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屈原》剧本
秦腔《屈原》根据郭沫若同名话剧本改编。【秦腔《屈原》秦腔·1946】
人物表
三闾大夫屈原：年四十左右。简称“屈”。(须生)
宋 玉：屈原之弟子，年二十左右。简称“宋”。(小生)
婵 娟：屈原之侍女，年方十六。简称“婵”。(旦)
上官大夫靳尚：楚怀王之佞臣，年三十有余。简称“靳”。(净)
子 兰：楚怀王之稚子，年十六七。简称“兰”。(小生)
南后郑袖：子兰之母，怀王宠姬。年三十有余。简称“南”。(旦)
楚怀王：年五十。简称“王”。(净)
张 仪：秦之丞相，连横家，年四十有余。简称“张”。(丑)
令尹子椒：昏庸老朽之佞臣，年六十左右。简称“椒”。(丑)
招魂老人：年六十左右。简称“老”。(老生)
钓者河伯：年二十有余。简称“钓”。(小生)
卫士仆夫：年二十有余。简称“卫”。(武生)
太卜郑詹尹：郑袖之父。年七十有余。简称“卜”。(丑)
更夫一人(杂)
宫女、群众、卫士、歌舞及奏乐者各若干人。
第一场
[清晨的橘园，暮春，橘树上尚有若干残橘，园后有篱栅。园中除橘树外有石桌、石凳及其他竹木。(起曲一)
[屈原在音乐中徐徐走上，时复看着园中的晨景和橘树。
屈 善不从外来，名不可虚作。楚三闾大夫屈原。只因列国称霸，明争暗斗，兵连祸结，民不聊生。更可恨那秦国野心勃勃，久想并吞六国。我定下联齐拒秦之策，幸被国王见用，大好河山才得安稳，中原百姓免于涂炭。(看橘树介)想这橘树，春天开花，一片清香；秋天结果，任人取食。(顺手摘了一个橘子)它生在南方，本性不移；又满身生着尖刺，不受人欺。真是大公无私，独立难犯。我想人生在这战乱的年代，若能照橘子树这样立身处世，方不愧顶天立地的丈夫。(稍停)我莫说橘树啊橘树，你真可以为人之师也!
(唱花音慢板)
见橘树不由我心生诗意，
你好比为人师面前站立。
(坐园中石凳上，边唱边写诗)
开白花甚朴素大放香气，
结果实任人吃毫不拘泥。
它本性好阳光霜雪不避，
满身刺为的是防人来欺。
真好似大丈夫顶天立地，
又坚定又正直独立不移。(留)
宋 (上唱二六)
我先生才学高人人钦敬，
在朝廷得信任誉满国中。
只要我跟随他苦把功用，
也不难我宋玉日后成名。(截)
(看屈)
(白)呵，先生清早就在亭子上作诗。(一揖)先生早安!
屈 好。(看自己写好的诗)宋玉!你来得正好。
[婵娟暗上，捧杯盘置石桌上。
屈 婵娟，子兰公子还没有来吗?
婵 子兰公子还没有来。我看他今天大概又靠不住来了!
屈 呃!(皱眉)
婵 子兰公子常常就是这样，他虽说应个名儿在先生这里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靠不住!
宋 婵娟姑娘，你不知道，他们王侯公子，养尊处优，哪里肯用功读书呢!再说，他们生在富贵之家，也用不着用功读书。子兰公子在先生这里上学，也不过是为挂个名儿。
屈 呃!子兰公子就是敏而不好学。虽然如此，国王和南后既然将他托付于我，我也得尽力教导于他。婵娟，子兰公子若来，你叫他到园中来听讲。
婵 是。(下)
屈 宋玉，我方才为你作了一首诗，你且读来，这就算今早给你的功课。
宋 我拜读先生的新作。(读诗，起曲二)
辉煌的橘树呵，枝叶纷披。
生长南方，独立不移。
绿的叶，白的花，尖锐的刺。
多么可爱呵，圆满的果子!
由青而黄，色彩多么美丽!
内容洁白，芬芳无可比拟。
植根深固，不怕冰雪纷霏。
赋性贞坚，类似仁人志士。
(白)先生，这首诗是赞美橘树的吗?
屈 (起立)不错，前面是赞美橘树，后面可就不同了，你往下读来。
宋 (接读)呵，年轻的人，你与众不同。
你志趣坚定，意与橘树同风。
你心胸开阔，气度那么从容!
你不随波逐流，也不故步自封。
你谨慎存心，决不胡思乱想。
你至诚一片，期与日月同光。
我愿和你做个忘年的朋友。
不屈不挠，为真理斗到尽头!
你年纪虽小，可以为世楷模。
足比古代的伯夷，永垂万古!
(重复最后四字)永垂万古!
(白)先生，你这首诗是为谁写的呢?
屈 是为你们年轻人写的，也是为你写的。
宋 唉呀，学生怎能担当得起先生这样的夸奖!
屈 我希望你能担当得起，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愿望。你看这橘子树是多么好的榜样。(在橘树旁走动)
宋 (随屈原后)
屈 你看它喜爱阳光，不怕霜雪。阳光愈强，它越开得灿烂；霜雪越猛，它也丝毫不现愁容。到了时候就开花，到了时候就结果；任人观赏，任人取食，真是一片大公无私。但它可并不是万事都随人意，你看它满身生着尖刺，不容人侵犯。它生长在这南方，就爱这南方，不能任人往别处迁移。这真是做人的好榜样呀!
(唱二六)橘树真是好榜样，
枝叶茂盛发绿光。
春天开花任观赏，
秋来结果任人尝。
披霜戴雪不颓丧，
满身生刺防人伤。
大公无私真豪爽，
独立难犯意轩昂。
宋 哎呀!(接唱)
先生教诲记心上，
深铭肺腑永不忘。
要学橘树好榜样，
不负先生教一场。(截)
(白)先生今早的教训，学生真是受益不浅。我平日一心一意要学先生的道德文章，只是先生的风度太高，我总是学不像啊!
屈 你不要把我看得太高，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低，人生来都是一样的平凡。要想不平凡，就得自己发奋努力。人人都想争胜好强，但有些人却贪懒好闲，这就难了。常言道：雨水可以把石头滴穿，绳子能够把木头锯断。只要你有一分努力，便有一分的成就。
宋 先生的话我深铭肺腑。不过我早已立志要学先生，只是不知从何下手。我天天在先生的身边，先生的声音笑貌，我天天都在接近，但我存心学先生，却总是学不像呀!
屈 咳!你学我的声音笑貌做什么?专学人的外表，岂不成了猴子；学习旁人，要学他的精神。像方才说的这个橘子树，最要紧的是要学它那不怕冰雪、丝毫不苟的气节。
宋 呵!原来如此。
屈 在这战乱的年代，一个人的气节最要紧。太平年代的人容易做，没有波澜，没有曲折。如今列国争霸，征战不休，你看那一班无耻的说客，像那苏秦、张仪之流，朝秦暮楚，随波逐流，贪图一时荣耀，不惜祸国殃民。我们生在今日，千万要以这班无耻之徒为戒，不可苟且偷生。要生得光荣，死得磊落，方能上不负列祖列宗，下不负百姓厚望也!
(唱二六)列国争霸起战端，
干戈不息数百年。
天下百姓遭涂炭，
救民大任我辈担。
纵然一朝遇艰险，
断不屈辱图苟安。
自古士穷节乃见，
舍生取义有何难。
宋 唉呀!(唱原板)
这教训真使我受益不浅，
句句话我一定牢记心间。
从今后每日里诵读一遍，
方不负先生的教训之言。(截)
(白)先生方才一席教训，使我顿开茅塞。从今后我每天清早起来，将先生这篇《橘颂》诵读一遍，一字一句牢记心上。
屈 那倒不必这样的拘泥，我希望你将它躬行实践，不必死记它的字句。
宋 我一定照先生的话去做，我要永远追随先生。
[婵娟早已上场，看见屈原谈兴正浓，不便打扰，此时才近前。
屈 婵娟，你是叫我们用早餐吗?
婵 早餐齐备多时，我见先生正在讲书，不便打扰，现在请去用饭吧!
屈 如此我们一同去用。
宋 先生请!这篇《橘颂》可否赐予弟子?
屈 好!就送与你。
[婵娟羡慕地注视宋玉手中的诗稿，并以手抚之。同下。
第二场
[张仪带役乘马上。
张 凭我三寸舌，换来一身荣。为报君王命，来破齐楚盟。秦国宰相张仪，魏国人氏。早年东奔西走，未得一官半职。只因秦国久想并吞六国，我定下连横之策，献于秦王，要对关东诸侯，远交近攻，各个击破。秦王大喜，拜我为相。此一番我先到楚国，略费唇舌，拆散齐楚两国的盟约，便是这个主意了。
(唱二六)我张仪全凭着口巧舌辩，
受奔波为的是厚禄高官。
到楚国去把那怀王朝见，
要拆散齐楚盟并吞中原。(下)
第三场
[屈原、子椒朝服同上。
屈 秦使入郢都，
椒 君王登早朝。
屈 三闾大夫屈原。
椒 令尹子椒。
屈 大王上朝，早来侍候。请!
椒 请!
[二幕开，楚王坐殿上，起《小开门》。
屈
臣参见大王。
椒
王 二卿平身，一旁坐了。
屈
臣谢座。(牌子落)
椒
王 适才上官大夫靳尚奏道，秦王遣张仪前来，不知为了何事?
屈 大王，秦国乃强暴之国，张仪是舌辩之徒，他今前来，必无好意。
椒 三闾大夫之言差矣!想秦国乃是大国，独霸关西；张仪又是一位贤士，天下闻名。他今前来，必于楚有利。
屈 令尹何以知道张仪今日前来，于我国有利?
椒 嗯!这……
王 二卿不必争论，等他到来便知。侍臣，传上官大夫，领秦国使臣张仪上殿。
卫 上官大夫领秦国使臣张仪上殿。
靳 (在内)遵旨!(与张上)佳宾来楚地，
张 为通两国谊。
靳 上官大夫靳尚。
张 秦国使臣张仪。
靳 张先生!
张 大夫!
靳 今天依我看来，你那连横之计，恐怕难以成功。
张 怎见得?
靳 怎见得?我们大王最信任三闾大夫屈原，那个孺子，平日主张联齐抗秦，极力反对连横之策，因此我料你此番前来，必不能成功。
张 无妨。你我见机而行，还要仰仗仁兄一二。
靳 那个自然，如此一同上殿。请!(张应)禀大王!秦国使臣张仪到。
张 (同上殿)大王在上，客臣拜揖。
王 少礼，坐了。
张 客臣谢坐。
王 张先生千里跋涉，一路多受风霜之苦。
张 好说。客臣奉命，来通两国邦交，多蒙大王赐见，乃客臣三生之幸。
王 嗯。张先生乃当代名士，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张 大王，客臣奉命前来，专为修好秦楚睦邦之道。想齐国与楚国相距千里，缓急不济；秦国与楚，乃亲邻之邦。大王若能与齐国绝交，与秦国结为同盟，我主秦王愿将商于(读“乌”)之地六百里割予楚国。秦楚两国永远交好，大王以为如何?
