 林 怒气冲冲只为仇，每日怀恨在心头!(入帐)
紧锁双眉皱，怒气总难消；
打死亲生子，岂能把尔饶!
本帅卢林。只因田玉川打死吾儿，江夏县藏子不献；本帅约请布按三使，前来会审，这般时候，还不见到来。
[内：“众位大人到!”
中 军 禀大人，众位大人到。
卢 林 有请。
中 军 有请。
[内：“请!”四官出场。
卢 林 众位大人到了。
四 官 到了。
卢 林 请!
四 官 请!
徐锡公 请问大人，江夏县可曾带到?
卢 林 早已带到，众位大人请来上坐。
四 官 还是大人上坐!
卢 林 如此不恭了。
四 官 公该。
卢 林 校尉们，喊堂!(同拜，依次入座)
卢 林 来呀!江夏县上堂!
中 军 江夏县上堂!
田云山 怀抱法律，看看帅府的虎威。报，江夏县告进。(与众官员打躬屈膝后，站立一旁)
中 军 有刑。
郝子良 去刑。
卢 林 江夏县!
田云山 大人。
卢 林 我只说你不来，你倒来了。
田云山 大人传唤，卑职怎敢不来!
卢 林 将你儿可曾拿到?
田云山 已出海票捉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卢 林 呔!打死我儿，窝藏凶犯不献，哪里容得?来人!推下砍了!
田云山 慢着!老大人!帅府钢刀虽快，但也不可胡乱杀人。打死人命，不知凶犯底实，先斩七品县令，国法要紧，只怕大人你斩俺不了!
(唱)国法条条从头看，
事大事小理通天；
打死人命无证见，
因何事该斩七品官?(截)
徐锡公 江夏县这就不是了。你的儿子打死帅府公子，你还敢在帅府堂上如此冒犯，该当何罪?
田云山 大人!卑职之子打死帅府公子，你是眼见，还是耳闻?
徐锡公 这是卢大人亲口说出，难道我们布按三使无故诬赖你不成?
田云山 哎呀老大人!自古常言，官凭证定罪，虎仗山而施威，是非曲直，要有证见，人命事大，必审的确。大人未接诉状，单听一偏之词，难免屈了被告，这岂是为官者，哎!所为呀?
(唱)卑职身为七品县，
无非与民断屈冤；
是非情理凭公断，
国家法律不容宽。(截)
郝子良 江夏县，是不是你儿子打死公子，自有公论。就该绑子到案，大家公审，为何藏匿不献?
田云山 卑职之子，自从那日游学未归，不知去向。
郝子良 想必是逃走了。无故逃走，情理难通。
卢 林 狗官!你与我说，你与我讲!
田云山 帅府差人去到龟山，摇旗呐喊，捉拿卑职之子，他乃少年书生，必然惊慌失措，不是盲目逃走，便是投江自尽。这一条人命要是无故被人逼死，卑职还得追究追究。
卢 林 哼!
郝子良 江夏县!你开口什么一偏之词，闭口什么无有证见，说来说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田云山 卢大人不容分诉，就要问斩，卑职我话有千万，从何说起?
卢 林 身为县令，窝藏凶犯，你还强辩什么!
郝子良 大人!既是审问，就该让他分诉明白。
董 威 着哇，让他讲个明白，才好判断。
卢 林 哼!就容你狗官分诉。
郝子良 江夏县!你就该从实地讲来。
田云山 众位大人请听：既是大人之子被卑职之子打死，尸首现在帅府；又说打死什么赛虎家犬，家犬现在龟山；尸离原地，无法得知真假；况且龟山乃是万商云集之地，人有千万，然而直到如今，并无旁人证明。人命事大，一无凶犯，二无干证，也未见地方呈报。大人私派官兵，前后搜山；又带五百校尉亲搜县衙；今日竟然差人手执令箭，捆缚卑职到此，不容分说，就要推下问斩。难道说堂堂总督，兵权在手，就是这样的不顾国法，胡行乱为。众位大人，哎，你们天断了!
