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江山美人》剧本
说 明
董小宛者，明末奇女也。风骨不凡，有奇识。从如皋名士冒辟疆，乐游甚欢。会经略洪承畴降清，奉命下江南，微服过诸柳荫，涎其美艳，计纳之。悉为冒有，趋访见拒。遂诬通盗匪，将置之法。事泄，冒遁。小宛被劫，大诟洪之卖国求荣，矢志不从，被囚。无几，洪奉内廷召，偕宛行。冒仆谋救于途，未获。
洪闻御史将据以上奏，大惧。诡献清主以自赎。小宛被迫入宫，誓死不渝。继从宫女谋，佯从之。暗召冒入京复洪仇。洪知，急白太后，令禁汉女入宫。时冒已抵京，伪称兄妹，得间会小宛，相对泣然。小宛密告其意，冒称疾不出。未几，太后搜宫得之，令毙杖下。清主乞免，迫逐为尼。继告失踪。清主亦遁五台削发，传小宛已仙去矣。
场 目
第 一 回 踏 青 第 七 回 杀 仇
第 二 回 辞 官 第 八 回 进 谗
第 三 回 惊 艳 第 九 回 相 会
第 四 回 谋 救 第 十 回 入 庵
第 五 回 献 美 第十一回 烧 寺
第 六 回 纳 妃 第十二回 入 山
人 物 表
洪承畴 老生 总 督 何尚武 御林军
吕士明 丑 师 爷 妙 禅 丑旦 尼 姑
冒 磐 小丑 门 官 老尼姑 老旦
董小宛 小旦 冒襄妻 家 院
友 兰 贴旦 丫 环 四 差
冒 襄 小生 明名士 中 军
李 平 末 渔 翁 四 卒
李宝珠 花旦 渔家女 丫 环
刘媒婆 彩旦 差 官
冯 明 杂 家 院 轿 夫
张 侠 武生 义 士 四打手
曹国英 正生 御 史 四校尉
科 尔 太 监 四宫人
顺治帝 正生 清皇帝 二宫女
方 允 大 臣 店 主
不尔济 正旦 皇太后
第一回 踏 青
〔洪承畴清官装上。
洪承畴 (引) 威镇江南扶大清，功盖凌烟。 (坐)
(诗) 万里河山归大清，
皇恩浩荡歌太平；
内安社稷外戡乱，
轻裘缓带舞春风。
老夫洪承畴。大明万历进士，官拜蓟辽总督。满清入关，奉命征讨，不料兵败被俘，无奈投降，以在顺治驾前为臣。太后待我十分优厚，封为江南总督。现奉太后懿目，召我回京。正在拼挡一切，准备出发。今日坐在庭前，心中颇为不快，不免唤出吕师爷闲谈闲谈。人来。
〔家院上。
家 院 有。伺候大帅。
洪承畴 有请吕师爷。
家 院 有请吕师爷。
〔吕士明拿水烟袋上。
吕士明 (唱) 闲来无事不从容，
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时佳兴与人同。
江南总督洪大帅帐下高级师爷吕士明。大帅有唤，急忙拜见。 (进门)拜见大帅。
洪承畴 少礼，坐了。
吕士明 谢座。大帅唤卑职到来，有何公事吩咐?
洪承畴 只因奉旨要回北京，心中烦闷，请你前来，闲谈闲谈。
吕士明 大帅，今乃清明佳节，何不趁此良辰美景，前往莫愁湖踏青，散一散心，倒还有趣。
洪承畴 甚好、甚好，一同前往呀!
(唱) 清明佳节天气新，
莫愁湖边多丽人。
吕士明 (唱) 公事鞅掌心烦闷，
同到郊外去散心。 (同下)
第二回 辞 官
〔冒磐带四差上。
冒 磐 (念) 满清兵，入中华，在北京，坐天下，大清一统真不差。大明臣，归降他，皇恩浩荡帝王家。我老爷，手段辣，把银子，几车拉，衙门里外把钱花。勤运动，到处夸，得了一位门官总拿拿。这世事，真惊讶，讲贵贱，论小大，金钱魔力实可怕!谁肯雪里去送炭，尽都是锦上来添花。阮籍穷途哭天涯。真惊讶，真惊讶!毛老鼠，登金殿，有钱买的鬼说话，鬼说话!我老爷府台衙门门官冒磐是也。我是一个冒失鬼，只因满清入关坐了天下，是我在府台衙门花了许多银子，运动的当了一位门官。这个差使很不错，半年以来，得的门包礼，不但将本钱弄回，还余下不少利息。怪道来人都爱作官，真是一本万利。闲话少说，我有个本家大哥，名叫冒辟疆，才华盖世。他与桐城方以知、宜兴陈贞慧、归德侯朝宗，人皆称为四公子。但是他盛气凌物，不合时宜。朝廷很器重他，现在委他为江西九江知县正堂，府台命我去送委状。我大哥作了大官，也可以给我先人添些体面。只得走走呀!
冒 (唱) 大哥九江作知县，
与我先人撑体面。 (下)
〔布闺房景，并设兰花盆。董小宛带友兰上。
董小宛 (唱) 自幼儿出名门赋性恬淡，
百样花都不好专爱芝兰。
将兰花栽花盆常供赏鉴，
一时儿抛离开心神不安。
白昼间将兰花移到庭院，
到晚间将兰花搬在床前。
满屋中我将那兰花摆满，
左一行右一行排列如山。
兰花雅兰花香兰花好看，
常伴着兰花儿一处同眠。
是这样爱兰花世上罕见，
愿与那兰花儿缔结良缘。 (坐)
奴乃董小宛。堕入风尘，慧眼识人，日前得与冒公子辟疆婚配，感情甚笃。是他不事王侯，高尚其志，奴家也极表赞成。想我生性最爱兰花，饮食起居，时时刻刻，不忍离它。兰花真是我的灵魂。满屋里边，将这兰花花盆，堆积成花山一样，每日早间，把这些兰花移在庭院；晚上将它搬在床前。今日清早起来，梳洗以毕。友兰。
友 兰 伺候夫人。
董小宛 你快将屋内的兰花花盆，搬在庭院，避一透阳光。
友 兰 夫人，你晚间把这兰花花盆，搬在屋内；早晨搬在庭院，真道不嫌麻烦吗!
董小宛 友兰，是你不知，这便是学着陶侃运甓的故事。
友 兰 小丫环不明白这段故事，请夫人告诉我吧。
董小宛 昔日东晋时，胡儿作乱，中原扰攘。陶侃心想恢复晋室，不敢苟安，因此运甓习勤。这一点移花的小事，你还嫌麻烦吗!
友 兰 哎哎，夫人用意深远，我才明白了!再请问夫人，你看那梅品清高，桃李争艳，牡丹富贵，芍药烂漫。兰花可有什么好处，你与它多大的缘法，就是那样的爱它?
董小宛 哎，你是一对俗眼，怎知兰花的好处!不要多嘴，速快将兰花搬在庭院呀!
(唱) 我爱兰花花爱我，
双方情意真不错。
屋内兰花向外挪，
要教兰花向阳坡。
友 兰 (唱) 夫人爱兰情意多，
常与兰花结丝罗。
我将兰花庭院挪， (挪花盐)
移花是我好工作。
搬一朵来又一朵，
朵朵儿搬在向阳坡。
我将兰花层层垒，
造成一个兰花阁。
夫人你在中间坐，
当一个兰花仙子真快乐。
〔冒襄儒装上。
冒 襄 哎，走呀!
(唱) 世事纷争乱如麻，
多少知己走天涯。
不如草木无知识，
犹得优柔度年华。
小生冒襄，表字辟疆，江苏如皋人氏。只因满清入关，潜居林泉，不事王侯，高尚其志。今日出外访友谈心，不觉日色过午，这般时候，回家走走呀!
(唱) 不是知己不点头，
潇洒自得傲王侯。
董小宛 (起) 公子回来了。
冒 襄 回来了。一同请坐。 (分左右坐，友兰看茶下)娘子，你看今日乃是清明佳节，咱们趁此良辰美景，谈谈心你看怎样?
董小宛 公子有何贵言请讲。
冒 襄 当今王侯公子，美貌才郎，却是不少，你为什么偏与我婚配，这是何意?
董小宛 (羞) 因为我……
冒 襄 你怎么样?
董小宛 因为我、我、我爱你呀!
冒 襄 你爱我的什么呢?
董小宛 (唱) 我爱你才华盖世人钦羡，
我爱你风度潇洒正英年。
我爱你清风亮节性恬淡，
我爱你对我情缠绵。
公子，方今闺秀名媛，美貌佳人，也是不少，你为何偏要与我婚配，这是什么缘故?
冒 襄 因为我……
董小宛 你怎么样!
冒 襄 我也爱你呀!
董小宛 你爱我的什么呢?
冒 襄 (唱) 我爱你幽娴贞静颇安详，
我爱你清如莲蕊凛若霜。
我爱你逸韵淡妆端庄样，
我爱你寒梅孤标雪里香。
娘子，你看方今天下扰攘，时局不靖，是我敝履功名，不愿作官，连累娘子受苦，自觉问心不安。
董小宛 公子话讲哪里!人之相知，贵相贴心。我的性情，你还不知吗!公子不愿作官，我很表同情。况且满清政府的官，更不愿意教你作了。
冒 襄 甚好、甚好。娘子，我问你整天爱兰花，饮食起居，都不离开，兰花与你有多大的缘法，你就是那样的爱他!
董小宛 公子，请听呀!
(唱) 自幼儿爱兰花如同生命，
我爱花花爱我知心相逢。
整日间与兰花形不离影，
也算得有缘法彼此多情。
公子，你看我于扇子上边，题兰花诗一首，你且看来，请为郢政。
冒 襄 (接扇)待我领教! (念诗)兰花空谷长，清幽又芬芳；莫教凡夫折，留作王者香，王者香!哎呀，这首诗有些奇怪!
董小宛 怎见呢?
冒 襄 这首诗第四句：“留作王者香”你想你以兰花比你，你要为帝王之香，岂不是你还有给皇上当贵妃的希望吗!
董小宛 公子话讲哪里去了!我说是：“留作王者香”。王者就比的是你。要为你而香，并不是为帝王之香。你不要误会。
冒 襄 我总觉有些诧异。这个先兆不好，应当注意!
董小宛 你真是想入非非了。
冒 襄 娘子，我一时只觉心中不快，我要到外边散一散步，霎时便回呀!
(唱) 诗家清景在新春，
绿柳才黄半未匀。
若待上林花似锦，
出门俱是看花人。 (下，董小宛关门)
〔冒磐带四差乘马、打轿上。
冒 磐 (唱) 今日前来送委状，
见了大哥喜洋洋。
来到大哥门首，快去唤门。
差 开门来。
〔友兰上。
友 兰；何人叩门?
冒 磐 我是冒公子的兄弟，名叫冒磐。有要事要见冒公子，
友 兰 你且少站。禀夫人。
董小宛 何事?
友 兰 冒公子的兄弟冒磐要见。
董小宛 听得他在府台衙门当了门官了，到此何事。请他进来。
友 兰 有请。
冒 磐 人来，你们不要远走，不要近身，唤声即到。
四 差 是。 (下)
冒 磐 (进门见董小宛，笑)我先与嫂嫂恭喜!
