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梆子《泣血无字碑》剧本
同州梆子(1990)
编剧：冯光宓 执笔：王济安
人 物 表
武则天：本名武曌，唐高宗李治皇后。
李 贤：武则天次子，即章怀太子。
长乐公主：唐高祖十九女。
裴 炎：中书令，顾命大臣，出自山东裴氏大族。
魏元忠：洛阳令，后被武则天提为宰相。
上官婉儿：武则天常侍，掌管诏命。
李 哲：(即李显)唐中宗，武则天第三子。
李 旦：唐睿宗，武则天第四子。
武承嗣：武则天侄儿，阴险狡诈。
徐敬业：(即李敬业)徐懋功长孙，贪暴，凶残。
太监、宫娥、羽林军、武士、假李贤、长老、僧民等
［昂扬、凄婉的主题歌、震荡着、低回着……
［主题歌：坤元志奇绝，
舐犊情更烈，
最是母子诀别日
魂断唐宫月!
第一场 祸起谣传
［公元680年。唐高宗李治永隆元年秋。
［东都洛阳宫，紫宸殿。
［武则天殿前踌躇，上官婉儿、太监、宫娥恭候一旁，执戈武士穿梭巡卫。
武则天 婉儿，速宣太子李贤上殿!
婉 儿 太子李贤上殿!
太 监 太子李贤上殿!
［李贤心神惊异地来到殿角。
李 贤 (唱) 闻急宣难禁心惊怵，
此时节召宣我是何情由?
皆因为父皇仁弱多病苦，
恨天后擅改祖制，
笼络人心把皇权谋!
更深疑她非我生身亲母，
姑祖言我亲娘被她鸩毒。
为应变在东宫暗备甲胄，
只怕她耳目众，蛛丝马迹有泄露，
进宫来还须慎应酬!
儿臣李贤。叩见天后!
武则天 平身!
李 贤 谢天后!天后召见，不知有何教诲?
武则天 本后颁行新政，意在富国富民，听说贤儿颇有怨言，可有此事?
李 贤 (掩饰)……儿臣览尽贞观政要，熟读太祖圣典，曾与廷臣交谈治国之利弊得失。绝无颂古非今之意。
武则天 既无此意，为何从不与我交谈治国之利弊得失?
李 贤 天后日理万机，儿臣不便打扰。
武则天 (一笑)不要掩饰，儿是加疑于我吧?
李 贤 ……天后生育之恩，犹如春晖难报，儿臣岂敢加疑母亲。
武则天 你可知宫中谣传?
李 贤 是姨母韩国夫人生我的谣传吧?
武则天 正是。
李 贤 早知此谣传，但却不信。
武则天 (隐忍)……儿既不信谣传，我多次召见，为何推托不到?
李 贤 儿臣注释《后汉书》，夜受风寒。连日病卧，实难前来见驾。
武则天 注释《后汉书》!哼——!你可知有人密奏，你有谋逆之心!
李 贤 (暗惊)天后莫忘古人之名言，“人生七尺躯，谨防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这谋逆之罪，岂能随意强加于儿臣!
武则天 (强加隐忍)……本后铁心改制，敢有谤毁新政、图谋不轨者，不论亲疏，绝不轻饶!你姑祖长乐便因此罪，今日早朝被我贬向寿州!
李 贤 姑祖长乐，贬与不贬尽在天后，此事与儿臣有何干系!
武则天 (怒)李贤!……(强压心火)儿……啊!
(唱) 事非寻常莫强辩，
须知娘自闻谣传，难见儿面，心如箭穿，
今仍是一忍再忍为哪般?
儿若非娘的亲骨肉，
眼前断无此召宣。
只要儿据实告发播谣奸谗，维护新政，
迷途知返还不晚。
待来日仍命贤儿执掌皇权。
李 贤 儿臣确无谋逆之心，请天后莫受佞臣离间。
武则天 ……你可知黄门侍郎裴炎与武承嗣，已去东宫搜查!
李 贤 (大惊)哦!……
武承嗣 (内)天后!(上)侄儿武承嗣启禀天后!从东宫搜出兵甲五百件。太子狎客赵道生供认，太子深疑生身，曾言天后若无交权之意，便要寻机举兵。裴炎已去禀报天皇。
武则天 (震惊)……兵甲何在?
武承嗣 (向内)抬上兵甲!
［二兵抬兵甲上。
武则天 (观)当殿焚毁!
