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戎马书生》剧本
说 明
明士韩世勋，幼失双亲，为其父盟友戚天衮教养，与戚子友先同窗。友先不思习学，浪迹女色。世勋不伍，并晓以理。
吴越招讨使詹武承，丧侣无嗣。 继室梅氏，生女爱娟，貌丑轻佻，不习文墨，为母所纵。又娶柳氏，生女淑娟，妍丽端庄，知书达礼，为父所宠。梅、柳二妇争宠，终日隙闹。无奈，一宅二分，各居东西，互不相见。
清明，戚友先邀韩世勋游戏风筝。请韩题诗其上。筝线断，入詹府西院，为淑娟及柳氏所得。柳氏命女步其韵和之，亦题于筝，被戚友先遣童索回。世勋见淑娟诗，似有情，复诗另筝，试之。线断于东院，为爱娟所见，心动。爱娟请乳娘赚世勋入府私会。世勋恶，逸去。
倭奴寇边，敕命詹武承征剿。行前，武承嘱戚天衮为其二女择婿。戚命友先与爱娟成婚。洞房，爱娟误友先为世勋，忆前私会之事，友先疑其不贞，怒。后，梅氏、爱娟允友先纳妾方休。
詹武承荡寇，半载弗胜。帝命新科状元韩世勋督师，驰援，寇平。詹喜，以淑娟配之。世勋误淑娟为爱娟，出言不逊，淑娟含屈难忍，欲奔母房。恰遇其母来视，淑娟向母俱陈洞房之事，母怒，诘其故，命世勋辨认，世勋见淑娟大惊，知错。淑娟谅，和好。
场 目
第 一 回 祝 岁 第 九 回 督 师
第 二 回 奉 诏 第 十 回 笞 儿
第 三 回 寇 边 第十一回 丑 配
第 四 回 感 怀 第十二回 歼 敌
第 五 回 和 诗 第十三回 诡 谋
第 六 回 捣 怪 第十四回 荣 归
第 七 回 遣 试 第十五回 逼 婚
第 八 回 请 兵 第十六回 惊 谐
人 物 表
戚天衮 老生 布政使 武不消 净 陆总兵
戚友先 丑 纨 绔 闻风怕 杂 副 将
韩世勋 小生 状 元 遇敌逃 杂 副 将
詹武承 须生 招讨使 赵 龙 杂 卒
梅 氏 花旦 夫 人 钱 虎 杂 卒
詹爱娟 丑旦 小 姐 孙 彪 杂 卒
柳 氏 正旦 夫 人 李 豹 杂 卒
詹淑娟 小旦 小 姐 田中狼 净 倭 帅
侍 书 小丑 书 童 倭 卒 杂
抱 琴 小丑 书 童 中 军 杂
詹 诚 老生 家 院 卒 杂
梅 香 丫旦 丫 环 内 侍 杂
柴 妈 贴旦 奶 妈 傧 相 杂
钱有用 丑 水总兵 家 院 杂
第 一 回 祝 寿
〔韩世勋上。
韩世勋 (引)忧患成志士，
艰苦造英雄。(坐)
(诗)椿萱早背渺孤身，
年伯抚养教成人；
感恩图报男儿事，
修己安民志不群。
小生韩世勋，表字琦仲。京兆茂陵人氏。生于忧患，志在匡复。只因双亲早丧，家道陵夷。倭寇侵扰，边疆多 故，真乃国难家愁，叫人时刻在心。幸有前任陕西布政使戚补臣老伯，乃先父同盟好友。念其故人情谊，将我 抚养成人，与他令郎戚友先同窗肄业，熟读经史，研习兵法。今乃元旦佳节，清晨早起，整肃衣冠，恭候老伯 ，拜贺新年。
〔戚天衮，戚友先带家院上。
戚天衮 (引)自古长安得春早，
戚友先 (引)今朝岁序又更新。
韩世勋 老伯，兄长到了。
戚天衮
到了。
戚友先
韩世勋 老伯请来上坐，待小侄拜贺新年!
戚天衮 贤侄是客，何必年年如此大礼!
韩世勋 伯父恩同再造，情如父母，小侄礼当叩拜。
戚天衮 受你一拜。
韩世勋 (拜)元旦佳节，愿老伯福寿双辉，岁月并茂!
戚天衮 交春以后，望贤侄联掇科第，早谐婚媾。
韩世勋 兄长见礼。
戚友先 还礼。
戚天衮 家院。
家 院 有。
戚天衮 看酒伺候，一同坐了叙话。
韩世勋
告座。(入座，家院设酒，同饮)
戚友先
韩世勋 这是老伯，小侄蒙老伯扶持教诲，胜似天伦。此德此恩，不知何年可报!
戚天衮 贤侄话讲哪里!老夫与令尊八拜结交，车笠其盟。临危之时，以贤侄托我，自当教养成人。还望显亲扬名，重振 家声。在我只求无愧故人，岂能望报。
韩世勋 哎，我的年伯呀!
(唱)念小侄遭不幸椿萱丧命，
蒙老伯抚养我孤苦伶仃。
象这样养育恩情深义重，
恩报德不由我感激涕零。
戚天衮 哎，贤侄呀!
(唱)你的父他与我旰胆照应，
盟车笠托其子情义非轻。
南学中只望你苦把功用，
青云路更盼你幼学壮行。
戚友先 老弟呀!
(唱)咱本是通家好同胞异姓，
你和我如手足共奔前程。
但愿得求功名勤学致用，
弟兄们龙虎榜显亲扬名。
〔家院上。
家 院 禀老爷。
戚天衮 何事?
家 院 方才东城詹老爷前来拜年，见老爷佛堂供祖，不敢相扰，留下拜帖，他便去了。
戚天衮 (看)哦，相交至厚，他既先来，礼当答拜。家院。
家 院 有。
戚天衮 吩咐打轿伺候。
家 院 是。(下)
戚夫衮 你们就在书房闲谈，等我回来，再整年酒。我便去也。正是：
人情重来往，
先谊愧先施。
韩世勋 老伯
送
戚友先 爹爹
戚天衮 免。(下)
戚友先 (笑)哎，哎，说是老弟。
韩世勋 兄长。
戚友先 你看，我们成年间困守书馆，三百六十天老不得有个游闲潇洒日子，真把人闷坏了，简直连个女人面都见不着!
韩世勋 怎么，你还想见个女人?
戚友先 哎，老弟，你还不知!这些时候为兄坐卧不安，心慌意乱。如今散馆度年，元旦佳节，我们也该出去找个乐儿去 。
韩世勋 找个什么乐?
戚友先 闻听人说，八仙庵、城隍庙里，逢着初一、十五，青年妇女烧香拜佛的很多。你我何不趁此时机，出外溜达溜 达，饱饱眼福。即不找个对象，也能捉个野鸡。你看如何?
韩世勋 兄长，为弟无意及此。你我还是安心学问，免得伯父为我们操心。况且男子三十而娶。若到授室之年，以兄长 的家世门第，还愁没个才貌双全的媳妇吗!而今年龄尚小，何必学那些轻薄少年，偷鸡摸狗，寻花问柳呢!
戚友先 你怎说了个稀松平淡!孟夫子说，“男女居室，人之大欲存焉”。而今世界潮流，文明进步，社交公开，恋爱神 圣。男女之间，尽可先行交易，慢慢择吉开张!你我也是青年学生，渴望有个安慰，应当自求多福，哪里还能 按部就班，墨守成法呢!
韩世勋 兄长若论婚姻，弟还有个主张。不泥古，更不同俗。
戚友先 愿闻其详。
韩世勋 夫妇乃人伦大端，终身伴侣，应当详加审慎。一要才学德性优良无缺；二要天姿风韵兼而有之，然后明媒正娶 ，白首百年。如果马马虎虎，冒昧从事，为弟我却大不以为然呀!
(唱)求良缘必须有天姿风韵，
还须要品端庄才学超群。
还望你议婚姻详慎考讯，
决不要学狂且贻误终身。
戚友先 哎，老弟呀!
(唱)你十足书呆子少经世运，
几曾见名门女让人考讯。
在此刻你不必高谈阔论，
只怕你饥渴来不暇推寻。
家院上。
家 院 老爷回府，年酒摆在中庭，请二位相公入席!
戚友先 我们就来。(家院下)兄弟请。
韩世勋 请。
戚友先 正是：
瑞霭祥疑绿野堂，
岁朝风物异寻常。
韩世勋 樽前有酒春方好，
眉上无愁日自长。(同笑下)
第 二 回 奉 诏
〔詹武承带詹诚上。
詹武承 (诗)雄心勃勃鬓发萧，
功在边陲望在朝；
尚有倒悬民未解，
难将生计学渔樵。
下官詹武承。表字烈候。西京长安人氏。官拜吴越招讨使。只因朝中宦侍专权，因而辞官家居。比较半生疆场，倒也清闲!只是下官之命，易在功名，难在子息。下官之才，长于治国，短于齐家。自从夫人早丧，继娶梅氏，生女爱娟；后娶柳氏，生女淑娟。至今子嗣仍属杳然。这梅、柳二人，争风夺宠，吃醋拈酸。双方分庭抗礼，旗鼓相争。一年之中，倒有三百多日子争吵。一日之内，还须八九个时辰嚷闹。亏了我一双顽皮的耳朵，又炼出一付忍耐的性格。积久成习，反来自觉平常了! (笑)昨日元旦佳节，下官依照向例，是在梅氏房中祝岁。今天挨班，应该轮着柳氏当夕。清晨早起，梳洗一毕，不免早些过去，闹她吃上几杯年酒，才可和平无事。不然，又道下官冷落了她! (叹)詹诚。
詹 诚 有。
詹武承 带路。柳夫人房中去也!
(唱)自古道降龙伏虎尚有道，
病逢狮吼无法疗。
这才是阴盛阳衰老，
盐梅好和醋难调!(同下)
〔柳氏、詹淑娟带梅香上。
柳 氏 (唱)昨夜晚过新年孤衾独抱，
清早起备酒宴欢度岁朝。
詹淑娟 (唱)我的父今日里必然早到，
绝不叫娘儿们冷淡无聊。
柳 氏 妾身柳氏。
詹淑娟 裙钗詹淑娟。
柳 氏 这是女儿。
詹淑娟 母亲。
柳 氏 昨日元旦佳节，你爹爹例在梅氏那边过年。今日应该到这里来。怎么这般时候，还不见人。想是又叫那个老妖 精给缠住了!
詹淑娟 母亲，新正为一岁之首。以孩儿想来，爹爹绝不偏心，让母亲挂念，霎时就会来了。
柳 氏 哎，实在说来，你爹爹倒还没有什么，只是梅氏那个东西，太得岂有此理!嫉姤成习，咆哮为性。为娘初来，也 曾让她几合。谁知她竞越来越凶，势不可当。从此以后，我也与她各霸为王，才能画疆自守。
詹淑娟 母亲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哩!
柳 氏 我何尝不知，只是遇见混帐之人，除非当仁不让，方可相安无事。
〔詹武承便服上。
詹武承 (引)老梅虽占春光早，
嫩柳还承雨露多。(入门，见)
夫人。
柳 氏 老爷，怎么这时才来!
詹武承 下官出外拜客，才得回来。让夫人你久等!
柳 氏 多等一会，有甚要紧!
詹淑娟 爹爹、母亲，请来入席同坐。孩儿备有春酒，先叩新年，再贺春喜!
詹武承 如此甚好。夫人请坐。哈哈!(与柳氏同入座)
詹淑娟 (献酒，叩拜)爹爹、母亲，大地回春，岁月更新。孩儿一怀水酒，祝贺二老福寿双增，康泰百岁!
詹武承 生受我儿!(同饮)
(唱)好女儿果算得明珠擎掌，
葡萄酒夜光杯蔬菜清香。
柳 氏 (唱)今日里备辛盘日暖风畅，
庆良辰乐天伦福寿安康!
詹淑娟 (唱)望爹爹和母亲开怀放量，
贺新春理应当共醉千觞。
我这里斟美酒举杯奉上，(斟酒献柳氏)
〔詹爱娟急上。
梅 氏 (唱)东院里来了我母女一双。
(诗)非我心肠弯，
因他宠爱偏；
待我情意假，
昨晚空占先。
我乃梅氏。爱娟儿呀!
詹爱娟 妈妈，咋加?
梅 氏 你爹爹这个老不正经的，此刻又在柳氏房中饮酒。你随为娘悄悄儿溜在门外，听他说些什么。
詹爱娟 娃我赞成，说去便去。
梅 氏 走。(行，听)
詹淑娟 爹，娘请酒!
詹武承 (与柳氏同饮)这是夫人。
柳 氏 老爷。
詹武承 你看下官年过半百，只生二女。淑娟生来，聪明知礼，贤慧端庄。虽然伯道无子，实可聊慰膝前。只是二娘生 的那个貌既丑陋，性又顽劣，我真替她担忧，将来怎样到人家去做媳妇!
柳 氏 老爷，有了那样的娘，就有那样的女。莫怪女儿不成器，只怪她娘没的好引教。
詹淑娟 爹爹，母亲，且请饮洒，不必多说闲话。万一叫人听见，传到二娘那里，反为不美。
詹武承 我儿言之有理。那个东西最会偷听墙根，倘若被她听见，又是一场吵闹。
梅 氏 哎，好恼!
(唱)听言罢气得我心崩胆炸，
詹爱娟 (唱)他不该背地里欺负于咱。
梅 氏 (唱)叫女儿随娘来闯进叫骂，(入门，指定柳氏)
见妖精气得我咬碎银牙。
我把你个小妖精!就说你和老爷吃酒赏心，还嫌快活不够，为什么把我娘儿两个当做小菜儿点缀呢!口淡了不会 噙个咸萝卜。
詹爱娟 是呀，不会塞个红苕嘛!
梅 氏 我的引教不高，你的引教有多超些!
詹爱娟 哎哎，怎见我面貌丑陋，你女儿就是天仙!
梅 氏 你说的些啥事情?我把你个吃不饱的黄鼠狼，不要脸的小妖精!(扑打柳氏，詹武承、詹淑娟挡)
柳 氏 哼，我倒不是妖精。才有个妖精会作怪哩!青天白昼，我问你，为什么人家在房里吃酒，你偏要偷偷摸摸，沿墙 爬壁，来在房门外，听什么来了?你才是个黄鼠狼、老妖精!
梅 氏 (指)你才是个小婊子!爱娟，与我扯她的嘴。(打柳氏，詹武承，詹淑娟挡)
柳 氏 你先试一下!
詹武承 (向梅氏)哎，好我的夫人哩!你总比她长几岁，怎么与她一般较量呢!
梅 氏 (怒)我知道我的年纪老了，她的年纪轻。你偏她、向她、爱她、心疼她，你就粘到你那年纪轻的身上去。走!( 推詹武承)
詹武承 (向柳氏)柳夫人，论其先后次第，你也该让她一点才是!
柳 氏 是呀，她比我先来，我比她后到。我不要言语，就让人家欺负作践。先来的好，你就长到她的身上去吧，休要 理我!(推)
詹武承 (笑)哈哈哈!她推来，你推去，我是老鼠钻到风匣子里头，两头子受气!转过来转过去，我简直当成打秋千了。 也罢，任凭你两家闹去，我也不管了。(坐一旁)
詹爱娟 哎，三妈呀，你刚才说，我妈的引教不高，你的引教当然超。以后劳你引教引教，也就慢慢好了。
詹武承 (怒)哼，你这个奴才，也来多咀。
詹爱娟 我可说啥坏话来吗?(向詹淑娟)妹妹。
詹淑娟 姐姐。
詹爱娟 你聪明，你心疼!我是个烂脏，又恶心，又讨厌，一辈子也吃不开。以后你当了皇后夫人，请你把我承携一下成 不成?
詹淑娟 姐姐呀，你和妹妹一向和颜和气，相亲相爱。不要为了二位老人闹闲话，心生嫌隙。好姐姐呢，我与你陪个礼 儿，不要怪妹妹吧!