(唱)大人官居总督位，
卑职身为七品官；
往日无仇又无怨，
无故拿人为哪般?
打死公子在帅府，
打死恶犬在龟山；
龟山人儿千千万，
难道岂无一人观?
打死人命无证据，
又无地方来报官；
未经三使审明案，
差人调我理不端!
是非不把情理按，
全仗总督压县官；
众位大人以理断，
谁是谁非问根源。
董 威 啊呀，是呀!想龟山乃是万人游玩之地，难道就无一人看见?
卢 林 本府家丁送回，个个身带重伤。
郝子良 既是大人的家丁送回，唤出家郎一问便知。
卢 林 来!传家郎。
中 军 是。家郎上堂。
[家郎、二家丁上。
家 郎 什么事?
中 军 江夏县现在堂上，命你们前去质对。
家 郎 好，好，好，正要找寻这个狗官，他倒自己来了。伙计们!在大人面前报伤。
家丁甲 把我头打烂了!
家丁乙 把我腿打断了1
家 郎 把我头上打了这么大的一个疙瘩。哈哈!好个狗官，是你那专横的儿子，打死我家少爷又打死我家赛虎犬，把我们个个打得头破、腿跛，你还装聋卖哑!伙计们!打死这个狗官，与咱少爷报仇!(举拳拟打)
董 威 咹!好一胆大家郎，竟敢在堂堂帅府堂上，对着布按三使，拷打七品县官，这还了得!
郝子良 好一家郎，竟敢这样放肆!
卢 林 奴才还不退下!
家 郎 (退下时自言自语)咦?帅府的家郎，难道还不敢打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
中 军 下去!(家郎退缩与众下)
徐锡公 江夏县，众家郎将你证住，你还有何话说?
田云山 哈……
董 威 你发笑为何?
田云山 哎呀老大人!帅府家郎个个如狼似虎，竟敢在众位大人面前，拷打下官，平日行为，于此可见；这是大人亲眼看见，并非卑职强辞；况帅府公子乃将门之子，岂无拳棒之力?卑职之子，乃一读书学生，岂能打死将门之子?又说打伤二十名家丁，还说打死什么赛虎犬，推情测理，万万不能!
(唱)众大人今日亲眼看，
这些家丁讨人嫌；
帅府堂上多凶险，
扬拳要打知县官；
今日竟敢如此干，
平日行为更难言；
公子本是将门汉，
家丁如狼虎一般；
田玉川纵有虎豹胆，
怎敢虎口把牙扳?
推情度理凭公断，
望大人莫把人屈冤。(截)
[胡凤莲上。
胡凤莲 冤枉!冤枉!
中 军 州有州衙，县有县官，总督衙门，不理民事。滚出去!
胡凤莲 民女冤仇甚大，州县衙门管他不下。
中 军 状告何人?
胡凤莲 状告江夏县!
中 军 什么?江夏县?这一狗官又闯下祸了。候着候着。
中 军 禀老爷，有一民女喊冤。
卢 林 州有州衙，县有县官，总督衙门，不理民事。打出去!
中 军 民女冤仇甚大，州县衙门管他不下。
卢 林 问她状告何人?
中 军 状告江夏县。
[田云山在旁闻言惊讶。
卢 林 什么?
中 军 状告江夏县。
卢 林 快快命她上堂!快快命她上堂!
中 军 命你上堂。
胡凤莲 民女告进!
[田云山稍有惊讶之状，一见胡凤莲，放心了。
胡凤莲 众位大人!冤枉!冤枉!
董 威 这一民女，你是有状，还是口诉?
胡凤莲 杀人的凶犯势大，无人敢写状子，只得口诉。
董 威 口诉也好，但不知你状告何人?
胡凤莲 状告江夏县七品县官。
董 威 告他为何?
胡凤莲 我父被人打死，他不该不拿凶犯。
卢 林 什么?你父被人打死，江夏县不拿凶犯?