［二兵抬兵甲下，武承嗣下。
武则天 李贤，你还有何言可讲!
李 贤 天后命心腹严刑诱供，赵道生当有此供状。
武则天 裴炎本是你父皇擢用，怎是我的心腹之臣?现有反具在此，你还想狡辩!
李 贤 东宫本有卫士，多备兵甲，专为练武。
武则天 东宫兵甲，概由朝廷按数配给，你私藏兵器，还不认罪!
李 贤 儿臣前时监国，有权调配兵甲。
武则天 此事可与你父皇讲过?
李 贤 父皇病卧，不忍打扰。
武则天 何不禀报我知?
李 贤 区区小事，不烦圣听!
武则天 (怒极)婉儿拟诏，废李贤为庶人，册立英王李哲为太子!武士上殿!
［内：“啊。”武士疾上。
武则天 将李贤押下斩首!
武 士 啊!(押李贤欲下)
［内：“天后!”李哲、李旦疾上。
李 哲 儿臣英王李哲——
李 旦 儿臣豫王李旦——
哲、旦 启禀母后!
武则天 讲!
李 旦 (示意)兄王!……
李 哲 父皇命我弟兄传话，请母后宽赦太子，让他思过反省。
武则天 (痛楚地)思过反省!……身为太子，竟谋举兵，此罪就当大义灭亲，何可赦也!斩!
婉 儿 (跪)天后!婉儿请天后留他一命啊!
武则天 婉儿，我深知你为李贤请命之意，可这私情岂能代替国法!
李 旦 母后!孩儿也请母后莫杀二哥呀!
李 哲 (跪)母后!父皇能有怜子之心，难道母后就无舐犊之情吗?
武则天 (一震、痛呼)啊!
(唱) 一语犹如焚心火，
儿怎知我胸中似江海扬波。
想为娘生养你弟兄四个，
说起来最疼爱是你二哥。(指李贤)
不想他信谣传疑恨于我，
谤新政怀逆谋还强词开脱。
你弟兄反怨我舐犊情薄，
今日事谁能与我持平说。
这真是心血空洒一苦果，
爱水养得食母蛇。
罢罢罢!
还念你父皇病卧将儿赦，
贬巴州改劣性再作定夺!
［婉儿暗向李贤示意，催促谢恩。
李 贤 (恩怨交并，心情复杂)谢天后不杀之恩!二位兄弟，父皇病卧，为兄再不能侍候床前，二弟代我尽孝了哇!(泣呼)父皇啊!(泣叩)
［武则天悲从心起。转身扶案。
(幕 落)
［幕间歌起：
冬去春来曾几度，
高宗病逝遗诏留，
太子继大统，
国事托武后。
突厥乘间挥兵来，
今谁主沉浮?
第二场 中宗枉法
［数年后。唐中宗李哲嗣圣元年(684)，春。
［洛阳城郊。
［羽林军引李哲上，裴炎跟上。
李 哲 (唱) 李哲感幸继大统，
天降大任委英雄。
裴 炎 (唱) 裴炎辅政忧心重，
李 哲 (唱) 出游最喜射飞鹰。(闻鹰鸣，李哲示意兵士呈弓，李哲疾射鹰)
羽林军 飞鹰带箭而逃!
李 哲 追!
［催马疾驰下。
［羽林军随下，裴炎颇为失望地下。
［武则天信步走来，婉儿随上。
武则天 (唱) 微服出宫暗察访，
亭下小憩思苍黄。
忧烦国事如板荡，
天夺夫君何匆忙!
［内农夫：将军不能拆舍毁苗啊!……
［婉儿闻声下。
武则天 (唱) 农夫为何哀声放?
婉 儿 (上)禀太后!大将军徐敬业为国丈韦玄贞督建花园，廉价强买民田威逼百姓迁移，洛阳令魏元忠前来查禁，徐敬业竟以身试法，下令府兵拆舍毁苗。
武则天 (唱) 懋功孙竟敢毁农桑!
［内：新皇游猎，速速让道!
［武则天示意，二人隐下。
［带箭飞鹰，哀鸣坠落。
［羽林军引李哲上，裴炎跟上。
［一兵捡鹰呈示。
李 哲 裴卿，朕的箭法如何?
裴 炎 (勉强应酬)好，好!
李 哲 哈哈哈!(掷弓于武士)
徐敬业 (内)陛下!(上)臣徐敬业启奏陛下!臣奉君命，为国丈督建花园，洛阳令魏元忠竟惑众不迁，且命衙役，驱赶臣的府兵。
李 哲 这个山东农舍夫，竟然无视君命!宣魏元忠来见!