董小宛 什么事?我听得你作了门官了，嫂嫂先与你恭喜!你看你戴的这大的顶子，拉的这长的翎子，真是一面官，真好看、真好看，真与冒家祖先撑了体面了!
冒 磐 嫂嫂不要嘲笑我，我才是芝麻大的一个门官，算得什么!现在上司委我大哥为江西九江县正堂。命我来送委状，你看体面不体面!
(唱) 我大哥有人曾保荐，
委他九江作县官。
我是府台大差遣，
来送委状到此间。
三班六房来接见，
你看体面不体面!
董小宛 那有什么体面!你大哥从来就不想作官。况且，逢这个世事，更不愿作官。
冒 磐 噫，话不是那样讲!人家花钱运动着作官啦，上司既然提拔我大哥，他又一文钱不花，哪有不愿之理!嫂嫂，你将我大哥请出来，先将这委状留下，我要回去销差。
董小宛 你大哥到河南去了，一时不能回来。这委状不能收。你带回去，善为说词，谢谢上司的好意。
冒 磐 我大哥到河南干什么去了?
董小宛 你大哥到河南归德府拜访侯朝宗去了。他说三年以后，才可回家。
冒 磐 我不信，你不要骗我。
董小宛 你在这屋内前去找寻，哪个还能骗你!
冒 磐 这该怎么办呢?
董小宛 快回去、快回去，快将委状辞退了去!
冒 磐 嫂嫂，你将这委状收下。
董小宛 你大哥没在，我将委状收下，我还能作县知事吗?
冒 磐 实行女子参政，那有什么不可!
董小宛 莫要胡说，速快回去吧。
冒 磐 这该怎么办呢!真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回。嫂嫂请在，我便告辞了。
董小宛 不送、不送。
冒 磐 (念) 这事实在不凑巧，
教人白白跑一遭。 (下)
董小宛 哎，可笑呀!
(唱) 冒公子韬晦守田园，
要落清高不作官，
〔冒襄上。
冒 襄 (唱) 青山绿水好图画，
湖水晚照界山斜。
超然世外真潇洒，
游兴已尽便还家。 (看)
哪里来的这些马蹄踪迹。
(唱) 何来马蹄乱如麻!
董小宛 公子回来了。
冒 襄 回来了。
董小宛 请坐。
冒 襄 一同坐了。娘子，今天门外哪里来的马蹄踪迹，是哪家贵客到此?
董小宛 (窃笑，暗点头)我先与公子恭喜!
冒 襄 这是何意?
董小宛 适才兄弟冒磐，从府台衙门里来，带了许多人役，与你送来委状，委你九江作县官。从今以后，你坐官我就是掌印的太太，岂不是大大的一喜吗!
冒 襄 那有喜的什么!我先问你，将委状收下无有?
董小宛 哎，公子请听呀!
(唱) 我的眼力真不浅，
盼公子今日作了官。
适才间委状送家院，
轿马来了一大滩。
三班六房齐呐喊，
进门先问知县官。
大门外鼓乐喧天大炮三声响响响不断，
他催你九江作知县。
你作官我喜欢，
穿霞帔戴凤冠。
掌上县印使威权，
你看我是何人焉，是何人焉!
冒 襄 (气) 哎，好气呀!
(唱) 你的虚荣心太重，
气的人心中不安宁。
从来世事如幻梦，
功名富贵一场空。
世事纷乱多不定，
作一任官儿担一任惊。
你接那县长委状有何用，
此事教人难赞成。
我要在乱世全性命，
不求闻达于官厅。 (气，坐一旁)
董小宛 哎，我的公子呀!
(唱) 公子不要发牢骚，
听我与你说根苗。
县长委状辞退了，
冒 襄 你将委状辞退了?
董小宛 正是的。
冒 襄 娘子真算我的知音!
董小宛 (唱) 不染那些宦海潮。
归隐林泉守古道，
不忮不求乐清高。
冒 襄 娘子，恐怕那些俗物又来纠缠，不如趁此良辰美景，去到莫愁湖边钓鱼消遣，倒觉有趣。
董小宛 正合妾意。就此一同前往呀!
冒 襄 (唱) 不事王侯不作官，
遁世逃名乐林泉。
董小宛 (的) 清明佳节大气暧，
莫愁湖边垂钓竿。 (同下)
第三回 惊 艳
〔李平带李宝珠驾舟上。
李 平 (唱) 清晨起风浪平天气和暖，
父女们借打鱼暂度饥寒。
李宝珠 (唱) 每日里驾小舟莫愁湖畔，
也算得渔家乐快活神仙。
李 平 老夫李平。
李宝珠 裙钗李宝珠。
李 平 家道贫寒，打鱼度日。近来鱼税甚重，卖的鱼价，不够税款，同女儿忍饥受饿怎样了局!
李宝珠 爹爹，咱们今天打的鱼很多，纳了税款，可以买些米面。
李 平 如此甚好，一同驾舟回家了!
(唱) 家贫穷父女们打鱼求膳，
全靠着破鱼网一支鱼船。
李宝珠 (唱) 清晨起驾小舟直到天晚，
急忙忙收鱼网转回家缘。 (绕场，进门)
李 平 (坐) 女儿快快下边造膳。
李宝珠 (应) 儿遵命。 (下)
〔刘媒婆带红包裹上。
刘媒婆 (念) 走罢东家走西家，
都是为人说婆家。
我乃刘媒婆的便是。只因洪大元帅府下吕师爷，看上渔家女李宝珠，不免去到李家说媒。来此已是李家门首，待我进去。
李 平 刘媒婆到了。
刘媒婆 李老伯身旁却好!
李 平 罢了。刘媒婆请坐。
刘媒婆 谢座。
李 平 刘媒婆到此何事?
刘媒婆 我与咱宝珠姑娘寻了个好婆家。
李 平 婚姻大事，须得女儿同意。我家虽然贫穷，只要配得好女婿，绝不图人财礼。特我把女儿唤出，你当面告诉她。
刘媒婆 正好、正好。
李 平 女儿走来。
〔李宝珠上。
李宝珠 (唱) 正在厨下去造膳，
忽听爹爹叫一番。
急忙向前莫怠慢，
原是妈妈到此间。
刘妈妈到了，与妈妈见礼。
刘媒婆 不礼了、不礼了。哟哟，多日没见，把妈妈的心操烂。我娃美目流盼，长的又娇又艳!
李宝珠 妈妈过奖了。
刘媒婆 宝珠女儿，妈妈与你寻了一个好女婿。
李宝珠 (羞) 妈妈到我家，没有旁的话，又是这一套。
刘媒婆 妈妈凭说媒生活，不说这一套话，吃什么哩!
李 平 女儿不要和你刘妈妈吵嘴，看她与你寻的哪一家主儿，听她详细的道来。
刘媒婆 大姐娃请坐，听我道来!
(唱) 未开言叫声宝珠娃，
妈妈与你寻个好婆家。
女婿有钱门户大，
过门后定能享荣华。
李 平 究竟是哪一家，名叫什么?
刘媒婆 名叫吕士明。他是洪大元帅帐下的一位高级师爷。有钱有势，真是一个好主儿。宝珠，你千万莫错主意。
李宝珠 妈妈好意儿我先谢过。我是渔家女儿，家中贫寒岂能与达官贵人结亲。实在不敢高攀呀!
李 平 门户不相当，万万通不得!
李宝珠 (唱) 婚姻事儿多郑重，
关系儿的这一生。
婚姻虽然由父命，
也须我自己表同情。
强行作合真悲痛，
一生苦楚原非轻。
这婚姻我决不答应，
刘妈妈你要作通融。
刘媒婆 宝珠，你尽管放心，吕师爷很喜欢你，托我作合此事。他大大方方封了五百两银子，并送来绫罗彩缎，一心要和你成亲。这主儿真不错，妈妈与你将一切手续都办好了。
李宝珠 妈妈不要强行作合。你想，有些有钱有势的人，看上小户人家姑娘，不管花钱多少，只要趁自己的意思，便千方百计，强迫成亲，作他的玩物。如果稍不如意，便置之脑后。这买卖式的婚姻，我决不赞成呀!
(唱) 妈妈不要在此胡纠缠，
这婚姻千万勿成全。
李 平 刘媒婆，我女儿既不同意这门亲事，你还是不要提了。
刘媒婆 我与你实说了罢。只因吕师爷看上你女儿，托我说媒，带来绫罗彩缎，五百两银子聘礼，允亲也教你允亲，不允亲也教你允亲；不然就要抢亲!聘礼与你留下，我便告辞了。
(唱) 千言万语你不愿，
再看抢亲辣手段。 (李平，李宝珠同惊慌)
李 平 刘媒婆莫上气，再商量商量，从长计议。
刘媒婆 没有商量的必要。真不识抬举! (下)
李 平 哎，好气也!
(唱) 吕师爷作事真无理，
我把你贼呀!
(唱) 无故今日将人欺。
越思越想越生气，
这事怎样才了局!
好不气、气、气煞人也! (李宝珠扶李平下)
〔布山水景。冒襄、董小宛同上，垂钓。
冒 襄 (唱) 归守田园避嚣尘，
夫唱妇随乐天真。
董小宛 (唱) 情意缠绵心相印，
同是情场好知音。
冒 襄 娘子，你看湖水碧莹，鸟语花香，真是一幅好图画也!
(唱) 碧莹是水青是山，
同娘子闲来垂钓竿。
董小宛 (唱) 与君指点湖边胜，
红满枝头绿满湾。
〔冒襄、董小宛同垂钓。
〔洪承畴便装同吕士明上。
洪承畴 (唱) 胜日寻芳泗水滨，
无边光景一时新。
吕士明 (唱)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洪承畴、吕士明看冒襄、董小宛钓鱼。
洪承畴 (惊) 吕师爷，你看、你看，那位女子同着一位公子湖边钓鱼，长得真不错!
吕士明 (看) 她就是董小宛，江南第一美人。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她现在已与冒辟疆婚配，那边坐的就是冒公子。
洪承畴 哎，好呀!
(唱) 闲来散步湖边转，
忽见那位女蝉娟。
芙蓉其貌桃花面，
淡扫蛾眉看春山。
樱桃小口杏子眼，
美目流盼动人怜。
杨柳腰肢娇又软，
好一似垂柳立在晚风前。
越看越爱越好看，
真是嫦娥下九天。
吕师爷，董小宛生得真不错。本帅心想……
吕士明 我明白了。这事由卑职运用，那董小宛不难到手，大帅请放心!
洪承畴 她怎么不看咱们呢?
吕土明 有法子，有法子!我用土块将水一溅，水珠儿落在她的脸面，管保她把脸一转，大帅你把她一看。 (吕士明以土块投水，冒襄、董小宛同看洪承畴，洪承畴笑)
冒 襄 什么人，就是如此轻薄!
吕士明 我本是江南总督洪大帅帐下高级师爷吕士明，何不巴结巴结咱们吗!
冒 襄 原是卖国求荣洪承畴的走狗。我也不想作官，为什么巴结你们那些无耻的东西!
董小宛 公子说话要慎重些，不要得罪奸臣，反与咱们不利。
吕士明 真不识抬举，不识时务。开口一个卖国，闭口一个卖国，大明江山它要灭亡，谁还把他拉住不成!不管他大清大明，黑白绿红，只要能升官发财那就能行。哪里拜亲不叫干大，何必发那些牢骚呢!