王 嗯……
椒 唉呀大王!听张先生此言，秦王真乃仁德之君，为了两国交好，愿将商于之地六百里割予我国，这是千载难得的好事，请大王见纳。
屈 大王莫可!这分明是秦国的离间之计，拆散齐楚两国盟约，他好坐收渔人之利。这六百里土地，咳咳!万万受不得呀!
(唱二六)那秦国行强暴贪得无厌，
一心想灭六国独占中原。
假意儿让土地来将我骗，
为的是行反间虎咽狼餐。(截)
张 (白)启禀大王，客臣此来，专为修好秦楚两国邦交，绝无他意。屈大夫未免太得多疑。哈哈哈!
靳 大王，秦国要和我国交好，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弊，大王不动一兵一卒，可得六百里土地，屈大夫反说秦国不怀好意，真叫人不解。
屈 请问，秦王既愿与我国交好，为何偏要我国与齐国绝交?
靳 呃!这个……
屈 什么?讲来!
张 屈大夫，那是因为齐国处处与秦国为敌，如今秦国既与贵国交好，当然要求贵国与齐国绝交了。
屈 巧辩了。
张 屈大夫，你说是为着何来呢?
屈 秦王要我国与齐国绝交，分明是因为关东诸侯，只有齐楚两国最强，齐楚和好，秦国就不敢横行中原，为所欲为。因而才设下连横之策，要拆散齐楚盟约，再好各个击破。我国如果贪图目前小利，受了秦国的六百里土地，与齐国绝交，秦国就可横行无忌，为所欲为。不但天下从此多事，我中原百姓涂炭，恐怕秦国不久就要乘机来伐楚国，那时我国已与齐国绝交，外无援兵，恐怕这大好河山啊……
王 怎么样?
屈 哈哈!也难安稳了!
(唱紧拦头)
他那里送土地分明有诈，
为的是拆散我齐楚两家。
假若是贪小利将它收下，
与齐国绝邦交惹祸根芽。
那秦国久蓄谋横行称霸，
得机会定要把楚国来伐，
那时节无外援兵临城下，
难免得好河山任人践踏!
王 也罢!
(唱带板)屈大夫为社稷直言不讳，
交强秦又岂能绝于齐国!
转面来叫靳尚听孤旨意，
你安置张先生宾馆歇息。
(白)张先生，秦王的六百里土地，楚国不便接受。靳尚!你陪张先生到宾馆安歇，孤王明日设宴与张先生饯行。
靳 (垂头)遵旨。
王 散朝。(与屈原、子椒等同下)
靳 张先生，我说只要有屈原，你这连横之计难以成功，你看如何?
张 难道贵国满朝文武，楚王就只信任这屈原一人?
靳 咳!我们大王就是外信屈原，内宠南后。
张 什么南后?
靳 就是那南后郑袖。
张 这郑南后，我也闻名，是楚王的爱姬。咱们不好请她帮帮忙吗?
靳 你说是请她在国王面前离间屈原?
张 哈哈!明人不可细说。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靳 难!难!
张 怎见得呢?
靳 南后与屈原无仇无怨，她怎能在国王面前离间屈原呢?况且南后平日还很爱屈原的文采。
张 我问你，这南后平日最怕的是什么?
靳 她是国王最宠爱的妃子，养尊处优，她还怕什么哩?
张 她都不怕有人夺了国王对她的宠爱吗?
靳 噢!哈哈!张先生真是足智多谋，那南后就是最爱吃醋!
张 如此说来，我这里略用计谋，管教那南后要在国王面前离间屈原。
靳 张先生有何计谋?
张 靳大夫附耳来。(与靳耳语)
靳 哈哈!真是绝妙之计。
张 只是事不宜迟，楚王方才言道，明日就要设宴与我饯行。请大夫即速依计而行，事成之后，定当重谢。
靳 何待叮咛，如此张先生请到宾馆安歇。
张 请。(同下)
第四场
[南后带宫女上。
南 (唱花音慢板)
每日里在深宫陪王做伴，
玩春花赏秋月年复一年。
怕只怕红颜老恩宠改变，
最可叹小娇儿四体不全。(坐)
兰 (上唱二六)
春天不是读书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风吹来冬又到，
收拾书卷过新年。(截)
(白)母亲在上，孩儿有礼。
南 子兰，你今天怎么又没去上学呢?
兰 母亲!你看这样好的天气，风和日暖，草长花开，一个人坐在那里，死板板地读书，岂不可惜了这大好春光。
南 子兰，你再不要淘气了，你要好好用功读书，你父王看你有出息，日后也要立你为太子呢。
兰 当太子也并不一定要用功读书，只要父王爱我，那还不是容易的事吗?你看我父王并没有读多少书，还不是一样当国王。
南 唉!你再不要胡说了。你今天就再玩一天，明天可一定要去上学。
兰 谢过母亲。(下)
靳 (上唱二六)
适才间和张仪暗把计定，
要诓那郑南后来入网笼。
但愿她劝大王收回成命，
进宫去还需要见机而行。
(白)靳尚告进。(进内)臣上官大夫靳尚，参拜南后。
南 上官大夫少礼。
靳 南后恩宽。(坐)这几日朝事忙碌，少在南后上边问安，请南后恕罪。
南 好说。这几日朝中有何大事?
靳 秦国派了使臣张仪，前来修好两国邦交，他说只要我国与齐国绝交，秦国情愿把商于之地六百里，送给我国。
南 这事我知道，三闾大夫屈原，说这是秦国想离间齐楚两国的奸计，所以大王没有接受秦国的六百里土地。
靳 南后!大王没有接受秦国的六百里土地，这倒不要紧，只是这样一来，张仪无面目回到秦国，他要设法打动大王的心思。
南 他想怎样打动大王的心思?
靳 (看左右)请南后屏去左右，臣才好讲说。
南 呃!你们下去。(宫女退)
靳 南后!那张仪要到魏国去选美女，献予大王，劝说大王接受秦国的六百里土地，与齐国绝交。
南 怎么?张仪要到魏国去选美女，献予大王?
靳 是的，他要到魏国选美女，来献予大王。
南 这个人怎么这样的下流!
靳 南后!张仪这也是出于不得已，他的本意也不过要求我们大王接受了秦国的六百里土地，与齐国绝交，他好回复秦国。只要南后能在国王面前帮言一二，劝说大王接受了秦国的土地，与齐国绝交，他又何必再到魏国去选美女呢?
南 这怎么能行呢?大王当殿已经拒绝了张仪的请求，刚才还命我准备明天给张仪饯行，送他回秦国去，怎么能叫他收回成命呢?
靳 要叫大王收回成命不难，只要大王不信任一人就成了。
南 你是说只要大王不信任屈原就成了吗?
靳 南后真是明人不用细说，只要大王再不信任屈原，我们再劝说大王接受秦国的土地，与齐国绝交，张仪也就再不到魏国去选美女了。
南 屈原是我国一位大臣，况他文采出众，我怎能在国王面前说他的坏话呢?
靳 南后，如果南后不愿在大王面前帮言一二，那张仪就到魏国去选美女，来献予大王了!
南 哼!这张仪哪里是为了秦楚两国的交好，分明是有意与我作对!(有愠意)
靳 哈哈!张仪哪里敢和南后作对，他也是出于无奈。再说，只要大王不信任屈原，也于南后有莫大的好处。
南 对我有什么好处?
靳 (凑近南后)为臣听说，那屈原是不赞成子兰公子立太子的。
南 呃!你说屈原他不赞成立子兰为太子吗?
靳 是呀!那屈原不赞成立子兰公子为太子，难道南后还不知道吗?
南 他是怎么说的?
靳 南后不是叫子兰公子在屈原那里上学吗?
南 呃，我叫子兰拜他为老师，也就是为的子兰能受他的教训，子兰果能立为太子，将来执掌国政，他也能当一辅佐之臣，他还不赞成立子兰为太子吗?
靳 哈!南后，(乘机进谗)事情就坏在这里!南后虽然这样看重屈原，叫子兰公子拜他为老师。可是那屈原，却常常对人说，子兰公子生性荒唐，不好为学，将来绝不能担当国家社稷的重任。
南 这是他说的吗?
靳 为臣怎敢道谎?
南 哼!我真糊涂，还不知这屈原暗里和我作对!(起立)
靳 唉，南后呵!
(唱二六)那屈原在朝中十分傲慢，
背地里说公子言语不堪。
假若还要公子身登贵显，
除非是叫大王不信屈原。
南 (唱原板)听此言不由我恶气难咽，
才知晓那屈原与我为难。
转面来把靳尚一声呼唤，
你速去叫张仪再等几天。
(白)靳大夫!
靳 臣在。
南 你对那秦国的使臣张仪去说，叫他也不必到魏国去选美女。再过几日，我一定劝大王接受秦国的的六百里土地，与齐国绝交。
靳 哎哟南后!大王明天就要与张仪饯行，张仪怎能再等几日呢?
南 呃!这……明天就要与张仪饯行?……
靳 不错!大王明天就与张仪饯行，假若明天大王还不答应接受秦国的土地，张仪就要到魏国去选美女，来献与大王了!(故意逼她)
南 好!(毒狠地下了决心)明天替张仪饯行的宴会上，我就要叫大王再不信任屈原!
靳 事情这样迫促，但不知南后要用何计，顷刻之间，能叫大王再不信任屈原?
南 哎!你不必细问，明天自然明白。
靳 哈哈!南后真是聪明，为臣就去说与张仪，叫他单等好音了!
(唱带板)郑南后你真是英明果断，
大事情要成功就在明天。
施一礼出宫去莫可怠慢，(南后下)
先对那张先生细说根源。
哈哈!(下)
第五场
婵 (内唱二倒板)风和日暖艳阳天，
[接曲三，上，在园中打扫，一面兴致勃勃地操作，一面不经意地随心唱着。
(唱二六)燕语莺啼春满园。
人生少壮须磨炼，
辜负韶光后悔难。
兰 (上唱二六)
我的父做国王人人害怕，
咱小子享不尽富贵荣华。
我好似茶树儿到了初夏，
缺少个花姑娘前来采茶。
(见婵娟一人在这里，蹑手蹑脚到婵娟身后突然大喊)啊哈……
婵 (警戒)唉呀!你怎么这样不规矩呢?
兰 这是见面礼么。哈哈哈!
婵 子兰公子，你这几天为什么不来读书呢?
兰 因为这几天我有一点病，母亲不叫我来。
婵 那么你今天做什么来了?
兰 母亲叫我来请先生哩!
婵 先生在上房写诗哩，待我去请。(欲走)
兰 (急拉)不要走，我还要问你的话哩!