羽林军 (向内)魏元忠见驾!
魏元忠 (上)洛阳令魏元忠参见枉法之君!
李 哲 你!……朕枉何法?
魏元忠 国丈韦玄贞既非贤能，又无政绩，陛下却将他提为宰相，此事可有违量才授职的选举之法?
李 哲 (语塞)……
魏元忠 这廉价强买，霸占逃户新村，营建花园，可有违太后安置逃亡农夫之新政俸令?
李 哲 这……
魏元忠 陛下!陛下登基以来，倾心游猎。命建行宫，乱提庸吏，忘怀百姓。如今，不少为官者不以无才无德为耻，反以投机钻营为荣，他们贪污受贿，为官不正，占田营建，奢侈成风。如此上行下效，来日必演成隋炀帝之弊政也!
(唱) 以民为贵乃明训，
理国首当要安民。
占田营建招怨愤，
人心动摇祸必临。
愿陛下下诏自责把错认，
效太宗仿二圣做一明君。
李 哲 大胆!
(唱) 尔出言不恭戏辱朕，
竟把本皇比昏君。
天子岂容你教训，
狂傲不敬怀异心。
来!将魏元忠押下斩!
裴 炎 且慢!陛下!
(唱) 此官太后亲擢任，
李 哲 (唱) 母是母来君是君。
裴 炎 (唱) 遇事当忍则当忍，
李 哲 (唱) 好一个唠叨的顾命臣。
裴 炎 (唱) 正为顾命把言进。
李 哲 (唱) 我看你以势来挟君!
裴 炎 陛下!先帝尚未安葬，突厥又挥兵来犯，眼下确是人心不稳，陛下岂能为国丈之事，滥杀臣下，有危社稷!
徐敬业 陛下圣明，威慑九州，顾命大臣不要危言耸听!
李 哲 是呀!朕身为天子，纵将这天下送与国丈有何不可，何惜送他个区区宰相与一花园乎!
裴 炎 陛下!臣望陛下以李贤为戒，万莫激怒太后啊!
李 哲 哈哈哈!朕还想宽赦李贤，以示手足之情!
裴 炎 此事万万不可，魏元忠也是杀不得呀!
徐敬业 魏元忠惑众抗旨，罪当斩首!
李 哲 来，将魏元忠推下斩!
羽林兵 啊!(执押魏元忠)
魏元忠 元忠一死何惜，只怕这大唐江山要丧于你这庸君之手!哈哈哈!(冷笑下)
［羽林兵跟下。
［武则天、婉儿上。
婉 儿 且慢!
(众跪迎，李哲惊诧地迎上前去)
李 哲 太后!洛阳令魏元忠……
武则天 赦!
李 哲 这……
武则天 这样的良臣，你与我提为宰相。罢去无才无德的国丈宰相之职。徐敬业!
徐敬业 臣在!
武则天 你前时贪贿，今又阿谀顺旨，拆舍毁苗，误君害民!
徐敬业 (惶恐跪乞)哎呀太后!太后莫忘为臣祖父徐懋功，为创立大唐所建之功啊!
武则天 你祖父徐懋功有功于国，有恩于我，我就能任你胡作非为，不加处置吗?(对李哲)贬为柳州司马!
李 哲 太后!儿皇我……
武则天 你!你还想宽赦李贤!哼!——
［武则天下，婉儿随下。
李 哲 (李哲颇为不满地向幕内一瞥)哼!……
徐敬业 陛下!为臣我……
李 哲 (深叹)唉!……
［下，灯光凝聚，众隐去。
徐敬业 (极为仇恨地)武曌呀!武曌!当日你由昭仪晋封皇后，多亏俺祖父徐懋功。你竟不念此恩，俺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收光。
第三场 巴州策反
［一月后。
［巴州。李贤贬所。案设高宗李治灵位。
［李贤伫立忧叹。
李 贤 (唱) 贬居巴州近四载。
屡叹空怀济世才。
犹闻父皇归仙界，
直似天降灭顶灾。
父皇啊!
恨只恨难去灵前谢慈爱，
更为我李唐社稷苦伤怀。
深忧那李哲李旦，天性庸弱，
必为武曌所取代。
突厥王背信弃义，
乘间挥兵又重来。
儿臣纵有壮心在，
身困贬所难骋怀。
我李氏创大唐威震海外，
难道说它与父皇同被葬埋!