胡凤莲 正是。
卢 林 众位大人可曾听见?
四 官 听见什么?
卢 林 适才这一民女言道，她父被人打死，江夏县不拿凶犯。看在其间，狗官为官不正，欺压百姓，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这一民女，江夏县怎样压制于你?不要害怕，从实讲来。
胡凤莲 请问大人，民女被人压制，骂得骂不得?
卢 林 骂得。
胡凤莲 骂下祸来如何是好?
卢 林 说是你来看!
胡凤莲 看什么?
卢 林 本帅在此，你还怕什么?
胡凤莲 大人如此讲话，莫非就是卢元帅?
卢 林 正是本帅。
胡凤莲 (猛站起)卢大人!
卢 林 嗯。
胡凤莲 卢林!
卢 林 呵!好一民女，竟敢呼叫老夫名讳，哪里容得!来呀!
四校尉 哈!
卢 林 推下砍了!
四校尉 哈!(拔刀)
董 威
慢着!慢着!慢着!
郝子良
董 威 问明白了再斩，问明白了再斩。
卢 林 如此无理，还有什么问的!
董 威 (止)哎哎……
郝子良 大人!观见这一女子，上得堂来，满脸是泪，必有很大的屈冤，岂有不问之理?
董 威 着着着，焉有不问之理?
郝子良 这一女子，你父被何人打死?不必啼哭，慢慢地讲来。
胡凤莲 卢大人!卢林!
卢 林 哼!
胡凤莲 是你倚官挟势，纵子行凶，凭仗家丁恶犬，大闹龟山，打死我父，你姑娘与你势不两立!
董 威 这案官司有了头绪了。
胡凤莲 (唱带板)渔家女来怒满面，
叫骂卢贼总督官；
你儿打死我的父，
我和你结的哪里冤?
(卢林着急，以目瞪中军，表示抱怨)
董 威 (见卢林状，故意幽默地说)哎呀!这事有些古怪?
郝子良 就该问个明白。
董 威 这是你的差事，你叫谁问?
郝子良 大家同审同问。
董 威 哦!你我大家同审同问，哈……
郝子良 这一女子。
胡凤莲 有。
郝子良 你父怎样被人打死?不必胆怕，从实地讲来。
胡凤莲 众大人容禀：
(唱尖板)未开言不由人泪流满面，
董 威 不必害怕，慢慢地讲来。
胡凤莲 众位大人请听!(众校尉喊威，胡凤莲吓得坐倒)
(接唱慢板)
众大人坐上边细听民言；
我父女因家贫指鱼求饭，
(转二六)清早间父卖鱼路过龟山；
总督儿卢世宽一声呼唤，
买去了我父鱼硬不给钱；
放虎犬将我父双手咬烂，
差家人打我父四十皮鞭，
直打得年迈人皮开肉绽，(绕)
郝子良 难道就无一人来解劝吗?
董 威 是呀!难道就无一人解劝吗?
胡凤莲 (唱)来解劝多亏了一位少年；(绕)
郝子良 众位大人，那一少年，大半就是县衙之子了。
董 威 大半是的，这案官司有了头绪了。
郝子良 这一女子，你可知那一少年他是何人?
胡凤莲 (唱)那少年将恶人一齐打散，
我的父昏沉沉未问根源；
郝子良 你可知那位少年，现在何处?
胡凤莲 (唱)不知名不知姓又不识面，
我怎知那少年走向哪边?(绕)
郝子良 哎哎哎，弦又断了。
姚大廉 接不上了。
徐锡公 没路了。
郝子良 麻烦了!麻烦了!你再往下讲来。
胡凤莲 (唱)我的父回船舱就把气咽，
停尸首进城来与父申冤；(绕)
郝子良 何人的保状?
胡凤莲 (唱)明知晓总督府官高位显，
无一人敢出头受此牵连；
这是我杀父仇详情一片，
叫大人在上边与民申冤。(截)
郝子良 众位大人可曾听见?