詹爱娟 (笑)咳呀，我的妹妹，我几时恼过你些!
詹淑娟 姐姐不恼便好。二娘呀，(梅氏背身)今日怪我母亲不是，与爹爹多说几句闲话，原没什么意思，二娘不要在心 。请你看在女儿面上，将此事放过去吧!(梅氏气)二娘你看，爹爹身体大不如前，我们都该体念才是。何必新年 新节让我爹爹生气呢!(梅氏不语，詹淑娟摇梅氏)二娘、二娘，我的二娘呀!
(唱)劝二娘不必将气发，
孩儿上前先告差。
我的母言语你莫记心下，
如不然——
娘呀!
你将孩儿来责罚!
我爹爹风尘戎马年高大，
全家人都要体谅他。
方才间纵然有闲话，
还念在多年好结发!
悔 氏 什么好结发!
詹淑娟 (唱)况逢着元旦佳节喜气大，
和颜欢笑度年华。
来来来——
二娘、姐姐!
入席同坐下，(詹爱娟欲坐，梅氏暗拉女)
孩儿我奉杯酒——
二娘、姐姐!
消一消心上的积压!
梅 氏 (笑唱)
淑娟儿一片贤慧话，
说的我怒气变云霞。
我娃好，贤慧的很!二娘我不生气了就是。(指柳氏)哎，今天若不看在女儿面上，老娘和你绝对不得开交!(向 女)爱娟，我们走。(指夫，气恨，携女出门)
詹爱娟 咋，走家？就是这样算完了吗？
梅 氏 瓜娃，你不看势吗，无可奈何，借风使帆。不然，你我怎的下台加!
詹爱娟 吵闹半天，不曾用饭，也得吃上她一点酒再走。
梅 氏 (恨) 哼，醋把人心都淹了，还从脊梁骨上吃下去呀!
詹爱娟 妈呀，*(左口右外)醋还能当饭用吗!
梅 氏 (拉)不要说了，快走。(下)
詹武承 真乃泼妇，无耻!新年新节就来惹是生非。
柳 氏 你算了吧。起先不骂，人家走了，弄这假威风，给哪个看哩!
詹武承 哎，夫人，你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当面不骂，是替你省事。背后骂她，是替你消气。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实 实在在，下官都是爱惜你的意思。
柳 氏 (媚视)你道罢呀!(转身各笑)
内 王命下。
詹武承 夫人、女儿回避。有请。(柳氏，詹淑娟下)
〔詹诚引差官上。
差 官 (引)三边传檄至，
九关赐环来。
〔詹武承同差官相见。
詹武承 钦差开旨。
差 官 圣旨下。詹武承听旨：日本倭冠，再反边疆，东南沿海，纷纷告急。詹卿武承官复原职，即日上任，剿平贼逆 。成功之日，加官晋级。旨毕山呼。
詹武承 万岁，万岁，万万岁!(接旨)有劳钦差，下边饮宴。
差 官 王命在身，不敢久留。告辞。
詹武承 请。(差官下)想这梅、柳二夫人，下官在家之时，她们还是终日吵闹。一旦上任之后，谁来作这和事老人。这 这这……(想)有了。詹诚。
詹 诚 有。
詹武承 趁我在家，将这宅子中间，筑排高墙，分作左右两院。梅夫人住在东院，柳夫人住在西院。她两个断绝交通， 成年不见，以免彼此呕气。我便是这个主意呀!
(唱)把长城筑起三千丈，
免得两国刀对枪。
休笑我能将贼平荡，
夫人城尚须我低头纳降。(笑下)
〔戚天衮带家院扬鞭上。
戚天衮 (唱)詹烈候老同年交好情重，
奉王命剿倭寇气象纵横。
我这里备酒肴长亭饯送，
与故人话离别目断飞鸿。
只因詹老同年官复原职，今日登程赴任。来至十里长亭饯别。家院，接马。(家院接)拿我名帖，道旁伺候。
家 院 是。
〔四卒、中军引詹武承上。
詹武承 (唱)奉王命赴沙场忠心耿耿，
恨倭寇恃强梁沿海逞凶。
此一去仗天威早将寇定，
报国恩奏凯歌解悬生灵。
家 院 (逄)启禀詹大人，我家老爷设宴长亭，恭候饯别。
詹武承 接马。
家 院 詹大人到。
詹武承 戚年兄。
戚天衮 詹年兄。(同笑)
詹武承 戚年兄此次钦限甚急，匆匆就道，未曾一一拜别，反劳祖饯，实觉有愧!
戚天衮 一杯水酒，不敢言饯，只为年兄壮行。酒来、酒来。来呀!(笑，送酒)
(唱)为年兄壮行色杯酒致敬，
但愿得此一去马到成功。
东南方众黎民闻风欣庆，
林泉下老故人与有光荣。
詹武承 哎 仁兄呀!
(唱)戚年兄推诚心休戚与共，
恨倭寇肆侵扰朝野震惊。
仗天威伸诛讨不辱君命，
儿女事忽然间涌上心胸。
这是戚年兄，为弟尚有一事拜托。今日若非长亭相遇，竟尔忘却。
戚天衮 年兄有话请讲。
詹武承 为弟膝前只有两女，如今都已长成。此次出征，归期不知迟早，敢请我兄代择佳婿，了我心中大事。
戚天衮 情属知己，何敢推辞，弟便遵命就是。
詹武承 如此，有劳年兄，我便告辞了!
(唱)只挂牵二女儿丝罗未定，
择佳婿还仰仗故友良朋。
戚天衮 (唱)承嘱托弟自当敬汉从命，
寻一双坦腹婿玉润冰清。
詹武承 (上马)
(唱)辞别了戚年兄忙跨金镫，
戚天衮 家院，马来!
(唱)等候着寄好音庆贺升平。(分下)
第 三 回 寇 边
〔田中狼带倭卒上。
田中狼 (唱)兽蹄血溅桃花浪，
骚扰中华似探囊。
可笑官兵胆气丧，
沿海烧杀纵猖狂。
俺，日本大将田中狼。奉了天皇言命，利用虎豹凶象，再扰中华，沿海登陆，攻城破县。虽有几家官兵，个个 闻风丧胆。前日得了上海，休兵三日，再取苏州，直下南京。呔，兽兵们。
倭 卒 呵。
田中狼 将抢来的金银财宝，一律交库。将掳来男女人等，带至帐前，听候发落。
倭 卒 呵。(下，拥四难女、四难童泣上)跪了。禀大王，总计青年妇女二百名，大小儿童三百个。
田中狼 (笑)哈哈，嗨嗨，来呀，将那一穿红的女子，留在后帐。下余青年妇女，挑列三等，分、发各营将士，慰劳官 兵。
倭 卒 呵。
田中狼 将这大小儿童，押送日本，准备抚养成人，再来攻打中华，叫儿自灭祖国了!
(唱)杀人放火不算账，
金银财宝齐扫光。
攻破城池大开放，
青年妇女作公娼。
〔倭卒抢拉妇女，众泣、叫下。
掳来了儿童施教养，
长大成人变豺狼。
替俺日本打死仗，
忘却祖国扰故乡。
〔倭卒又押儿童哭叫下。
对中国不配把公理讲，
日本自来是强梁。
兴兵中华烧杀掳抢，
要与天皇开边疆。
〔倭报上。
倭 报 报。
田中狼 讲。
倭 报 大明新派招讨使詹烈侯，已到南京，不日便向苏州前进。
田中狼 再探。
倭 报 是。(下)
田中狼 呵，詹烈侯当年镇守吴越，好生厉害。此番前来，不可轻敌。不免趁他来到，先来多夺城池，多抢财物，然后 再乘他初来，立营未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来，松江、苏州去者!
倭 卒 呵。
田中狼 (唱)詹烈侯老儿有才干，
能战能守甚威严。
他未到我先将城池占，
多抢些财宝和金钱。(同下)
第 四 回 感 怀
〔韩世勋上。
韩世勋 (唱)戚年伯饯故友身染重病，
茶不思饭不想医药无灵。
他命我伴兄长勤把功用，
这件事倒叫我无法遵行。
韩世勋。只因戚年伯新春饯友，偶感风寒，药石无灵，久困床褥。令我伴同兄长，勤学诗书。怎知他那膏梁子 弟，不就轨范，反趁此时机，夜闲浪荡。不但文章一概，漫不留心，几乎流连忘返，日游不归。这该叫我怎么 处呢?咳，近月以来，日本倭寇，侵扰边疆，奸淫烧杀，民不堪命。我韩世勋平日立志远大，王佐自期。今日 倒困守寒窗，一筹莫展。说什么为国尽忠，东敌致果。终日只觉独坐无聊!
(唱)自恨我韩世勋孤苦薄命，
蒙老伯抚养我百计玉成。
报深恩酬大德只恨日永，
无奈何假楮墨吐啸私衷。(想出神)
〔戚友先带侍书各持风筝上。
戚友先 (唱)清明佳节景物新，
满天风筝动心神。
出奇竞赛能致胜，
城头要现五彩云。
老弟，你又在伏案苦思，想中状元了。人生行乐耳，何必自苦如此呢!
韩世勋 哦，仁兄回来了。(侍书下)
戚友先 你看，春二三月，清明时节，人人郊外踏青，携手游赏，红男绿女，多么热闹。还有不少风筝，满天乱飞，真 乃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我今买了两个大号风筝，你将他画上一画。咱俩一个鹤鸣九皋，一个声闻于天。你看 ，好也不好!
韩世勋 哎，兄长，你总是想着玩乐。昨晚老伯还差人问你的功课哩!
戚友先 老弟呀，为兄今日兴致勃勃，你跟我痛痛快快再玩一天。明日一准按部就班，温习功课。我父病未痊愈，你再 包涵一天吧!
韩世勋 哎，你总是个明日、明日，还有个明日。真到明日，怕你又推后日!
戚友先 明日绝对准事。来、来，你快画一画。
韩世勋 画画还得调颜色，须要好大功夫。作一首诗，写在上面，又觉雅致，又觉特别，你以为如何?
戚友先 也罢、也罢，你就与我雅致、雅致，特别、特别!
韩世勋 (题)哎，兄长呀!
(唱)漫道风流女谪仙，
伤心徒赋四愁篇。
未经春色过眉际，
但觉秋风到耳边。
好梦阿谁堪入梦，
欲眠竟夕不成眠。
人间无复埋忧地，
题向风筝寄与天。
兄长，看是如何?
戚友先 (看)不错，也还别致。还有你这一个呢!
韩世勋 咳，我是不去。
戚友先 不行，你今天无论如何得陪哥去，不然明日我还不用功。
韩世勋 这个……
戚友先 快写快写。
韩世勋 这个倒不必了。一个是彩凤文鸾，一个是白鹤苍鹰。
戚友先 (笑)哈哈，怎么一荤一素，还有名堂! 快叫抱琴，带上风筝上城。
韩世勋 抱琴走来。
〔抱琴捧茶上。
抱 琴 (引)洗砚鱼吞墨，
烹茶鹤避烟。
大爷、大叔，到。
戚友先 (急)不用，不用。拿上风筝快走。
韩世勋 茶也不用一点!
戚友先 (顿足)老弟，怎么尽学些絮絮叨叨、官僚习气。
不要说了，赶快走呀!
(笑唱)
云淡风轻近午天，
韩世勋 (唱)傍花随柳过城边。
戚友先 (唱)时人不识余心乐，
韩世勋 (唱)将谓偷闲放纸先。
来到城下。兄长请来鸢登。
戚友先 不必多礼，一拥而上呀!(同上，戚友先回望，喜)
(唱)立在城上八面看，
红男绿女遍田园。
韩世勋 (唱)暮春三月桃李绽，
长安风扬花鸟妍。
戚友先 (唱)满天风筝迷人眼，
赶快放绳莫迟延。(各拉绳放)
放的越高越觉谄，
高人十丈更喜欢。
放的放的高兴了，
风筝绳断往下躜。
哎哎哎，糟了、糟了，偏偏把我的风筝跌下去了!
韩世勋 怎么，跌下去了?
戚友先 绳子断了，它不跌下，难道叫我跌下去不成。扫兴、扫兴，真他娘的扫兴!(气)
韩世勋 抱琴，你将这风筝收回。快，先去看那个风筝，落到哪里去了?(张望，同指、望)
侍 书 看看，落到西北城角，那家高墙里面去了。
戚友先 哦，那是谁家公馆，好高大的门墙!
侍 书 那是詹公馆吧!
韩世勋 哪个詹公馆?
戚友先 大概就是招讨使詹烈侯老伯的公馆。侍书，你去与我快将风筝讨回，还得再放一会。不然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未免太得那个呀!
(唱)真糟糕来真糟糕，
怪你歪诗题坏了。
不曾放得几多高，
绳断风筝吹跑了，吹跑了!(侍书下)
韩世助 兄长，你看日色过午，回去休息，休息，再来也好!
戚友先 哦，怎么日色过午!哎呀，不是你说，差点我倒忘了。今日午后二时，胡家三少爷约我有事相商。不如老弟先请 回去，我去一时便来。
韩世勋 莫忙、莫忙。
戚友先 请了、请了!(急下)
韩世勋 他竟借故而去。抱琴。
抱 琴 有。
韩世勋 随我回上书房呀!
(唱)放断风筝事扯淡，
借故他去又不还。
兄长不听良言劝，
此事叫人好作难。(叹气，带抱琴下)
第 五 回 和 诗
詹淑娟 (内唱)
清明节近风光好，(随梅香上)
梅 香 哎呀姑娘，你看花园之中，景物更新，几天没来，另是一番气象了!
詹淑娟 是呀，真乃好快!
梅 香 无怪姑娘说什么花美春暖，似水流年。这话当真，一点不错。
詹淑娟 想元宵花朝，方才过去，转眼之间，又将清明时节。这便是天地造化，万物生成，四时佳兴，正与人同呀!(梅 香扶詹淑娟)
(唱)看花鸟争妍共逍遥。
这一旁碧桃开花红色耀，
那边厢绿柳绽叶尖如刀。
树底里流莺声声叫，
梁间的紫燕筑新巢。
自二人分花拂柳沿小道，
携手凭肩过石桥。(过桥)
满园中色色蝴蝶将人眼来照，
点缀花间绕树梢。
对对儿共翔翱，
一时低一时高。
羡它们上下翻飞双双相并作舞蹈，(扑蝶)
忽然立足忽然逃。
任它们一对一对远近左右上下四方绕，
扑前扑后喘声娇。
这会儿鱼池岸旁石砌栏杆并肩斜倚靠，
五色鱼儿水上漂。
东来追西来跑，
金睛摆红尾摇。
笑它们往来追遂鹣鹣鲽多少情趣妙!(看)
浮萍儿蔽影将人偷来瞧。
这一面并头偕那厢又是扇尾掉，
游来游去泛波涛。
枝头上好鸟友声噪，
水面上落花诗境超。
良辰美景何幸到，
赏心乐事在今朝。
梅 香 姑娘，你游玩了半晌，也该休息休息。
詹淑娟 虽然偌大功夫，却还不乏。
梅 香 姑娘既觉兴会到来，何不好好题上一首长诗，不枉今日乐游一回。若有兴致，题完诗再游，你看如何?
詹淑娟 哦，你说此话，正合我意。只是花园之中，该在哪里写呢?
梅 香 姑娘怎么给糊涂了。看那茅亭以上，不是现成的石板桌儿、石鼓凳儿，待我取来文房四宝，姑娘坐着写，丫环 站着看，岂不是最好一幅春咏图吗!
詹淑娟 (喜)哎呀，好呀!