［徐敬业扮作富商管家暗上。
徐敬业 臣徐敬业叩见殿下!
李 贤 是徐将军!
徐敬业 殿下!臣被武曌贬为柳州司马，今随长乐大长公主前来探望殿下!
李 贤 你们如何进得贬所?
徐敬业 公主假扮大商夫人，买通官兵，方才进得这贬所。
李 贤 我姑祖现在哪里?
徐敬业 (低声向内)有请公主!
［商妇装扮的长乐上。
李 贤 姑祖!
长 乐 贤孙!
李 贤 (动情跪拜)姑祖啊!
(唱) 姑祖为国蒙冤害，
凛然正气现烈怀。
抱愧难酬前辈爱，
反累千里蹈险来。
长 乐 贤孙哪!
(唱) 贤孙横遭废贬外，
姑奶探视理应该。
感慰你身困樊笼志不改，
救社稷还靠贤孙文武才。
贤孙哪，那李哲本是庸弱，即位之后，执意将皇后父提为宰相。群臣怨声载道，武曌便乘机废去李哲皇位，贬为庐陵王!
徐敬业 豫王李旦，被立为天子，却自请为先帝守孝三年，并上表奏请其母临朝称制且代亲政!
李 贤 果然不出所料!
长 乐 贤孙，武曌今又大改我祖制，连下三诏。
李 贤 连下三诏!?
徐敬业 殿下!
(念) 那武曌改官制命臣民自荐，
开殿试设铜匦令百姓告官。
命高僧宣讲那《大云经》卷，
暗喻她是菩萨奉佛旨下凡。
李 贤 这官民自荐与民可告官，皆为酿祸之源，宣讲佛经乃是篡位之术。
长 乐 贤孙!我李氏创业不易，岂容武曌改我祖制，篡夺皇权!国势艰危，贤孙当随将军逃离巴州。举兵讨武，以救社稷。
李 贤 举兵讨武!?
长 乐 徐将军监察御史薛璋已经有所筹划。
徐敬业 是呀!有殿下的监国好名与俺祖父徐懋功的威望，今若举兵天下必是云集响应，待到匡复李唐，臣等愿拥立殿下为大唐新帝!
长 乐 将军此言甚是。如今能善承我李氏大业者，确是唯有贤孙了!
徐敬业 (催促)殿下!
李 贤 (急思)……不!不能举兵!
长 乐
(惊诧)不能举兵!?
徐敬业
李 贤 对，此时举兵，必遭世人唾骂。
长 乐 ……贤孙是怕人说，此时举兵，不仁不孝?
李 贤 姑祖深明大义!
长 乐 (怨怒)贤孙!
(唱) 岂不知昔日杨坚把北周谋篡，
尉迟迥不过是宗室一员。
他仍是举义兵为国殉难，
海内外俱震撼烈名流传。
李王朝今已是危如累卵，
你竟然借孝名苟且偷安!
哼!
徐敬业 殿下真乃有负众望。(拂袖走开)
李 贤 姑祖!
(唱) 姑祖息怒莫错怨，
听侄孙倾吐苦衷言。
我父皇年前一去国如荡板，
突厥王乘人之危谋占中原。
大兵压境局势险，
国人岂能自相残。
举兵必招朝野怨，
定认我无视国难强争权!
长 乐 此言虽是有理，就怕武曌此间派人加害贤孙呀!
徐敬业 公主之言极是，殿下若被人害，臣将以何人之名，举兵讨武!
长 乐 无有贤孙，我李氏便无人与武曌抗衡!贤孙还是逃离巴州!
徐敬业 举兵讨武!
李 贤 (一震，思)……姑祖啊!
(唱) 岂能为自身安危酿祸乱，
我李氏处事当要顾大端。
此时节纵为人害也甘愿，
但求得仁孝名节千秋传!
长 乐 ……既是贤孙主意已决，那就等击败突厥，安葬你父皇之后，再举兵讨武。
李 贤 姑祖!武曌如今是代君理政，并非篡位，这举兵讨武，定要有个大义名分。
徐敬业 大长公主已有欲擒故纵之策，殿下何愁无有大义名。
李 贤 姑祖还须知，自古以来，外州举兵。若无内应，多归亡败呀!
长 乐 这……
徐敬业 此事为臣曾试探过顾命臣裴炎，可他闭口不言，真是迂腐之极!