婵 问什么?快说!
兰 (拉婵)坐下再说，坐下再说。
婵 我晓得坐，你不要拉。(与子兰同坐石桌旁)子兰公子，这是先生摘下来的一个橘子，给你吃半个。
兰 咦!你给我这半个橘子，我觉得很有意思。
婵 有什么意思?
兰 你是半边，我是半边，再把你我拿的合起来，岂不成了……哈哈!
婵 成了什么?
兰 (笑)成了一个橘子了么?
婵 拿来!(夺过橘子)总爱说些没意思的话!(站立)
兰 哈哈，我才觉得有意思哩!(嬉皮笑脸地尾随着婵娟)婵娟!你知道先生这几天说我的坏话来没有?
婵 没有说你的什么坏话，不过也没有说你的什么好话。(有讽意)
兰 当然么，先生哪里会说我的好话呢?先生喜欢的是那个会在人前讨好，比你还要柔媚的宋玉，一定又要说他是怎样的纯真啦，勤勉啦，规矩啦。像那个女性十足的漂亮小子，我才讨厌呢!
婵 好了，好了!你一转身，就要说朋友的坏话!
兰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伤着你心上的人了，是不是?
婵 谁是我心上的人?你胡说!
兰 我才不胡说哩!你当我不知道吗?那个女性十足的漂亮宋玉，就是你心上的人。
婵 哼!我才不喜欢他哩!
兰 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呢?
婵 我喜欢我喜欢的人!
兰 (立起)呵!你不喜欢他，那你一定是喜欢我了。
(唱摇板)我子兰福分大，
幸喜生在国王家。
绫罗绸缎身上挂，
一点瞎瞎不吃它。
除过父王就我大，
随心所欲莫挡挂。
你要情愿把我嫁，
管教你爱啥就有啥。
(白)说了半天，你到底喜欢我不喜欢我?嗯?喜欢我不喜欢我?
婵 我喜欢你……
兰 啊!你喜欢我?
婵 我喜欢你受罪!
兰 你说谁呢?你说我就叫你受罪，我就叫你受罪!(向婵娟扑去，婵躲闪，兰扑了个空，跌倒)哎哟!哎哟!
婵 (笑)公子!我就爱你这样。
兰 你这黄毛丫头，你当我捉不住你着呢。(又过去扑捉婵，婵一闪，又跌倒)哎哟!哎哟!
婵 (笑)跛脚公子，你再来吗?
兰 你欺侮我是跛子，等我把你捉住了再说。哎哟!
婵 恭喜你，恭喜你，你要把那一双脚跌坏了，两边就扯平了。哈哈哈!
兰 你知道我腿不方便，你不可怜我，偏偏要幸灾乐祸，开我的玩笑。你要知道，你们女人爱笑，便是国家不祥之兆。从前周幽王宠爱褒姒，在烽火台上戏弄诸侯，褒姒一笑，便失了天下。啃!你笑我吗?我看你……呃，也是国家不祥之兆!
婵 够了!够了!这明明是你自己跌倒了，还要说这一套鬼话，来替自己遮羞。
兰 对啦!对啦!就算怪我不好吧!反正你把我欺负了。(挣扎介)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好婵娟姑娘哩!好姐姐哩!请你来扶我一下吧!
婵 我来扶你!你可再不要胡闹了。
兰 我再不胡闹了。
婵 好!我来扶你。(婵扶兰，兰猛抱婵)
兰 你这一下可跑不了了。
婵 (挣扎)你这骗子!(用力将子兰推开!反身向林中逃避，突然站住，厉声斥子兰)你要干什么?你当我怕你!
屈 (上)子兰公子来了!
兰 先生早安。
屈 子兰公子，这几天怎么没有来读书呢?
兰 因为这几天我有一点病，母亲不要我来。
屈 你今天来，想是病已好了?
兰 不是的，是我母亲叫我来请先生。
屈 南后叫我有什么事情?
兰 我父王今天要给张仪饯行，我母亲准备在宴会上用先生作的《九歌》来歌舞助兴，请先生亲临指教。
屈 如此待我更衣，咱们一同进宫。(同下)
第六场
[南后盛装，指挥宫女布置宴会。她精神振奋，像布置着战场一样，脸上表情显得有些掩饰不住的紧张和预期的胜利的微笑，一面随口唱着，一面吩咐着宫女。
南 (唱曲四)今日里设宴在宫中，(留弦)
(白)你们听着!(宫女们应诺)今日这宴会可不比往常，这是大王亲自主持，满朝大臣都来赴宴，专为那秦国的使臣张仪饯行。(宫女应诺)
(接唱)专为那张仪来饯行。(留弦)
(白)你们听着!秦国是一个大国，张仪又是常在列国奔走，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今天的宴会要布置得富丽堂皇，可不要叫人家小看我们楚国。你们要小心侍候!奏乐的人和跳舞的人，都准备停当了吗?
女甲 启禀南后，奏乐的人早准备好了，单等南后吩咐，现在就叫他们进来吗?
南 不!先叫他们在外面等着，我命子兰公子去请三闾大夫，他若到来，请他到这里来见我。
女甲 是(下)。
南 (接唱)我暗把机关安排定。(留弦)
(看看周围，又看看自己的装束，显得满意)
(白)你们听着!(宫女应诺)三闾大夫来了的时候，我要传唤跳舞的人进来，先在这里演习一回，你们都不许在这里，那些跳舞的舞师，都戴着面具吗?
宫 是，舞师们都戴着面具。
南 好!除过那些戴着面具的舞师以外，任何人都不准入内；奏乐的乐师，也只准在这屏风后边。
宫 是。
南 还有这个帘幕，不等大王到来的时候，不准揭开，记下了没有?
宫 记下了。
南 哎!(看四周介)
(接唱)单等那飞鸟入网笼。(截)
女甲 (上白)启禀南后，子兰公子领着三闾大夫来了。
南 好，就叫他到这里来。(宫女甲下)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你们下去，照我刚才吩咐行事。那个帘幕如果不等大王到来，任何人随便揭开，小心你们的脑袋!
女乙 记下了。(宫女下)
兰 (与屈原上)母亲!先生来了。
屈 南后在上，为臣有礼。
南 三闾大夫少礼，快快请坐。
屈 南后召臣到来，有何吩咐?
南 有件要紧的事，请你来帮忙。子兰你去叫那些奏乐的、跳舞的，都准备停当，等候我的吩咐。
兰 是。(欲走)
南 子兰。
兰 母亲讲说什么?
南 等一会儿演习歌舞的时候，不许你进来。
兰 母亲我要看歌舞!
南 你去吧!
兰 (不悦，莫名其妙地下)
南 三闾大夫。
屈 南后。
南 我叫子兰到你那里读书，你看这孩子将来可能成大器吗? (试探屈原的口气)
屈 子兰公子赋性聪敏，若能用心读书，定能成大器。
南 呃!——(知道屈原认为子兰荒唐，证实了靳尚的话)三闾大夫!子兰这孩子，能得你这样一位有道德有学问的老师来教导，真是他的福气，我这做母亲的一定要报答你。(这是透露强烈的报复心理的反话，意思是说今天要陷害你)
屈 (真诚地)大王和南后将公子托予为臣，为臣定当尽力教导，南后未免过奖。
南 不是我恭维你，子兰的父亲也时常说，我们楚国出了你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真是国家社稷之幸。
屈 唉呀!南后如此讲话，为臣实在愧不敢当。(拱手)
南 哼!三闾大夫，你也不用过谦。如今无论是南国北国，关东关西，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呢?文章又好，道德又高，又有才学，又有操守。我想无论哪一国的君长，怕都愿意你做他的臣子；无论哪一个少年，怕都愿意你做他的老师；就是无论哪一位美貌女子，怕都愿意你做她的丈夫哇。哈哈哈!(这些话的用意，大概有这些：要叫对方相信她是怎么看重他，一点也不会对他有坏意，好糊里糊涂地入她的陷阱。同时这也表现南后恶毒的强烈的报复心理，她觉得她要陷害的人，在被害以前越糊涂，越被迷惑，她就越称心快意，越显得她有本领。因此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常夹着娇声娇气的笑，这笑含有卖弄风姿，取悦于对方，让对方相信她的真诚；嘲笑对方的傻，预感到自己的胜利。)
屈 唉呀!南后如此讲话，为臣实在惶恐，请问唤臣到来，究竟为了何事?
南 唉!三闾大夫呀!
(唱二六)照你这大贤人世间稀少，
文章好品行高当代英豪。
难得你把子兰每日教导，
倒教我做母亲少把心操。(截)
(白)三闾大夫，只因我平日敬重你，你又是子兰的老师，我一时高兴，多说了几句。今天请你来，是因为大王听了你的话，不肯接受秦国的土地，张仪只得回去。大王与张仪饯行，命我准备歌舞，我平日最爱你作的《九歌》，今天这宴会上就歌舞《九歌》，所以特来请你亲自指教。
屈 既然如此，请南后传旨，速快演习歌舞。
南 好!舞师们!(内应)你们就舞起来。
[起曲五。
[幕后音乐与歌声齐作，舞师上，舞蹈，有间，宫女甲暗上，挂起帘幕。
南 (看见宫女甲进来挂帘幕，突然白)啊!我、我……我头晕，三闾大夫!三闾大夫，你快!你快!(倒向屈原怀中)三闾大夫，三闾大夫，你快!(及见楚王等上，忽翻身甩脱屈原，奔向楚王)你快，你快放手!你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三闾大夫，你这是什么行为?你太可怕了!我不过是敬重你的文章、道德，谁知道你……你竟这样的轻薄!
王 (一惊)呵!这是怎么样了?
南 唉呀大王!幸亏你们早到，不然太得危险了。
王 噢，我明白了!
屈 (此时才发觉受骗，略含怒意)噢!南后你!你!你疯了吗?
王 呔!明明是你疯了，你说哪个是疯子?
屈 哎呀大王!千万莫听一面之词，请容臣申诉。
王 你淫乱宫廷，不知羞耻，还有什么说的?
屈 大王，这分明是阴谋诡计。
王 这是孤王亲眼看到，你还敢巧辩，难道南后还诬赖你不成?
(唱带板)适才孤王亲眼见，
淫乱宫廷罪滔天。
从此将你官职免，
速快出宫莫多言!
屈 呃嘿!
(唱带板)见此情气得我裂碎肝胆，
郑南后竟设下阴毒手段。
楚怀王不容我以理分辩，
这冤枉死九泉也难心甘。
(白)南后，我万想不到你会这样陷害我，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王 住口!你做出这样丑事，还来责问旁人。我以前把你当做一位贤臣，误听了你许多话，今天才知你是一个淫乱宫廷的伪君子。来!
卫 吓!
王 将屈原的官职免了，押出宫去，永不许他进宫!(背身)
[卫士向前押屈原。
屈 呃嘿!