(唱)阳春烟景将人召，
大块文章腕底操。
惊人的佳句神来妙，
笔尖儿兴会破浪潮。
叫梅香速备文房四宝，
〔梅香取笔墨纸砚。
同上茅亭待挥毫。(同上)
诗家清景春意好，
谱来新声再推敲。(入座，梅香侍墨)
〔柳氏上。
柳 氏 (唱)春二三月清明到，
园中两树好樱桃。
花不芬芳啼黄鸟，(叫，望)
淑娟、梅香，这孩子跑向哪里去了! (再叫)淑娟。
梅 香 呵， (向柳氏招手)夫人，姑娘在这里呢!
柳 氏 哦，你们上了亭子了!
〔梅香迎下，扶柳氏上。
(唱)茅亭上到底眼界高。
看这石案以上，放着文房四宝，想是又来作诗。
詹淑娟 母亲呀，方才同着梅香，穿花拂柳，临池观鱼。这等天然佳境，赏玩了大半天。正想作一首诗，写写这个情景 ，不料母亲呼叫，就将孩儿的诗兴嘛，一下都给打断了。
柳 氏 哦，说来说去，原来尚未着笔。
詹淑娟 是的。
柳 氏 不会重新另来吗?
詹淑娟 母亲不知，诗境恍惚，稍纵即逝。一时又觉无从说起了。
柳 氏 胡说，如果下场考试，这样一来，岂不要交白头光卷子!
詹淑娟 不是那样。有题尚觉容易，无题竟难下笔。不然就请母亲命上一题，限上一个韵，依题作文，倒还有路可寻。
柳 氏 也好，待我筹思筹思。
〔风筝落下，同惊。
詹淑娟 哟，梅香，那是个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梅 香 待我去看。 (下亭拾)哦，原来是一个断线风筝。
(又上亭)姑娘，你看上边还有诗。
詹淑娟 是呀，母亲你来看，怎么上边还题着许多字迹呢?
柳 氏
(念)漫道风流女谪仙，
詹淑娟
伤心徒赋四愁篇。
未经春色过眉际，
但觉秋声到耳边。
好梦阿谁堪入梦，
欲眠竟夕不成眠。
人间无复埋忧地，
题向风筝寄于天。
柳 氏 原是才人忧愤之词。
詹淑娟 母亲你看这诗句既然作得不错，字迹也写得甚好，不知是谁家公子!
柳 氏 清明时节放风筝的人多了，哪个知道是谁家公子呢!哦，(笑)儿呀，方才你正问我索题限韵，何不就将这风筝为 题，照着原韵在后边和它一首。
詹淑娟 母亲，别人的风筝，和它有什么意思!
柳 氏 做诗的人，随眼看见便是题，随手拈来便是韵。你不见常有步韵和韵的扇头诗吗，这有何妨呢!
詹淑娟 如此，待儿作来。
柳 氏 莫忙。只呆板板的依韵作去，还无生趣。还是另创一格。
詹淑娟 如何另创一格?
柳 氏 从尾韵起到首韵止，倒将转来，可以叫做回文韵，你说好吗?
詹淑娟 哎呀，好!
(唱)母亲命我把诗和，
回文倒韵费捉摸。
我这里疑神作窗课，(想)
煞费推敲苦思索。
〔柴妈上。
柴 妈 (引)奉了姑娘命，
来请二小姐。(入门见)
请柳夫人安!
柳 氏 罢了。
柴 妈 二小姐好!
詹淑娟 好。这是柴妈，你做什么来了?
柴 妈 大小姐说，好久没见你，今日天色甚好，请二小姐过去，说些话儿。
柳 氏 数月未见，才觉轻快，又到那边做什么，不去!
詹淑娟 母亲呀，你和二娘相处不来，孩儿同姐姐倒还和睦。许久不见，甚觉冷淡，孩儿也该与二娘请请安去。霎时便 回来就是。
柳 氏 速去速回，不要又惹出事来。
詹淑娟 无妨。柴妈你只等一等，待我写完了诗，就同你去。
柴 妈 哦，二小姐又在作诗呢，永远就没见过大小姐她作诗。(看)哟，怎么还在风筝上写呢!这是哪里来的这风筝，写 在这上边做什么加?
柳 氏 不知是哪家断线的风筝，落将下来。上面有诗，我就叫她照韵作上几句。
柴 妈 哦，原来如此。
詹淑娟 (写完交母)诗已和完，请求母亲斧正、斧正。孩儿去到姐姐那边走走，不一时就回。
柳 氏 好，你去就回。
詹淑娟 正是：
才知飞来句，
又为拉去人。(柴妈拉淑娟手下)
柳 氏 咳呀，好诗、好诗。清新端雅，果算一首好诗!我想一个女孩儿，有才未必有貌，有貌未必有才。就当才貌都有 ，那举止未必端庄，德性未必贞静。我这淑娟女儿，竟是才貌双全，品学兼优。无怪老爷夸奖，当真也算难得!
(唱)女儿姿态风流多才貌，
举止端庄德性高。
〔侍书上。
侍 书 (引)风筝不是衔泥燕，
何事飞来王谢家!
门上有人么?
〔詹诚上。
詹 诚 是哪个?
侍 书 大叔么?我是戚公馆大少爷的书童。我家公子方才城上去放风筝，偶然断了线儿，落在府上院内。劳驾你替我寻 寻。
詹 诚 千门万户，知它落在哪里，怎么偏来我家找寻!
侍 书 大叔不知，方才城上看得明白，落在西北角高墙里面。这里只有贵府墙高，故此来问。
詹 诚 如此说来，你且少站，待我与你查问、查问。
抱 琴 有劳、有劳。
詹 诚 不知落在哪边，我先从二房问起。(向内)柴妈，你们可曾收着一个风筝没有?
柴 妈 (内)那是老管家，这边没有，柳夫人那边倒拾着一个。
詹 诚 这就是了。(入门见柳氏)禀夫人。
柳 氏 何事?
詹 诚 戚老爷的公子，有个风筝，落在我家，现差书童来取。
柳 氏 哦，原是戚公子的风筝，你就把它拿去吧!
詹 诚 是。(持出交侍书)
侍 书 谢大叔，明日请你吃茶。我便去了。(互拱手，笑，分下)
柳 氏 哦，原来这个风筝，是戚家公子的。上面诗句，不待说，就是他自作自写的了。能有这样高才，不愧宦门之后!
〔詹淑娟急上。
詹淑娟 (引)闻说索风筝，
急忙返家中。
(入门看)咳呀母亲，方才那个风筝，可曾叫人取走?
柳 氏 那是你戚年伯公子之物，他差书童来取，怎好不退还呢!
詹淑娟 咳，孩儿有诗写在上面，闺中笔迹，怎好付与外人!
柳 氏 咳呀，我倒失误检点。怎么一时疏忽，就让他拿去了。詹诚。
〔詹诚上。
詹 诚 有。
柳 氏 方才取风筝的人若未走远，赶上前去，将风筝要回。
詹 诚 夫人，来人已去半天，不知走向哪里，赶不回来。
詹淑娟 那怎么处?
柳 氏 儿呀，既然如此，差人赶去讨回，反觉有些痕迹。好在上边又没有你的名字，由它去吧!(詹诚下)
詹淑娟 咳，母亲呀!
(唱)母亲一时失误了，
回文和韵为哪条!
浮华浪子多狗盗，
含沙射影乱招摇。
一来怕才疏词浅遭人笑，
二来怕飞短流长起波涛。
柳 氏 咳，儿呀!
(唱)我儿不必多逆料，
端正诗句无风骚。
并非是淫词依琴挑，
哪怕无端起波涛。(同下)
〔韩世勋带抱琴持风筝上。
韩世勋 (唱)兄长荒唐太可笑，
借故游荡为哪条!
及时努力谋深造，
尚友古人论知交。(坐)
你叫怎说!心想陪同兄长放回风筝，也好拉他共习诗文。谁知风筝断线，他又托故而去。真叫我无法奈何!抱琴 。
抱 琴 有。
韩世勋 你将风筝放在那里，与我焚香捧茶，收拾兵书、宝剑伺候。
抱 琴 是。相公，窗明几净，正好读书。你要宝剑干什么?
韩世勋 (入座，持书)你哪里知道，如今四方不靖，边患频仍，不是专靠书本子的时候。不必多言，看书、剑伺候!
(唱)窗明几净勤日课，
春光易过莫蹉跎。
天下不宁正需我，
一本书一柄剑可当干戈。(舞剑)
〔书童乙持诗风筝急上。
书童乙 (唱)风筝断线随意落，
虽然无翅却有脚。(入门，看)
大爷怎么又不见了!
韩世勋 哎，他又到胡三少那里去了!
书童乙 风筝刚要回来，他又跑到胡三少那里去了。叫我白出了一头汗。大叔，就将他的凤筝放在这里，待我到胡三少 那里去看。不然回头又说我不管他。(置风筝，跑下)
韩世勋 抱琴，取那风筝来，我看。
抱 琴 (取看)咦，奇了。哪个又在后面续诗一首?
韩世勋 持来，我看。(持前)
(念)何处金风掷自天，
投阶作意醒幽眠。
纸鸢只合飞云外，
彩线何缘断日边。
未必有心传雁字，
可能无尾续貂篇。
愁多莫向穹窿诉，
只为愁多谪却仙。
哎呀，好诗、好诗。清新俊逸，强我数倍。(想)
想那詹老伯又不在家，这诗却是何人作的呢?
抱 琴 外面人说，詹老爷有个小姐，诗才很高。只怕是她作的。
韩世勋 哦，詹小姐能诗?
抱 琴 人都说哩。
韩世勋 (又看)是了、是了，口气象是女子，笔迹也象女子。不消说，大概是她作的。既然如此，不要叫戚大爷知道， 免得他又生事。 (持诗低看)我想詹家小姐，为什么在后边续这诗句，莫非她有意不成!待我再细加玩味、玩 味。 (细看，读前四句)这诗中只是赞我才高，并不露一点情意。(念) “未必有心传雁字，可能无尾续貂篇 ”。嗯，这未必有心，可能无尾，八个虚字之中，倒象有无限深情，包在里面。 (又看，念后二句)哦，这仙 、篇、边、眠、天”，“天、眠、边、篇、仙。”她这韵脚也和得有些异样，怎么不从头和起，却从后面和将 起来! (笑)哦，是了。莫非她是颠鸾倒凤的意思?
(疑)不错、不错，是的、是的呀!
(唱)未必有心妙词藻，
可能无尾认知交。
回文和韵有心窍，
颠鸾倒凤泛情潮、泛情潮!
抱 琴 大叔，闻人曾说，这詹小姐，不但才高，姿容也是一时无两。
韩世勋 是的，有这样的诗情，绝非平常女子所能作得出来呀!
(唱)清词妙句巧工造，
姿态容颜自娇娆。
云想衣裳花想貌，
惹得我情牵意飘飘。
想我前日风筝题诗，本出无心。如今再做一首，露些求婚意思，看她怎生发落!哎，这风筝是怎样能到她那里 去呢?
抱 琴 大叔，抱琴倒有一个计较。
韩世勋 你个奴才，有甚计较?
抱 琴 她家侯门似海，飞鸟难入。就是寄得诗去，料想也没人能送着回音出来。只有一窍可以通行。
韩世勋 怎样一窍?
抱 琴 除非学戚大爷。
韩世勋 戚大爷又怎样?
抱 琴 去放风筝。
韩世勋 (急)风筝怎样放得进去呢!
抱 琴 大叔莫忙么。西北城角就是她家，宅院高大，靠近城墙。你再特意作上一首诗，写在你那清白风筝上面，明日一早，你我就往她那边城上，秘密去放。放的不低不高，不远不近，只要放进她的墙头，将线叱咤一剪，岂不仍落她家，还会跑到别处不成!
韩世勋 (喜)倘若落不到她家! 岂不白费心思!
抱 琴 落不到詹家，就算无缘，你就不必想了。倘若落到她家，岂不是天作之合吗!
韩世勋 只是那个回音，怎得出来呢!
抱 琴 查照旧案办理，这便越发不难了。风筝落在她家，我便前去追付。付得风筝出来，回诗一定又在上面!
韩世勋 有理、有理。你个奴才，知己知彼，不但聪明而且周到!
抱 琴 这都是社会经验，人情认识。跟了大叔多年，这一点还学不下吗!
韩世勋 好好好，我这里构思造句，你将那个风筝拿来，待我写作起来呀!
抱 琴 是。(持交白风筝)
韩世勋 (接写)
(唱)我这里疑神静思苦吟哦，
搜枯肠班门弄斧柯。
但愿得高山流水知音和，
惜惺惺翰墨结丝罗。
抱琴。
抱 琴 有。
韩世勋 而今万事具备，只等东风。你我明月一早去放就是!
(唱)新诗为我追琴心，
更仗新诗索好音。
无心栽花尚发蕊，
难道插柳不成荫!(同下)
第 六 回 捣 怪
〔詹爱娟带柴妈上。
詹爱娟 (唱)才起牙床宝髻偏，
恼人春色困人天。
梧桐木落春间叶，
何事秋风到耳边!(风筝落下)
奶妈呀，你看窗子外边是个什么东西，碰得通的一声!
柴 妈 待我去看。(拾)哎呀姑娘，我当什么，原来也是一个风筝，上面也有一首诗。
詹爱娟 风筝便是风筝，有诗便是有诗。为何加上两个也字。你莫非也学二小姐咬文嚼字吗!
柴 妈 姑娘不知，前日西院去请二小姐，她正拾到一个风筝，上面有诗。她还和了一首。今日我们也拾到一个风筝， 上面也有诗。所以我才下了两个也字。
詹爱娟 原来如此。她那风筝还在吗?
柴 妈 听说是戚公子的，当天就给要走了。
詹爱娟 对了。她那一个是七公子的，我这一个自然是八公子的!
柴 妈 不是那个七字八字。他是老爷同年布政使戚大人的公子。
詹爱娟 这样说来，那戚公子爱放风筝，又会作诗。一定是个风流妙人儿呀!
(唱)戚公子爱把风筝放，
能作新诗自非常。
门儿外出个招夫榜，
要会风流知趣郎!
柴 妈 姑娘，如此说来，心上大概想着男子了!
詹爱娟 (皱眉)好奶妈哩，此事怎敢瞒你!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今年齐头儿都十八了，看着东街张小姐小我两岁 ，前日做了亲了。西巷李姑娘与我同庚，昨晚都生下孩子了。怎么叫人不发眼红呢!你看，老爷今春上任去了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把我这婚事，不知搁到什么时候呀!此刻心慌瞀乱，莫说见了书生面孔，就是听见 男子声音，心上也不由的难过。
柴 妈 (笑)哎哟，姑娘，你也太性急了。当初我都二十多了，还不知道什么呢!
詹爱娟 哦，二十多了还不知道，怎么你十八岁会生大狗呢!
柴 妈 这个!
詹爱娟 这个什么，你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柴 妈 今天此事，我倒有个意思。
詹爱娟 什么意思?
柴 妈 二小姐拾个风筝，既能有人寻来讨去，难道我们拾着这个风筝，就会没人来讨不成!
詹爱娟 有人来讨，又该怎样?
柴 妈 待他讨来的时候，我便安排巧计，替你做了媒人。
詹爱娟 当真?
柴 妈 一定!
詹爱娟 哎，奶妈呀!
(唱)倘若将此事做妥当，
我谢你两套好衣裳。
急忙快把办法想，
急速进行莫商量。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柴 妈 小姐莫忙。我看，这个风筝定有计较。前日一个落在她家，今日一个落在咱家，恰好都有诗在上面。难道天下 的事，竟有这样的合巧!我想，这个风筝，定是戚公子见了二小姐的诗，以为心上有他，故意又放这个进来， 讨个回话。你将诗句读读，就知道了。
詹爱娟 这个，我不爱念它。定是这个意思。
柴 妈 那么，我今立在门首，但等他来，我只说二小姐约他今晚相会，岜不马到成功!
詹爱娟 怎么不说是我，说二小姐干什么?