冒 襄 真是狼心狗肺，天良丧尽，毫无一点国家观念、民族思想。
董小宛 公子不必说了，速快回避。 (冒襄、董小宛下)
洪承畴 吕师爷，今日教人骂了个鬼吹火，难道白白罢了不成!
吕士明 有法子、有法子。人常说，能遭人骂是奇士，立身无谤不英雄。大帅，你附耳来。 (吕士明私语)
洪承畴 甚好、甚好，一同回府。董小宛，我教你
(念) 明枪容易躲，
吕士明 (念) 暗箭最难防。(洪承畴、吕士明同下)
〔冒襄、董小宛、友兰、冯明同上。
冒 襄 (唱) 奸臣当道真暴横，
竟敢无理来横行。
董小宛 (唱) 公子安心学慎重，
免得一时大祸生。 (同坐)
冒 襄 洪承畴这个老贼，背叛祖国，这样横行，真是无法无天!
董小宛 公子还得慎重一点，免生大祸。
〔洪承畴、吕土明同带中军上。
洪承畴 (引) 湖边遇美人，
吕士明 登府来拜会。
中 军 (唤门)开门来。
冒 襄 冯明，你看何人叩门。
冯 明 (开门)何人叩门?
中 军 洪大帅到此，速传!
冯 明 (看进门)禀公子，洪承畴要见。
冒 襄 这贼果然来了，待我会会他!
董小宛 (阻止)不敢、不敢，公子与那贼见面，言语冲撞，恐遭不测!
冒 襄 倒也是得。应该怎办?
董小宛 我自有办法。家院，你回报洪大帅，就说公子冒中风寒，一时不能见客，改日再会。
冯 明 (应) 是。我家公子冒中风寒，一时不能见客，改日再会。
洪承畴 好大的架子!
吕士明 大帅，你附耳来。(吕士明私语)
洪承畴 甚好、甚好，打道回府。 (同下)
冯 明 (开门看)禀公子，他们都走去了。
冒 襄 这些贼子走去，恐怕二次又来变本加厉，栽赃陷害，这该怎了!
董小宛 事到如今，公子速快逃走，免生意外。
〔中军带四卒上。
中 军 (念) 奉了大帅命，
前来捉仇人。
开门来。
董小宛 公子，你看贼子又来了，速快从后门逃走。
〔董小宛、冒襄同哭。
冒 襄 娘子呀!
董小宛 公子呀! (冒襄下)
中 军 人来，将门砸开! (卒砸门，中军带卒进门)
董小宛 (惊慌)你们都是何人，来此何事?
中 军 只因冒公子私通盗匪，特来搜查。人役们，前后搜查。
卒 前后搜查，不见公子。
中 军 冒公子哪里去了，快说!
董小宛 (惊慌)公子今天出门，不知下落。
中 军 料尔不肯实说。人役们，一齐绑了。 (卒绑董小宛、友兰)拉上走。(同下)
〔洪承畴、吕士明同上
洪承畴 (引) 中军去办案，
不见转回还。
〔中军带卒绑董小宛、友兰同上。
中 军 大帅，董小宛带到。
洪承畴 哼，我命你请她，为什么将她绑来?混账，滚下去! (中军带卒下)
吕士明 董小宛、董美人到了，请坐。
董小宛 你们为何将我绑来?
吕士明 只因冒公子私通盗匪，传你到此讯问。
董小宛 可有什么证据?
吕士明 有人密告，你还不知道吗?
董小宛 什么私通盗匪，明明是栽赃陷害。我问你们都是什么人?
洪承畴 我是大明兵部尚书，现任大清江南总督洪承畴。
董小宛 你既是明朝大臣，为什么又在大清作了江南总督呢?
洪承畴 我也是为大势所趋，不得不如此耳!
董小宛 呵，你原是背叛祖国，投降满清了!
洪承畴 这话不要提了。我是一位大学士，有权有势，又有满腹经纶。
董小宛 你还有卖国求荣的本领。我听得你在明朝，身为蓟辽总督，与清兵鏖战，将你俘掳，已经为国殉难。明朝皇帝谕知文武百官，挂孝三日。你不是死了吗?
洪承畴 我并没死。
董小宛 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何不学从容就义的文信国，为国殉难的史阁部?那才算死有声名，死有价值。你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洪承畴 我是人也罢，是贼也罢，只要你从了本帅的意思，管叫你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
吕士明 董小宛、董美人，你既到此，还望你意思放活动一点!大帅这些话，是为着你来，不是害着你来，你再思再想，三思而可矣乎。
董小宛 洪承畴是满清的走狗；你又是洪承畴的走狗。你不配同我讲话。
吕士明 这样强硬，不但是一个尤物，还是一个恶物!
董小宛 洪承畴。
洪承畴 董小宛，你说什么?
董小宛 老匹夫，想满清入关，侵占我土地，残杀我同胞，屠扬州、洗嘉定，不知死了多少人民!举国人士，莫不痛心。你身为大明兵部尚书，应该为国报效，收复河山；谁是你丧心病狂，背叛祖国，你全然莫有国家观念，民族思想，真是儒林中之败类，衣冠中之禽兽也!
(唱) 骂一声洪承畴真来可恼，
气得人一阵阵心中发焦。
你本是大明朝忠臣元老，
你也是当代的一位英豪。
遇国难你应该出力报效，
为什么背祖国大义全抛?
是这样卖国贼面皮不要，
你还敢在人前故意撒刁!
洪承畴 哎，好气也!
(唱) 贱人好大胆，
敢对本帅出恶言。
手执宝剑将儿斩，
杀死你狗命丧黄泉。
董小宛 (向洪承畴面前碰头)请来快杀!
吕士明 大帅勿要上气!
董小宛 请来快斩!
吕士明 不敢斩，不敢斩!
洪承畴 哎，我可舍不得杀你呀!
(唱) 董小宛她敢破口骂，
本帅毕竟爱惜她。
宝剑虽在腰中挎，
怎忍枉把美人杀!
董小宛 (唱) 不忍杀来不忍杀，
为何将我来提拿?
洪承畴 (唱) 情愿同你成婚姻，
教你一生享荣华。
董小宛 (唱) 奸贼凶恶势力大，
作事无天又无法。
洪承畴 哎，好气也!
(唱) 小贱人执意不听话，
气的人痛恨咬断牙。
手执皮鞭将尔打， (洪承畴用皮鞭打董小宛)
扎死你一命染黄沙。
吕士明 (阻止)大帅不要上气，命丫环好好劝她，或者可以回心转意。
洪承畴 倒也使得。好贱人!
吕士明 丫坏走来。
〔丫环上。
丫 环 来了、来了，吕师爷唤我为何?
吕士明 你将董小宛领在下边，好好劝她顺从大帅，大功成就，重重赏你!
丫 坏 董美人，随着我来。 (丫坏扶董小宛下)
洪承畴 那个贱人执意不从，若放她回去，岂不是打蛇不死反遭殃吗!这该怎么办呢?
吕士明 有法子、有法子，大人两三日要回北京，就将董小宛带到北京，再用好言劝她，定可成功。大凡女子多慕虚荣，意志薄弱，只要深刻运用，哪怕她不顺从大帅!
洪承畴 好、好、好，就依你之见呀!
(唱) 董小宛生性太强硬，
千方百计不依从。
吕师爷暗中再运用。
先将她带到北京城。 (同下)
〔差官带二卒同刘媒婆、轿夫上。
差 官 (念) 奉了师爷命，
李家来亲迎。
人来，到了李家，上前叩门。
卒 (叩门)开门来。
〔李平同李宝珠上。
李 平 (唱) 忽听得叩双环手忙足乱，
卒 开门来。
李 平 来了、来了。
李宝珠 (唱) 吓得我一阵阵心中胆寒。
卒 开门来。
李 平 来了、来了!
(唱) 莫非是吕师爷来抢亲眷，
卒 开门来。
李 平 来了、来了!
李宝珠 (唱) 这件事真教人呻吟几番。
卒 开门来。
李 平 来了、来了! (李平执钢刀)
(唱) 执钢刀开柴门将贼杀砍。 (开门，用刀砍)
差 官 (拦住)渔老儿，不要上气。人来，快快将渔女绑在轿上，抬上走! (卒绑李宝珠)
李宝珠 罢了，爹爹!
李 平 罢了，女儿!(差官带众抬李宝珠下)哎，好贼呀!
(唱) 贼子作事太无理，
无故抢亲把人欺。
舍老命赶到他府去，
这事和他见高低。
好不气、气、气煞人也! (下)
〔吕士明清官装，披红上。
吕士明 (念) 差官迎新娘，
准备拜花堂。
〔差官带李宝珠同刘媒婆上。
差 官 禀师爷，将渔女娶回。
吕士明 速快请来拜堂。 (差官下，刘媒婆扶李宝珠进)
刘媒婆 大姑娘，快快拜过吕师爷。
李宝珠 他是什么人，竟敢无故抢我成亲?
刘媒婆 吕师爷他在江南总督衙门作事，有钱有势。他很喜欢你，着我与你送了五百两聘礼。今日娶你成亲，你还佯装不知吗?
李宝珠 前日提亲，我并没有承认。全是你这骗人的媒婆，从中愚弄。吕师爷，你也是官宦人家，既然看上民女，就该按照正当手续，取得双方同意才可成亲。谁是你依官挟势，欺压平民，心无人理，目无法纪。真可恼也!
(唱) 骂声老贼太凶险，
欺压平民为哪般!
你姑娘一身都是胆，
情愿碰死你面前。
吕士明 哎，好气也!
(唱) 小贱人来太胆大，
竟敢出言叫骂咱。
手执皮鞭将尔打， (打，李宝珠哭)
将贱人吊在西廊下。 (二卒将李宝珠绑吊一旁)
〔李平急上。
李 平 (唱) 恨吕贼作事真凶悍，
气的人心中似油煎。
急忙来到他家院，
那是女儿!
李宝珠 爹爹呀!
李 平 哎呀，我的女儿呀!
(唱) 见女儿受刑心痛酸。
骂一声吕贼太短见，
我同你结的哪里冤!
今日派人抢亲眷，
无故欺辱我老汉。
似这样依官挟势王八蛋，
难道说头上无青天!
吕士明 (唱) 渔老儿讲话太缺欠，
我有聘礼定姻缘。
五百两银子送当面，
媒婆还可作证见。
刘媒婆 是的，我给你送了五百两银子，难道你都没见吗?
李 平 刘媒婆，好贱人!你送来银子，我并没承认。我家虽然贫穷，也不至变卖女儿。全是你这贱人两边欺骗，吕老贼见色起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抢娶民女，难道你都不怕王法!我恨不能饮尔之血，食尔之肉，以消我胸中恶气也!
(唱) 吕贼作事真可怕，
真真把人活气煞。
在这光天化日下，
目中全然无王法。
吕士明 渔老儿出言不逊。人来，搬倒打皮鞭。 (二卒打李平)
李 平 (唱) 这皮鞭打的我皮开肉绽，
我把你贼呀!
李宝珠 (哭) 我的爹爹呀!
李 平 (唱) 你真与虎狼是一般。
恨一声老天不睁眼，
将这些害人贼留在世间!
吕士明 这样强硬，不识抬举。人来，与我结实打。
〔二卒用棍将李平打死。
卒 渔老儿已死。
吕士明 哎呀，这一伙冷虫，竟然将渔老儿打死。快快拉到荒郊无人之处。 (二卒将李平抬下)
李宝珠 (哭) 哎，爹爹呀!