长 乐 (忽生一念)此事贤孙不用多虑，姑奶只要你一首悔罪诗!
李 贤 悔罪诗?
长 乐 我要让武曌将贤孙接回东都洛阳!
李 贤 姑祖是想让武曌宽赦李贤，准返洛阳，也好暗中联络李唐旧臣，以便内外同举义兵?!
长 乐 正是如此!
徐敬业 公主，殿下回到洛阳，倘若仍遭监禁，如何是好?
长 乐 (微微一笑)为母情怀。你们男子只知其表，难知其内。
徐敬业 为臣愚昧，请公主明示。
长 乐 徐将军!有道是舐犊深情，为母者个个皆有。那武曌谋做女皇，必定更想晓喻天下，她是深爱其子，以便收揽人心。我贤孙今表悔罪，若还被监禁，定遭官民非议，大失人心，武曌岂能不知此理!
徐敬业 堪称良策!如此殿下在内，敬业在外，同举义兵，一举诛灭武氏奸党。
长 乐 贤孙，你看如何?
徐敬业 殿下速作决断!
李 贤 (思)以李贤之见，这次举兵，内外皆要以匡复庐陵王皇位为名，方为妥当。
徐敬业 (一想)……殿下所言，甚是有理!
长 乐 是呀，贤孙无愧是文武才!匡复李唐，指日可待!
李 贤 姑祖!武曌狡诈之性，无逊曹操，姑祖此去洛阳，定要谨慎，莫让侄孙担心哪!
长 乐 贤孙!
(唱) 姑奶我早将生死置度外，
为社稷赴汤蹈火方骋怀。
若有不测敬业在，
匡复日但望杯酒祭坟台。
贤孙速写悔罪诗!
李 贤 好!(咬破手指，以血代墨，昂然拟诗)
［长乐、徐敬业凝望李贤，深加赞叹。
［收光。
第四场 血溅龙门
［半月后。
［龙门奉先寺，佛殿。
［长老向僧民宣讲《大云经》。
长 老 ……菩萨降临，将为女主。普度众生，大唐之福!
僧 民 佛旨圣明!
［内：太后圣驾到!
［长老下座率众恭候。
［太监、宫娥捧礼品引武则天上。武承嗣跟上。
武则天 (唱) 复临朝击溃突厥窜漠内，
今要为殉国将士乞早轮回。
一路上察民情衣食丰美，
最喜那巧装点的农舍春色。
来龙门但见金佛参天屹，
飞泉犹如银帘垂，
神州雄姿惹人醉，
登临驰目壮思飞。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誓酬宏愿昌九围!
［宫娥敬献礼品。武则天上香，合手跪拜，默乞片刻，起身落座。
长 者 菩萨驾临，僧民之福呀!
武则天 (回礼)长老宣讲大云经卷，甚是辛苦，哀家有谢了!
太 监 (上)启禀太后，长乐大长公主求见。
武承嗣 太后，长乐谤毁新政，被贬寿州，今来求见，必是心怀叵测，太后还是不见为好。
武则天 (思)……不，我倒要听她说些什么。承嗣与长老暂退，宣长乐上殿!
太 监 (宣)长乐上殿!
［武承嗣、长老、僧民下。
长 乐 (上)长乐叩见太后!
武则天 ……未曾召宣，擅自回京，你可知罪!
长 乐 长乐冒死回京，有要事禀报太后。
武则天 什么要事?站起回话。
长 乐 谢太后容禀之恩!
(唱) 长乐戴罪寿州去，
耳濡目染悔莫及。
农夫击壤歌丰岁，
流民锣鼓庆新居。
贤才得用赞自举，
皆称变革创盛期。
更闻高僧宣佛意，
惊知太后非凡躯。
为赎罪千里迢迢巴州去，
费尽了苦口婆心，规劝李贤，
共保太后安社稷。
武则天 (诧异)你去了巴州!?
长 乐 正是。
武则天 李贤如何讲的?
长 乐 太后!
(唱) 贤孙先是骂出口，
他骂我奴颜婢膝投太后。
长乐为国忍屈辱，
三劝李贤须回头。
武则天 三劝李贤!
长 乐 (唱) 一劝他莫信谣传明生母，
细讲了太后生他在昭陵途。
二劝他当体太后代政苦，
为社稷励精图治民信服。
三劝他以孝心把过失弥补，
似这样方可望继掌神州。
从早劝他日当午，
方劝得贤孙悔泪流。
深恨奸人播讹谬，
骨肉至情待从头。
武则天 确有此事!?