柴 妈 这也有个缘故，一来二小姐能诗，人人知晓。若说大小姐，他一定不信。
詹爱娟 二来呢?
柴 妈 二来还怕谋事不成，露出风声，里里外外都说是二小姐做的丑事，与你无干。倘若事成，你二人见了面，说出真情，叫他央人说亲，成就百年夫妇，岂不是个万全之策!
詹爱娟 有理、有理，妙计、妙计!快去办理，不要叫二小姐占了上风。(下)
柴 妈 我今此去，门上有个管家，不好说话。我不免想个法子，打发他走开才好。 (叫)詹诚、詹诚。
〔詹诚上。
詹 诚 原是柴妈，叫我何事?
柴 妈 大小姐有事差你。
詹 诚 差向哪里?
柴 妈 你听：叫你买二袋京香，两把宫扇，三朵珠花，四支翠燕，五两头绳，六钱丝线，七节花绫，八寸光绢，九付 裙拖，十对鞋面。样样要十全，不可少一件。去到管帐手里支钱，都在买办簿上计算。速速上街去看，快快照 样去办；倘若有些迟慢，留神屁股打烂。
詹 诚 小姐还能打屁股?
柴 妈 不会叫人打吗!
詹 诚 我去买办东西，这门上叫谁看守呢?
柴 妈 我与你看守就是。
詹 诚 难为你了。正是：
苍头充买办，
奶妈把门看。(下)
柴 妈 (笑)好了，詹诚被我打发走了，我不免在此等候。
〔抱琴上。
抱 琴 (引)不怕侯门深似海，
能叫消息快如风。
妈妈，有礼了!
柴 妈 你是哪家小厮，来此作甚?
抱 琴 我乃戚府书童，奉了公子言命，特来找寻风筝。
柴 妈 你就是戚大少爷的书童吗?
抱 琴 正是。
柴 妈 你前日来取风筝，今日又放风筝，难道我家是个风筝箱子，凭你随便儿放来取去吗?
抱 琴 我也不知什么邪风，这个风筝就象有脚一样，偏偏专向你家来钻。大概我是公的，你是母的。
柴 妈 你说的什么?
抱 琴 哦，我那风筝是个公的，你家有个母的，阴阳相吸，起了电流作用!
柴 妈 (背)这个小子，说话有些意思。 (转身)我且问你，你家公子见了二小姐诗句，可说好吗?
抱 琴 不要说了。我家公子见了那诗句，废寝忘食，如痴如醉，就象害下相思病了!
柴 妈 哦，他竟然如此!
抱 琴 你家小姐见了公子的诗，可也有点动心没有?
柴 妈 哎，我家小姐害的相思，比你家公子还凶。停针罢线，长吁短叹，口里念诗，眼里掉泪，简直不能活了。
抱 琴 既然如此，何不将诗，再和一首，露些意思，我家公子，一定央人求亲。
柴 妈 诗倒和了，我家小姐，要亲手交付你家公子，还有许多心肠话儿要讲。所以，叫我门外相等。
抱 琴 以你说来，你家姑娘是小说书上的偷房小姐，要我家公子，学那跳墙相公。那事可办不到!
柴 妈 不必跳墙。你去叫一更之后，大胆来在这里。我便领他进去，面会小姐，岂不是好?
抱 琴 不成、不成，我家公子乃是甚等之人，光明正大，志在圣贤。这等非礼越分之事，绝对不为。他只想望一个有 才有貌、品行端正的人儿，明媒正娶，百年合好。如果舍正路而不由，从下流而忘返，可不成功。我看你们这 路道不正，待我回去禀知公子。(欲下)
柴 妈 (急)你来你来，方才我所说的言词，原是与你取笑，你怎就当起真来!那样，漫说你家公子不肯，就是我家姑娘 ，也不会愿意。
抱 琴 就是呀，我们甚等人家，岂能那样!
柴 妈 我家夫人有个娘屋侄儿，名叫柳逢春。多学能文，极爱朋友。刻在我家书房安身。风筝上的诗，是他见过，满 口夸赞，还与我家夫人提到婚姻之事。大家全都愿意，只是未见过你家公子人才，所以柳公子命我请你公子到 此相见，以文会友，自有好处。我刚才正是要试验你家公子。这有名片一张，你去快快请吧!
抱 琴 这还罢了。你家表少爷，可曾在家?
柴 妈 他无事不出书房。
抱 琴 如此说来，我便去请他来。
柴 妈 我在这里等你，你须快些才是。
抱 琴 请了、请了。(下，詹诚持物上)
詹 诚 (唱)满手拿来满袋装，
清早买到大后响。
手中若有播浪鼓，
好象街头卖货郎。(见，挥汗)
哎呀柴妈，跑了七八十道街，才照数买来，样样齐全。请你交与姑娘!
柴 妈 (数)本城有多少街，你就跑了七八十道!
詹 诚 原是七八道街。
柴 妈 詹诚，叫我与你交差。(下)
詹 诚 走了一身汗，小姐看见这些东西买的满意，赏我一壶酒吃，也是好的。
〔柴妈持物上。
柴 妈 詹诚、詹诚，不行、不行!
詹 诚 怎么不行?
柴 妈 姑娘言道，香味不浓，扇股不密，花珠不圆，燕翠不碧，纱既太粗，线又太涩，绫上起毛，绢上有黑，裙拖不 时兴，鞋面嫌太窄。空费半天力，一件用不得!快去换将来，省得吃捧槌。快些去换!
詹 诚 (叹)哎呀，这样东西还嫌不好!就是要换，也得明早。天快晚了，我怎么样回来!烦你回复一声。
柴 妈 小姐说来，这些东西急待等用。你赶快去给换掉。只要换得好，回来再迟，却也不妨。我再与你守一回门。
詹 诚 哎哎哎，有这样淘气的事!没奈何，只得再去换来。正是：
养成娇小姐，
磨煞老苍头。(分下)
〔韩世勋带抱琴上。
韩世勋 (唱)抱琴寻诗到侯门，
幸有名士柳逢春。
以文会友访花信，
权作鹊桥请冰人。
抱琴，持我名帖，禀知柳大官人，就说我来相拜。
抱 琴 是。妈妈哪里?
〔柴妈上。
柴 妈 (念)忽听门外有人唤，
急忙上前去观看。(见)
哦，你来了。你家公子可曾到来?
抱 琴 我家公子已到，专诚拜谒柳大官人。这是名帖，就烦妈妈传禀一声。
柴 妈 不消客气。待我领公子前去。(对抱琴)你且回去。戚公子，随着我来!
韩世勋 如此，有劳妈妈。抱琴。
抱 琴 在。
韩世勋 你且回去，看守门户。
抱 琴 是。(下)
韩世勋 妈妈前行。
柴 妈 公子随着我来。(转场)到了。柳大官人，戚公子拜你来了。怎么不见人?想是到夫人房中去了。公子，请你先在 房少等一时。
韩世勋 如此，有劳妈妈。
柴 妈 (笑)不要客气。请在、请在。(锁门，韩世勋惊，柴妈背)哼，娃娃上了我的罗网，怕你飞出墙去不成!待我报 与姑娘知道。(笑下)
韩世勋 哎呀，妈妈，领我来见柳大官人，叫我在此少等，却怎么将房门从外锁上。这是什么意思?我想，詹老大人不在 家中，莫非妈妈心生不仁，她要诬我为奸、为盗不成!咳，我、我好悔不该也!
(唱)老妈妈将房门从外上锁，
这件事倒叫我疑惧交作。
柳逢春是何人从未见过，
悔不该听抱琴言语罗嗦。
事到此又不能飞身避躲，
眼看着黄昏过无计奈何!(顿足)
哎哎，你叫怎说!一霎时天黑地暗，对面不见人物，难道这个老虔婆，竟一夜不放我出去吗!(低头坐，柴妈上)
柴 妈 (引)月当七夕偏迟上，
牛女多从暗地逢。
这会儿大概把娃急坏了。待我低声唤来。戚相公、戚公子。
韩世勋 门外敢是老妈妈?
柴 妈 正是。
韩世勋 哎呀呀，请你快快将门开开，放我出去。我便终身感恩不尽!
柴 妈 (开门)莫忙、莫忙，好事多磨。你来是做什么来了?
韩世勋 我来拜访柳大官人，以文会友。
柴 妈 你怕不是拜访詹二小姐，私订终身!
韩世勋 不敢、不敢，我愿对天盟誓。
柴 妈 不必、不必，柳大官人也罢，詹二小姐也罢，你只随我来吧!
韩世勋 到哪里去呀?
柴 妈 霎时自会明白。说是你来吧!(手拉韩世勋，韩世勋顿足恨，气下)
〔詹爱娟上。
詹爱娟 (念)急忙梳头将眉画，
但等公子到这挞。
老天不听人的话，
为甚日落太迟差。
约定戚公子前来相会，奶娘前往去迎，怎么还不见到来!
〔柴妈拉韩世勋上，入门。
柴 妈 小姐，放风筝的人儿来了。
詹爱娟 在哪里?
柴 妈 在这里。(将韩世勋交给詹爱娟，韩世勋大惊)
哟，黑古洞洞的，你两个先在这里坐着，待我去点灯来。(下)
詹爱娟 (拉韩世勋同坐，韩世勋惊，詹爱娟抱韩世勋)戚郎、戚郎，这两天几乎想煞我了!
韩世勋 (避，詹爱娟摸韩世勋脸，韩世勋立)哎呀，小姐！小生一介书生，得近千金之体，喜出望外。只是你我两人， 原以文字接交，不以色欲着想，望小姐略事从容，免伤雅道。
詹爱娟 (急)哎哟哟，以后再从容些。这一次，倒是从容不得。
韩世勋 (闻臭)什么东西这样臭?
詹爱娟 没有什么!
韩世勋 小姐，我且问你，小生后来一首拙作，可曾赐和于它?
詹爱娟 你那拙作，我已赐和过了。
韩世勋 (惊)既然如此，请将佳篇妙句，见告小生。
詹爱娟 哎呀，我的佳篇妙句，一时倒给忘了。
韩世勋 (一惊)自家诗句，隔了半日，怎能就忘了!还求小姐记上一记。
詹爱娟 一心只想着你，把什么都忘了。待我与你想来。
韩世勋 请教、请教。
詹爱娟 (念)云淡风清近午天，
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
将谓偷闲学少年。(韩世勋又闻臭气，詹爱娟羞)
不!
韩世勋 不什么?这样臭!
詹爱娟 乃异香扑鼻。想是我的诗文味儿吧!
韩世勋 哎呀，小姐!这是一首千家诗，怎么说是小姐自家作的?
詹爱娟 这这，不错，果是一首千家诗。我是故意念来试验你的学问。你还记的不错，果然是个才子!
韩世勋 小姐真实佳作，究竟是什么?还请念来。
詹爱娟 (大声)哎呀，这个时候，正是一刻千金，哪有闲工夫再去玩诗!你我先把正事做完再念也不为迟。
(拉韩世勋上床，韩世勋坚持不动)
〔柴妈持灯上。
柴 妈 (念)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装。(入门，詹爱娟放手，背立，柴妈望)
灯来了。你们都学开通一点，不要装模作样，耽误工夫。我到门前站立一会，就来接你。(指韩世勋)
韩世勋 妈妈，你我一路同去。
柴 妈 (推韩世勋)你去吧!(下)
韩世勋 (视詹爱娟，詹爱娟对面，韩世勋大惊，背)哎呀天，怎么是这样一个丑妇!难道今夜晚上，我竟活活见鬼不成! 听她方才讲说，一毫文理不通，前日风筝和诗，哪里是她所作。哎哎，不好呀!
(唱)真道是冤鬼夜叉将人媚，
是何人解围计出寄。
詹爱娟 (喜唱)我看他俊脸娇容好惊异，
怎知他不解惜娥眉。
我这里向前将手携，(拉韩世勋，韩世勋惊，避)
韩世勋 (唱)急得人腼腆把头低。
望小姐放我出门去，
刘郎重来尚有期。
哎呀小姐，方才小生出门，忘却一桩大事，此刻忽然想起，叫人如坐针毡。小生今晚暂时告别，改日再来领教 !
詹爱娟 (不放)你倒说了个谄。来不来由你，放不放由我。除了这桩紧事，你还有甚紧事?夜已深了，快快来吧!
韩世勋 (急)哎呀小姐，婚姻乃人伦大端，夫妇须六礼告成。青年男女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求私约桑间，苟合 濮上，这等不顾羞耻，禽兽之行，小生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决难从命!
詹爱娟 唗，说了个有理。难道今晚请你到来，专门来讲道学不成!你往世上看，一般时髦，哪个不是先行交易，择吉开 张!你既是个道学先生，根本就不该来。既到这里，就该按着新式来做!
韩世勋 做什么?
詹爱娟 做什么?真顽固!现在社会文明，进化到此，男女结合，不拘形式，这是现社会天经地义，新人生必经的过程。 你还要墨守礼教，放弃青年幸福不成!
韩世勋 我不反对新思潮，只守旧道德。但如成夫妇，非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
詹爱娟 呃，执迷不悟，以至于此。而今就依你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者兼而有之，你还推辞什么?
韩世勋 我先问你，父母之命，却在哪里?
詹爱娟 莫忙。人有三父八母，我那奶娘，当然为母，算不算是一个父母之命?
韩世勋 (恨)这个!
詹爱娟 这个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韩世勋 姑且算上。媒妁何在?
詹爱娟 (取风筝)这是什么?或新或旧，你还有啥说的呢!今晚势在必行。
韩世勋 这个!
詹爱娟 倒是哪个?上床!(强拉韩世勋)
〔柴妈上。
柴 妈 如今三更时分，料然大事已妥，早些打发公子出门，省得弄出事来
韩世勋 (闻声，急)哎呀不好，夫人来了!(詹爱娟松手，韩世勋急出，撞柴妈)
柴 妈 你的事做完了?
韩世勋 完了!
柴 妈 完了好，待我送你出门。 (拉韩世勋围圆场)公子，我家小姐可是个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韩世勋 哎呀，你这褓母，才是急急如律令的太上老君!
柴 妈 出了大门。
韩世勋 (急)我便去也!(跑下)
柴 妈 你看，跑了个快，连个谢字都没有!哎，大功告成，如今进去，先讨小姐的谢礼。(入)小姐呀，如今该谢媒人了 !
詹爱娟 呸，你不是媒人!
柴 妈 (惊)是什么?
詹爱娟 你是冤鬼!
柴 妈 怎么，骂起人了?
詹爱娟 (呵气)不骂你骂谁!人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有点活动意思，偏偏被你冲散，脱手而逃。将人何不气死么!( 泣)
柴 妈 哦，难道你们这大工夫，好事还未成，捣的什么鬼呀?
詹爱娟 哎，难言难言。他的外貌，似乎风流，肚里十分老实。说了一更天的诗话，讲了一更天的道学。不但风流事不 会做，连风情话儿也没说上一句。如今不前不后，弄得我不下不上，我可该咋加!(泣)
柴 妈 不妨、不妨，权且挨过今晚，明日再作道理。
(唱)做媒须带本钱行，
莫将无聊听怨声。
詹爱娟 (唱)佳婿逃脱好扫兴，
柴 妈
(唱)对坐床头把气生。(恨，同下)
詹爱娟
第 七 回 遣 试
〔戚天衮便服带家院上。
戚天衮 (唱)新春节饯好友偶感病症，
谁料想经半载药后无灵。
秋闱近槐花黄霍然有幸，
送贤侄应功名不负盟兄。
老夫一病半载，医药无效。谁知入秋之后，一旦霍然。当此槐黄时节，秋闱将届，我那世勋侄儿，天姿英俊， 非是池中之物，正好上京应试。衣裳资斧，俱已齐备，今日命他起程也!