吕士明 刘媒婆，你将渔家女儿解下，领在后房好好劝慰，不要难为她。领下去。
刘媒婆 大姑娘，莫要伤心，随着我来!
李宝珠 吕贼、吕贼，我与你誓不两立!罢了，爹爹呀!
〔刘媒婆扶李宝珠下。
吕士明 渔家女如此倔强，明日我同大帅进京，不免将她带到北京，再设法对付她呀!
(唱) 渔家女儿太倔强，
带到北京再成双。 (下)
第四回 谋 救
〔冒襄上。
冒 襄 (唱) 自那日我家中遭下不幸，
时运乖遇大祸暗中涕零。
潜住在乡村里心中悲痛，
思想起贤德妻实在伤情!
(滚) 我叫叫一声娘子、娘子，我的小宛娘子呀，咱二人婚配以来，感情浓厚，琴瑟调和，实想天长地久，永不相离。谁料洪承畴见色起意，将你抢回府去，不知将你怎样的对待呀!娘子、娘子，我望你暂受一时委曲，为丈夫定要与你伸冤报仇了!
(唱) 娘子无端遭陷害，
不由人心中好痛酸。
望娘子随机要应变，
为丈夫替你报仇冤。
〔冯明上。
冯 明 (念) 探听真消息，
报与公子知。
拜见公子!
冒 襄 少礼。冯明，你回来了。你打听你夫人的消息如何?
冯 明 我听得洪贼承畴，明日要回北京，便将夫人一同带走。
冒 襄 哎呀，不好!
(唱) 听说娘子去北京，
哎呀，我的娘子呀!
(唱) 气得人如痴又如疯。
好夫妻离别真伤痛，
但不知何日才相逢。
冯 明 公子不要伤心，小人有个朋友名叫张侠，自幼习艺，练就万夫莫当之勇。小人请他等洪承畴走在中途，将夫人抢回，岂不是好吗!
冒 襄 事到而今，就依你之见，千万勿令旁人知晓，
冯 明 是。
冒 襄 正是：
(念) 作事要机密，
莫教旁人知。 (分左右下)
〔张侠背刀带四打手持戈矛上。
张 侠 (引) 慷慨丈夫志，
跌宕古人心。
卑人张侠。一生爱习武艺，好打不平，常喜急人之急，忧人之忧。听得冯明言讲，冒公子夫人被洪承畴老贼抢去，今日就要带回北京，我不免等在中途营救，这也是一件义事。事不宜迟，只得前去了!
(唱) 忧人之忧急人难，
要将夫人救生还。
〔董小宛、友兰、李宝珠带刘媒婆同坐轿，中军带四卒绕场下，洪承畴、吕士明同打马带四校尉上。
洪承畴 (唱) 奉王旨意回京转，
前呼后拥甚威严。
一路风景真好看，
杨柳依依绕征鞍。
轿马前行莫怠慢，
带上美人喜开颜。
耳内里忽听贼兵喊。
〔张侠带四打手绕场下。
哎呀，不好!一霎时贼兵呐喊。军人们，前去迎敌! (校尉应，同下。打武场，张侠将李宝珠救出带下。洪承畴、吕士明上)一时没做准备，被贼兵打了个落花流水，将吕师爷家眷被贼抢去。中军，这是令箭一支，命当地县府剿办贼寇。
中 军 (应) 呵。 (下)
洪承畴 此地不可久留，我们速快赶路!
(唱) 此县地方不安静，
快马加鞭往前行。 (同下)
〔冒襄带冯明上。
冒 襄 (引) 义士救夫人，
待听好消息。
〔张侠带李宝珠上。
张 侠 (引) 救得夫人命，
报与公子知。
禀公子，将夫人救回。
冒 襄 多谢义士，下边休息。 (张侠下)待我去看娘子。 (冒襄、李宝珠、冯明互看)
李宝珠 你们都是何人?将我救回，我先拜谢。
冒 襄 哎、哎、哎，我乃如皋冒辟疆，差人营救我那娘子董小宛，谁知将你救回。你是哪家女子，名叫什么，怎么也被洪贼将你抢去了?
李宝珠 我是渔家女子，名叫李宝珠。我被洪承畴帐下师爷吕士明抢去，此次与董小宛姐姐同行，本来我坐的前边那一顶轿子，忽然董姐姐轿子抬在前面，恐怕因此误会了。
冯 明 张义士真乃粗心，怎么误将旁人救回，简直弄了个劳而无功!
冒 襄 此刻不管误会不误会，你家住在哪里，我便派人将你送回。
李宝珠 我家只有我父一人，那日已被吕贼打死。这时候我也无家可归了。
冒 襄 你既没家，难道住在我家不成吗!
李宝珠 我今一身飘零，多蒙公子营救，我只好住在你家，望公子救人要救到底。
冒 襄 哎，我的娘子被人抢去，家中再无别人。你想你今住在我家，一男一女，恐怕有些不便!
李宝珠 那有什么不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终身报答不尽，我情愿作你个…… (羞)
冒 裹 作我个什么?渔人姐出言要慎重一点!
李宝珠 作你个……
冒 襄 作我个什么?
李宝珠 作你个妹妹。
冒 襄 那如何通得!
李宝珠 我是你救来的，这个名正言顺，那有什么通不得的道理!你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妹，我便临时替代我那小宛嫂嫂执行事务，专心来伺候你，那不是一举而两全其美吗!
冒 襄 哎，我的娘子至今未曾救回，我已心灰意冷，哪有心情再收你为妹妹!
李宝珠 人常说，世上不如意事，常常十居八九。嫂嫂当时救不回来，慢慢设法营救，你先不要急，尽管着急，也是无益。
冒 襄 渔大姐用心良苦，我实在不敢接受呀!
(唱) 渔大姐讲话理不通，
我岂能与你当长兄。
乘人之危义不正，
我情愿送你回家中。
李宝珠 哎，你不收留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假使你不救我，吕贼将我带到京城，即就是将我杀了，倒也落个干净，你今日救了我，反害了我，我现在无家可归，又无亲戚投奔，孤身飘零，终究免不了一死。你不认我为妹妹，我今日要碰死在你的面前呀!
(唱) 公子侠义人钦羡，
结为兄妹理应该。
谁是你执意不情愿，
今日碰死你面前。 (跪，碰头)
冒 襄 哎，这真是瞎蛇咬腿，答应了了不得，不答应不得了!宁教了不得了，不教不得了。没法子，还是应允了吧!
(唱) 不管她是歹意还是好意，
权且与她两相依。
请妹妹你快速站起，
妹妹请起。
李宝珠 哥哥你应允了?
冒 襄 应允了。
李宝珠 应允了我站起呀!
(唱) 望哥哥时常加爱惜。
冒 襄 你的要求我已应允，咱们以后兄妹相称，还须望空一拜，以昭慎重呀!
李宝珠 当面说好，结为兄妹，何必再拜呢!
冒 襄 一定的要拜。这一拜关系甚大，一来名分已定，二来称谓已定，以后永不能更改呀!
(唱) 咱二人结为兄妹同拜过，
收个妹妹也不错。
李宝珠 (唱) 感谢救命大恩多，
今日妹妹拜哥哥。 (同坐)
哥哥对我救命之恩，我情愿报以终身。叫哥哥总觉不妥当，实在将你的恩情报不完!
冒 襄 你我适才拜过，结为兄妹，已成铁案。心想翻案，万万办不到!你觉得叫哥哥不妥当，你叫老哥也可；如不然叫大哥也可；再不然叫老大哥亦无不可!
李宝珠 那不是将哥哥叫的加了衔了?
冒 襄 名分己定，万万不能更改，妹妹再不要胡思乱想了!
李宝珠 (向台前暗语)哎，这也没办法!我听得人说，一般老爷太太相好的时候，老爷把太太叫妹妹，太太把老爷叫哥哥。我还是以后胡拉乱扯，一定要同他结为百年，报答他的大恩。
冒 襄 妹妹快快请坐。我还要想个法子营救我那娘子。我该用什么法子?想起了。我那曹世伯是当朝御史，不免修书一封，就着冯明送到京城，一来请他上本奏参洪承畴；二来可以营救我那娘子，便是这个主意。冯明，启开文房。 (修书)冯明，你将这书信送到北京，亲手交付曹御史。这是银子二百两，作为盘费，速去!
冯 明 是。 (下)
冒 襄 正是：
(念) 一封书信送京城，
奏本要参洪承畴。 (冒襄、李宝珠同下)
〔曹国英带家院上。
曹国英 (引) 御史职权重，
要把君侧清。
下官曹国英，官拜御史之职。今早世侄冒辟疆有书到来，言说洪承畴抢去他妻董小宛。这老贼目无法纪，不免上朝参他一本了!
(唱) 奸臣今把王法犯，
急忙上朝奏天颜。 (下)
第五回 献 美
〔洪承畴便装带家院上。
洪承畴 (唱) 悔我作事太孟浪，
吕师爷满腹坏主张。
曹御史有本奏皇上，
本帅恐将遭祸殃。 (坐一旁叹气)
哎，真悔气，真倒霉!适才有人密报，曹御史因为我强占董小宛，奏本参我。皇上若知，这事怎样了局!吕师爷走来。
家 院 有请吕师爷。
〔吕士明上。
吕士明 (引) 运筹帷幄，
决胜千里。
参见大帅。
洪承畴 吕师爷，你将我害了!
吕士明 我出的尽是好主意，怎样将你害?
洪承畴 哎，你一肚子男盗女娼。正为董小宛的事，已教曹御史知道，他要奏本参我。此人铁面无情，没法运用，这该怎样办呢?
吕士明 有法子、有法子，但不知大帅肯办不肯办?
洪承畴 事到而今，你说怎办就怎办。
吕士明 为今之计…… (看家院)
洪承畴 家院退下。 (家院下)
吕士明 为今之计，还是用移花接木，借刀杀人的办法。
洪承畴 怎样叫移花接木，借刀杀人呢?
吕士明 现在听得顺治皇帝，与皇后感情不睦。你先奏本一道，就说你在江南选来美人董小宛，特为皇帝进上。就此一办，一来皇上方面，当然喜欢你能办事，二来也可以掩饰大帅你的罪行。即就是曹御史他也不能将你怎么样，这就是移花接木，借刀杀人的办法。况且皇太后对你甚好，你在她面前运用，有皇太后这条粗腿，哪怕什么!
洪承畴 甚好、甚好，待我作速奏本了!
(唱) 曹御史纵然发气愤，
移花接木献美人。 (同下)
〔布金殿景。四宫人同太监科尔引顺治帝上。
顺治帝 (引) 九天日月开昌运，
万国衣冠拜冕旒。 (出)
(诗) 金殿当头紫阁重，
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元日，
五色云车驾六龙。
寡人大清顺治皇帝在位。只因登极年幼，多承叔父睿亲王摄政，利用降臣洪承畴兵力，入关定鼎，即位北京。今日临朝，有本奏上。
科 尔 (跪) 太监科尔参见万岁、万万岁!
顺治帝 何事参见?