长 乐 贤孙悔悟之际写得一首五言诗，请太后圣览。
(取呈诗稿)
武则天 (接观念)悔思笔难诉，
聊以血诗酬。
但归京师后，
母子复如初!
(惊叹)呀!
(唱) 字字真迹出儿手，
遒劲潇洒如当初。
以血代墨表悔悟，
待续深情共祸福。
这长乐莫非不堪贬离苦，
为返归规劝李贤将我投。
想此人在宗室声望显著，
若无诈倒可借她安皇族。
念你悔罪且规劝李贤，赏银万两!
长 乐 赏银分文不要。
武则天 何事相求，但讲无妨。
长 乐 太后!贬居数载，感悟良多，李哲、李旦确非帝王之才；李贤虽是聪明，却还需太后多加教诲，方可成为掌国之才。如今能强国富民者，确是唯有太后了!
武则天 以你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长 乐 太后啊!当今大唐，佛光普照；官民士庶，顶礼膜拜。那大云经已明示，太后乃是佛身转世，将代唐为女王，华夏子民皆是翘首以待呀!
武则天 这么说，我当废君自立?!
长 乐 此乃天意人心，太后当顺天应人。
武则天 (一想)那你看，我当何时废君自立?
长 乐 现已击败突厥，待八月安葬了先帝，金秋之日，太后便可称帝神都!
武则天 若有廷臣抗命不遵?
长 乐 流放岭南，思过反省。
武则天 宗室可能诚服?
长 乐 长乐可保宗室归心太后，但怕巴州有变!
武则天 此话怎讲?
长 乐 只怕有人劫持李贤，举兵反叛，另建朝廷。
武则天 李贤如何安排方为妥当?
长 乐 速将李贤接回洛阳。
武则天 接回李贤?
长 乐 如此既可免李贤被人劫持，又可保太后母子情分，朝野相闻，必赞太后宽宏大量，舐犊情深；定夸李贤迷途知返，仁孝双全!
武则天 仁孝双全?
长 乐 对，如此太后母子可重温天伦之乐。
武则天 天伦之乐!(触动极深)
(唱) 闻说天伦倍酸楚。
为此已然无泪流。
几十年孤身拼争不觉苦，
唯与儿屡屡失和甚孤独。
虽说是称帝事当审慎举步，
召儿归求得两全把人心收。
以你之见，我当赦儿前罪，复其雍王之位?
长 乐 太后若能宽赦李贤，复其王位，李贤定能拥戴太后，改唐国号，称帝神都!
武则天 (诧异地)这么说，我若宽赦李贤，李贤就甘愿拥戴我废君自立!?
长 乐 李贤正有此奏请!
武则天 ……(思、唱)不曾想李氏儿竟有此奏，
倒叫人暗惊诧遽生疑忧。
隋杨广谋皇权骗父杀父，
儿莫非欲将这故事重复。
为求得内外举兵来反武，
同诱我仓促称帝把口实留。
想到此不由人冷汗如豆，
施小计要识长乐真面目。
本后思想再三，为防不测，决意杀掉李贤，以绝后患。
长 乐 (暗惊)……李贤今已悔悟，如何杀得!
武则天 真假难测，我宁肯错杀，也不让杨广杀父的故事重演京都。
长 乐 太后加疑李贤，便是疑心长乐有诈，既然如此，太后何不先杀了长乐。
武则天 不!公主悔罪是真，你我同被李贤蒙骗!
长 乐 太后确是要杀李贤!?
武则天 对，我想派兵护送公主，前去巴州，除掉李贤!公主可愿前往?(注视)
［长乐惊怔难对……
武则天 是不忍心杀侄孙吧?
长 乐 是，是呀!
武则天 (旁唱) 她闻杀李贤神色变，
防不测立审长乐不容迟延。
长 乐 (旁唱) 这奸后莫不是看出破绽，
我佯为领命去再做周旋。
太后，为保至尊的女皇大业，长乐愿去巴州，除掉李贤!
武则天 (冷笑)哼!——
［武承嗣闻声率武士疾上。
长 乐 太后这是何意?
武则天 尔去巴州密谋，欲诱我接回李贤，废君自立，好以匡复李唐之名，内外举兵!
长 乐 ……太后!绝无此事!
武则天 不用狡辩!供出同党，可得宽赦，如其不然，其罪难饶!