(唱带板)传口旨要将我押出宫院，
郑南后陷害我所为哪般?
我屈原身受耻不足为念，
怕的是从今后国事不堪。(截)
(白)大王，哎呀大王!为臣丢官事小，诚恐大王从此以后，远贤臣，亲小人，我楚国就要大祸临头。南后，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你害的不是我屈原一人，你!你害的是我们楚国!
王 来!押下去!
卫 吓!
屈 哼!(顿足，被押下)
王 咳!真道岂有此理!(对南)爱姬方才受惊了?
南 我倒不要紧，只是对贵宾太失礼了!
王 呃!真是太失礼了，张先生多多见谅。
张 岂敢，岂敢!请恕客臣冒昧，这位就是郑南后吗?
王 正是孤王的爱姬。
张 失敬了，失敬了。大王，客臣来到贵国，未曾拜见过南后，今日拜见南后，客臣我才明白了。
王 张先生明白什么?
张 客才知道屈原是怎样疯的。
王 哈!哈!
椒
哈!哈!哈!
靳
南 张先生真会说话。(满意张仪的恭维，又有些撒娇)
张 请大正和南后，再恕客臣讲几句冒昧之言。
王 张先生请讲。
南 张先生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张 仪先告罪!(一揖)客臣我游遍列国，走尽天下，见过的美人，却还不少，像南后这样天姿国色，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王 呵!照你这样一说，孤王的爱姬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人了?
椒
张先生说的是实实在在的，一点都不错。
靳
张 实在是独一无二，世间少有。
王 啊!张先生!
张 客臣在。
王 你方才言道，周郑之女，粉白黛绿，立于街边，见之者以为神。如今又说孤王爱姬郑袖是天下第一，国色无双，这又是怎样的说法呢?
张 嗯!这……哈!哈!那不过是客臣井底之蛙，所见不广。今天见了南后之面，才知道我是孤陋寡闻，见识太浅。南后你这样美貌，恐怕是巫山神女下凡吧?
南 哎呀!张先生，你真是善于辞令。(掩口娇笑)
王 这是张先生，既然如此，魏国选美女之事，就此作罢。屈原行为不端，言必不信，昨日之事，一概不提。孤王就依先生之言，愿受秦国商于之地六百里，即日与齐国绝交。
张 哎呀!客臣先替我主秦王谢过大王。(拜揖)大王真是贤明，这真是秦楚之幸也。哈哈。
椒
秦楚两国从此和好，大王又得了六百里土地，臣等特向大王恭贺。
靳
王 你们少礼了。哈!哈!哈!今天的歌舞可以作罢，凡是疯子屈原作的东西，宫中以后再不许唱。命这些东西下去!
靳 你们下去!(舞师下)
王 张先生!咱们到龙门外去观赏楚国的风光，你看如何?
张 客臣情愿奉陪大王。
王 好，南后!今天你受了惊了，咱们一同前往了。
(唱带板)恨屈原做此事真道狂妄，
他竟敢在宫中败坏纲常。
张先生莫耻笑多多见谅，
一同到龙门外观赏风光。
(白)请!
张 请!(同下)
第七场
[宋玉上，一人在园中徘徊。
宋 (唱花音慢板)
每日里守芸窗苦把书念，
但不知何一日折桂高攀。
随先生这几载琢磨诗卷，
到今日也可以吟诗作联。
郑南后请先生入宫赴宴，
我一人把《橘颂》默念几番。
这篇诗我已经胸中熟烂，
等先生回来后另教新篇。
(坐)
兰 (上唱二六)
我母亲今日里真道奇怪，
不叫我看跳舞所为何来?
想起了小婵娟把我急坏，
可恨她不爱我这个胎胎。(截)
[见宋玉专心低头读诗，学屈原吓宋。
(白)宋玉!你真是我的好学生……
宋 (抬头)先生……噢!原来是子兰公子。(坐)
兰 哈哈哈!你真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先生不在，你一人还在这里用功，不怪先生夸奖你。
宋 子兰公子，我问你，你和先生一同进宫，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先生呢?
兰 先生和我妈妈商量歌舞的事情哩!我爱看歌舞，平常宫中有歌舞，都让我看；今天我妈妈很奇怪，不准我看歌舞，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先生不在，你一个人还在这里用功干什么?你看这样好的春光，为什么不出去玩玩?老闷在这里不嫌心慌吗?
宋 哎，子兰公子你哪里知道，我不比你们王孙公子，我要挣自己的功名前程。像你们王孙公子，就是不用功，还不是一样的富贵?(有些感慨，自叹出身寒微)
兰 (高兴宋的恭维)咳咳，宋玉小哥，人常说：“兰为王者之香。”我叫个子兰，说不定咱将来还能当国王哩!
宋 你哥哥为长，国王恐怕轮不到你的头上。
兰 哼!我哥哥不会早些死了!况且，我父王爱我母亲，我母亲爱我，只要我父王不叫他做国王，那就轮到我了。
宋 (赶紧以书作笏，半玩笑半认真地参拜)如此大王在上，臣宋玉拜揖。
兰 爱卿少礼。哈哈哈!宋玉，要是我将来真正当了国王，我封你一个左徒之职，就和先生现在的官职一样，叫你专管文墨之事。你看如何?
宋 要说起文章来，就是先生的诗，有些地方我也不佩服。不过因为他的名气大了，写的诗人家都说好，要是我写的那就不行了。
兰 唉!你竟然弹拨起先生来了。宋玉，我问你，婵娟呢?
宋 呵!你是专来寻她的吗?
兰 怎么?我要是专来寻她，你恐怕有点不高兴吧?
宋 我有什么不高兴，你不要随便猜疑人呀!
兰 那么你是真的不喜欢婵娟吗?
宋 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不过喜欢她又怎么样呢?她那古古板板的性子，丝毫也不能帮助我。况且她又是个丫头出身，我若娶她做妻，惹人耻笑，那岂不是于我的前程有碍吗?
(唱二六)公子莫要那样看，
我心中并不爱婵娟。
她的性子太古板，
不能帮我做高官。
何况她出身太下贱，
娶她为妻失体面。
我每日埋头在书案，
哪有闲心把她贪。(留)
兰 哈!
(唱二六)宋玉对我讲一遍，
今日才把心放宽。
你既然不爱那婵娟，
给我帮忙有何难。
你若给我把事办，
管叫你将来做高官。(截)
(白)你这个宝贝，原来比我还势利，你一向装得那样清高。你既然对婵娟没有意思，那就请你给咱帮忙吧!咱们从今以后，就是好朋友，将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高兴吧?
宋 那我宋玉就高攀了。(同坐石桌旁)
屈 (在内唱垫板)郑南后她设下伤人陷阱，
(上白)南后，你害的不是我，你害的是我们楚国哪!
(接唱)楚怀王不容我分诉真情。
莫非是奸臣们早把计定，
巧安排要害我爱国孤忠?
兰
先生怎么成了这般光景?
宋
屈 你们不要问，我屈原问心无愧，是非曲直，谁忠谁奸，千秋自有公论了!
(唱紧拦头)
我屈原为国家问心无愧，
不是那图贵显奸佞之臣。
这奸计久日后自有公论，
(夹白)南后啊!咳咳大王!
(接唱)那时候你方知后悔难追。
宋 先生!我扶你去休息。
屈 你不要管我，我满腔怒火，我不愿见任何人!(怒下)
宋 这!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兰 哎呀!先生恐怕是叫疯狗咬了吧?
宋 你回宫里去看出了什么事情!
兰 刚来的时候，我见先生和我母亲谈话，谈得很投机，一会儿怎么就成了这样子?(众上)
老 (惊慌上)怎么?三闾大夫出了什么事情?
[群众陆续上。
乙 三闾大夫怎么了?
甲 咱们进去看看他。
宋 众位且慢!先生神情恍惚，让他休息一会儿再说。
老 好，让他休息一会儿。三闾大夫千万可不要有个好歹，他是我们楚国的栋梁啊!
乙 是啊!三闾大夫!倘若有个好歹，那可不得了!
[幕后人喊：上官大夫到了。
甲 啊!上官大夫来了，我们问问上官大夫，刚才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靳尚上。
宋 参见上官大夫。
靳 少礼。子兰公子也在这里，你们先生回来了吗?
宋 回来了。大人要见我们先生吗?
靳 特来探望。
宋 先生正在休息，他说他不愿意见人。
靳 那就不见也好。
兰 上官大夫!我们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靳 唉!难言!难言!此事不说也罢!
兰 怎么难言?
老 三闾大夫还能出什么事情?
众 是呀!三闾大夫还能做出什么难言的事情呀?
靳 好!你们既然要问，我就对你们实说了吧!今天宫里的事，满城都知道了，反正你们迟早也会知道，我对你们实说了，免得你们以后听信谣言哪!
(唱二六)众位父老听我讲，
屈大夫贤名传四方。
道德文章人敬仰，
也算楚国一栋梁。(留)
甲 是呀!他是我们楚国的圣人啊!
老 这个我们知道，请问上官大夫，今天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众 是啊，今天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靳 唉!你听!
(唱摇板)秦国张仪到我邦，
论完国事回咸阳。
设宴饯行宫廷上，
青阳宫里摆酒浆。
准备跳舞和歌唱，
特请屈原到青阳。
三闾大夫真狂妄，
举动轻薄似疯狂。
他把南后抱怀上，
大王一见怒满腔。
今日他把品行丧，
我们也觉脸无光。(截)
老 怎么三闾大夫，会调戏南后?
甲 三闾大夫不是那样的人，此事不可信。
乙 三闾大夫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此事绝不可信。
靳 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不信。谁肯相信我们楚国的贤人，会做出这样丢丑的事!
椒 (在内)呃咳。
甲 令尹到了。
椒 (上)三闾大夫回来了没有?
宋 参见令尹，我们先生回来了。
靳 你们不信我的话，请问令尹，他也是亲眼看见。
椒 怎么?你们问刚才宫中的事吗?
宋 请问令尹，先生对南后失礼的举动是真的吗?
椒 唉!这事真出人意料之外，幸而大王和我到得早，没出什么乱子。要是迟来一步，三闾大夫不但要丢官，恐怕连命也难保啊!
宋 唉!真没想到，先生会做出这样的事。(沉思)
椒 三闾大夫现在哪里?
宋 先生正在里边休息，不愿见人。
椒 我看你们先生是中了魔了，你应该给他招魂。
老 好!令尹说得对，要给三闾大夫招魂。
靳 好!他确实中了魔了，你们快给他招魂。令尹!他既不愿见人，咱们回去吧!
椒 咱们回吧!你们都要好好给三闾大夫招魂。唉!真道的可惜!(与靳下)
老 好!现在给三闾大夫招魂，谁去绑一个草人来?