(唱)幸喜得韩世勋英俊持重，
不枉我抚养他辛苦半生。
但愿得入秋闱金榜高中，
九泉下对故人快慰衷情。
〔韩世勋上。
韩世勋 (唱)戚年伯恩养我热肠古道，
大比年资送我应试当朝。
〔戚友先上。
戚友先 (唱)我这里备行装祖饯登道，
送老弟入秋闱直上云霄。(同入门，进见)
戚天衮 贤侄，这是白银百两，聊备舟车之需。
韩世勋 (接银，付抱琴)谢过伯父!
戚天衮 书童，看过酒盏。贤侄就请立饮三杯，祝你状元及第!
韩世勋 (阻)小侄不敢。
戚天衮 (斟酒)说是你来呀!
(唱)我这里手自斟春醪，
须恕我杖履不出郊。
韩世勋 (饮)敬谢、敬谢!
戚友先 莫忙、莫忙。还有我呢!
(唱)再奉三杯还嫌少，
一路上风霜自护调。
韩世勋 哎，多谢老伯、兄长了!(上马)
(唱)衔环结草图答报，
恩比地厚与天高。(拱手下)
戚天衮 (唱)但愿名登龙虎榜，
戚友先 (唱)更期身到凤凰巢。(同下)
第 八 回 请 兵
〔四卒、中军引詹武承上。
詹武承 (引)五彩前旌八座车，
重来犹佩旧金鱼。
下官吴越招讨使詹武承。受命以来，兼程到任。闻得倭寇此番进扰沿海，烧杀甚是猖獗。昨晚来到苏州，也曾 差人去探。今日校阅将士，准备调遣。中军。
中 军 有。
詹武承 传谕各营将领，辕门听点。
中 军 是。各营将领，辕门听点。
〔钱有用、武不消，闻风怕、遇敌逃上。
钱有用 (引)年老气衰头难抬，
武不消 (引)临阵怕死逃回来。
闻风怕 (引)只会爱钱不要命，
遇敌逃 (引)吃些空名做买卖。
众 请了。大使有命，进帐参见。(入)参见大使。
詹武承 站下听令。 (四将站)水营总兵钱有用。
钱有用 有。(过)
詹武承 陆营总兵武不消。
武不消 有。(过)
詹武承 左营副将闻风怕。
闻风怕 有。(过)
詹武承 右营副将遇敌逃。
遇敌逃 有。(过)
詹武承 怎么，这些将军都非当年旧观。老弱残疾，何能应战。这是众将。
众 有。
詹武承 你们怎么一个一个老弱残疾，成了这般光景。今日倭寇犯境，你们可能守土杀敌!
众 不瞒大人，将官们原不会打仗。只说边地，武官好做，大有出息，才补了这个实缺。谁知日本鬼子，当真多起 事来，还求大人本奏朝廷，另选精壮。我们甘愿罢职退伍。
詹武承 哼哼哼，什么捐款助饷，分明纳贿得官。既受朝廷爵禄，就该捐躯报国，怎能如此畏缩!此刻强敌压境，作速抖 擞精神，准备征剿。若有贻误，军法从事!
众 遵令。(出，顿足)
钱有用 (念)只知钱有用，
武不消 (念)都说武不消。
闻风怕 (念)今日闻风怕，
遇敌逃 (念)明朝遇敌逃。
众 快走、快走!(急下)
詹武承 哎呔，你叫怎说。这样武备，如此将官，怎叫强邻、敌寇，不加轻视也!
(唱)万岁爷任阉官朝纲大乱，
纳银钱竟可以贿买为官。
似这等未见贼闻风丧胆，
怎望他先士卒同苦共甘。
事到此我还要力纡国难，
再传谕众兵卒检点一番。
中军。
中 军 有。
詹武承 传谕各营士兵，齐集辕门。
中 军 是。各营士兵，齐集辕门。
〔赵龙、钱虎、孙彪、李豹上。
赵 龙 (引)两顿稀饭吃不饱，
钱 虎 (引)一遇大风怕吹倒。
孙 彪 (引)粮饷都叫官扣了，
李 豹 (引)饿得弟兄无力跑。
赵 龙 赵龙。
钱 虎 钱虎。
孙 彪 孙彪。
李 豹 李豹。
赵 龙 贤弟。
众 大哥。
众 请了。辕门传见，任人来验。(入)拜见大人。 (跪)
詹武承 呵，众位弟兄，怎么个个都是这样黄瘦不堪?
众 哎，难言。当初大人在此，号令严明，纪律整肃，军粮按时发给，将官不敢克扣。自从大人去后，粮饷被扣， 饭吃不饱。连冻带饿，就把我们壮丁弄成瘦丁，瘦丁弄成细丁，细丁弄成干丁，从此都成了这个鬼样儿了!(哭)
詹武承 你们放心。本帅到来，决不让你们再受饥寒。即日发足粮饷，快去回营调养，听候命令。
众 呵。(喜，下)
詹武承 哎，好恼也!
(唱)可怜把壮丁们饥寒困倒，
一个个形枯槁随风飘摇。
恨只恨狗赃官侵吞中饱，
外患来凭何人东征西剿!
事到此我还得多方慰劳，
忽听得探马到据报一遭。
〔报卒上。
报 卒 报。
詹武承 军报何事?
报 卒 请听!
詹武承 讲。
报 卒 倭冠人强马壮，前躯虎豹凶相；临阵横冲直撞，所到无法阻挡。
詹武承 再探，再报。
报 卒 是。(下)
詹武承 呵，贼强我弱，守战两难。这该如何是好!(想) 有了。此刻还是扬示军威，使贼难知虚实。如若平灭贼冠，还 须请兵会剿，方可成功。来，启开文房。(修书)传马上人进帐。
中 军 马上人进帐。
〔马卒上。
马 卒 伺候。
詹承武 这是紧急表章，星夜送奔京地。勿误!
马 卒 是。(下)
詹承武 中军听令：一面写下出师牌面，一面刻下招安榜文，听候相机使用了!
(唱)羽书飞上九重天，
伫望旌旗下江南。
扫除倭寇除边患，
不叫腥膻留闾阎。
〔报卒急上。
报 卒 报。
詹武承 讲。
报 卒 倭寇领兵攻城。
詹武承 再探。
报 卒 是。(下)
詹武承 呵倭冠猖狂，木帅初到，竟敢暗暗进攻。不免先挫他的锐气。来呀，前去应敌。
四 卒 呵。(转场)
〔田中狼带倭卒上，对敌。
詹武承 倭寇番狗，尔三番两次侵扰中华，本帅前来，还不马前受缚!
田中狼 詹烈侯老匹本，死在眼前，还敢大言吓人。休走，看刀!
詹武承
来呀，杀。(交战，官兵败下)
田中狼
田中狼 来，追。(同下)
〔詹武承带四卒上。
詹武承 呵。倭寇顽强，我军虚弱，不可轻敌。来，退守南京。(田中狼带倭卒追上，詹武承带卒下)
倭 卒 官兵退守南京。
田中狼 詹老儿领兵多年，不可轻追。来，放抢三日，奸淫不禁。若有美色妇女，幼年童子，掳来帐前应用!
(唱)中华文物数苏杭，
不愧人间一天堂。
金银财宝尽量抢，
多多搜索美娇娘。(同下)
第 九 回 督 师
〔韩世勋冠带带四役乘马上。
韩世勋 (唱)策对天人冠群芳，
春风得意马蹄忙。
钦赐大街选娇艳，
满城争看状元郎。
下官韩世勋。来京应试，初捷礼闱。昨日圣主临朝。策试题目，是倭寇犯顺，该抚该剿之机宜。我便痛陈外患 之由，备述靖乱之方。一篇议论，却也切合实际。圣上大喜，钦点我一甲一名状元及第。又蒙恩赐走马三日， 看花长安，以便选艳择婚。我想京师首善之区，绝代佳人不难如愿。谁知走马一日，看遍长安，竟无其选。哎 ，天已晌午，不免打马回府，明日再选!
(唱)宰相不妨两鬓斑，
新郎怎叫春意拦。
叫人来催马回府转，
且待明朝奏天颜。
役 禀爷，来到府门。
韩世勋 接马。(下马，入)
内 圣旨下。
韩世勋 有迎。
〔内侍捧旨上。
内 侍 (引)口衔天宪书，
身带御风来。
〔韩世勋跪迎。
旨开。皇帝诏曰：请缨系掳，昔年曾有终军投笔封侯，今日岂无定远。纬武是经文之验，出将乃入相之基。兹 者倭警频闻，朕心震怒。用修天讨，爱整王师。今据阁臣奏荐，翰林院修撰韩世勋，韬铃素谙，才略兼优。用 是委尔督师，星驰会剿，加派禁军，任尔征调，并赐上方宝剑，便宜行事。钦此。
旨毕谢恩。
韩世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 侍 新贵人既奉天诏荣宠，发足当在几时?
韩世勋 钦限甚严，自当即日就道。
内 侍 不及送别，告辞。
韩世勋 未敢强留，奉送。请。(内侍下)来，吩咐大小三军，校场点齐队伍，即日起行了。
(唱)一封诏令下九天，
万里烽烟靖海边。(同下)
第 十 回 笞 儿
〔戚天衮带家院上。
戚天衮 (唱)生儿不肖教诲欠，
眠花宿柳又赌钱。
自从韩侄应京选，
叫人日夜增愁烦。
只因逆子友先，生性顽劣，不思上进。当初还赖韩家贤侄，同窗砥砺，尚知敛迹。自从韩生入京，他便漂风浪 荡，昼夜不归。是我无法可想，与他订得詹年兄小姐为媳，或能受些枕边教训，免得在外荒唐。今日早起，天 气清明。不免前往书房，看他究竟如何了! (行)
(唱)晚年得子多娇惯，
老妻溺爱偏遮拦。
谁知积久习性变，
倒为今日添愁烦。
行来书斋(推)门虚掩，(叹)
日近三竿尚高眠。
进门来怎么人不见?
冷冷静静似荒园。
细看床铺查书案，
定然昨晚未归还。
一时生气身手颤，
唤来书童问根源。
书童。
〔侍书揉眼上。
侍 书 (引)忽听高声呼唤，
定是少爷回还。(见，惊)
老爷。
戚天衮 你家少爷，哪里去了?
侍 书 刚在这里。
戚天衮 如今呢?
侍 书 大概吃饭去了。
戚天衮 胡说。
侍 书 哦，喝茶去了!
戚天衮 该打。
侍 书 不是、不是，出恭去了。
戚天衮 唤来见我。
侍 书 是。(背)爷，到哪里去唤，见老爷气色不好，还是与他捣个鬼儿。 (转)老爷，书房附近不见少爷，多半又是 上城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戚天衰 (怒)胡说。你家少爷，昨晚未回。他向哪里去了?
侍 书 少爷回是回来了，不过睡得迟些。
戚天衮 务干何事?
侍 书 看书作文。
戚天衮 文在哪里，拿来我看!
侍 书 (急想)大概少爷收藏着，也许拿到城上看去了。
戚天衮 唗，你个奴才，信口支吾。再若不说实话，准备挨打。
侍 书 是。
戚天衮 说。
侍 书 是是是，我说实话。
戚天衮 他到底向哪里去了?
侍 书 回老爷话，少爷昨晚黄昏出门，说是上街游玩，一时便回。小人等到三更时候，便睡着了。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出去，小人实在不知。
戚天衮 哼哼，你还与他遮辩。
侍 书 小人不敢。
戚天衮 他这几日都和哪个来往?
侍 书 听说他和四家大少都好。
戚天衮 敢是张、王、李、赵那几家的坏奴才?
侍 书 是的。
戚天衮 哎，怪道这个奴才益发荒唐。狐群狗党，他先交往不正。看在其间，不如将他锁禁在书房，省得惹是生非。书 童，我便坐在这里，快去寻他回来。一步来迟，打坏你的骨拐!
侍 书 是。(背，恨，气，顿足)哎哎哎，大约又在二两半家住夜。不免保吉巷里去寻!这才是：
少爷逛私娼，
书童受冤枉。
清早不回来，
未免太荒唐!
倘若寻不见，
定要遭祸殃。
〔戚友先昏迷，困倦上，碰书童。
戚天衮 说什么太荒唐、遭祸殃!
侍 书 大叔，好我的爷哩!你昨夜晚上好……
戚友先 (笑)倒也不错!
侍 书 你昨晚没回来?
戚友先 我昨晚没回来。
侍 书 你现在才回来了!
戚友先 哦，我现在才回来了。
侍 书 老爷坐在书房等你哩!
戚友先 (惊)啥?
侍 书 老爷坐在书房等你哩!
戚友先 (惊倒)妈，这可又弄糟了。他他他怎么一早就来了!
侍 书 可不是嘛，老爷进得书房，一看，不见少爷，再三追问。小人遮辩不过，立逼叫我寻找。这会儿怒气冲冲，情 势有点严重!
戚友先 (急起)啥，可有点严重?少爷昨晚领了高教，从此不受压迫，准备抵抗。照样儿也来一个家庭革命!
侍 书 少爷，敢是有了办法?
戚友先 然也!
侍 书 那么，走吧!(戚友先走近门，又惊)少爷，怎么象个皮球呢?
戚友先 什么话!
侍 书 我见你忽硬忽软的。
戚友先 不是少爷忽硬忽软，这叫做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侍 书 这是两句文话。
戚友先 孔夫子说下的，可不是大大的两句文话!
侍 书 文不文，总得小心才是!
戚友先 不要紧，没关系。一同进见。(入礼)父亲大人早安!
戚天衮 呸，你休问我早安不早安。我先问你，昨夜晚上哪里去了?
戚友先 (作病状)父亲不知，孩儿昨晚以文会友，归来较迟，夜半感冒风寒，黎明上吐下泻。方才到了茅房，一泻千里 ，为时甚久，简直拉的人连身子都站不起来了!你看孩儿满面病容，困倦不堪。哎哟!
戚天衮 奴才，还敢谎骗。我先问你，你与哪个会文?
戚友先 (急应)黑牡丹。
戚天衮 (怒打，戚友先跪)该死的奴才!
(指唱)
骂了声小奴才万分混蛋，
气得人一阵阵心似油煎，
我也曾做蕃台关中名宦，
儿漂赌全不怕人骂祖先。
叫书童快取来家法手板，
侍 书 老爷饶了吧。
戚天衮 作速取来!
〔侍书取，戚天衮接。
(唱)打死你哪怕我断了香烟!
戚友先 (起唱)
老大人且息怒不要蛮干，
请歇手先和我理论一番。
戚天衮 (气)你你你奴才，不跪而受刑，还有什么话说?
戚友先 你老人家莫忙，孩儿自有一番理论，讲道出来。如若当真该打，你再打也还不迟。
戚天衮 哦，你且讲来。
戚友先 孟子有云：“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又说：“夫子教我以正，夫 子未出于正也!”
侍 书 这这大概就是领来的高教。
戚天衮 (怒)哦，如此说来，难道父亲我也曾漂赌荒唐不成!
戚友先 你老休息，请先少安勿躁。这是圣贤古训如此，还有下文分解。
戚天衮 哼!
戚友先 你听些，现在新教育家主张教育青年要发展他的个性，必须顺其自然。想这食色性也，现在我有这个需要，况 且逄场作戏，也是社会应酬。孩儿我何乐而不为乎!
戚天衮 哼!
戚友先 就是乡下人，也还知道好老子不打二十岁的大儿么!你老人家乃是诗书人家，官宦出身，怎么既不通古，又不达 动不动拿起板子就耍野蛮行动。如此黑暗专制，压迫青年，老实说，从此我要实行家庭革命。
戚天衮 (立近冷笑)什么呀?
戚友先 (惊，低声)反对，抵抗!
戚天衮 (怒，大打)你倒放屁!(打)
侍 书 我就看你反对，抵抗!
戚友先 (急跪，求饶，泣叫)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侍 书 (背)这个教，实在领的不高明!