科 尔 江南总督洪承畴有本奏上。
顺治帝 呈上来待朕一观。 (科尔奉奏本，顺治帝看)噢呀，洪爱卿在江南选来一位美女，名叫董小宛，生得艳如桃李，凛若冰霜。左右，速宣董小宛进宫。
科 尔 旨下，董小宛进宫。
〔二宫女扶董小宛古装上。
二宫女 (跪拜)宫女参见万岁，万万岁! (董小宛峙立不语)
顺治帝 果然是一位美人。
众宫人 (喊) 跪了、跪了。 (董小宛惊慌痛恨)
顺治帝 且便由她，不跪也罢!
董小宛 哎，我好气愤也!
(唱) 董小宛上金殿心中伤惨，
不由人一阵阵咬破牙关。
李自成率人马北京平乱，
吴三桂挟私仇满清入关。
满洲兵到中华甚是凶悍，
又杀人又放火无法无天。
嘉定城杀汉人成千过万，
屠扬州杀汉人真实惨然!
直杀得扬州城天昏地暗，
直杀得扬州城血水成川。
直杀得扬州城鸡犬不见，
直杀得扬州城断了人烟。
似这样无人道真来可叹，
亡国女与异族不共戴天。
骂一声洪承畴降清背汉，
忍教我入清宫任人摧残。
可怜我入虎穴身难自转，
可怜我到龙潭左右为难。
可怜我红颜女遭贼害陷，
可怜我泪珠儿湿透衣衫。
金殿上难坏了董氏小宛，
我情愿为玉碎不为瓦全。
科 尔 (唱) 这女子出言词不正，
推出午门问斩刑。
顺治帝 慢着!
(唱) 董美人发了烈火性，
满腹哀怨多隐情。
她的气节朕敬重，
能从容处且从容。
董小宛 哎，好气呀!
(唱) 我本是大汉女有识有胆，
磨不碎涅不淄志白心坚。
罢罢罢休休休碰死金殿，
要落个芳名儿万古流传。 (董小宛头碰殿柱)
罢罢罢。 (昏倒，顺治惊慌，离位扶救)
顺治帝 快快扶在后殿，急命太医治疗。 (科尔、二宫女扶董小宛下)正是：
(念) 选来美人入皇宫，
卿不怜我我怜卿。 (下)
〔冒襄、李宝珠扮行路装上。
冒 襄 (唱) 满腹伤心愁无限，
要到北京报仇冤。
李宝珠 (唱) 山含愁恨水含怨，
想起血仇泪涟涟。
冒 襄 冒辟疆。
李宝珠 李宝珠。
冒 襄 自从董小宛被洪承畴老贼抢去，带到京城，我同义妹上京营救，中途不敢久停，一同快走呀!
(唱) 急忙赶路莫怠慢，
李宝珠 (唱) 跋山涉水苦颠连。
冒 襄 (唱) 正行走来天色晚，
同到旅馆把身安。
来到芦沟桥，距北京不远。眼看红日西下，不免找一旅馆安身。来此已是悦来客店，悦来客店。店内有人，走出一个。
〔店主上。
店 主 (念) 常留燕赵齐梁客，
广宿东南西北人。
这二位不是要来投宿吗?
冒 襄 正是的。
店 主 请进。 (冒襄、李宝珠同进)
冒 襄 可有干净房子?
店 主 近来旅馆生意甚好，家家客满。这里只有一间空房间，你夫妻两口住在一块，对付一晚上。
冒 襄 胡说!我们是兄妹二人。
店 主 失言。看他二人，就像个两口子。 (店主执灯一盏，茶壶一把)明灯一盏，暖茶一壶。
冒 襄 下去，不用你伺侯。妹妹，你看这店房只有这一间空房，妹妹住在这里，为兄坐在那案一旁，将就一晚吧。
李宝珠 妹妹住在房内，哥哥一人独坐一旁，这漫漫长夜，不但与理不合，又觉与情不通。
冒 襄 那不要紧，妹妹乃是一弱质女子，路上那样奔波，应该住在房内，好好安歇。妹妹，你不要客气，快快上床安眠。
李宝珠 呵，是。 (李宝珠进屋，冒襄坐桌旁，起三更)
冒 襄 (唱) 耳听得谯楼上三更三点，
思想起贤德妻心中不安。
洪老贼恃强权将你霸占，
待天明到京城击鼓伸冤。 (假寝，起四更，李宝珠起)
李宝珠 (唱) 耳听得谯楼上四更四点，
心有事只觉得坐卧不安。
急忙忙下床去将兄拜见，
见哥哥坐一旁不语不言。 (摇桌唤冒襄)
哥哥，哥哥。
冒 襄 (醒)妹妹，你看深更半夜，不去安眠，唤我为何?
李宝珠 哎，哥哥!天气这样冷，妹妹住在房中，你一人孤坐在此，妹妹实在问心不安，况且整整奔波一天，难道你都不困倦吗!
(唱) 夜阑人静将五更，
哥哥不眠心不宁。
今晚天寒地又冷，
难道说孤坐到天明!
冒 襄 妹妹呀，你那嫂嫂被贼强占，急想设法营救，心中如同火烧一般，并不觉得天寒地冷!
(唱) 妹妹不要多挂念，
快去上床早安眠。
深更半夜不方便，
妹妹勿再来纠缠。
李宝珠 哎，我是你妹妹哩，你是我哥哥，那有什么不方便!你也太得执固了。我不纠缠你，我不过问不过心，将你慰问慰问，谁纠缠你到底干什么哩!
冒 襄 不纠缠了好。快请、快请。
李宝珠 哥哥，我还有几句话，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冒 襄 妹妹有何贵言请讲。
李宝珠 我那爹爹被人打死，我那嫂嫂教人抢去，我有杀父之仇，你有夺妻之恨，咱二人是有一样的冤仇。
冒 襄 是的呀!
李宝珠 妹妹那日陷入贼手，多蒙哥哥将我救回，我该怎样报答你的大恩!
冒 襄 过去的事，不必提了。我救你岂能望你报答吗!
李宝珠 话虽这样讲，我总觉问心不安。我心想……
冒 襄 你心想怎样呢?
李宝珠 我心想报以终身。
冒 襄 哎，你又是这样一套，我真不爱听!你早有意思追求我，我若应允，岂不是也成了洪承畴、吕师爷一流人物吗!妹妹太看不起我。我今晚孤身独坐，不同你接近，也表明我的心迹，我要学个闭户不纳的鲁男子，秉烛达旦的关美髯。妹妹如果还是这样无理要求，立刻便断兄妹的关系，我便去也! (冒襄急走，李宝珠拉)
李宝珠 (跪) 哎，我的哥哥呀!
(唱) 哥哥莫要把气动，
妹妹有言听分明。
只因救我恩义重，
刻骨在念怎安宁!
心想同你配鸾凤，
无非是要报大恩情。
哥哥执意不答应，
我何必再三来促成!
满腹心事成幻影，
望哥哥将我常照应。
冒 襄 哎，我的妹妹呀!
(唱) 妹妹勿要发懵懂，
妹妹请起。
(唱) 理想事实不相同。
人生第一义气重，
怎敢留个坏名声!
我平日对你很尊敬，
兄妹关系也非轻。
何必定要配鸾凤，
你的主张难赞成。
金鸡报晓天大明，
报仇要到北京城。
李宝珠 (唱) 哥哥既然不同意，
我也不必费心机。
冒 襄 妹妹，请了，请了。 (分左右下)
〔曹国英带家院上。
曹国英 (引) 身为御史官，
执掌弹劾权。
洪承畴霸占人妻，那日曾奏一本，至今未见动静，不知是何缘故!
〔冒襄上。
冒 襄 (引) 胸怀不平事，
前来谒御史。
谁在这里?
家 院 做什么的?
冒 襄 回禀御史，就说如皋冒辟疆求见。
家 院 禀老爷。
曹国英 何事?
家 院 如皋冒辟疆求见。
曹国英 有请。
家 院 有请。
曹国英 世侄到了。
冒 襄 小侄拜见世伯。
曹国英 少礼，坐了叙话。
冒 襄 谢座。
曹国英 世侄，你那一封书信，我已看过，即日动本参洪承畴。谁知至今，杳无动静，不知是何缘故!
冒 襄 洪承畴势力浩大，本章大概被人压住了。请问世伯，近日是何情形?
曹国英 听得宫人纷纷传说，洪承畴将董小宛送进宫内，给皇上做了妃子了。
冒 襄 哎呀世伯，事果如此，又该怎处呀!
曹国英 果然是真，那就没法子办了。
冒 襄 (垂头丧气)这事还望世伯帮忙。
曹国英 世侄勿忧。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一同请到下边!
(唱) 权臣作事真凶悍，
冒 襄 (唱) 定要拼命报仇冤。 (同下)
笫六回 纳 妃
〔布花园景。宫女扶董小宛上。
董小宛 (唱) 愁锁云山不知春，
梅花已谢杏花新。
郎在江南相忆否，
两地不见各伤心! (坐)
董小宛。自从那日进宫，寻死不得，头上伤痕已见痊愈。哎，深居后宫，恹恹终日，倒底怎样了局!
宫 女 董美人凡事须要想开一点，尽管伤心也是无益，究竟你是怎样进宫?愿闻一二。
董小宛 哎，我乃有夫之妇!
宫 女 (左右看)这话不是随便说的!
董小宛 我见姐姐是个好人，所以才敢实言相告。我是如皋学士冒辟疆之妻，曾被洪承畴那个老贼将我抢来，转送皇宫。皇上虽然喜欢我，我岂能背了夫妻情意，来伴君王吗!
宫 女 你的仇人是洪承畴。如果你能顺从皇上的意思，要报仇只用你一句话，哪怕将洪承畴办不倒吗!你不要错了主意。你想你在宫中天天哭，晌晌哭，哭坏了身体，难道白白死在宫中不成吗!
董小宛 姐姐言之有理，还须斟酌才是。
〔二宫女手持两盘金银锞上，跪献董小宛。
二宫女 皇上赐来金银珠宝。
董小宛 (摇头)要那些东西有何用处!拿下去。
〔二宫女下。二宫女又持盘绫罗彩缎献给董小宛。
二宫女 皇上送来绫罗彩缎，请收下。
董小宛 (不理摇头)不用那些东西，拿下去。 (二宫女下。二宫女手持两盆兰花献给董小宛，董小宛点头欢喜)将这两盆兰花放在一旁。 (二宫女下，董小宛起，向兰花语)兰花，兰花，你同我感情甚好!自从与你相别，倏经一载，今日一见，不觉心伤。哎，想从前我同冒公子相对兰花，联句赋诗，曾有“兰为王者香”之句。谁知竟成忏语。今日果有事实，真乃万分奇怪呀!
(唱) 想去年相对兰花赋诗章，
曾道是兰为王者香。
谁知忏语应身上，
不由人婉转费思量。
〔顺治帝上。
顺治帝 (唱) 董美人性情太倔强，
执意不肯伴君王。
适才兰花曾献上，
再用好言劝一场。
宫 女 万岁进宫，拜见万岁，万万岁! (宫女跪，拉董小宛跪)快说，快说：谢万岁恩赐兰花。快说快说：谢万岁恩赐兰花!
董小宛 (哭) 谢万岁恩赐兰花。
顺治帝 不用下跪，快快请起坐了。 (董小宛起，同坐)董美人，朕今赐你兰花，你看好也不好?
董小宛 甚好、甚好。我一生最爱兰花。
顺治帝 你若是爱兰花，宫里兰花甚多，就命宫女再搬上几盆子来。
董小宛 花香不在多，不用了，不用了!