甲 好!我绑草人去。(下)
老 宋玉小哥!你去拿先生的一件衣服来。
宋 唉!老伯，先生知道给他招魂，一定要生气的。
乙 你悄悄叫婵娟姑娘拿来，不要让先生知道么。
宋 好!我去。
兰 哎!请你到里边把婵娟姑娘也叫出来。
宋 哎!我看也快要给你招魂了!(脸上有掩不住的微笑)
兰 对了，先生疯了，你才高兴了。这一下没有人盖得住你了，是不是?
宋 哼!你真聪明!(下)
老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没一点孝心，先生病了，你们还是这样。
[宋玉、婵娟上，甲绑草人上。
老 好!快把衣服给草人穿上。
甲 (从婵娟手中取衣给草人穿上)穿好了。
老 噢!这还要几滴亲人的血。三闾大夫没有亲人在这里，我看婵娟姑娘的血可以用，婵娟姑娘把你的手伸出来。
婵 (略思索后伸出手)
老 好啦!招魂开始。(起曲六)先请灌血，(刺婵娟手血滴向草人)东皇太乙，赫赫明明，大小司命，云中之君，请你们齐来鉴临。今有楚三闾大夫屈原，魂魄散离，邻里乡党，为之招魂。敬求各大明神见怜，将其魂魄放还故乡。
众 (齐说)将其魂魄放还故乡。
(唱招魂歌)
四方神明多灵验，
将先生魂魄送回还。
这里有楼阁亭台和橘园，
宋玉和婵娟，
乡党邻里都在此间，
屈大夫何必远游天外天。
屈 (暗上)噢!这……这……这是为何?(众惊)
老 三闾大夫，我们与你招魂。(亲切而担忧地望着屈)
屈 招魂?
甲 是啊!给你招魂。三闾大夫，听说你病了?
屈 (感到人民对他的关怀，由怒愤转入平静，感慨地)我病了?唉!(顿足)我没有病。多谢你们对我的关怀。我没有病!那是他们的造谣，那是他们的毒计!他们说麒麟是羊，说凤凰是鸡，说龙是蚯蚓。他们颠倒黑白，陷害贤良，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陷害的不是我屈原一人，他们要断送我们楚国呀!乡亲们，你们不要听信谣言，你们莫要与我招魂。我问心无愧，我一定要弄清是非，我决不反悔，决不反悔!
(唱慢带板)
众邻里休与我把魂招，
分明是奸臣们诬蔑造谣。
我屈原声名败有何足道，
怕的是我楚国要把难遭。
(气极摇手表示叫众回去)
老
三闾大夫，你没有病?
甲
屈 唉!(摇手)
众 那他们为什么说你……?
屈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我……(摇手，表示一时说不清，不愿多说，叫他们回去。下)
甲 三闾大夫神志很清醒啊!
老 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乙 他们说他疯了，你看!一点也不像是疯了。
甲 他说有人陷害他，莫非是那南后……
[有人暗示，子兰在场，不要说下去。
宋 乡亲们，先生休息了，你们还请回去吧!
[众叹息下。
[宋玉、婵娟沉默无言，各有所思。
兰 (见大家不说话)哎!你们怎么不言语呢?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呢?哎呀，我害怕得很!我不敢在这里停了，我走呀!我永远也不到这里来了!先生疯了，也给我教不成书了。(说这些话的用意都是吓婵娟，假装着要走，见婵不动，又来问她)婵娟姑娘，你走不走?
婵 我为什么要走?
兰 你都不怕疯子吗?
婵 我看你才是疯子!我就不信你们的话!
兰 哎!好我的婵娟姑娘哩!
(唱摇板)上官大夫对我讲，
先生做事太荒唐。
适才宫中把祸闯，
竟然调戏我的娘。
我父一见怒火上，
丢官事小臭名扬。(留)
(白)不信你问宋玉，信不信由你，我要去收拾我的东西。(下)
婵 哎!
(唱二六)这件事不由我心生惆怅，
是何人害先生实在可伤。
他平日有德行人人敬仰，
绝不能做此事玷辱宫墙。
看起来是他们恶意毁谤，
我还须辨黑白自作主张。
见宋玉低下头一声不响，
莫非他为此事也费思量。
我和他把此事仔细分讲，
看一看他是个什么心肠。(截)
(白)宋玉!你觉得先生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宋 不是上官大夫一人这样说，令尹大人刚才来也是这样说，他们都是朝廷大臣，岂能随便说话。
婵 那你是相信先生会做出这样的事了?
宋 唉!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反正先生这一下不但丢了官职，名誉也扫地了。
婵 噢!(滚白)我可莫说宋玉呀，宋玉!先生教你一场，难道你不知先生的为人?你也侮辱先生，你，你真是全无心肝了!
宋 你也不要骂我，反正先生今后算是完了。
婵 (唱二六)见宋玉把是非全不分辨，
竟听信旁人的毁谤之言。
你平日受先生教诲非浅，
难道你不知他品格不凡?
这件事不是我亲眼瞧见，
任谁说要我信难上加难。
我婵娟跟先生日月非浅，
并未见有半点轻薄事端。
他时常教导我把书来念，
他待我真好似亲生一般。
这是我几年来亲身体验，
因此上我不信那些谎言。
我虽然为奴婢也有识见，
也比你读书人高出万千。(留)
宋 哼哼，婵娟姑娘，你也不要把你看得太高了，先生，先生哪里会看得上你呀!
婵 怎么说!
(唱带板)宋玉讲话真妄诞，
信口开河出恶言。
这样人和他难分辩，
丧尽天良无心肝。
宋 哎!婵娟姑娘!
(唱二六)婵娟不必太生气，
宋玉有言听仔细。
我和先生是师弟，
教诲的恩情我感激。
今日宫中把祸起，
不是我无故来加疑。
南后面前竟失礼，
真是妖魔把心迷。
满朝之中都私议，
你纵然不信也无益。
先生名声已扫地，
今日我也要远离。
适才言语得罪你，
千万莫要记心里。(留)
(白)婵娟姑娘，适才言语冒犯，千万莫要计较。只是先生已经丢官削职，身败名裂，你纵然不信，也于事无益。多蒙先生数年教诲，先生的本领我也学了不少。如今我也不便在此久留，咱们临别之时，婵娟姑娘，请来，请来，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婵 谁要你的东西!
宋 这是先生写的东西。
婵 先生写的什么?
宋 就是先生昨天早晨写的那首赞美橘子的新诗。(诗付婵娟后坐石凳上，沉思)
婵 啊!就是先生昨天作的那首《橘颂》?(兴奋地接来，抚摸诗篇，一见《橘颂》忽然难过起来)
(唱二六)见《橘颂》不由我伤心泪掉，
想起了昨日事满腹悲骚。
昨日里师生们共同研讨，
屈先生费心机把他来教。
一心想教成他为国报效，
到今日把师训抛在九霄。
转面来把宋玉一声高叫，
把先生好教训记了几条?(留)
(白)宋玉!我且问你，先生昨天清早给你这首诗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宋 先生昨天给我这篇《橘颂》的时候，讲了一席很长的教训之言。当时听了觉得很深刻，现在想起，可又另是一番感觉了。(站起，学先生昨天的样子)他说要我们拿橘子树来做老师，学那橘子树的精神要至诚一片，大公无私。
婵 呃!先生还说什么来?
宋 先生还说生在这战乱的年代，最要紧的是气节，生要生得光明，死要死得磊落。
婵 啊!这话多么好啊!(天真地，仿佛看见了先生)
宋 话倒是好话，我昨天听的时候，确实刻骨铭心；不过现在觉得说话倒容易，做人实在不容易啊!(假装地惋惜)
婵 呃!你的意思是说先生的言行不符吗?
宋 哎!你不要又扯到先生的名下。先生昨天的教训，确实使我受益不浅。他还说叫我不要把他看得太高，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低。
婵 哼!大约你觉得你现在比先生还要高吧?
宋 哎!要骂你就骂吧!反正我现在是不能在此久留了。
兰 (拿书上)婵娟姑娘!对不起，我要走了。
婵 (愤恨地看了看他，无言)
宋 子兰公子，把我也带进宫去吧!
兰 好吧!你就和我一同进宫吧。我妈也很喜欢你，咱们现在就走吧!
(婵对宋玉轻蔑地背过身去)
宋 放在先生这里的东西，我想也不用带了吧?
兰 还带那干什么!宫里还缺少你用的东西吗?
宋 那么叫我替你把书抱上。
兰 好。(把书给宋，看了看婵娟)婵娟姑娘，哈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在这临别的时候，我还有几句知心之言，你可愿意听吗?
婵 (不理)
兰 哈哈，咱们一块儿相住了几年，你虽然不大喜欢我这个跛脚公子，可是我对你可总是有些意思。先生现在人是疯了，官也丢了，往后的日子也能想得来，你再跟他还不是受罪?你看宋玉如今也要跟我一同进宫，你要是愿意的话，哈哈……咱们还是老朋友在一块，婵娟姑娘，你……
婵 (扭头不理)
兰 哎，婵娟姑娘呀!
(唱二六)婵娟姑娘莫任性，
知心之言你细听。
先生今日得疯病，
从此不能在朝中。
你何必把他来侍奉?
不如随我去进宫。
(白)怎么样?我的婵娟姑娘!(拍婵娟)
婵 (挥掉兰的手)好气!
(唱带板)这半响气得我恶火难咽，
骂一声宋玉和子兰。
幸灾乐祸真短见，
还来无耻发狂言。
纵然先生有大难，
我情愿和他一同担。(转二六留板)
兰 怎么?你要守着先生，不愿意跟我进宫?
婵 你们这些幸灾乐祸、下井投石的无耻小人，你们要滚快滚!我婵娟死也不离开先生!
兰 哈哈!你死也不离开先生，我告诉你，先生已经从后门走了!
婵 噢?(急奔下去看，又急上)
宋 你说先生失踪了?
兰 我刚才进去取书的时候，先生带了一把长剑，气哄哄地出去了。
婵 你没有问他到哪里去了?
兰 谁还敢问他!
宋 哎呀!我看先生这一出去，不是杀人，便是自杀，一定要闯祸!
婵 哎呀不好!
(唱带板)听说先生失踪了，
急得我心中似火烧。
叫宋玉快把先生找，
免得他在外把祸招。(截)
(白)宋玉，你快去找先生，你、你快去呀!先生平日多么爱你?你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先生费了多少苦心教训你，难道你没有一点人心，你忍心看着先生出去闯祸?宋玉，我求求你，你赶快去找先生，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宋 我去?我去有什么用处?我就是去找，也不知找见找不见；就是找见，先生的脾气你晓得，还不知道他回来不回来。反正先生现在疯了，不死比死了还坏。
婵 噢!(没有料着宋玉对先生会不关心到这样的地步)你们这样忍心，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你们这些衣冠禽兽!好!你们不去!先生!先生!婵娟一定要找你，婵娟一定要救你了!
