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晴雯撕扇》剧本
秦腔·2001
序 幕
[池塘中，芙蓉出水，清丽洁美。
[宝玉手执白纱写成的诔文，素衣简装站立于芙蓉花前。
[音乐声中，宝玉自吟、自叹。
宝 玉 茜纱窗下，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晴雯妹妹，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帝封你为芙蓉仙子，去看管这些花去了。你虽超生苦海，却从此不能相见，怎不令人伤感思念。唉!临终难见，又未灵前祭奠，今乃黄昏人静之时，宝玉我自作这篇诔文，用妹妹素日所喜冰鲛之縠，楷写而成《芙蓉女儿诔》，特来花前一祭，也算尽礼了!
[宝玉整衣行礼，将诔文置于芙蓉枝上，乃泣涕念曰：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
[宝玉徐徐隐去。
[芙蓉丛中，现出晴雯。
[她倚在凉榻之上。
[怡红庭院。
[伴唱：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风流灵巧招人嫌。
身为婢贱，不作奴颜，
花自飘零谁挂牵?
[晴雯斜倚凉榻，望云生忧。
[宝玉闷闷不乐地上，进院门先一脚踢翻了杌子。
宝 玉 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晴 雯 二爷又烦上哪个了?
宝 玉 哪个都烦，好好一顿酒席，不说聚，尽说散，既然要散，那又何必再聚到一块儿?都散去，都散了才干净。
[宝玉烦躁地脱着外衣，晴雯帮其更衣。
晴 雯 二爷又说痴话了吧，世上哪有长聚之理?再好的花都是要谢的，再好的筵席也是要散的……
[只听“啪哒”一声，晴雯失手将宝玉的折扇跌落，玉折骨散。
宝 玉 你看你看，好好一把玉扇，一下叫你跌散了，怎么这样瞻前不顾后的?真是蠢材!蠢材!
晴 雯 哎呀二爷，这几日你的脾气咋这么大，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瞧。昨天才踢了袭人，今天是不是又该给我一脚哇?
宝 玉 你……你还有理了。
晴 雯 扇子跌了折了，在这府上也是平常事，何必恼成这样，嫌弃了，打发我走，再挑一个好的来使唤不得了。
宝 玉 你……你还越发有理了。
晴 雯 先前别人打了玻璃缸，碎了玛瑙碗，也不见你出个大气儿，今天火气就旺成这样，何苦来着，就是要打发我走，也好说好散么。
宝 玉 (气得浑身直抖地)你……你……你还越发来劲了。我这就回太太，立马打发你出去，横竖都是要散的，不如早散早零干。我这就去了，(晴雯不理)我这真的去回老太太。(生气地下)
晴 雯 (泪光闪闪地唱)
说赶就赶——
无情的话儿挂嘴边。
生命不如一把扇，
抛来扔去无尊严。
上看主子歪脸，
下听奴才谗言。
活着只是物一件，
枉长心肝披衣衫。
宝玉平素人良善，
近日翻脸亦凶顽。
让去便去休恋念，
决不摇尾乞可怜。
[晴雯进另一内室。
[宝玉悄悄上，观察动静。
宝 玉 人呢?人呢?回来这半天了，咋也不见人打洗澡水?都死完了。
[晴雯拿着包袱从内室出。
宝 玉 你干啥呀?
晴 雯 你不是让我走嘛。
宝 玉 我……你还真走哇?
晴 雯 主子发话了，奴才还敢赖着。
宝 玉 我……我那是气话。
晴 雯 气话?还不是因为我是比下人还下贱的奴才，才敢乱发。那扇子若是宝姑娘、林姑娘跌了折了，你会那么凶?别说宝姑娘、林姑娘，就是啥子花人袭人，跌了折了，你会生那么大的气，吊那么长的脸?
宝 玉 好妹妹，你不是看我为别的事正生气嘛。
晴 雯 为别的事生气就该把气撒在我身上?我是你的出气筒子?你看我没爹没娘没依靠的好欺负是吧?我是蠢材，服侍不了二爷，我不服侍了还不行?这些东西还请二爷仔细盘查盘查，可不敢将来丢了啥子金银细软的，还赖我晴雯手脚不干净。
[晴雯说着“嗵”地将包袱扔在宝玉面前，委屈地痛哭起来。
宝 玉 好我的妹妹呀!