顺治帝 董美人，我对你…… (董小宛看左右)宫女退下，不用你们伺候。 (宫女下)董美人，我对你真心爱慕，你为何就是那样倔强?
董小宛 我是一个汉女，恐万岁不方便。
顺治帝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统中华，都是我的百姓，哪有什么不方便!你若从我，我便封你为贵妃。
董小宛 臣妾出身微贱，不敢当，不敢当。
顺治帝 朕心爱你，不要推辞。
董小宛 臣妾有三件大事要求。
顺治帝 快快讲来。
董小宛 第一，我不参拜皇后、太后。
顺治帝 你便住在深宫，永不见她的面就是了。
董小宛 第二，我有个表兄，名叫冒辟疆，须要请他进宫。
顺治帝 既是皇亲，那便可以请他进宫。
董小宛 第三，皇上要查办洪承畴。
顺治帝 查办洪承畴吗?
董小宛 莫非皇上不愿意吗?
顺治帝 并非不愿意。只为朕新将你纳为贵妃，就要查办国家大臣，诚恐朝中文武百官议论朕躬。以后查办，也不为迟呀!
(唱) 三个条件都应允，
龙凤呈样会美人。
来来来同朕把宫进， (顺治帝拉董小宛)
与贵妃把酒共谈心。 (同下)
第七回 杀 仇
〔洪承畴、吕士明带中军上。
洪承畴 (唱) 若要除去心头恨，
吕士明 (唱) 还是拔剑斩仇人。
本帅洪承畴。顷据密报，冒公子上京告我，住在芦沟桥悦来客店。中军，这是令箭一支，去到悦来客店，暗把冒公子处死，速去!
中 军 得令。 (下)
洪承畴 正是：
(念) 勿谓我心狠，
斩草要除根。 (同下)
〔冒襄、李宝珠同上。
冒 襄 (唱) 洪承畴将我妻进献皇上，
这件事真教人怎样主张!
李宝珠 (唱) 杀父亲到今日无法可想，
只落得伤心泪洒在胸膛。 (同坐)
〔中军带四卒上。
中 军 (念) 奉了大帅令，
前来杀仇人。
店主走来。
〔店主上。
店 主 什么事?
中 军 店主，你向这里来。冒公子可住在这里?
〔李宝珠、冒襄同惊慌。
李宝珠 哥哥，外边有人查问冒公子，不是好意，快快逃走! (冒襄急逃下)
店 主 (惊慌)住、住、住在这里!
中 军 一同进店搜查。 (同进店查)怎么不见冒公子!
呔，你是何人?
李宝珠 我是冒公子的妹妹。
中 军 冒公子哪里去了?
李宝珠 我、我、我不知道。
中 军 料她不肯实说，拉上走。 (拉李宝珠下)
〔吕士明上。
吕士明 (念) 中军去杀仇，
不见转回程。
〔中军拉李宝珠上。
中 军 禀师爷，冒公子逃走，拿回一位女娘。
吕士明 快快命她见我。(中军带李宝珠进，吕士明看点头)噫?这位女郎看去甚熟。你不是渔家女子李宝珠吗?
李宝珠 认得不错。
吕士明 冤家路儿窄。前日被贼把你抢去，今日又在此间相逢，真是天缘凑巧。丫环，你把你家新太太领下去，今晚要举行结婚典礼，唱一折渔舟配。
〔丫环上。
丫 环 新奶奶，随着我来!
李宝珠 哎，好贼呀! (随丫环下)
吕士明 我好高兴也!
(唱) 有老吕今日好高兴，
幸与美人巧相逢。 (下)
〔冒襄急上。
冒 襄 (唱) 适才乘机出网罗，
我在死中要求活。
洪承畴奸臣命人杀我，是我乘机脱逃，逃出门来，贼人法网甚密，该向哪里藏身!不免逃在乡村，暂避一时，再作计较，正是：
(念) 拨开生死路，
乡村暂栖身。 (急下)
〔李宝珠上。
李宝珠 (唱) 李宝珠遭不幸暗自伤惨，
思想起终身事心中痛酸。
自幼儿随爹爹打鱼求膳，
每日里驾小舟莫愁湖边。
吕士明仗势力来抢亲眷，
我爹爹上了气怒发冲冠。
到贼府和贼子据理争辩，
那贼子不讲理叫骂百般。
无情棍打我父霎时命断，
急忙忙藏尸身荒草坡前。
他将我带京城心存不善，
谁料想中途路遇救有缘。
冒公子他本是儒林硕彦，
他同我结兄妹情意缠绵。
我二人同含情心急如箭，
因此上到北京前来伸冤。
有吕贼派兵丁暗中陷害，
冒公子避贼害各走一天。
又谁知我一人被贼抢占，
今日里他和我强成姻缘。
事到此我只得拿定主见。
决不肯被贼子将我摧残。
恨贼人恨得我肝肠裂断，
恨贼人恨得我咬破牙关。
恨贼人恨得我心血潮反，
恨贼人恨得我血泪不干。
恨贼人恨得我浑身打颤，
恨贼人恨得我头昏目眩。
恨苍天你为何不睁慧眼，
怎忍教小民女任人作践!
丫 环 (安置洞房)有请老爷。
〔吕士明披红、插花、带顶子清装醉上。
吕士明 (唱) 同美人拜堂成亲眷，
心中自觉怪喜欢。
适才大帅请饮宴，
吃醉东倒又西颠。
偷眼我把美人看，
观见美人好容颜。
头上青丝如墨染，
两道新眉弯又弯。
巧笑倩兮美目盼，
引得我魂灵儿飞上九天。 (向坐)
丫 环 与老爷、太太贺喜!
吕士明 (醉) 不用你伺候! (丫环下)娘子呀，适才大帅请我饮宴，是我吃酒带醉。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实在对不起娘子。我心里如同火烧一般。
李宝珠 你心里发烧，这里还有凉酒，请你再喝些。
吕士明 哎，那不是越喝越烧了，使不得!
李宝珠 你岂不知凉酒可以解热酒，这也是以毒攻毒的办法。
吕士明 如此，甚好。请娘子速快取来凉酒。
李宝珠 (执酒壶看酒)我先与老爷斟起。
吕士明 (将帽子卸下)待我再喝些凉酒。娘子，咱们一面饮酒，一面谈心，你看如何?
李宝珠 老爷有何贵言请讲。
吕士明 娘子呀，我今年六十三岁，你才十九岁。今日结成老夫少妻，真高兴人也!
(唱) 新娘子生得真不错，
浑身上下莫弹驳。
咱二人缘法早定妥，
今日正式结丝罗。
我的年纪比你大的多，
你要叫我老哥哥。
一对夫妻相对坐，
问你爱我不爱我?
李宝珠 我爱你，我爱你，我实在的爱你呀!
(唱) 我爱你萧萧白发真好看，
吕士明 哎，一般太太连老爷的黑胡子都不爱，你怎么特别的爱我这白胡子!这不是骗人的话吗?
李宝珠 人常说：白须老者、白须老者。假若你再是个红胡子，那我就不爱你了!
(唱) 我爱你年纪六十三
吕士明 这话又不对了。一般太太都爱老爷年纪小，脸儿白。你怎么爱我年纪大!这不是给鳖上汤呢?
李宝珠 哎，老爷，人常说：小白脸没有好心眼!
吕士明 这话不错，也是经验之谈。
李宝珠 哎，老爷呀!
(唱) 咱二人缘法真不浅，
吕士明 说起缘法，那真奇怪!从前带你回京，走到半路，被贼将你抢去，只说杳无消息。谁知今日又得相逢，真是缘法不尽!
李宝珠 哎呀!
(唱) 鸾凤和鸣到百年。
请老爷快喝酒!
吕士明 我不能喝了，咱们一时还要入洞房呢。
李宝珠 今日牛女相会，总要喝个熏熏大醉。你若不醉，不准你睡!
吕士明 不喝醉，还不得睡?
李宝珠 正是的。
吕士明 (脱衣)今夜非喝死不可。 (饮酒)我越喝越高兴了!
(唱) 这才是二八佳人七九郎，
萧萧白发对红妆。
二人今晚入罗帐，
一树梨花压海棠。
李宝珠 (看酒)老爷，请喝酒。
吕士明 喝、喝、喝! (醉倒)
李宝珠 哎，好气也!
(唱) 见贼人一旁坐熏熏醉过，
借机会施毒手将贼头割。
用麻绳将贼子紧紧捆妥， (李宝珠绑吕士明)
吕士明 娘子，你绑我是怎么的?
李宝珠 咱们今晚要入洞房，我将你捆紧，省下你在床上胡滚。
吕士明 你不要捆我，我睡觉十分安稳，一点都不能胡滚。
李宝珠 (打吕士明耳光)哎，好贼呀!
(唱) 钢刀起管教贼命见阎罗。 (杀死吕士明)
天，哎呀苍天!今日将贼杀死，大仇已报，胸中恶气，消了大半。这般时候，拜罢冒公子大恩，自刎而死，落个清白之体了!
(唱) 拜罢公子恩非浅， (拜)
心中自觉好惨然。
血海冤仇今已报，
自刎身死丧黄泉。 (自刎死)
〔家院上。
家 院 (惊) 哎呀，不好!新娘子怎么自尽，老爷也被人杀死。待我速禀大帅得知。 (下)
第八回 进 谗
〔科尔、四宫人引顺治帝上。
顺治帝 (引) 奸贼蒙圣聪，
法办不容情。 (坐)
曹御史有本奏上，洪承畴欺蒙朕躬，哪里容得。刑部大臣方允听旨!
科 尔 旨下，刑部大臣方允听旨。
〔方允上。
方 允 刑部大臣方允，参见万岁，万万岁!
顺治帝 江南总督洪承畴，欺蒙朕躬饬由刑部查办。
方 允 遵旨。万岁，万万岁! (下)
顺治帝 哎，好气也!
(唱) 江南总督职权重，
竟敢蒙蔽欺朕躬。 (下)
〔不尔济带二宫女上。
不尔济 (唱) 万里江山成一统，
应天顺人坐北京。
皇上年幼不亲政，
睿亲王摄政在朝中。
洪承畴总督威权重，
参赞戎机立大功。
江南地方甚平静，
召他速回北京城。 (坐)
本后不尔济是也。宣召洪承畴入宫，怎么还不见到来?
〔洪承畴上。
洪承畴 (引) 刑部要查办，
本帅心不安。
适才太监科尔密报，言说圣上因我进献董小宛，蒙蔽宫廷，定要深究，现交刑部查办，这、这、这不得了!这该怎样办?我不免哀求太后，请她与我从中斡旋此事。谁在这里?
宫 女 禀太后，江南总监洪承畴，前来参见太后。
不尔济 命他进宫。
宫 女 洪总督进宫。
洪承畴 (拜跪)江南总督洪承畴，参见太后万岁万万岁!
不尔济 (将洪承畴亲手扶起)洪爱卿请坐。
洪承畴 为臣谢座。 (同坐)
不尔济 左右退下，不用你们伺候。 (二宫女下)洪爱卿，本后有旨召你入宫，怎么迟迟才来见我?
洪承畴 公务耽误，因此迟慢几时。
不尔济 我当你将我忘了!好久没有一个合适人同我谈话。每天坐在宫里，真把人能闷死。
洪承畴 哎呀，太后!奴才该死，适才正有一事，望乞太后恕罪!