长 乐 (旁唱) 只说是欲擒故纵稳操胜券，
不料想一着好棋被她看穿。
今为保贤孙、敬业救国难，
我唯有以死佯表蒙大冤。
愿贤孙闻此讯逃离贬院，
去外州举义兵为国锄奸。
太后!
长乐抱诚来进谏，
全为你母子得两全。
你不该将悔罪之人来冤陷!
你不该疑儿假悔争皇权。
你不该辜负贤孙的血诗篇，
你不该猜疑成性拒忠言!
长乐我对佛剖心示肝胆，
愿圣佛能为我明辨此冤!(抽出匕首)
(凄厉呼叫)冤——枉——啊!(猛举匕首，向胸前划下，惨叫声中，倒地气绝)
武则天 (惊、唱) 一刃下五内出血溅圣殿，
铁石人也难禁神情黯然。
难道说我武曌将人冤陷?(思)
抚今忆昔多疑团。
刁顽人何能轻将皇族叛?
若有诈又为何大喊屈冤?
一时难解此疑案。
将长乐以礼葬把宗室来安。(示意)
［武士抬护长乐尸体下。
武承嗣 (语含杀机)李贤如何处置，请姑母当机立断!
武则天 ……(极为矛盾)
(唱) 不杀李贤留后患，
欲杀又觉是骨血男。(思)
罢!
为母者当与儿再行宽限，
称儿亡暗押送长安密监。
传命婉儿，速往巴州，秘密护送李贤迁往长安密监。
对外可称李贤自尽身亡。
武承嗣 侄臣明白!(欲下又止)太后，婉儿与李贤情爱至深，只怕她放走李贤。
武则天 此事我自有安排，速去传命!
武承嗣 侄臣遵命!(疾下)
武则天 起驾回宫!
太 监 (宣)起驾回宫!
［武士上，列队侍守。
长 老 (上)送菩萨!
武则天 有扰贵寺，甚为不安哪!
［武则天颇带忧绪地转身走去。
(幕 落)
第五场 密迁李贤
［十日后。
［巴州，李贤贬所。花园。
［李贤神情昂扬、急切地练剑。
［婉儿暗上。
婉 儿 殿下!
李 贤 (惊诧一瞥)……婉儿!(挂剑)
婉 儿 殿下!
李 贤 婉儿!
［二人相抱无言，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复杂情感之中。
婉 儿 殿下来到巴州，食用可觉称心?
李 贤 唉!生死未卜，这锦衣玉食，又有何用!
婉 儿 殿下何出此言，须知太后也在挂念殿下。
李 贤 哼!她非我生母，岂能挂念李贤。生我者，乃是她姐姐韩国夫人!……
婉 儿 殿下!……
李 贤 好了!婉儿，近来东都有何大事?
婉 儿 (意会)……殿下是问长乐大长公主之事吧?
［李贤有所顾虑……
婉 儿 殿下但讲无妨。
李 贤 姑祖长乐带去我一首悔罪诗，不知太后看过之后，说些什么?
婉 儿 ……太后看过血诗，见是殿下的手笔，甚是喜悦，实想母子团聚，接回殿下……
李 贤 (喜)她要接回李贤?
婉 儿 只因长乐奏请太后废君自立，言语之中，似有破绽，太后生疑盘问之下，长乐她……
李 贤 她怎样?
婉 儿 长乐她竟然自尽身亡!
李 贤 (震惊，唱)
闻讯犹听炸雷响，
好姑祖为保李贤竟自戕。
她以死警策我莫负众望，
与敬业速举兵匡救李唐。
想婉儿与李贤月下吟唱，
曾盟誓同生死共度沧桑。
举兵事我不妨对她明讲，
她必能暗助我逃离高墙。
婉儿哪!实言相告，姑祖长乐原是为保李贤，方才自尽身亡。为防不测，恳望婉儿鼎力相助李贤，逃离贬所，以求举兵，匡救我李氏社稷!
婉 儿 (一怔)……殿下怎知，自婉儿来到巴州，贬所就严加戒备，日夜巡卫，无有太后之令，无论何人，也不能进出贬所，违令者立杀不赦!
李 贤 (惊恐失色)如此安排，却为何事?
婉 儿 太后要将殿下，秘密迁往长安。
李 贤 (狐疑满腹)啊!秘密迁往长安?!……她必是暗下密令，欲在途中杀害李贤?
婉 儿 不，不!太后无有此意，殿下莫要多疑……
李 贤 (怨怒)你倒住了吧!