四 官 听见什么?
郝子良 县子打死公子，回到帅府才死；公子打死渔人，回到船舱断命。这事该叫哪一个偿命?
董 威 (斜目视林)这事还是大人明断才是。
卢 林 打死吾儿，难道白白罢了不成?
胡凤莲 住住住了!打死你儿，晓得叫人偿命；你儿打死我父，难道民间父母就不是命吗?
卢 林 这个……
胡凤莲 这个什么?像你这样倚官挟势，仗势欺人，武昌两岸，哪有百姓活命!众位大人，哎，天断了!
(唱带板)倚官挟势伤人命，
可怜百姓好伤情；
众大人不能把罪定，
一头碰死早丧生。(截)
董 威
挡住，挡住。
郝子良
郝子良 这是众位大人，这一女子口如利刃，叫下官我是怎样的断法?
董 威 打死她父也要个证见，不然，一面之词，也有些不妥。
郝子良 此事谁人敢证?
董 威 帅府公子打死渔人，难道是帅府公子亲手打的不成?
郝子良 明白了。来!传家郎。
中 军 传家郎。
[家郎上。
家 郎 参见大人。
郝子良 这是家郎。
家 郎 侍候大人。
郝子良 我且问你，县子打死公子，可是你亲眼看见?
家 郎 我还挨了几拳，焉有没见之理!
郝子良 你家少爷怎样打死卖鱼老汉?从实说来。
家 郎 哎……这事我……我不知道。
董 威 (冷笑)哼!……!好一大胆家郎，县子打死公子，你就亲眼看见；你家公子打死渔夫，你就没见。不动大刑，料你不肯实招。人来!大刑伺候!
家 郎 大人不必动刑，我说就是，我说就是。
董 威 若有半句虚情，定要砸坏你的股拐!
家 郎 哎呀!小人不干!
董 威 讲!
家 郎 众位大人请听：我和我家少爷去到龟山游玩，碰见一个老头儿，卖的叫什么娃娃鱼，我家少爷要买，那老儿要三贯铜钱，我家少爷给他三百文铜钱，那老儿嫌少不卖，我家少爷又说，就是三百文铜钱，今日我闲游龟山，未曾带钱，改日你到帅府来领；那老儿言道，我指打鱼吃穿，卖鱼不欠账；我家少爷大怒，将鱼摔在地上，不料被犬吞去；那老儿不舍，上前抢鱼，被犬咬了这么大两个窟窿。
胡凤莲 苦呵!
家 郎 哼!苦?那老儿疼痛难忍，骂我家少爷六畜一般。
郝子良 你们就该打呀?
董 威 着哇，你们就该打呀?
家 郎 打来么!我家少爷叫我们打他四十皮鞭，只打了三十五下。
郝子良 为何不打了?
家 郎 来了。
郝子良 谁来了?
家 郎 江夏县之子来了。是他上前一把挡定，言说你们好有不是，买去民鱼，不给民钱，这就无理，又来拷打，真是岂有此理!我家少爷言道，拷打渔夫与你屁不相干；那少年骂我家少爷私养恶犬，苦害良民；又说什么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又说什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家少爷大怒，命我们放犬咬他，不料他上边一拳，下边一脚，将犬打死。我们二十名小子，上前拿他，不料他拳似泰山一般，把我们打得东来的西倒，西来的东倒，三拳打了我四跤，把我头上打了一个血包，我看事色不好，撒腿就跑，跑回帅府，禀明帅爷知晓，出得帅府，就把我家少爷活活地抬回来了，一会就死得硬邦邦的了。
郝子良 这可是你的实招?
家 郎 若有半句虚言，叫我死后变一个大王八。
卢 林 奴才还不退下!