戚天衮 (怒唱)
小奴才敢盲从狐群狗党，(打)
诬圣言听邪说信口雌黄。
叫书童速换来铁头拐杖，
〔侍书取拐杖，交戚天衮。
霎时间管叫儿命见阎王。(痛打，侍书挡，戚友先泣)
侍 书 (指)快点告饶回话些，这才是真正的高教。
戚友先 (哭)哎，我的父亲呀!
(唱)儿不该习下流漂赌浪荡，
又不该随无赖任意张狂。
方才问那些话尽是胡讲，
儿焉敢学狂徒败坏纲常。(连连叩头)
戚天衮 哎，好恼也!
(唱)狗禽兽儿竟将天良尽丧，
全不念养育恩父老母亡。
实想你有成就不负人望，
休辱我清廉史一世忠良。
韩世勋孤苦儿有志向上，
入京去中高魁四海名扬。
你奴才席富厚你不自想，
从下流学浪荡怎结下场!
戚友先 (唱)望老父再不必怒气心上，
从此后儿不敢擅离书房。
猛回头争功名急向前往，
我愿对苍天爷誓表衷肠。
父亲息怒，儿愿对天盟誓，立时回头。
戚天衮 呸，你还能回头么!
〔詹诚上。
詹 诚 (引)奉了夫人命，
定期把亲成。
侍 书 詹大叔来了。
詹 诚 来了，老爷可在书房?
侍 书 倒在书房。
詹 诚 引我去见。
侍 书 休忙。待我传禀一声。(转)禀老爷，詹府管家来见。
戚天衮 奴才，还不起去!(戚友先起立)命他见我。
侍 书 (出)请。
〔詹诚入，施礼。
戚天衮 詹诚到此为何?
詹 诚 奉了夫人言命，佳期定在二月初三。家主不在，就请少爷过府成婚。
戚天衮 (沉吟)哎!哦，一切照办，回禀夫人就是。
詹 诚 是。(下)
〔戚友先暗拉侍书。
戚天衮 奴才，(戚友先又跪)你听见了不曾?
戚友先 听见了。
戚天衮 今日本当将你锁禁书房，永不放你出门，谁知詹府偏来定期成亲。你若有心作人，从此改邪归正，立志学好， 也不消对天盟誓。只是詹家乃是长安望族，你妻也是千金姑娘。你个奴才如不收心敛迹，礼法自守，为父我一 生清白名声，便弄得无颜见人了!(悲)
戚友先 父亲大人放心，人非木石禽兽，怎能不可转移!不上几日，孩儿便授室娶亲，加冠成人。倘若再踏前辙，儿真禽 兽不如也!
戚天衮 (冷笑)哼哼哼，就看你的转移改变吧!正是：
教子义方休放任，
戚友先 (起念)
立志改悔谋自新。(戚天衮下)
侍 书 大叔，你到领了哪个王八旦的高教，简直一点儿都不嫽么!
戚友先 哎，只为仓卒应战，弄得满盘棋乱。不提了，不提了。(同下)
第十一回 丑 配
〔梅氏带柴妈上。
梅 氏 (引)女儿今晚喜成婚，
佳婿一时快到门。
柴妈，看新郎到门不曾?
柴 妈 是。
〔侍书、众引戚友先上。
戚友先 (引)收拾标致赋桃夭，
准备洞房试阿娇。
柴 妈 姑爷到门，快快请进。请。(同入)
梅 氏 公子到了，唤傧相。
柴 妈 傧相快来。
〔傧相上。
傧 相 (念)傧相傧相，
看入成双。
伺候夫人。
梅 氏 好言多说。
傧 相 (念)两亲翁金榜共标，
戴乌纱旧日同僚。
女和男青春并茂，
衡才貌不差分毫。(牌子)
〔丫环扶詹爱娟上。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入洞房。
梅 氏 柴妈，你们移灯送入洞房，早些回避。
柴 妈 是。
梅 氏 正是：
养儿方知为娘苦，
嫁女反增阿母羞。(下)
柴 妈 (同丫环扶詹爱娟引戚友先入洞房)伺候姑爷、姑娘。
戚友先 不用你们伺候。(柴妈、丫环等出，戚友先掩门，众逗笑下)待我揭了面纱，先看小姐容貌如何!
(揭)小姐将手放下。
詹爱娟 我不。
戚友先 怎么不?
詹爱娟 我嫌羞!
戚友先 洞房以内嫌羞，那红罗帐内该怎么处?放下来吧。
(詹爱娟媚，戚友先惊)哎呀不好，我道詹家小姐如花似玉，千矫百媚，谁知反是这样一个奇丑大怪物呀!
(唱)见新人吓得我心惊胆战，
尘世上哪曾有这样眉眼。
腰又粗屁股大尽够几揽，
罗裙下又露出尺二金莲。
哎呀呀，这这这这样东西，只好与鬼怪作个对儿，哪能做我学生的妻子。这该如何是好!想我戚友先，见过多少佳人，玩过多少美女，今日怎么遇下这个丑物，好不气、气煞人也!(闷坐)
詹爱娟 (媚)戚郎呀，你我熟人，一年未见，你怎么就变成这样苍老呀!(戚友先掩耳逃避)
(唱)自去年灯光下见郎玉貌，
却怎么时未久便显容憔。
恨只恨奶娘到好事散了，
我为你相思病害到今朝。
戚郎，想起你我去年那夜光景，我们好好谈话，谁知奶娘撞来，你只说是夫人到了，撒手跑去。一直相思，直 到今日，好不苦了奴家我了!
戚友先 (大怒，拍案)唗，丑妇!好不知羞。你我几时相会，何曾见面?难道你瞎了眼睛不成!就是瞎了眼睛，还有两个眶眶子。我且问你，什么时候我到你家来过，又何曾撞见什么奶娘?你个烂脏丑妇，不知叫那个奸夫姘头占了便宜，如今自己招出，奸情败露，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
(唱)听一言气得人火冒七窍，
恨不得断儿头血染钢刀。
只说你宦家女真节可表，
谁知你将新郎认作旧交。
初见面你便将情郎来叫，
看起来和娼妓不差分毫。
你少爷阔公子怎戴绿帽，
今夜晚我和你不得开交!
你与我避避避!
詹爱娟 (哭)这这才把人冤枉死了!(大哭)
〔梅氏带柴妈持灯上。
梅 氏 (唱)洞房中却怎么高声喊闹，
莫不是性粗暴激起风潮。
这件事叫为娘怎好劝导，
小房外仔细听再作计较。
戚友先 (大声叫)詹诚、詹诚，快些打轿、带马，我要回去。
(詹爱娟拉)撒手，还不与我避，再来给你个五分!(将打)
梅 氏 梅氏急入。哎呀贤婿，你为何这等焦躁!
戚友先 我不是你的贤婿。去年就叫人家当过了!
梅 氏 哎呀，这话怎样讲?难道我女儿有了什么破绽不成!
戚友先 就是有些!
梅 氏 就是有甚不妥，怎么刚入房，就会晓得?待我问过。这是贤婿，方才的话，老身有些不懂，还求明白赐教!
戚友先 赐教赐教，还是不说为妙。若要说出，只怕你得上吊!怪你治家不严，黑夜开门揖盗。女婿实际权利，先让别人 占子。我不这样倒灶、先背乌龟名号!
梅 氏 我们门禁森严，三尺之童不得擅入，哪有这等事情!请问贤婿，此话何人讲出，血口喷人。我要与他三对六面， 问个实在。非与我女儿赔偿名誉不可!
戚友先 旁人血口喷人，还有可说。难道令嫒还肯血口自喷不成!
(唱)她言说那人比我好，
模样儿并且比我嫽。
去年半夜那人到，
曾与她洞房配鸾交。
这些面子我不要，
全是令嫒亲口招。
柴 妈 (背，伸舌)哎呀，这下闹脏了。(偷下)
梅 氏 (气唱)
听言罢来心好恼，
驾声蠢才祸口招。
是何人敢来把名冒，
你与为娘说根苗!
我把你个蠢才，你是傻子不成!你纵然做下不肖之事，也不该对他实讲，究竟怎么回事，好好从实说来。若叫隔壁娘们听见，笑也叫她笑死。我真没脸活下去了!
詹爱娟 哎，我的母亲呀!
(唱)去年清明春光好，
天空风筝往下抛。
落在咱家真奇妙，
是他差人问下梢。
奶娘约他亲来到，
黑夜不曾认明隙。
正说闲话尚未了，
奶娘来到便脱逃。
我只说与他话旧好，
谁知他吃醋闹风潮。
梅 氏 哎，好恼!
(唱)休怪贤婿发急躁，
此事叫人怎开消!
无奈何图免隔壁笑，
还望公子多涵包。
这是公子。此事只怪我那女儿太不争气，叫人不得不恼。只是今晚你不成亲，走了回去，詹家的体面固然难堪 ，贵府声名也觉不雅。我女儿不该叫你，你也不该前来呀!
戚友先 我何尝前来!
梅 氏 现在你向谁去辩!老身替女儿赔罪求情，望你特别原谅包涵，暂时结为夫妇，小女若不中意，三妻四妾凭你要就 是。你看如何?
戚友先 (气)吁!
梅 氏 哎，我的姑爷!
(唱)我劝你暂时图欢好，
将来另觅凤鸾交。
我女儿只求假名号，
专房宠不妨别涂椒。
你岳父原有第三小，
隔壁子时常闹酣潮。
此事休叫她知晓，
如不然一世要讨饶。
姑爷为人真正好，
绝不忍老身受煎熬。
你岳父原有个三夫人，住在西院。此事她若知道，我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请你特别原谅、原谅!
戚友先 也罢、也罢，将就、将就。可是这样，今晚成亲，明日便要娶小，只怕你那女儿偏要吃醋，临时她又反悔!
梅 氏 此事老身承当，贤婿勿虑!女儿，你可愿意?
詹爱娟 哎哎，只好愿意。
戚友先 口说难凭。
詹爱娟 我愿对天盟誓。
梅 氏 好。
詹爱娟 (跪)老天在上，我詹爱娟在下。今晚和戚郎成亲，任凭日后娶小。若有反悔，天诛地灭。
戚友先 哎，如此说来，我便饶你不究。日后再犯，我便并案发落了!
(唱)糊里糊涂算完了，
闭眼摸着解口焦。
月影西斜鸡声叫，
百事且都待明朝。
梅 氏 好好好，老身便去。你两个好好成亲吧。唉，这是哪里说起!(下)
詹爱娟 戚郎，请。正是：
我原封儿未动货还好，
今后才知锁钥牢。
戚友先 (念)纵道危城终可保，
不该招寇试戈矛。
詹爱娟 戚郎。
戚友先 小姐。
詹爱娟 说是你来!(同下)
第十二回 歼 敌
〔四卒中军引琴武承上。
詹武承 (引)孤城难得保无虞，
一年坚守功尚虚。
下官詹武承。奉令征寇，至今半载。倭寇攻域数次，我用奇兵退敌。前曾上书请兵，蒙圣上抽调京营铁骑，特派新科状元督师，前来协同征剿。且等他来之时，面谈经济，再作道理!
〔韩世勋带四卒上。
韩世勋 (引)休将民命试军谟，
成功不令万骨枯。
中 军 状元到。
詹武承 有迎。(迎入，吃茶)贵人才冠上苑之花，便司北门之钥。真是九重重任，千古奇荣!
韩世勋 晚生官场学生，滥占鳌头，受命观兵，得随骥尾。还求老大人开愚发蒙，才能共济时艰。
詹武承 好说。如今寇势猖狂，军民骚动。贵人当有奇谋。
韩世勋 晚生初来，不知倭寇情况。先求见告一二，以随略陈葑菲。
詹武承 咳，贵人呀!
(唱)恨倭寇恃强梁不用卒伍，
冲锋来全仗那猛象前躯。
人如虎马如龙我军难御，
因此上旷时日破贼无谋。
韩世勋 哦，如此说来，倭寇原用象战之法，不可人力对敌。古人有“行之着惟狮豹”，足以拒敌。此刻就令军中准备 百头假狮待与贼兵对垒，推狮出阵，象必反奔。那时乘机追杀，便不难一鼓就擒也!
(唱)倭寇来用象战我兵惊术，
俺这里遵古法狮豹制服。
管叫他自扰乱不能相顾，
这本是乘长风宗悫旧谟。
詹武承 咳呀，好。此计甚妙，就此依法而行了!
(唱)制狮拒象韬略富，
韩世勋 (唱)宗悫当年旧贻谟。
詹武承 (唱)沙场上斗智将贼堵，
韩世勋 (唱)管叫他同把肝脑涂。(同下)
〔田中狼带倭卒上。
田中狼 (唱)沿海行兵多勇武，
孤城困守老匹夫。
年幼书生少世务，
管叫全师魂魄无。
本司令侵扰中华，沿海纵横。吓的詹烈侯这个老儿，闭城不出，上本请兵。观派来新科状元，什么韩世勋。一个龙钟老朽，一个文弱书生，料他没什么本事。我不免抖擞精神，大杀一阵，南京准到我手。来，吩咐大小兽兵，喂象备马，准备撕杀了!
(唱)老无谋来少无武，
敢与本帅对驰驱。
大振精神战一度，
我要叫南京入版图。(同下)
〔詹武承、韩世勋同戎装带众将、四卒上。
詹武承 (唱)同舟共济志澄清，
戳力揖躯奏荡平。
韩世勋 (唱)特使终军陪尚父，
老成英锐互相成。
詹武承 吴越招讨使詹武承。
韩世勋 督师，翰林院修撰韩世勋。元帅，行来已是高原大地，正好撕杀。何不就在此地扎营?
詹武承 正合吾意。来，传下令去，就在此地扎营。
卒 元帅令下，就在此地扎营。
詹武承 这是督师，你我登高一观。
韩世勋 好。
詹武承 接马。
詹承武 (下马上台)观见此地面积广大，四野荡平，真一座好战场!
〔报卒上。
报 卒 报。
詹武承
讲。
韩世勋
报 卒 贼兵十万杀法好，扎营瞭哨势如潮。忽闻官家大兵到，反来迎敌逼域郊。
詹武承 再探再报。
报 卒 呵。(下)
韩世勋 二兵合在一处，老大人以为如何?
詹武承 这样甚好，贵人请来传令。
韩世勋 还请老大人传令。
詹武承 贵人奉令督师，理应传令。
韩世勋 这就不恭了。呔，众将官。
众 呵。
韩世勋 听吾一令者!
(唱)霎时贼兵便来到，
须将锐气暗地操。
前军假败空呼吵，
推出神师向前跑。
个个冲锋随火炮，
听我山头鼓声敲。
随带着狮子头精兵齐呼哨，
抢拿贼目立功劳!
众 呵。(下)
〔田中狼带倭卒上，于官兵交战。官兵败下。
田中狼 追。(下，追。官兵上，又战。倭兵败下，官兵追下。田中狼带倭卒急上)呵，官兵骁勇，推象出阵。
倭 卒 呵。
〔倭卒推象出阵，冲突，逐官兵下。
詹武承 咳呀，督师。我军大败，如何是好?
韩世勋 你我推狮上前，杀他一阵。
詹武承 好!