不尔济 什么事情，快快讲来。
洪承畴 奴才前在江南，皇上密旨到来，命我暗暗与他选一美女，奴才当然不敢违背，现已选送汉女董小宛入宫，请太后恕罪。
不尔济 此话你何不早告诉我?汉女进宫，有背祖宗大法，哪里容得!
洪承畴 现在皇上已封董小宛为贵妃了。
不尔济 (气) 这还了得!我自有办法。洪爱卿随我且到后宫谈谈心呀!
(唱) 忆起旧情费思想，
同到后宫话短长。
洪承畴 (唱) 太后皇恩真浩荡，
为臣没齿永不忘。 (太后拉洪承畴下)
第九回 相 会
〔布皇宫景，顺治帝同董小宛旗装上。
顺治帝 (唱) 董贵妃换旗妆更觉好看，
又风流又旖旎宛似天仙。
董小宛 (唱) 大汉女穿异服有些不惯，
为报仇我也是不得不然。(同坐)
顺治帝 贵妃改成旗装，更觉好看。朕不久便要封你当皇后。
董小宛 不敢当，不敢当。我不愿作皇后。只望万岁早日惩办洪承畴。
顺治帝 皇太后颁下懿旨，不准汉女进宫，违者处死。
董小宛 万岁，这该怎处?
顺治帝 贵妃勿忧，一切都有朕作主，决不教你吃亏。待我后宫探听消息呀!
(唱) 太后今日生了气，
朕到下边听消息。 (下)
〔科尔同冒襄上。
科 尔 禀贵妃，皇亲冒辟疆进见。
董小宛 就在宫内相见。 (科尔引冒襄向董小宛看，冒襄，董小宛注视暗泣)
科 尔 皇亲冒辟疆参见贵妃万岁，万万岁! (下)
董小宛 (心神不定)不、不必行礼。 (注视冒襄)那是郎…… (惊)表、表、表兄。
冒 襄 表、表、表妹。
董小宛 表兄请坐。
冒 襄 不敢受座。
董小宛 坐下无妨。 (分左右坐)表兄远道而来，太得辛苦!
冒 襄 多谢妹妹操心!
董小宛 妹妹闻听人说，表嫂死了，请你不要伤心。她虽然死了，她的仇、仇、仇还未报，她的心一刻一时不能离开你。
冒 襄 多谢妹妹指教，妹妹不必说了，我的心早已粉碎了!
董小宛 哎，我好伤心也!
(唱) 未开言来心伤悼，
不由教人泪暗抛。
表兄今日来得好，
我的苦心你知道。
此时不便当面表，
暗用言语作圈套。
表嫂虽然死故了，
她的血仇恨未消。
阴魂飘渺常笼罩，
望表兄替她多受劳。
冒 襄 哎，我的表妹呀!
(唱) 表妹莫要心伤痛，
听我与你诉衷情。
你表嫂虽然丧了命，
报仇事儿我担承。
劝妹妹一切要保重，
霎时间为兄要出宫。
〔科尔上。
科 尔 皇上请皇亲入宫。
董小宛 知道了。表兄，皇上给你送的金银珠宝，又给你封官，我都替你谢辞了。
冒 襄 多谢妹妹。
董小宛 事已至此，还须要忍耐忍耐，不要过于伤心。表兄你快走吧!
冒 襄 为兄就此告辞，妹妹珍重珍重! (冒襄、董小宛互视暗泣，同昏倒，科尔扶冒襄、宫女扶董小宛下，宫女上)
宫 女 董贵妃这几日神昏颠倒，饮食不进，奉了万岁旨意，请来太医诊治，只得前去。 (下)
〔宫女扶董小宛上。
董小宛 (唱) 春风淡淡影悠悠，
欲绾云鬓却又休。
泪痕落枕红锦冷，
晚风频动惜花愁。
宫 女 董贵人，咱们到花园散心。
董小宛 一同走吧。
宫 女 你看蝴蝶飞来了、飞来了。
董小宛 (唱夜沉沉调)
杏含露柳带烟春光荡漾，
伤心人触春景泪洒胸膛。
想起冒辟疆心中好惨伤，
我把那满怀的热情付与汪洋。
宫 女 董贵人，你看这燕子飞来了，真好看，真好看呀!
董小宛 (唱夜沉沉调)
时维二月艳阳天，
燕子空中语呢喃。
双宿双飞好侣伴，
不由人伤心泪涟涟。
宫 女 董贵人，你看鸟语花香，春色宜人，真好风光也!
董小宛 (唱夜沉沉调)
春光明媚春色秀，
百无聊赖暗中愁。
红颜有泪向谁洒，
满腹冤仇何日休!
宫 女 董贵人，你这几天身上有病，刚有一点精神，怎么又触景伤情。看皇上来了降罪着。咱们快到那冷香亭上，休息休息吧! (宫女扶董小宛上亭)
〔科尔、四宫人引顺治帝上。
顺治帝 (唱) 董贵妃近日身染病，
急忙前来看分明。
却不料花园无踪影，
偏偏儿打坐在冷香亭。
宫 女 (跪) 万岁驾到!
顺治帝 站起去。贵妃，你的病可曾见轻吗?
董小宛 不要紧，多蒙万岁挂念!
顺治帝 待朕召太医与你诊治。
董小宛 不用太医诊治，只要万岁惩办洪承畴，我这病就会好了。
顺治帝 惩办洪承畴，绝对不成问题。贵妃，请你安心养病，待朕亲自与你召太医去呀!
(唱) 贵妃善自将病养，
召太医进宫开良方。 (下)
〔何尚武带四卒上。
何尚武 (唱) 适才太后颁旨意，
进宫要拿董贵妃。
太后有旨，拿董小宛入宫治罪。
董小宛 这是何意?
何尚武 绑下，拉上走。 (拉董小宛下)
〔二宫女引不尔济上。
不尔济 (引) 汉女入清宫。
定斩不容情。
〔何尚武带四卒绑董小宛上。
何尚武 禀太后，董贵妃拿到。
不尔济 唤她见我。 (董小宛进宫)
董小宛 (唱) 御林军来拿我十分凶悍，
哎呀，不好了!
(唱) 气得人一阵阵心似火燃。
事到此我也是有口难辩，
恨只恨洪承畴无法无天。
卒 跪了。
董小宛 (跪) 参见太后万岁，万万岁!
不尔济 走!好一胆大的汉女，竟敢私自入宫。人来，脱了宫服。 (御林军将董小宛宫服脱下)
董小宛 望太后恕罪，民女乃系洪承畴抢进宫来。
不尔济 胡说!先打一百皮鞭。 (御林军用皮鞭打董小宛)
董小宛 (唱) 这皮鞭打的我皮开肉绽， (哭)
哎呀，我的太后呀!哎呀，我的万岁呀!
不尔济 结实与我打!
董小宛 (哭) 哎呀，不好了!
(唱) 只觉得浑身疼两腿发酸。
这时候万岁爷他还不见，
大料想我的命不能保全。
望太后发慈悲将我怜念，
小民女到后来结草衔环。
不尔济 (唱) 骂声汉女太胆大，
竟敢入宫犯王法。
御林军将她吊廊下，
教你狗命染黄沙。 (御林军将董小宛吊廊下)
〔科尔、四宫人引顺治帝上。
顺治帝 (唱) 董贵妃受苦刑心中伤惨，
我的贵妃呀!
董小宛 我的万岁呀!
顺治帝 (唱) 不由我一阵阵心似火燃。
有朕躬害了你将心疼烂，
你还要勿伤心忍耐一番。
劝母后莫上气将她宽免，
这件事怪皇儿与她无干。
皇儿不孝，犯了母后大法，望母后加罪。
不尔济 哼哼，汉女进宫，犯了祖宗大法，该当何罪?
顺治帝 请母后原谅。这件事不怪董贵妃，只怪皇儿一人。望母后念起皇儿年幼，从轻惩办。
不尔济 犯了祖宗大法，本应重办，姑念你年幼无知，从轻发落。站起去。来呀，将那汉女，送到玉泉寺削发为尼。拉出宫去!
董小宛 罢了万岁!
顺治帝 罢了贵妃! (不尔济氏、顺治帝、董小宛分左右下)
第十回 入 庵
〔何尚武带四卒上。
何尚武 御林军何尚武。奉了太后懿旨，带兵把守宫门，不准私自出宫，违者处斩。孩子们，大家小心一点。 (坐一旁，二卒蹲下)
〔顺治帝微服上。
顺治帝 (唱) 耳听得谯楼上才起二更，
将一个真天子扮成百姓。
静悄悄宫门用目奉，
御林军把守怎出宫! (提衣窃走)
甲 卒 (阻止)干什么的?偷着出宫，该当何罪?
顺治帝 你们不能管我，快放我走。
甲 卒 奉了太后懿旨，连皇上都管哩，怎么还不能管你!你要知关津渡口，气死霸王。
顺治帝 请你二人通融一点，放我过去。
乙 卒 不成不成。这个人真没道理，快走、快走。即就是皇上来都不成!
何尚武 什么事，大声喊叫?
乙 卒 有人要闯出宫门。
何尚武 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待我去看。(看，跪)哎呀，万岁到此，臣下怠慢，该死该死!你两个冷虫，快跪下，快跪下。(二卒跪)
顺治帝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皇上，快快放我出宫。
何尚武 臣下奉太后懿旨把守宫门，任何人不准出宫，违者处死。还请万岁恕罪。
顺治帝 (取金钟)这是金钟一个，赐给你们，放我出宫。
何尚武 这金钟实在不敢受!
顺治帝 你且收下无妨。
何尚武 臣下若受万岁金钟，太后知道先有受贿卖法的大罪，非处死不可!
顺治帝 你既怕太后，难道不怕皇上我吗?真混账!御林军听旨。 (同跪)朕因要事出宫巡查，霎时便回，如敢阻驾，定当处死。钦此。
何尚武 臣下遵旨。 (顺治帝急下)这个差使!见太后怎样去销差?我可莫说金钟、金钟，你把我害苦了!
(唱) 奉命看守宫禁门，
不准皇上暗出巡。
谁料皇上胡厮混，
把祸遗在我的身。 (带四卒下)
〔布玉泉寺景。董小宛道姑装同妙禅上。
董小宛 (唱) 春花春草春意深，
春山春水倍伤神。
春雨濛濛多怨恨，
春意恹恹正愁人。
南园蝴蝶成虚梦，
多情鸳鸯断夙因。
身世茫茫不堪问，
惟有参禅乐天真。
今得一片幽静地，
抛开红尘卧云身。
(滚) 我叫叫一声天哪天哪，我的老天爷呀!自从与冒郎分别，洪承畴将我带到京城，强要和我成亲。是我执意不从，那贼又将我进献皇上。我虽系一个弱质女子，实想一时行权，笼络皇上，惩办洪贼承畴。谁料想事与心违，皇太后知晓，不准汉女进宫，将我立刻赶出宫外，以在这玉泉寺中出家。想起冒郎无迹，大仇未报，真教人伤心也!
(唱) 月夕风晨泪盈盈，
生缘永断不相逢。
一番愁云连春雨，
数声杜鹃杂夜钟。
苦哀脉脉入愁境，
此恨绵绵何日平! (坐)
董小宛，法名妙空。
妙 禅 我叫个妙禅。姐姐，咱们遇下这个境遇，还是想开一点，尽管发愁，也是无益。
董小宛 哎，我何尝不知道吗!但是想起我的身世，命薄如此，教人好不发愁呀!