(唱带板)你们全把良心丧，
忍看先生遭祸殃。
我不顾生死往外闯，
赴汤蹈火也愿当!(奔下)
兰 哎呀!快走!快走!又出了一个疯子!(同下)
第八场
婵 (内唱尖板)
在城里找先生到处不见，
(上唱尖板)
急得人心中似火燃。
过往行人都问遍，
不知先生在哪边。
出得城来四下探，
找不到先生誓不还。(截)
(向内白)那是张老伯?张老伯!你可看见我家先生?
老 (与钓者同携钓具上)三闾大夫不是在家里吗?
婵 刚才你们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带着剑，不言语又跑出来了，我正在寻找。
钓 这位姑娘是三闾大夫的什么人?
老 她就是服侍三闾大夫的婵娟姑娘。
钓 噢!婵娟姑娘，三闾大夫从宫中回去以后怎么样?
婵 先生回来很生气，只说有人陷害他，我也不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上官大夫和令尹来了，说先生淫乱宫廷，说先生疯了。
钓 咳!他们这样真能把三闾大夫气成疯子。三闾大夫今天在宫中的屈冤，我一概明白。
老 啊?三闾大夫的屈冤，你一概明白?
婵 这位先生是什么人?
钓 我是今天在宫中跳舞的舞师，我扮演的就是三闾大夫《九歌》中的河伯。今天宫中的事，我亲眼瞧见。
婵 那就请你快快讲来。
老 快讲!快讲!
钓 咳!
(唱带板)今日里宫中事气破人胆，
(转唱二六)
把一个真忠臣无罪被冤。
实不料郑南后如此阴险，
恨君王太昏庸听信谗言。(留)
老 南后到底是怎样在国王面前陷害三闾大夫?
钓 咳!你听!
(唱二六)今日午在宫中饯别张仪，
郑南后领宫女大摆宴席。
请来了屈大夫青阳宫里，
客未到先将那歌舞演习。
实不料她设下害贤之计，
忽然间装疾病歪东倒西。(留)
老 南后这是怎么样了?
钓 这时候我正跳到南后的面前，我听得清清楚楚，南后对三闾大夫说：“啊!我头晕，三闾大夫，三闾大夫，你快!你快!”说着就倒在三闾大夫的怀中。
老 南后真的病了吗?
钓 哼!她哪里是病了?就在这时候，国王和张仪就进来了。吓!那南后真凶狠，真毒辣，一个鹞子翻身，跑到国王跟前，她突然大声喊道：“三闾大夫，你快、你快、你快放手，你太使我出乎意料了，在这大庭广众之中，你竟对我这样无礼，你简直是个疯子!”
婵 南后是这样陷害先生吗?
老 啊?南后竟这样诬赖三闾大夫，她疯了吗?
钓 咳!
(唱二六)她诬赖屈大夫对她无礼，
假意儿对国王哭哭啼啼。
惹动了我国王满腔怒气，
不容许屈大夫分辩是非。(截)
老 国王就是这样糊里糊涂，撤了三闾大夫的官职?
钓 咳!岂但撤了官职?我们国王真是昏庸，真是愚昧!他一句也不准三闾大夫分辩，又不问我们在场的人，就骂三闾大夫淫乱宫廷，骂他是疯子，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前，命武士将三闾大夫押出宫去，永不许他进宫!
婵 原来如此!这，这先生如何能受得了!……
老 是啊!三闾大夫如何能受得了?
婵 难怪他那样生气，一句话不说，拿着剑跑出来。啊!先生一定很危险，我要赶快去找先生。(焦急地看看他们，欲走)
老 三闾大夫一定很危险，好，我跟你一同去找。
婵 如此咱们速快去找寻了!
(唱带板)才知晓我先生遭人暗害，
老 (接唱)郑南后害忠良所为何来?
婵 (接唱)怕的是我先生有何好歹，
老 (接唱)咱二人快将他找回家来。
(白)快走!(与婵娟奔下)
[钓者到龙门外河边垂钓，台上静默有间。
屈 (上，从刚才突然的刺激中稍微恢复了过来，愤怒和激动稍微平复了。这时是比较冷静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一切)
(唱慢板)我屈原身负着国家重任，
一心想抗强秦拯救万民。
在朝廊秉赤忠问心无愧，
因此上得罪了奸邪小人。
郑南后平日里贪图小利，
莫非她与奸人暗定机密?
也怪我少提防误中奸计，
楚怀王太昏庸不辨是非。(截)
钓 啊!三闾大夫，你是三闾大夫吗?
屈 我不是三闾大夫，我已不是三闾大夫了。
钓 噢!屈原先生，刚才有一位婵娟来到这里找你。
屈 呃，你是什么人?
钓 我是今天在宫中跳舞的舞师。
屈 那么今天在宫中那一场奸计，你也亲眼瞧见?
钓 先生，我完全明白你的屈冤，我们跳舞的也都为你不平。
屈 啊!(长叹了一声)多谢你对我的安慰，那南后纵然阴险，也不能一手遮尽天下耳目。
钓 那时候，我正跳到你和南后的面前，南后的那些做作，我听得最清楚。
屈 唉!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钓 屈原先生，这原因我倒明白。
屈 你怎么会明白?请速快讲来!
钓 我看南后是上了那秦国使臣张仪的圈套。
屈 噢?果然如此!你怎样晓得?
钓 你被赶出宫以后，那秦国张仪，在国王面前把南后恭维得无以复加。他说南后真是巫山神女下凡，天下第一，国色无双。他又说，他见了南后，才知道你是怎样疯的。
屈 噢!那张仪真是下流。看起来他得了机会，一定又要请求国王接受秦国的土地，与齐国绝交?
钓 唉!(顿足)哪里还用他请求哩!国王已经被他们迷了，他说他再也不听信疯子屈原的话了，当下就接受了秦国的土地，答应与齐国绝交。
屈 怎么?国王已接受了秦国的土地，答应与齐国绝交?
钓 是的，国王已接受了秦国的土地，答应与齐国绝交!
屈 呃嘿!
(唱带板)听罢言惊得我周身是汗，
果然是那张仪暗弄机关。
我这里闯进宫以死相谏，
如不然我楚国后患不堪!(截)
(欲走)
钓 三闾大夫莫可!我看国王正在昏迷之时，你就是进宫，也于事无益。
屈 哎!只要你敢和我一同进宫，将南后对我的陷害，对国王陈说明白，他岂能不信!
钓 唉!我们国王那样横暴，他绝不容人说话，你想刚才宫中之事，只要他把在场的人问一下，即刻就可以明白。他却不问青红皂白，也不容你分辩，把你一个堂堂国家大臣，任意诬为疯子!我不过是一个舞师，人微言轻，他岂肯相信，还不是于事无益，白送性命!
屈 唉!原来你是顾惜生命!(微讽)
钓 三闾大夫不要以为我是苟且偷生之辈，这样白白送死，未免于事有益。我劝你也要为国珍重。只要死得其时，我也绝不会贪生怕死!(屈原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有些激奋)
卫 (在内喊)闲人避开!
屈 什么人来了?
钓 这是国王出城打猎来了。啊!三闾大夫，你看!那张仪竟耀武扬威地和国王并肩同行。
卫 (上白)大王驾到，闲人避开!(钓者退后)
屈 烦劳通禀，就说屈原求见大王。
卫 三闾大夫少等，待我禀知大王。
(楚王、南后、张仪带卫士上)
王 (唱带板)伴嘉宾出城来郊外游玩，
众武士前开道旌旗遮天。
张 (接唱)出城来抬望眼四下观看，
真道是江南景名不虚传。
卫 三闾大夫求见大王。
王 哼!这个疯子他还要见我。好!就命前来!
卫 三闾大大，大王命你去见。
屈 臣屈原叩见大王。
王 屈原，你还有何面目前来见我?
屈 大王，臣还有几句忠言，容臣分诉，臣死而无怨。
王 你速快讲来!
屈 听说大王已经接受了秦国的六百里土地，要与齐国绝交。此事万万不可，望大王以国家社稷为重，万勿中了奸人的诡计。
王 哼!你又是这一套。从前我听了你的话，险些误了大事，如今我岂能再信任你这淫乱宫廷的伪君子。
屈 大王，今日宫中之事，实在是奸人安排的毒计，大王不信，宫中耳目众多，大王一问便知。
南 (急辩)大王亲眼看见，还要去问哪个?你身为大臣，竟在大庭广众之中，做出这样失礼的事，还有何面目在此分辩!
屈 南后，今天宫中之事，你自然明白。你陷害的不是我屈原一人，你陷害了我们楚国!你不顾宗庙社稷，甘心受秦国奸细的愚弄。
王 住口!你开口奸细，闭口奸细，张先生分明奉了秦国之命，献来六百里土地!我来问你，哪里有献土地的奸细?
张 哈哈，真是一片疯话哟!哈哈哈!
屈 张仪!无耻的小人!
张 哼!
屈 想你本是魏国的世家公子，为了求得高官厚禄，你竟然跑到秦国，怂恿秦王，去伐魏国；你又跑回魏国，劝魏王投降秦国。你连你的父母之邦都要出卖，你何所爱于我们楚国?你假意来献土地，诱惑我们和齐国绝交，好让秦国来各个击破。可惜大王不听忠言，中了你的离间之计。你真是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丧尽廉耻，出卖祖国的小人!
(唱带板)见张仪不由我满腔气愤，
你本是丧廉耻奸邪小人。
为求官在列国到处投奔，
为求官你不惜出卖祖国。
恨南后中了你小人奸计，
设陷阱要将我君臣分离。(截)
王 呔!你竟然这样辱骂朝廷的贵宾。来!快把他的剑夺了，与我押下去!
卫 吓!(夺屈原剑)
屈 大王，你仍然执迷不悟，楚国的江山、社稷，在你一人身上，你假如受了秦国的欺骗，楚国的前途就是一片悲惨，你的宫廷会变成秦国的兵营，你的王冠会戴在秦兵的马头上，楚国的男女百姓会大遭屠杀，血水会把长江染红，你和南后会受到最大的耻辱，大王，你……
王 咳!在贵宾面前，你竟敢这样辱骂孤王，快把他押到东皇太乙庙去!永不许他出来兴妖作怪!
屈 大王!你!你毫不悔悟!……
王 (厉声)快押下去!
卫 吓!
[押屈下，城河边渐渐集拢了些人观望。见屈原被押下，表示愤恨。
王 真是一个疯子!
南 张先生!今天实在使你受了委屈。
张 哈哈!客臣是毫不介意。不过屈原是贵国有名的诗人，如今疯了，实在令人可惜!
王 屈原只会胡说八道，有什么可惜!
婵 先生哪!(在内喊)
南 什么人吵闹?
卫 一个小姑娘找寻屈原。
南 带上来!
卫 吓!
婵 (内唱尖板)四郊外找先生寻找不见，
[卫领婵上。
婵 (接唱)南后差人将我传，
放大胆挺身把她见，
看她唤我为哪般。(截)
南 你是什么人?