韩世勋 来呀，推狮上前，与我抬枪带马。
四 卒 呵。
〔卒大呼，推狮出，象上反奔，倭兵大败，擒住田中狼。
拿住贼酋。
詹武承
绑进大营。
韩世勋
詹武承 (唱)幸喜一战靖海边，
制狮攻象歼凶顽。
韩世勋 (唱)莫笑书生三寸管，
笋尖儿自古可吓蛮!(同下)
第十三回 诡 谋
〔詹爱娟上。
詹爱娟 (唱)新婚弄出丑声名，
悔煞当初没正经。
只恨羊肉未吃成，
至今惹得一身腥。
奴家与戚郎成亲，洞房露出风筝马脚，淘了半夜鬼气，坏了一世清白之名。如今还未过月，那个天杀的，他就 吵着取小。若是答应，我这心里总是有些难受。我若不允，他便大声叫起前事。真叫人无法奈何!我想，这个 小婆子，从各方面说，绝对是他妈要不得的东西，尤其是我们当老基本的，利权外溢，吃亏更大。你想，小婆 子进门，三夜轮她一夜，半年先守两个月的空房。若还两宵轮她一宵，百岁要守五十年的活寡。言念及此，真 叫人毛骨悚然。只说我这天杀的，前日撞见我家妹妹，见她生得标致，睡着梦里也想她，无法制止。唉，自己 先不贞节，要他与我守节，大料也不好办。我不免将计就计，叫他搭上手。一来戚郎做点缺德亏心事儿，拿住 把柄，省得要胁于我。二来三娘平日惯会说嘴，叫她女儿弄个把戏，落个筋节。娘儿两个，一辈子不得翻身。 我这一计害三贤，好遂我的心事，有何不妙!我便是这个主意。戚郎半日不见，一定又在墙洞儿偷看妹妹去了 。不免前去，捉他一回了!
(行唱)
小老婆固然是个心头恨，
还怪自己对不起人。
要吃醋还是酿醋紧，
卖奸且做捉奸人。(绕场虚下)
戚友先上。
戚友先 (唱)虢国夫人承主恩，
平明骑马入宫门。
淡扫蛾眉有风韵，
垂涎三丈湿连襟，湿连襟!
〔詹爱娟尾后。
哎，娶了詹家这个烂货，弄得兴趣毫无。谁知前日看见她那妹妹，竞似仙女下凡，嫦娥出月。可惜住在西院， 无法上手。墙上钻个小洞，天天张望，空咽唾沫，。此刻无人，待我再去偷看偷看，以过色瘾了!(看)哎呀， 好极、好极!正在那里坐着呢，看她倚栏而坐，若有所思。不免低声唤她，看她应也不应。倘若应我，便有几 分能成。(唤)二小姐，妹妹!
詹爱娟 (捏鼻应)是谁?
戚友先 哎呀，答应了。有门、有门。啊，二小姐，我在这里。
詹爱娟 哦，你是大姐丈么，我在这里。
戚友先 (回头望)你是怎样?
詹爱娟 你叫得那样亲热，我不答应一声，岂不辜负了你。
戚友先 你还知趣。我正有话和你商量，请到房中再说呀!
(携手，行唱)
小姨子长得忒心疼，
休怪姐丈我多情。
詹爱娟 (唱)花街柳巷任西东，
可不许隔墙杏花红。
戚友先 (唱)娘子若肯做媒证，
终身与你守坚贞。
詹爱娟 (唱)妹妹生性甚端正，
休要枉念多心经。
戚友先 (拉詹爱娟嬉笑，生唱)
只要娘子你符应，
没有事儿做不成。
再不然你就要了我的命，
我双膝跪在地流平。(跪)
娘子你看，与你跪下了!
詹受娟 哟，好乖儿子!给妈跪下做什么?
戚友先 我打你。
内 爱娟，快来!
詹爱娟 我妈叫我呢。(拉戚友先跑下)
第十四回 荣 归
〔詹武承带四卒上。
詹武承 (唱)荡寇凯歌归朝班，
雁书来自故乡天。
长女已中雀屏选，
幼女深闺待字年。
詹烈侯得胜还朝，正接家报。长女许配戚家，二女尚未定婚。我想，韩状元年方弱冠，未成姻事。昨日太平公 宴，我已托他的座师，礼部何大人作伐，想来定可成功。
〔家院持书上。
家 院 (引)忙将一封信，
送与老爷知。
禀爷，礼部大人差人送来书信。
詹武承 拿来。我看看哦，韩状元幼年丧父，戚补臣抚养成人。婚姻大事，不能自主。我想戚年兄与我至好，去年相别 ，曾托他为女择婿。如此说来，两家权柄都在他一人之手，何须另央别人。我便修书一封，连夜差人送回长安 。就说韩状元与我当面定婚，只因不曾请命于他，不敢行聘。叫他在家成了这桩好事，岂不是妙! (笑写)再告 柳夫人知道。(写)
来!
家 院 有。
詹武承 这有书信二封，作速命人送往长安，不得耽误。
家 院 是。(下)
詹武承 这便好了。圣上有旨，命我巡阅西北，正好转回长安，了却幼女亲事。人来，带马伺候了!
(唱)人生仕宦至将相，
自古富贵归故乡。(同下)
韩世勋带四卒上。
韩世勋 (唱)状元归来万马迎，
齐笑当年一书生。
蛟龙得时乘云雨，
男儿到此是英雄。
韩世勋。自从班师入京，圣上不次恩赏，又将宰相之女，许配作妻。我只为不曾见面，恐蹈当年覆辙。便即推 本奏上，说是家中已定婚姻，才得推却亲事。今日奉旨归里，拜扫祖茔。来，催马径向长安去者!
四 卒 呵。(牌子。下)
第十五回 逼 婚
〔戚天衮官服上。
戚天衮 (引)景升后裔真豚犬，
养子当如孙仲谋。(坐)
〔家童上。
家 童 禀爷，韩状元回府。
戚天衮 有请。
〔韩世勋官服上。
韩世勋 (引)中状元名扬天下，
平倭寇功盖朝廊。(相见)
老伯在上，小侄大礼参拜!
戚天衮 贤侄荣归，老夫亦当拜贺。
韩世勋 不敢、不敢。(拜)
戚天衮 这是贤侄。老夫先闻大魁天下，不胜狂喜。后闻督师东南，又觉担忧。不想马到成功，倭患告平。真乃安内攘 外，文成武就，果算得戎马书生!
韩世勋 什么?
戚天衮 戎马书生!
韩世勋 呵。(同笑)
戚天衮 今日贤侄荣归故里，并且定得百年好事，可称喜事重重了!
(笑唱)
荡寇成功婚姻定，
天遂人愿喜盈庭。
家声才名两相称，
真道玉润又冰清。
韩世勋 (背)哎呀，他老人家一片言词，叫人好生摸不着头脑。(想，转身)小侄并不曾订有什么婚姻，老伯此话从何说 起?
戚天衮 怎么，你没与詹烈侯当面定亲，要娶他家小姐?
韩世勋 (大惊)小侄并、并不曾有这话呀!
戚天衮 你若不曾说有此话，他为什么写信这样说?
韩世勋 (急)老伯不知，有一日小侄与詹老先生同赴太平公宴，我那座师曾经提说这头亲事。那时小侄回道，自幼蒙老 伯抚养成人，婚姻不能自主。当面就将这事辞绝，怎能认为订亲!
戚天衮 (大笑)哈哈哈，看是如何!我想詹年兄何等之人，岂肯作书骗我。据你说来，也竟一字不差，况且这桩亲事，他 不来信，我也久有此意。只因你在京中，恐怕另定有亲，故尔未敢下聘。
韩世勋 既然未曾下，还好再作商量。
戚天衮 哎，怎么不曾下聘，那是从前的话。自从接到你詹老伯的信后，已经行过聘礼了!
韩世勋 (惊呆)这个!
戚天衮 贤侄，你是怎么样了!这椿亲事，老夫办得甚为满意。他那小姐，你未见过。我曾闻名，才貌双全，四德俱备。 和贤侄正是一对佳偶呀!
(笑唱)
有才有貌又端正，
知书知礼多诗名。
与贤侄一对珠壁称，
天然佳偶自生成。
韩世勋 (急)哎呀老伯，这才貌双全，四德俱备，还是眼见，还是耳闻?
戚天衮 虽未亲眼见过，却是耳闻已熟。
韩世勋 自古道，耳闻是虚，眼见是实。小侄诚恐老伯所说，才貌四德都不一定靠得住吧!
戚夭衮 咳，贤侄何必一定在才貌上计较。自古娶妻取德，娶妾取色。综然容貌不济，也可聘得。
韩世勋 就依老伯言讲，这色不必认真，这德是不是也可马虎?
戚天衮 哎，妇人以德为主，那个怎可马虎!
韩世勋 如此说来，小侄我便听得，此女不但貌陋不堪，而且丑声难闻。我岂能要她!
戚天衮 莫忙。我且问你，她貌陋不堪，丑声难闻，你是亲眼见的？
韩世勋 这个!
戚天衮 还是耳闻呢?
韩世勋 这个!
戚天衮 这个什么?
韩世勋 (急)我也是耳闻的。
戚天衮 (笑)哦，原来你也是耳闻的。你方才说，耳闻是虚，眼见是实。难道我耳闻者，就是虚，你耳闻者，就是实?你 那做状元的耳朵，也和别人不一样吗!
韩世勋 哎，小侄我是个多疑之人。我未亲眼见过，无论虚实如何，总是不敢要她呀!
(唱)小侄生来疑心重，
娶妻必要谨慎行。
纵道她貌美性坚定，
我不相信难作成。
戚天衮 (唱)你相信才把婚姻定，
这样的幸事永难成。
韩世勋 (急唱)
宁可修身无妻定，
甘愿白发守伶仃。
成天衮 (怒)唗!
(唱)听一言来怒气生，
叫骂无礼一狂生。
韩世勋，无良心的狂徒。想你自幼丧了父母，孤苦伶仃。我费尽多少心血，花过多少银钱，才将你抚养成人。 朝教夕悔，今讲明训，你才得长大成人。今日侥幸中了个状元，就敢这样放肆起来，不将我放在眼内。好意与 你定个婚姻，却不答应。哦，是了。想是私下恋着淫奔之女，浪荡之妇。我不是你生身父母，不该越分管事。 也罢，你我两家，从此断绝情义!
韩世勋 这个!
戚今衮 从今以后，你再休想进我这大门。
韩世勋 (揖)老伯，不要生气!
戚天衮 狂生，胆大的狂生!我明日定备花烛，送你入赘。如果不去，我便修表进京，去到圣上面前告你了!
(唱)我这里已将佳期定，
准备酒绿与灯红。
你如果任性不答应，
咱二人动本上龙庭。
韩世勋 (跪)哎，我的老伯呀!
(唱)老伯不必心生气，
我不过有话随便提。
并非是绝对不趁意，
千万不要往心里。
我马上遵命成亲去，
表一表孝顺真心迹。
戚天衮 任凭于你。这是我多年心血的结果、报酬，好恼、好气呀。哼!(恨气，下)
韩世勋 (顿足)你叫怎说。世上竟有这等冤孽的事情。这詹家女子，不知前世与我有什么冤仇。那晚遇见了她，叫我数 月呕不出来。一年以来，才觉心脑有点清鲜。谁知戚老伯又要将她作我命妇，欲待不从，怎奈当年家父临危之 时，托孤与他。他所言语，便是父命，我怎敢不遵!况且前日上表辞婚，言说我已定婚。万一动起本来，我不 但犯了抗父之条，又是冒了欺君之罪。勉强从下，这样又丑又臭、又且淫荡，无耻之妇，如何能做耳鬓撕磨的 终身伴侣，话说其间。咳，我、我、我好作难呀!
(唱)我前生造下冤孽障，
与詹家女子强成双。
自恨我求全责备多幻想，
干犯天谴蒙祸殃。
悔不该当初辞宰相，
哑巴会将黄连尝。
也罢。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我就与她外表成亲，只不与她同床共枕，将来再好另选娇娥。哎，丑妇呀!谁家 嫁不下你，你偏要再一再二缠我了!
(唱)骂一声丑妇性淫荡，
害得我有口难诉大冤枉。
你三番两次做魔障，
再一再二求鸾凰。
准备着孤眠空罗帐，
我叫你徒看牵牛郎。(深思下)
第十六回 惊 谐
〔詹武承、柳氏带梅香上。
詹武承 (唱)状元佳婿英年少，
柳 氏 (唱)温柔女儿赋桃夭。
老爷。
詹武承 夫人。
柳 氏 前日老爷有书，叫招赘韩状元为婿。不料状元归来在早，戚老爷他便择定今日成亲。幸喜老爷你也昨晚回家， 总算我该有点面子。只是我想梅氏与我呕了多年闲气，吃喝穿戴占了我一辈子上风。只这儿女，她没办法。同 生一女，她那女婿既是个布衣白丁，尚且甚丑。我的女婿是个状元才子，并且生得俊样。往常我不理她，断绝 来往。今日女儿成亲，偏要请她过来，气她一气。老爷以为如何?
詹武承 她是一定不来，你又何必呢!
柳 氏 来不来在她，我一定要去请。梅香，去请梅夫人和大小姐一同过来，好等状元拜堂。
梅 香 是。(下)
〔韩世勋冠带怒上。
韩世勋 (引)强就姻缘真堪恼，
冤家未见怒生潮。
〔詹诚暗上传进，梅香上。
梅 香 禀夫人，梅夫人说，她今天身上不好，明早再来。
詹武承 唤傧相。
〔傧相上。
傧 相 (引)傧相傧相，
空自着忙。
伺候老爷夫人!
柳 氏 赞礼上来。
〔梅香搀詹淑娟上。
傧 相 (念)新郎新妇背含羞，
两心相照各低头。
夫妻不是人间偶，
蓬莱仙境赋好逑。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入洞房。
梅香搀詹淑娟引韩世勋下，傧相亦下。
詹武承 (笑)正是：
可喜两家结亲眷，
柳 氏 难得一对好姻缘。
詹武承 夫人。
柳 氏 老爷。
詹武承 说是你也随我来呀!(携手笑下)
〔梅香等扶詹淑娟、韩世勋入洞房，换杯合卺讫，梅香等下，韩世勋端坐不语，淑娟以扇遮面，内打二更。
韩世勋 (背)哼，看她今日也是一般良心发现，无颜见我，把扇子遮了面皮，倒饮还假装得象个端庄模样。你想瞒哄哪 个!咳，你把这个小小扇子，怎能遮了那么多的丑状呀!
(唱)可笑她背银灯扇遮羞面，
思想起从前事如在目前。
假装个端庄样轻狂不见，
这娇涩只恨你迟了一年。
哎呀，看她今晚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倒也装了个象。哎呀不妥，我若再坐一时，怕她按奈不住，就要动起手来 ，那便如何是好?(詹淑娟偷看，)哎呀，她居然能沉重起来。好极、好极，趁此时机，我不免蒙头去睡，省得叫 人生气。正是：
双烛台留孤灯影，
合欢人眠独眠床。
哼哼，好样儿呀! (冷笑，恨气入帐)
詹淑娟 (闻笑惊，内打三更，詹淑娟愁思，隔扇偷看) 呀呸!我只说他坐在那里，尽管遮住面孔，方才从扇股中间偷看 ，谁知竟是一把空椅。 (起，向内视，大惊)哎呀，他、他、他一语未交，怎么独自一人竟去睡了。这是什么 原故呢?哦，是了。想是今日贺客盈门，把人家给喝醉了。你也不想想，今日你我成亲，是个什么日子，就能 那样忘怀贪饮怀中之物，真真无心呀!
(唱)莫不是贺宾筵前多饮酒，
莫不是多病相加体娇柔，
全不念你我今晚成婚媾，
睡朦胧叫人暗生愁。
你叫怎说。洞房之中再无别人，该叫何人服侍于他!(指茶作饮)哎，人家既然睡到那里，我还能羞羞答答的尽 管彼此不理，这倒成何事体呢!茶能解酒，说不了，我就厚着脸皮与人家掇杯煎茶去。是了，我便是这个主意 。(倒茶，持杯欲前又退，及立床前，欲呼又止，推床不理，拍韩世勋背，呼唤)状元醒得，状元醒得!
韩世勋 (醒惊)哎呀，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詹淑娟 请来用茶。
韩世勋 (避面，掩鼻，摇手，指詹淑娟)不敢劳驾，不敢劳驾。你乃九天仙女，我乃下界凡夫，不敢高攀，快点站远些!
詹淑娟 郎君想是吃醉酒了，这茶能解酒，请少用些。
韩世勋 方才说过，我学生今世无福，享不了你那柔情厚爱。自恨命薄，更不配消受你这风流艳福!