妙 禅 姐姐同我到禅堂外边转一转。 (同走)
董小宛 (看鹦鹉)鹦鹉、鹦鹉，你会学人言，怎么你对我不说一句话啦?哎，我好伤情也!
(唱) 暗想身世真可叹，
满怀愁思泪涟涟。
鹦鹉说话很灵便，
为何不对我发言?
一身憔悴多愁怨，
零落残红倍黯然，倍黩然。
妙 禅 姐姐，你看那黄莺飞来了。
董小宛 黄莺、黄莺，你每天早晨在此乱叫，噪的人真不耐烦也!
(唱) 寂寞寺院日迟迟，
春色恼人柳依依。
无情最是黄鹂鸟，
不管人愁只管啼。
红颜自古遭天忌，
深情只有明月知。
妙 禅 姐姐，再不要触景伤情了。咱们都是出家人，你怎么还抛离不开红尘!走，同到禅堂拜佛走。
董小宛 (唱) 孤身飘零心不快，
镇日愁思心悲哀。
想起冒郎今何在，
凤去鸾离好伤怀。
我这里禅堂把佛拜， (到禅堂)
钟鼓楼阁两边排。
韦陀护法站门外，
观音盘坐莲花台。
金炉香烟云飘渺，
我这里恭恭敬敬拜佛来，拜佛来。
妙 禅 姐姐，快到经堂念经走。 (董小宛坐在经堂)
董小宛 (唱) 不进人间烦恼场，
终日习静自生凉。
金经诵罢无余事，
一片冰心拜梵王 (坐经堂念经，敲木鱼)
〔顺治帝上。
顺治帝 (唱) 尘烦纷扰多愁恨，
愿与美人共谈心。
九五尊颜意不趁，
不爱江山爱美人。
来此已是玉泉院，玉泉院。谁在这里?
妙 禅 干什么的?
顺治帝 这庵中可有个妙空?
妙 禅 妙实不好了，怎么是个妙空!快去、快去，你是一个男子，找我们尼姑干什么。真道岂有此理!
顺治帝 妙是佛法奥妙的妙字，空是四大皆空的空字，我同妙空是个朋友，让我去看看她。
妙 禅 我们这尼姑就不交男朋友，再不要胡说八道了。(顺治帝进寺，妙禅阻止)不能进去。
〔老尼姑上。
老尼姑 何人在此吵闹? (看，跪)万岁驾到，参见万岁，万万岁!
顺治帝 老尼姑站起来。
老尼姑 (起) 万岁恩宽。 (妙禅仍跪)
顺治帝 你也站起来。 (妙禅起)老尼姑，请你引我去见妙空。
老尼姑 是。 (引顺治帝见董小宛)妙空，万岁看你来了。
〔董小宛静坐不语。
顺治帝 贵妃，贵妃，你怎么不言，怎么不语?
董小宛 我前生罪孽深重，现在出家为尼。你再不要称叫什贵妃了。
顺治帝 贵妃、贵妃，你的苦衷朕已尽知。朕把你害到这步田地，朕与你赔罪。请贵妃原谅，随我回宫。
董小宛 万岁话讲哪里!我已出家，岂能还俗。
顺治帝 (哭) 难道就此永别了不成吗?哎，好不伤心人也!
(唱) 乱纷纷一片残叶落，
风飘飘铁马频响过。
雨萧萧青山似愁锁，
云黯黯含情恨转多。
恶森森宫中起大祸，
悲哀哀贵妃入网罗。
孤零零宫中独留我，
冷清清热情向谁托!
哭啼啼此事怎结果!
痛煞煞伤心泪婆娑。
烦扰扰世事已看破，
急忙忙要把红尘脱。
万里江山不愿坐，
要同贵妃念弥陀。
(滚) 我叫叫一声贵妃贵妃，我的贵妃呀!自从你入宫以来，朕对你十分近亲，实想说龙凤呈祥，永不相离，谁料母后执意不允，将你送在玉泉寺出家，教朕好不伤心，好不伤情。这事全不怪你，只怪朕一人把你害到这步田地，自觉问心不安也!
(唱) 满腹隐情真伤惨，
劝贵妃仔细听根源。
实想说你我常亲善，
恩爱情义重如山。
谁料想母后发气怨，
立刻迫你入尼庵。
自古说好事多磨难，
事已至此复何言!
万里江山我不愿，
与贵妃生生世世结良缘。
〔科尔带二宫人上。
科 尔 (唱) 适才奉了太后命，
要把万岁找回宫。 (跪)
太监科尔，参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治帝 太监来此何事?
科 尔 奉了太后懿旨，有请万岁回宫。
顺治帝 站起去。 (科尔起)正是：
(念) 情义难自了，
忍泪回皇宫。
罢了贵妃!哎，贵妃呀! (同下)
第十一回 烧 寺
〔董小宛同妙禅背小包袱上。
董小宛 (引) 要避杀身祸，
修真五台山。
久住玉泉寺，恐遭不测，又恐皇上常来纠缠。是我逃出寺来，闻听五台山风景幽雅，不免去到那里，修真养性了!
(唱) 五台古刹多幽雅，
双双携手同出家。 (同下)
〔科尔引顺治帝上。
顺治帝 (唱) 贵妃身居玉泉院，
令朕时时心不安。
〔老尼姑上。
老尼姑 (跪) 禀万岁。
顺治帝 老尼姑来此何事?站起来讲。
老尼姑 (起) 昨晚妙空去到望月台上望月，至今杳无消息，恐怕她成了仙了。
顺治帝 哎呀，不好!
(唱) 听说贵妃杳无踪，
我的贵妃呀!
(唱) 气的我如痴又如疯。
你怎忍舍我登仙境，
为什么不与我同行?
罢了贵妃、贵妃，你竟先我而去了，哈哈哈!
科 尔 万岁怎么样了?快快回宫休息。
顺治帝 (笑) 哈哈哈! (科尔扶顺治帝下)
〔何尚武带二卒执火把上。
何尚武 (引) 奉了太后命，
来烧玉泉寺。
来到寺门。来呀，用火烧。 (放火，老尼姑被烧死，何尚武带二卒下)
〔二宫女引不尔济上。
不尔济 (引) 火烧清净地，
要收皇儿心。
〔科尔上。
科 尔 (念) 皇上失了踪，
前来禀分明。 (跪)
禀太后。
不尔济 何事?
科 尔 皇上失踪，留有诏书，太后请看。
不尔济 快快站起，呈上来。 (科尔呈诏书，不尔济接念) “太祖创业垂基，肴嗣不能久虚。朕子玄烨，颖慧敦厚，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皇帝位。凡勋旧重臣，均宜勉矢忠荩，翊赞诸君。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顺治十八年八月十五日御笔。”哎，不好!
(唱) 皇儿无端失了踪，
我的皇儿呀!
(唱) 本后心中不安宁。
此事我还要镇静，
不由人心中好伤情!
太监听旨。
科 尔 臣。 (跪)
不尔济 皇上失踪，国家不幸。一切按诏书施行，谕知文武大臣，各安本职，勿相惊扰。钦此。
科 尔 遵旨。 (同下)
第十二回 入 山
〔董小宛背花篮，妙禅担花担上。
董小宛 (唱) 屏除嚣尘入深山，
潇洒自在乐清闲。
山前山后花开满，
惟有兰花最非凡。
釆得兰花装满担，
叫妙禅快把花担担。
妙 禅 (唱) 我将兰花担一担，
随姐一同回尼庵。
董小宛 妙禅妹妹，咱们到了五台山上，在这白云庵里出家修真。每日闲暇无事，后山釆兰养性，倒也潇洒自在。
妙 禅 哎，姐姐，你也太爱兰花了。今天采了这些兰花，担子甚重，实在有些担不起。
董小宛 妹妹身体大健，难道担不起这个花担!
妙 禅 姐姐，你到前边走，待我随后赶来呀! (董小宛下)
(唱) 姐姐爱兰世罕见，
与兰花结下不解缘。
终日依兰常赏玩。
她静夜伴着兰花眠。
清明佳节天气暖，
同姐姐采兰到后山。
我这里将兰花担一担，
跟随姐姐身后边。
担子重，扁担软，
担一担，闪一闪。
担的我身上出了汗，
担的我腰疼腿又酸。
这才是任重而道远，
急忙赶路回尼庵。 (下)
〔冒襄上。
冒 襄 (唱) 暮鼓晨钟惊鹤梦，
清风明月共长生。
冒辟疆。闻听人说，我那娘子已在五台山上出家。是我来此相会，适才白云庵老尼言讲，娘子果然在此。现到后山采兰。我不免去到后山寻找一回，如果天缘未尽，定能相见。世事这样污浊，我何妨与娘子同入深山，了却尘缘了!
(唱) 娘子后山去采兰，
前去寻找了尘缘。
〔顺治帝扮和尚上。
顺治帝 (唱) 士农工商日夜忙，
人生碌碌竞短长。
荣枯得失有分量，
秋风空想夜乌江。
阿房宫冷铜台荒，
做了邯郸梦一场。
说什么前王与后王，
说什么兴邦与丧邦。
说什么龙楼凤阁多伟壮，
说什么利锁与名缰。
荣华好比花上露，
富贵恰似草头霜。
大限已到难消禳，
自古英雄多流亡。
看破世事原如此，
兴亡何必挂心肠!
听得董贵妃到五台山出家，是我来至山中，寻找多日，未见踪影。我已看破世事，也在山中出家。这般时候，不免去到后山，寻找贵妃一回了!
(唱) 看百花堆成锦绣样，
听万鸟好语鼓笙黉。
抛弃红尘消魔障，
为贵妃山中当和尚。 (下)
〔布五台胜景，放火、瀑布、流水，顺治帝立山左，董小宛立山右，冒襄立山中间。
万里江山不愿问，
五台山上避红尘。
四大皆空返璞蕴，
万缘已了始归真。
董小宛 (唱) 烦恼横生只为情，
梦云愁絮两难平。
红颜命薄真悲痛，
伤心不语怨东风。
冒 褒 (唱) 月缺花残倍凄凉，
秋雨潇潇断人肠。
满怀隐情诉不尽，
海天愁云正茫茫。
顺治帝 (唱) 万里江山不争羡，
清风明月自幽闲。
董小宛 (唱) 南苑蝴蝶飞不见，
月落乌啼霜满天。
冒 襄 (唱) 天若有情天亦老，
月如无恨月常园。
顺治帝 (唱) 一腔愁恨将天怨，
董小宛 (唱) 血泪染成红杜鹃。
冒 襄 (唱) 风雨黄昏多凄惨，
顺治帝 (唱) 惹得愁人泪栏杆。
月儿晶晶
董小宛 (唱) 云漫漫，
冒 襄 (唱) 秋风飒飒
顺治帝 (唱) 雨绵绵。
董小宛 (唱) 纵激清辉
冒 襄 (唱) 谁作伴!
顺治帝 (唱) 事已到此
董小宛 (唱) 复何言。
冒 襄 (唱) 富与贵
顺治帝 (唱) 皆空幻，
董小宛 (唱) 醒痴梦
冒 襄 (唱) 断恩怨。
顺治帝
董小宛 (唱) 返真归璞要修炼，
冒 襄
抛弃红尘乐陶然。
了却尘缘学散淡，
同作蓬莱快乐仙。 (放火，同下)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