婵 我是三闾大夫的侍女婵娟，我寻我家先生。
南 你哪里还能找见你家先生?他疯了，早就投水自杀了!
婵 你说先生投水自杀了?
南 是呀!他跳水自杀了!这不是他的那个宝剑。(指卫士手中屈原的宝剑)
婵 哎呀不好!
(唱拦头)听说先生死故了!
(喝场)我的先生!屈死的先生!
(接唱带板)
满腔悲恸似水浇。
这冤枉日久自分晓，
你为何自杀把水跳?
从今后不能把国保，
满怀忠烈一日抛。
转面我把南后叫，
你害死忠良为哪条?(截)
(白)南后!你为什么忍心害死先生!你忍心害死楚国的忠良，你，你忍心害了我们楚国!
王 呃!(要发作)
南 (对王)你叫她说。这个丫头你也疯了吗?明明是你家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中，对我失礼，你怎么反说是我害了你家先生?
婵 哼!你任意说这个是疯子，那个是疯子，你想一手遮尽天下的耳目，那是你的妄想!你血口喷人，陷害我们先生，你明明对先生说你头晕，故意倒在先生怀里，等国王一到，你假意哭哭啼啼，诬赖先生调戏你，你说是也不是?(因为听先生已死奋不顾身)
南 啊!(大惊)这是谁对你说的?
婵 谁对我说的?你在大庭广众之中，陷害先生，难道就无人看见!
南 你满口胡道!哪个看见?你与我说!
婵 自然有人看见。
南 究意是谁看见?你说!你说!(大急)
婵 我偏不说，我说了你好再去陷害别人!
南 你不说，就是你这疯丫头造谣，武士们!拿剑来!我要割掉你的舌头!(将婵掀倒，从卫士手中夺来剑吓婵娟)
婵 (一面从地上慢慢站起，一面说)哼!你就是割了我的头，我也不说!你把那样好的先生都害死了，我再也不怕你了，你这残害忠良的奸妃!
南 好个强硬的丫头，你不说，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王 还不推下砍了!(卫士抓住婵)
钓 (突然大喊奔上)慢慢慢着!南后莫要动手!是我说的，是我说的!
南 啊!
王 (与南后等一惊)又是一个狂徒，速快把他抓起来!
南 抓起来!……
卫 吓!
钓 (唱带板)见南后要把婵娟斩，
急得我心中似油煎。
早知她为此把命断，
适才不该对她言。
怒烘烘来把南后见，
愿替婵娟吃刀弦。
(白)南后莫要杀她，你陷害三闾大夫的话，是我对她说的。适才三闾大夫说的话，也是我对他说的，你不要杀小孩子，请来杀我!(卫士在抓钓者，因为他激愤地对南后讲话，一时卫士还抓不住他的手，这时才抓住)
南 你是哪里来的狂徒?
钓 我是宫中跳神的舞师，我明明听见你对三闾大夫说你头晕……
南 啊!(惊慌地丢了剑)你你!住口!快把他的嘴封住!(卫士封住钓者口)
婵 你能封住一人的口，你封不住天下人的口!
南 也把这个疯丫头的口封住。
王 封了!封了!
南 把他们押进城去，我要亲自审问。
[钓、婵被押下。
王 唉!楚国今天出了这么些疯子，张先生莫要见笑。
张 岂敢!岂敢!客臣最敬佩南后的精明，将疯子的口封住，免得他胡说八道，扰乱人心。哈哈!
王
(同笑)哈!哈!
南
王 摆驾回宫。(楚王一行人等下，台上留下招魂的老者等群众，相视无言，顿足，有叹息、怨恨之声，幕蓦然下——如果台子小，群众可以省略)
第九场
[夜，月光皎洁，婵娟囚于后宫一个院落中，脸上有伤，衣帽已颇狼藉，月光从墙头照下，照在婵娟身上。
婵 (戴着枷，倒在地上，开幕时几次挣扎着站起来，幕未开先唱一句尖板)
适才间皮鞭打几乎命丧!
(转唱慢板)
无情的重铁板压在胸膛。
年幼女何曾经这样刑杖，
浑身上血淋淋疼痛难当。
进宫来不由我怒火涌上，
睁眼望尽都是蛇蝎豺狼。
郑南后和张仪奸邪一党，
(转二六)设毒计弄阴谋残害忠良。
哭了声屈先生早把命丧!
可叹你忠烈志赴于汪洋。
你平日为楚国东奔西往，
到今日遭陷害举国悲伤。
难忘你朝夕间将我教养，
离先生好一似迷途羔羊。(仰望，有间)
月儿呀，将我望，
您给我辨别上下与四方。
我先生更比明月亮，
到今日失去路茫茫。
星儿呀，暗又亮，
您也在扑闪闪眨着眼儿泪汪汪。
风凄凄，铁窗响，
都好似哀悼先生暗悲伤。
似这样月儿、星儿、风儿，它们都在追念先生忠良将。
难道你大王、南后、子兰、宋玉，
一个一个全无一点人心肠?
纵然将我百般拷打、枷锁刑具，要我变节休妄想，
思想起我先生泪湿衣裳!
卫 (在内喊)谁呀?(上)
兰 (在内)我，我是子兰公子。(与宋玉上)婵娟姑娘可是在这里囚着?
卫 是的，在这里。
兰 我要同她说几句话，你可以方便一下。
卫 公子请便。
兰 能不能把她的刑具去了?
卫 只要公子担当，有何不可。(子兰表示由他担当，卫士取婵娟刑具)
婵 慢着!不要取!
兰 婵娟姑娘，这又何必呢?听说你挨了皮鞭子，浑身都打伤了，将刑具取下来，也好舒展舒展。
婵 (冷冷地)我不愿意受任何人的恩惠!
宋 婵娟姑娘，公子乃是好意，你何必这样倔强呢?
婵 你们走开!我不愿见你们!
兰 好啦，好啦，你不愿意取刑具也不勉强，我只想问你几句话，也并不多麻烦。
婵 我不愿见你们，也不愿和你们讲话!
兰 我们是好意来看你，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婵娟姑娘，我是一心想救你……(稍停)只要你能对我说，你喜欢我。就是你心里不喜欢，也不要紧，只要你愿意留在宫里侍侯我，我立刻可以向我母亲说，把你饶了。你愿意不愿意?
婵 (不理)
兰 你不愿多说话也不要紧，只要你简单地说一个“愿”字，或者说一个“不”字，都行。你说吧!你请说吧!(稍停)你不愿说，就请点一下头，或者摇一下头，表示一下你的意思，我是绝对尊重你的意志的。
(婵屹然不动，毫无表示)
兰 哎呀，简直跟石头人一样。(示意叫宋玉去说)
宋 婵娟姑娘，我知道你现在顶不高兴我。不过我也想尽我一份友谊。你自己恐怕还不知道，你的命运就只有这一个晚上了，现在子兰公子的确是一片诚心，他放下了公子的身份，来请求你，你怎能辜负他的好意呢?
(婵仍不动)
宋 婵娟姑娘，你即使把你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轻，但我知道你把先生的性命看得很重，先生的性命和你一样，也延长不到明天。子兰公子前来救你，其实也是想救先生。只要你答应了公子的话，公子可以立即在南后面前讲情，不但你可以得救，而且还能救出先生。婵娟姑娘，你觉得怎样?
婵 宋玉。
宋 婵娟姑娘，你答应了吗?
婵 你这无耻的小人!
(唱带板)一见宋玉心生厌，
你全无一点人心肝。
先生早已把命断!(哭)
宋
先生死啦?
兰
兰 谁说的?
婵 (接唱)你还来无耻卖谎言。
我不愿再把你们见，
速快走去莫纠缠!(截)
兰 谁给你说先生死了?
婵 南后亲口对我说的。
兰 先生是怎么死的?
婵 被你们这群小人逼……逼得他跳水自杀了!(哭)
兰 (向宋玉)这是怎么搞的?我听说先生押在东皇太乙庙里，怎么又说死了?
宋 这恐怕靠不住。
兰 是呀!这怕是我妈哄你哩!你快答应我的要求，我即刻就去搭救先生。
婵 哼!(不理)
兰 哎呀!我看你比先生还倔强。
宋 婵娟姑娘，你何必固执呢?你答应了子兰公子，不但可以搭救先生，对你也不错呀!你从此可以在宫中……
婵 哼，宋玉，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说什么搭救先生?你是叛逆!你辜负了先生的教训!先生昨天还教训你，生要生得光明，死要死得磊落。先生不愿苟且偷生，我婵娟岂能像你这无耻的奴才!
宋 要骂你就骂吧，各人有各人的路，谁也不能勉强。公子，咱们走吧!
兰 哎!(不舍)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怎么呢?
婵 滚开!你们这些禽兽!
兰 哎呀，简直不成话，受不了!受不了!咱们走!(兰、宋下)
婵 (唱带板)骂得贼子无言对，
满腔怒气消几分。
头断血流我不悔，
岂肯屈膝从贼人。
卫 唉!
(唱带板)见婵娟真叫我满怀钦敬，
临大节她不肯苟且偷生。
屈大夫平日里为国忠勇，
平白的遭陷害举国不平!
(沉思有顷，看四周无人，对婵白)婵娟姑娘，你刚才对他们讲的话，实在使我敬仰。我对你实说，三闾大夫并没有死，南后的话是诓骗你的。
婵 什么?先生没有死?你怎么知道?
卫 是的。三闾大夫的确没有死，请你放心。
婵 噢!先生现在哪里?
卫 先生现在押在东皇太乙庙，是国王命我押着他去的。今天上午宫里出了事以后，国王要到城外游玩，我们前去保驾，三闾大夫就和要救你的那个舞师，在一处谈话。他见国王来了，要求见国王。国王一见三闾大夫，就骂他是淫乱宫廷的伪君子。这当儿我实在钦佩三闾大夫报国的忠心，他仍然忍气吞声，苦口婆心劝国王不要中了张仪的奸计，不要误了楚国。
婵 国王听了先生的话吗?
卫 唉!国王叫南后和张仪弄得正迷了心窍，哪里肯听三闾大夫的话!不等他把话说完，只管骂他是疯子，暴躁地命令我们把他押到东皇太乙庙中去。还说永远不许他再出来兴妖作怪。三闾大夫到这时候，激愤得毫不顾惜自己，他最后对国王说的那几句话，真是一字一泪，我们在旁边听了的人，个个都大为感动，可是我们的国王，不但丝毫不听，反说三闾大夫在贵宾面前辱骂他了!
婵 这样看来，先生的性命很危险了?
卫 是啊。刚才那个宋玉不是说三闾大夫的命运和你一样，恐怕明天就……
婵 这、这、这如何得了!谁能搭救先生?谁能……
卫 婵娟姑娘，不瞒你说，我平日就敬仰三闾大夫的忠义。今天又看见三闾大夫和你遭受的陷害，使我义愤填胸，我要……
婵 你要怎么样?(幕后有打更声)
卫 低声!那边有人来了。
更 (击梆上打三更)唉!天气变得好快，刚才还有月亮，一会儿就阴得黑洞洞的，对面都看不见人，怕要下大雨了吧!(打更)
卫 现在已经三更了吗?