詹淑娟 你我乃是夫妻，何须这样客气。请来用茶吧!
韩世勋 谁是谁的夫，谁是谁的妻!实对你说，我清清白白，并未吃醉，用不着喝茶。你这淫丑之妇，请了、请了，再休 近前，免讨无趣。真乃不知自爱，有何面目前来见我，还不走远!(拂袖，放帐)
詹淑娟 (痴立失神，茶杯落地，抽泣)哎!
他那里冷言冰语逼我走，
低头无言泪含羞。
是何人其中把祸构，
新婚燕尔竟成仇。
有心与他作辩诉，
洞房谁判曲直由。
无奈何去将母门叩，(出门行)
〔柳氏、梅香持灯上。
柳 氏 (唱)却怎么洞房内大放哭声。
〔詹淑娟撞怀，柳氏惊。
哎呀，儿呀，干什么去?洞房花烛，要什么东西，该叫丫头来取，为什么自己走了出来?
詹淑娟 孩儿不要什么东西，来与母亲同宿。(说泣)
柳 氏 怎么洞房花烛不与女婿成亲，反来与娘同宿。这是什么原故?
詹淑娟 母亲呀!(哭)
柳 氏 怎么回事吗?
詹淑娟 母亲不知，他………
柳 氏 他怎么?
詹淑娟 他、他、他进房之后，身子不动，口也不开，独自一人，悄悄儿竞自上床去睡了!
柳 氏 想是他面嫩害羞，你就该先问人家一声。
詹淑娟 咳，母亲你想，孩儿我长得这么高大，何曾与男子孤立对面。一进洞房，孩儿羞得坐在一旁，半响不知。后来 二更已过，全无声息，及至偷眼一看，他竟独眠床上。
柳 氏 那是何故?
詹淑娟 孩儿心想，或者饮酒过多。
柳 氏 你就该上前招呼。
詹淑娟 掯的孩儿无法可想，倒杯煎茶与他送去，谁知他……
柳 氏 他又怎样?
詹淑娟 他竟冷言冰语，说的不干不净，十分难听，叫孩儿一时立站不得。故此与母亲同宿来了。
柳 氏 哦，怎么竞有这样怪事!怪道他一进门，满面都是怒气，后来拜堂饮酒，也是勉强支应。看来竟有什么不愿意的 样子。此刻莫让你父知道。你且里边坐坐，待我前去问个明白，再来唤你。梅香掌灯。
詹淑娟 (泣)苦呀! (下)
〔梅香持灯引柳氏行。
柳 氏 (唱)只道欢乐嫌夜短，
谁知寂寞恨更长。
洞房花烛起风浪，
不知所为哪一椿。(入)
梅香，请他起来。
梅 香 姑爷请起，夫人看你来了。
韩世勋 (出见)夫人到此为何?
柳 氏 贤婿且坐，有事请教。
韩世勋 请讲。(坐)
柳 氏 舍下虽则贫寒，小女虽则貌丑，既蒙不弃，结了秦晋，就该完成大礼，夫妇合好。为什么愁眉怒气，独宿孤眠 。这是什么原故?
韩世勋 (冷笑)哦，原来为此。
柳 氏 正是为此。
韩世勋 这其中自然有个道理。
柳 氏 请讲你的道理。
韩世勋 明人不用细说，夫人你自参详。
柳 氏 请问姑爷，我们贫寒?
韩世勋 本乡富户!
柳 氏 家世微贱?
韩世勋 仕宦之家!
柳 氏 那么，我姑娘貌丑?
韩世勋 哼，一等美人!
柳 氏 那么品低?
韩世勋 品端行正!
柳 氏 冒犯了你了?
韩世勋 不曾!
柳 氏 得罪了你了?
韩世勋 也未!
柳 氏 是怪舍下桩奁不曾齐正?(韩世勋摇头)接待未曾周到。(韩世勋又摇头)究竟为着何来?(韩世勋欲言又止)你说呀 !
韩世勋 难言呀!
(唱)荆钗布裙配德偶，
珠国翠绕有何求!
柳 氏 那倒为着何来?
韩世勋 (唱)令爱有声扬中篝，
只少今扫茨笤帚扫墙头。
柳 氏 照这样说来，我家有什么闺门不谨之事不成!
韩世勋 (点头)哼，你应该知道的早些!
柳 氏 自古道，眼见是实，耳闻是虚。你从哪里得来?
韩世勋 别人的话，那里可信!便是学生我亲眼所见。
柳 氏 哦，我家闺阁之事，你如何得见?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种事件，且讲来!
韩世勋 咳，事到而今，我也不得不说。去年清明，戚公子放个风筝，有我题诗在上，落在贵府之中。可是有的?
柳 氏 这倒是实。是老身与小女拾得的。
韩世勋 后来着人来取，上有令爱和诗一首，可是有的?
柳 氏 这也不假，还是老身我叫她和的。
韩世勋 后来我本人又放个风筝，又落贵府。(柳氏诧异异)差人来取，谁知令爱叫人假冒夫人娘家侄儿，什么柳逢春， 约我前来，以文会友。又谁知进得门来，将我锁在一间小房之内，等到天晚，强拉硬扯，竟然将我拉到令爱房 中。
柳 氏 (惊)哦，这就是她瞒我做的事情。到后来呢?
韩世勋 小生被拉前去，只说面谈诗文。不想闺房黑暗无灯，我还手不曾动，口不曾开，多蒙令爱盛情，不待俯就，竟 来仰攀，直逼着我强行非礼。我想，女子所重在德，所戒在淫。况且是个处女，怎么廉耻二字全然不知!当时 老天保佑，有人撞来，我便撒手逃脱，方才保得我的名节，不曾玷辱令爱清白呀!
(唱)在那时多亏我撒脱衣袖，
如不然这件事怎好罢休。
幸喜得天睁眼未丧操守，
险些儿倒做了禽侣兽俦。
似这样你让我怎样屈就，
还望你开天恩毁这缘由。
柳 氏 既然如此，你就该另选名门，别谐伉俪。为什么又来下聘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韩世勋 咳，我在京中，哪里知道戚老爷远地定亲。我不应允，他便翻脸绝情。无其奈间，只得勉强应承。实不相瞒， 今生今世与令爱只做了个名义夫妻。要我同床共枕，除非断头剐肚了!
(唱)名为夫妇不婚媾，
掘地黄泉也含羞。
柳 氏 (唱)一腔恶气压心口，
且向蠢才问根由。
韩世勋 事到如今，还望夫人忍耐，不要气坏身体，不要伤了母女和气。
柳 氏 (掀)你倒去吧。(韩世勋冷笑，入帐)听他方才之言，前段句句是实，一毫不假。后段瞒人去做，我怎得知!哎 ，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的不是，当初叫她做什么诗，和什么韵，怎么又叫外人拿去!我不但治家不严，而 且诱人子弟。老爷倘若知道此事，怎么了得!(行)不争气的东西，与我滚了出来!
〔詹淑娟上，见柳氏。
詹淑娟 母亲为何着恼？
柳 氏 你与我做的好事!
詹淑娟 做的什么事?
柳 氏 去年风筝的事!
詹淑娟 (想)是了。去年风筝和诗，想是拿了出去，韩郎见着，说我不该与戚公子唱和诗句，疑有私情。母亲原是你叫 儿和诗，又叫人家拿去，反怪孩儿不成!
柳 氏 我叫人家拿去，难道我还叫你约人家黑夜前来相会吗?
詹淑娟 (惊)怎么，我几时约他相会?
柳 氏 还要低赖!戚家风筝上的诗，就是韩郎做的。后来韩郎自己也放一个风筝进来，你叫人约他相会，做出许多不堪 丑态，被他看破。他如今怎能要你!
詹淑娟 (大惊，泣)哎呀，母亲，此话从何说起?莫非他见了冤鬼。天哪，天哪!我和他有什么冤仇，平白无故，造此谣 言，血口喷人。我、我、我好苦呀，好苦呀!
柳 氏 (掩口)你个无耻蠢才，还要高声哭叫。梅氏母女听见，你那爹爹知晓，为娘我该吊死不成!(泣，内打五更)
詹淑娟 母亲，奇冤不雪不明。你带孩儿前去当面质对。倘若是实，不说母亲吊死，孩儿也不能活于人世!
柳 氏 我无面目再去丢丑，不去也罢!
詹淑娟 母亲，你抓养孩儿这样高大，从来寸步不离。难道你也不知孩儿，也来疑心。这其中不知闹错何人。我非去辨 明不可!
柳 氏 你敢前去?
詹淑娟 真金子不怕火炼，怎么不敢前去!
柳 氏 如此走，丫头掌灯。(同行至门外)你且站了。
(进)丫头，叫他起来。
梅 香 姑爷起来，姑爷起来!
〔韩世勋出帐。
韩世勋 适才说明走去，何事又来麻缠?
柳 氏 方才之事，依你说来，万分是实，小女又道，印象全无。这个莫非有鬼?
韩世勋 是的，是的。还是无品鬼、无行鬼、无有廉耻之鬼!
柳 氏 我且问你，还记得小女面貌?
韩世勋 怎么不记得，很是清楚。
柳 氏 方才成亲进房，可曾再行看过?
韩世勋 未曾，的确来曾。
柳 氏 既然如此。我叫小女出来，你再认得一认，质对质对。果然是她，莫说不要她为妻，老身我也不要她为女，只 怕事有差错!
韩世勋 不必，实在不必。看了叫人难过!
柳 氏 丫环，多点几支腊烛，叫你小姐进来!
韩世勋 我嫌难受。你再叫她来，我便要去了。(走出)
柳 氏 (推)你与我坐了吧。丫头，叫小姐!
梅 香 是。
韩世勋 哎呀，了不得。芒刺在背，又叫人多时难堪。
梅 香 (持腊烛，扶詹淑娟入，端立)小姐进来了，姑爷请来细看。
韩世勋 不必看，不必看。
柳 氏 (拉韩世勋对詹淑娟面)说是你来吧!
韩世勋 (猛惊，背)哎呀，怎么变成一个绝世佳人，难道我的眼睛花了不成!(拭目细看)哎呀，奇怪哉!
(唱)我只说鬼怪重来心头闷，
谁知是九天玉女下凡尘!
我这里上前仔细认，
重揉双眼看逼真。(细看)
温柔娇艳含春恨，
体态风流似洛神。
真乃是绝世无双绰丰韵，
绝代难逢奇美人。
绽芙蓉不比桃靥润，
含豆蔻何误兰麝薰。
只怪我见鬼神不信，
无踪猜疑太多心。
好鸳鸯对面偏气愤，
唐突西子罪孽深。
她那里翠黛层层锁双晕，
两腮盈盈落泪痕。
事到此情急仍能忍，
春宵苦短误良辰!
长恨佳人无缘近，
踏破铁鞋何处寻!
哎呀，温柔娇艳，体态风流，真乃绝世美女，真乃旷代佳人!
柳 氏 可是去年那一个?
韩世勋 (摇手)不是、不是，一点儿都不是。
柳 氏 这等说来，原与小女无干？
韩世勋 无干、无干，一点儿也无干。
柳 氏 是你认错了人了?
韩世勋 岂但认错了人，简直活见了鬼。小婿该死，小婿该死，一千个一万个该死!岳母恕罪，娘子恕罪!(各揖)
詹淑娟 (泣)苦呀!
柳 氏 如此，女儿随娘来走，让人家另配良缘去!(詹淑娟随行，柳氏暗视)
韩世勋 (揖拉)岳母呀，千错万错都是小婿的错。小婿暂时陪礼，你先一人请回。明日还要负荆请罪!(推柳氏出，急闭 门)
柳 氏 (笑)正是：
不是一番疑彻骨，
怎得千重喜上眉!(窃听)
韩世勋 (向詹淑娟请罪)哈哈哈!小姐，小生有眼无珠，错认了人，冒犯小姐。我与你陪罪有礼!
詹淑娟 (泣)，苦呀，苦呀!
韩世勋 你看小生荒唐，粗心莽撞，误将那个混帐妇人，当就小姐。言语冲撞，行动非礼，还望小姐恕罪!(长揖，詹淑 娟不理)小姐你打我骂我，千万不要不理我!(詹淑娟仍不理，内鸡叫)咳呀，你听五更过后，金鸡已鸣。小姐你 看，我这里下全礼了! (跪)
〔詹淑娟暗笑，扶韩世勋，柳氏、梅香同笑，詹武承暗上，立身后，柳氏拍手、舒气。
柳 氏 哎呀，才给下了场了。这才是完成一双儿女事，了却两家父母心。(指外门)
詹武承 (笑，拍肩)夫人你看，天色大亮，红日东升，怎么竟然成夜间在这里听起女儿的房来了!
柳 氏 嗯，老爷，你还不知，我们淘了整夜的气，此刻还未安眠哩!
詹武承 (惊)哦，怎么一回事呀?
柳 氏 不必细问，改日再谈吧!
〔韩世勋、詹淑娟出门。
韩世勋 岳父、岳母，
请到里面。
詹淑娟 爹爹、母亲，
詹武承 你们起的好早!
〔韩世勋看詹淑娟，詹武承、柳氏进，詹诚上。
詹 诚 禀老爷、夫人，戚老爷已到前庭，等侯贺喜。大姑爷和大姑娘，也到门首了。
詹武承 好好好，都请到这里来。
詹 诚 是，有请。
〔戚天衮上。
戚天衮 (引)做人新归绿野第，
两家从此是姻亲。(相见，入，坐。戚天衮望韩世勋、詹淑娟笑)
贤侄，看来这段姻缘，老夫可对得起你吗?
韩世勋 (拱身，笨)老伯恕罪，前日怪小侄狂妄、荒唐。这等美满姻缘，多亏老伯主持、玉成，我夫妇终身顶礼!
戚天衮 (笑)哦，这还罢了。老夫只怕亏负了贤侄，叫你多受委屈。所以，清晨早起，急急前来。
韩世勋 (拱)多谢、多谢，老伯放心!
詹武承 你们说些什么?
戚天衮 年兄不知，这婚姻前日他、(韩世勋止)他还不愿意嘛!
〔韩世勋羞，柳氏、詹淑娟笑。
柳 氏 老爷，亲翁到此，就叫他们一对新人，准备先行家礼。
詹武承 莫忙。大姑爷他们一同到了，再好行礼。
〔梅氏拉詹爱娟，戚友先推上。
梅 氏 哎，娃呀!
(念)虽然妹妹女婿好，
戚友先 娘子。
(念)难道哥哥没醋心!
詹爱娟 呸，你还想怎样!(推拉入门，韩世勋、詹爱娟互视，惊)怎么，好像是他!
戚友先 (拉韩世勋，拍肩，指詹淑娟)贤弟，状元才子，该你享艳福，该你占便宜!
韩世勋 对不起、对不起，为弟当日之事，问心实在无他!
戚友先 哼哼，无他!当日无他，今日怎么有她!(指淑娟)
韩世勋 (笑)哦，你原说的是她!
戚天衮 可不是她，难道我还说的是她!(指詹爱娟)
韩世勋 (得意)那是天意如此。
柳 氏 亲翁老爷，如今两家团圆，一同请到大厅，举行家礼。
梅 氏 着两个女婿、两个媳妇，今日见面，一同拜过才好!
柳 氏 哪个和你来算细帐，谁的两个女婿，谁的两个媳妇，我哪有那命!
梅 氏 这不是他(指詹武承)的两个女婿，这不是他(指戚天衮)的两个媳妇，难道我说的不对!
柳 氏 不对。
梅 氏 你不对。
詹武盛
不必争执，一统统请到大厅。请。正是：
戚天衮
经文纬武整家邦，
韩世勋
热肠古义照纲常。
戚友先
柳 氏
无端风筝掀情浪，
梅 氏
詹淑娟
惹得千古笑荒唐!
詹爱娟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