(唱)我最怕说分说别说离散，
你偏要说去说走说花残。
我纵然胡说乱道成遗憾，
你不该说风是雨添霜寒。
我这里躬身施礼忙道歉，
求妹妹宽恕原谅把手牵。(欲牵手)
晴 雯 (唱)主子的手，菩萨的脸，
只敢远看不敢粘。
望你自重划界线，
免得上下把我冤。
宝 玉 (唱)我偏要牵，我偏要粘，
把那些规矩全破完。
只求妹妹展笑脸，
我们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永不辜负这相聚缘。
晴 雯 (羞涩地)谁跟你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了。我可不是你袭人姐姐，让你不明不白地踢了一脚，还给你赔不是呢。
宝 玉 那你要我怎样?我这里给你赔礼?来来来，你要是还不解气，就把我这把金边镶扇拿去撕了。
[晴雯毅然拿过扇子撕了两下。宝玉意想不到的看傻了眼。晴雯见状笑出了声。
宝 玉 噢，撕得好，撕得好。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也。”几把扇子，能值几何?只要妹妹爱撕，待我把房内的扇都抱出来，任妹妹撕得响响地，脆脆地，我好听个响声。
晴 雯 撕得?
宝 玉 撕得。
晴 雯 那你就拿扇来!
宝 玉 好，你等着(下)
晴 雯 (唱)从未娇惯，
今天我要娇它个横蛮；
从未舒展，
今天我要展出个奇观；
哪怕撕出千般乱，
也要把性情的火点燃。
宁可今夜遭驱赶，
不求明天瓦浑全。
[宝玉抱扇上。
宝 玉 来了来了，看我抱了多少，要撕你尽情地撕。只要你高兴，撕了、甩了、扯了、揉了，都没啥。你就撕吧!
晴 雯 (唱)面对这翡翠、珍珠、玛瑙、金玉、楠木、香檀、绫罗、锦缎百折扇，
我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心存千结、十指抖颤来回掂。
我要当一回物业的主管，
活一回为人的放胆，
我要拨动活着的心弦。
宝 玉 好，只要你高兴，撕了、甩了、揉了、扯了，都没啥，你就撕吧。
晴 雯 (唱)手捧折扇心酸软，
玉坠锦屏花枝繁。
怎好撕碎了恩怨，
颠来倒去下手难。
宝 玉 你倒是撕呀!
晴 雯 (唱)晴雯五岁家罹难，
遭买遭卖飘人间。
十岁进府听使唤，
惜物爱物细如纤。
惜物仍遭人下眼，
爱物仍讨人弹嫌。
待人以诚人暗算，
活得里外无容颜。
公子既然赏了脸，
今天我就撕它个花飞枝断、玉碎锦残、丝丝絮絮、破破烂烂、天昏地暗，乾坤倒转，心花怒放，心坦然。
宝 玉 咋还不动手呢?
晴 雯 (唱)一撕扇，桃花烂，
你福浅命薄枉红颜。
起早贪黑听差遣，
一十五春未少年。
宝 玉 妹妹，你怎么哭了?
晴 雯 (唱)二撕扇，牡丹残，
你拥有宝贵心更贪。
占尽风流把荣显，
蹂躏弱小逞刁顽。
宝 玉 来么，来么，她怎么又恨上了?
晴 雯 (唱)三撕扇，八哥烂，
你曲迎奉承讨喜欢。
做尽巴结谄媚脸，
灵舌只会进谗言。
宝 玉 我也最讨厌那个八哥。
晴 雯 (唱)四撕扇，钟馗残，
你枉做打鬼一奇男。
阴间魑魅谁曾见?
人间魍魉比星繁。
宝 玉 对这个大胡子我也早没信心了。
晴 雯 (唱)五撕扇，菩萨烂，
你只会锦上把花添。
恶也是善，善也白善，
枉受香火骗人钱。
宝 玉 你、你、你、你，阿弥陀佛。
晴 雯 (唱)六撕扇，筋骨现，
扒掉伪装看中坚。
玉损骨朽雕花暗，
金丝银线节节残。
宝 玉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噢，还有，我来帮你拿去!
晴 雯 (唱)七撕扇，诗章烂，
尽是陈词滥调篇。
口蜜腹剑常咏叹，
正人君子假圣贤。
八撕扇，宝石散，
任它滚落红尘眼。
颗颗珍珠幽光闪，
从此自在免把玩。
九撕扇，芙蓉艳，
不撕遭妒下场惨。
十撕扇，泪涟涟，
越撕星光越孤寒。
越撕前程越暗淡，
如此撕法失悠闲。
[宝玉突然一把抓住晴雯手中的最后一把扇子。
宝 玉 (唱)这把扇子撕且慢，
上面是对鸳鸯睡红莲。
乞求妹妹妥保管，
来日挂在罗帐绣枕边。
晴 雯 (唱)莫稀罕，别留恋，
转眼东西各一边。
芙蓉娇艳时日短，
留给清水听潺湲。
[晴雯撕却最后一把鸳鸯扇。
[宝玉上前呵护。
[幕后伴唱：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风流灵巧招人嫌。
身为婢贱，不作奴颜，
花自飘零空挂牵。
[造型。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