更 是呀!快半夜了。(走过)
卫 (望着更夫背影，欲呼而止，俟更夫下场后，终于决心呼之)更夫老兄!更夫老兄!
更 什么事情呀?
卫 请你转来，咱们有事相商。
更 有什么话快说，我可忙得很，又要打更，又要管宫门，这宫里的前后门的钥匙，都在我身上。一到晚上就是国王要出去，也非经过我的手不可。你有什么事快说!
卫 我要去出恭，请你在这里替我看守一会儿。
更 哎呀!那你就请快一点。
卫 请借你的灯笼用一下。(猛然吹熄灯笼，双手握住更夫之头，按倒在地)
更 这……(倒)
婵 这是怎么样了?
卫 婵娟姑娘，我要搭救你和三闾大夫，我们已经得了宫门上的钥匙，你快穿上这更夫的衣帽，咱们速去东皇太乙庙，搭救三闾大夫!
婵 啊!那你为何把他杀了?这未免太得残忍。
卫 姑娘，你不知道，这是我们一种法术，他并没有死，不过昏迷一时，经人一撞，就会醒来。待我与你取了刑具。
婵 深感义士舍命相救，咱们速到东皇太乙庙，去救先生了。
卫 速快改装!
婵 (一面改装，一面唱带板)
深感义士不能忘，
卫 (收拾好了接唱)
太乙庙中救忠良。(截)
[携婵奔下。
第十场
[屈原上，戴手铐，立于神殿中。
屈 (唱塌板)一日间遭离间身做囚犯，
手戴铐脚戴镣举步艰难。
太乙庙囚大臣国事大变，
想起了今日事仰面问天。
[接曲七代替原慢游。
(白)风啊，你吹吧!你尽力地怒吼!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候，一切都睡着了，一切都沉睡在梦中，一切都死了的时候，正是你怒吼的时候!虽然你吹不走这漫天的乌云，虽然你不能把他们从梦中吹醒，但你至少可以吹走一些灰尘，你可以吹起江湖的波澜。
(唱三锤慢板)
大风怒吼势如山，
天地沉睡一梦间。
纵将那黑暗吹不散，
也能使江海起狂澜!
[接曲七代替原慢游。
(白)啊，电光!你这宇宙中最犀利的剑!你用力劈吧!
(电闪)劈吧!你把这比铁还坚固的黑暗劈开!(电闪)虽然你劈它如劈水一样，你一抽掉，黑暗又合拢了来，但至少也能得到暂时的光明。(电闪)啊!这是多么灿烂的光明!(有顷，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电声大作)
(唱拦头)电光不住灼灼闪，
(转二六)好似黑暗被剑穿。
(电闪介)拔去长剑痕不见，
顽强的黑暗又重圆。(游弦)
(稍停白)南后，国王，你们为何这样的昏庸愚昧!你们怎么这样的眼光短小!你们，咳!(对他们失望地摇头)听信谗言，中了奸人的诡计，断送了我们楚国的大好河山，也断送了你们自己，你们是千古的罪人啊!
(唱二六)恨君王昏庸愚昧真见浅，
贪图小利信谗言。
是非黑白不分辨，
断送我楚国好河山。
忠烈之臣遭暗算，
眼看社稷不安全。
国破民忧不忍见，
阵阵烈火烧胸前。(有顷，风渐息)
卜 (畏缩地走上，在这时候，又兼他这样的形体和神色，他的出现，好像一架骷髅或一个幽灵一样，阴森森地)
(白)啊!三闾大夫，你又在作诗了吗?你的声音比风还要宏大，比雷霆还要震动人的心魂。啊!像这样雷电交加的深夜，实在可怕，我连庙门都不敢去关。唉!今晚上这样大的狂风暴雨，响雷闪电，实在少有，这大概是老天爷为你不幸在发怒吧!
屈 呃!(摇头不语)
卜 噢!三闾大夫，你不要以为我是南后的父亲，我就不同情你的不幸。自从我那女儿郑袖入宫，虽然很得宠，但对我却十分冷淡，我仍然在这庙里与人打签卜卦。(稍停)唉!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好像朗诵了很长的一首诗。你大概口渴了吧?我替你备来一杯甜酒，请你润润喉吧!
屈 多谢郑太卜，我手足不方便，请你放在神案上。
卜 唉，这真是不成体统!常言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怎么给我们的三闾大夫，也戴上了脚镣手铐了!唉!可惜我没有钥匙，不然我一定要替你打开，你也好松散松散。
屈 多谢你的好意，这倒不必。
卜 唉!(不知说什么好)三闾大夫，你看这一会儿风也息了，离天明还早哩!你把这一杯酒喝了，休息一会儿吧。你的手脚不方便，来来来，不必客气，我替你端。
屈 不用。(摇头)请你放在那里!你知道我是不饮酒的。
卜 是的是的，三闾大夫平素是戒酒的，其实酒也不是坏东西，只要少喝一点，有个节制，倒也于人有益。
屈 请你放下，我渴了一定喝它。
卜 你，你该不至于疑心这酒内有毒吧?
屈 唉!果真有毒，我倒也不怕。我们楚国已经被人出卖，我真不忍活着见这山河破碎。
卜 唉!三闾大夫真是忠心耿耿。可恨我那个女儿郑袖，害了你这忠良……
屈 太卜，我此刻只恨那奸人张仪，对于南后和大王，我倒不多么怨恨，我只可惜他们太得昏庸愚昧!……
卜 唉!三闾大夫真是大公无私，老夫实在敬佩。(又想敬酒，但觉得屈原这时不会喝)好，这杯酒就放在这种案上，你一会儿渴了再喝也好。天还早，我还要去睡一会儿。
屈 太卜，请去休息，这杯酒请你放下，我渴了一定领你的盛情。
[卜下。
婵 (有间，在内小声喊)先生哪!
屈 是谁?
婵 (同卫士上)噢!先生在这里?
屈 噢!婵娟?
婵 哎呀!(扑至屈原膝下)(滚白)我的先生呀!先生，你忠心为国正直不屈，他们千方百计，要陷害你一死，只说今生不能得见，幸得这位义士舍命相助，前来搭救先生逃出网罗了!
屈 (以手抚婵娟)婵娟你、你脸上哪里来的伤?
婵 我出门找寻先生，遇见南后，她骗我说先生已经跳水自杀，我信以为真，将她破口大骂，她将我押进宫中，酷刑拷打。幸而这位义士告诉我先生还在，又蒙他舍命相救，逃出宫来。噢!先生，他们明天早晨就要杀害你，咱们赶快逃走吧!
屈 呃?你先莫急。我问你，宋玉现在在哪里?
婵 哼!再不要提他，他早已跟子兰进宫去了!
屈 噢!(长叹一声)那也由他去吧!(低头抚摸婵娟)
婵 我出城来走得急慌，口中渴燥得很。
屈 这里有一杯甜酒，你喝了吧!
婵 好。(取酒一倾而尽)
屈 (抚摸婵娟)唉!孩子，你为我受了这么重的毒打，可怜的孩子!今天我实在不该独自一人出来……咳!好狠心的南后……
婵 (忽然全身痉挛)这酒……
屈
啊!(起曲八)
卫
屈 婵娟!你怎么了?
婵 这这酒有……
屈 酒中有毒?
婵 这酒……酒是哪里来的?(痉挛更烈)
屈 就是这庙里的郑太卜送来的……想不到这老人竟也这样毒狠!……
婵 噢!郑太卜?……他是郑南后的父亲，那……一定是……他来毒害先生，(声音嘶哑，断断续续，但神志尚清醒)唉!……这样也好，我替先生……喝了这杯……毒酒，我婵娟替先生死了，保全了先生的性命……啊!……先生，你……
屈 婵娟……你?……(紧抱婵娟)
卫 婵娟姑娘!……
婵 先生……你要……为国珍重……我真高兴……(挣扎着说出以下三字)真高兴……
[自由节奏性的音乐停。
[屈原紧抱婵娟头和肩，昂首无言，眼含怒火。
卫 (见婵娟死，握拳怒目，沉默有顷，猛然问屈)先生，这酒是郑太卜送来的?
屈 正是他。(含怒而平淡地，仍昂首紧拥着婵娟)
卫 哼!他是郑南后的父亲，我认得他。(拔刀奔下)
屈 (这时由于卫士的行动，才从死的沉默中惊醒过来)
(唱带板)怀抱着小婵娟肝肠裂碎，
满眶中热泪倾烈火烧心!
实不料郑太卜如此毒狠，
你父女同都是阴险小人。
卫 (一手执刀，一手持密信奔上)三闾大夫，请你容恕，我未得你的命令，已经把那个恶人杀了。在他身上还搜出了南后给她父亲的一封密信，信上叫把先生毒死以后，放一把火烧了庙宇。因此我刚才杀了郑太卜以后，就遵照南后的命令，在她父亲的床上，放了一把火。霎时间这庙就要着了，咱们速快走吧。待我先解除了先生的刑具。(取刑具)
屈 请问壮士何名?
卫 先生不要问我的姓名，我要永远做你的仆人，你就叫我“仆夫”。
屈 你打算要我今后怎样?
卫 先生，你怎么这样问我呢?
屈 我现在的生命，是你和婵娟给我的，婵娟已经死了，我也就只好问你了。
卫 哎呀先生!我们楚国需要你，天下也需要你，这里太得危险，不能久留，我是汉北人，假如先生允诺，我愿同先生去到汉北。我们汉北人都敬仰先生，一定能助先生拯救楚国，先生以为如何?
屈 好!我就遵从你的意思。请你先帮我把婵娟安放在神案上，我们应该为她举行一个庄严的火葬。
[二人将婵娟尸体安放神案上。
卫 (给婵娟脱去更夫的衣服，发现婵娟怀中《橘颂》)这是什么东西?(给屈)
屈 噢!这是我昨天早晨的一首《橘颂》，我是写给宋玉的，大约宋玉又给了她。婵娟!你倒是受之无愧。唉!我真没有想到，这首《橘颂》，就像完全是给你作的哀辞。
卫 先生!那么咱们速快向婵娟致祭。
屈 好!
[屈原与卫士移至婵娟脚次，垂横而立，殿后已有火光及烟雾冒出，照得婵娟尸体、面部通红。
屈 (高举手中帛书)啊!婵娟，我的女儿!婵娟，我的弟子!婵娟，我的恩人!你已经发了火，你把黑暗征服了，你是光明的使者。
[起曲九。
[执帛书之一端向婵娟抛去，帛书展于尸上。
卫 (披上更夫的衣服)先生快走!
屈 好!(走，最后再回顾婵尸)
[幕后唱《橘颂》，有间，幕徐下。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