家 郎 退下就退下，没有这两句蹬答，焉敢同少爷玩耍。
中 军 做的好事，还来夸嘴。
家 郎 不是我这嘴，板子挨了个美。
中 军 下去!(家郎退缩下)
郝子良 众位大人。
四 官 大人。
郝子良 照家郎口供断来，县子打死公子是实，公子打死渔夫是真；县子打死公子，即通知府县捉拿县子到案，与公子偿命；公子打死渔夫，将此女如何发落?
卢 林 嗯?此事你们还得……
姚大廉
哦，大家想来，大家想来。
徐锡公
胡凤莲 众位大人，民女我今天看出来了。
郝子良 看出什么来了?
胡凤莲 看出众位大人在帅府堂上，官官相卫，不肯得罪卢大人。也罢!依民女之见，吩咐你们手下人等，将民女一刀两断，斩草除根，一免与父申冤，二免众位大人作难，岂不甚好!
(唱带板)帅府官高势力重，
国法律条看得轻；
众位大人把眼瞪，
官官相卫太不公；
喝民之血如饮水，
吃民之肉如吃羹；
百姓有冤不敢问，
胆小害怕为何情?
来来来杀了我的命，
免得与父把冤鸣。(截)
董 威 哎呀!家家，这一女子好一张利嘴，将我们布按三使问得闭口无言，喂!郝大人，你乃是掌刑之官，为什么也叫人家问得闭口无言?
郝子良 这件事，实在有些(以目视林)难断。
董 威 说什么难断?还怪你没有才干。
郝子良 大人有何高见?下官只是领教。
董 威 好，我就赐教于你，(笑啊)嘿……县子打死公子，即通知各州府衙，急出海票，捉拿到案，与公子偿命。
郝子良 此事断得不错，我们也晓得；公子打死渔人，将此女如何发落呢?
董 威 公子打死渔人，也要问个明白，按律行事，难道……
卢 林 难道什么!来呀!将狗官押了起来，将民女赶了出去!
董 威 慢着!县官并非杀人凶犯，限期命他捉拿凶手到案，也就是了。这一民女有杀父之冤，也是一条人命，我等不能置之不理。
卢 林 你就多管闲事!
董 威 这一来是我们应管之事，二来是大人请我们前来，专为此事，何谓多管闲事?
卢 林 此事难道由了你不成?
董 威 难道说由了你不成?
徐锡公 大人不必争论，总得从长计议，完满结案才是。
卢 林 好气!
(唱带板)
众大人不遂我的愿，
气得人阵阵咬牙关；
怒冲冲离了总督位，(起立)
哪一个胆大(看众)敢多言!(拍惊堂木)哼!(下)
[此时董威稳坐不动，其他三人起立目送卢林下，目瞪口呆。
董 威 众位大人为何不言?为何不语?
姚大廉 卢大人退堂，此事越发难断了!
董 威 卢大人退堂，难道国家就没有法律了?
郝子良 该怎样判断才是?
董 威 我等只要依理公断，料也无妨。
四 官 就请吩咐。
董 威 这是江夏县。
田云山 下官在。
董 威 是否你儿打死公子，总得即出海票，捉拿凶犯，限期到案。这一女子，有杀父之冤，即日送回舟船，将你父尸首验明棺殓，暂寄小庙之中，审清问明，速来上报。
田云山 大人高见，卑职遵命。(向胡凤莲)这一女子随着我来。(胡凤莲起立，田云山拟转身)
董 威 慢着，回来。
田云山 (转回，疑心)大人有何吩咐?
董 威 (向众官)列位大人，以为如何?
四 官 就按这样判断。
董 威 好!你们下去。
田云山 遵命，民女随着我来。(下)(胡凤莲随下)
董 威 众位大人。
四 官 大人。
董 威 卢大人不欢而退，我们给他来一个不辞而去了。
(唱带板)倚官挟势太横蛮，
郝子良 (唱)帅府堂上坐针毡；
姚大廉
(唱)此事最好莫要管，
徐锡公
董 威 (唱)难道说总督他敢欺天!(节)
请!
(众齐下)
——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