(唱) 既杀人可下赐死令，
何以迁居作假名。
李贤生就刚烈性，
巴州也可栖鬼雄。
婉 儿 殿下!太后她……
李 贤 (接唱) 武曌原是狡诈性，
未料你甘愿做帮凶!
哼!
婉 儿 ……(唱)殿下出言似利刃，
声声刺碎婉儿心。
(泣诉)自从洛阳一别，婉儿便病倒在床，整整一月，痛不欲生!日日盼望能来巴州相聚，谁知你!……唉!(滚白)我可没说殿下呀!殿下!你、你你你竟然加疑婉儿，实实是将我视若陌路之人!
(唱) 可曾记与君月下盟誓吟!
可曾记亲侍病榻，殷勤抚慰伴储君?
可曾记洛阳宫里冒死奏请赦君命?
可曾记送君长亭欲断魂?
带泪赠语变疑恨，
往昔恩爱化烟云。
殿下扪心细思忖，
婉儿何事曾负君!
殿下!
密迁绝无杀意隐，
太后为此甚伤神。
终念母子饮怨愤，
苦求两全示爱心。
全为的谨防佞臣，
劫持殿下乱一统，
建伪朝分庭抗礼酿祸深。
李 贤 确是如此!?
婉 儿 (接唱) 且观去岁中秋吟，
殿下自能辨伪真。(递诗)
李 贤 (念)漏断六宫静，
秋月悲离情。
寄意衡阳雁，
梦绕巴州行!
(唱) 中秋吟果为她气韵，
看来她暂无除我心，
暗想那举兵事令人憾痛，
唯寄望徐敬业去江南举兵!
好，李贤愿随你迁往长安。
婉 儿 殿下!……(扑在李贤怀中)
李 贤 婉儿，你我何时起程?
婉 儿 待婉儿办妥一事，便可起程。
李 贤 办妥何事?
婉 儿 ……殿下还是不问的好。
李 贤 (佯装不悦)你若不讲明此事，我便不去长安。
婉 儿 殿下!太后为绝不轨之徒劫持殿下之念，命婉儿在这巴州为殿下……
李 贤 怎么样?
婉 儿 为殿下举办丧葬祭礼!
李 贤 (震惊)称我已死!……(难以承受，昏死倒地)
婉 儿 殿下，殿下!
(李贤渐醒，婉儿扶坐)
李 贤 (唱) 闻听祭仪冲天愤，
为母岂有此毒心。
举哀一事何能忍，
我纵死也不做这活着的死人!(拔剑欲自刎，婉儿拦挡夺剑)
婉 儿 殿下!
(唱) 此事诚然属残忍，
却是太后容子心。
谨记古人有明训，
艰难困苦出圣君。
更莫忘你我月下帝妃盟。
当为来日善屈伸。
但等太后归仙境，
众望所归是何人?
还须知婉儿虽得此委任，
太后她必派亲信暗留心。
［此间，几暗探隐现花间。李贤、婉儿似有觉察。
(接唱) 君违密旨我难复命，
君死我定做替罪臣。
难道说殿下忍心我遭厄运?
难道说君非太宗好儿孙?
李 贤 (深有触动地唱)
一言激人扪心问，
求死岂为圣君孙。
奇耻大辱且强忍，
东山再起待风云!
［在悲壮的音乐声中，婉儿搀扶李贤走向前台。
［收光。
第六场 长安之秋
［前场同年，仲秋。
［京都长安，大明宫。
［太监与二宫娥恭候。
［内：太后驾到!
太 监 随我接驾!
［宫娥引武则天上，李旦、魏元忠、婉儿跟上。
李 旦 母后节哀保重!
武则天 (唱) 乾陵安驾挥泪返，
立碑述圣表忠言。
风传扬州起兵变，
佞臣谋逆乱江南!
武承嗣 (内)太后!(疾上)禀太后!东都洛阳差人来报，徐敬业等逆臣在扬州举兵反叛，扬言要匡复庐陵王李哲为帝，这是叛臣所发的檄文!(呈檄文)
武则天 果真如此!婉儿念念那讨伐我的檄文。
婉 儿 (取过檄文，欲读又止)……太后!此檄妄加罪名，极尽辱骂，婉儿实难启齿!
武则天 (一想)……呈来!
［婉儿呈檄，武观，先是面现怒容。渐被檄文之文笔、气势所动。竟情不自禁地读了越来。
武则天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
好!好啊!堪称当世文章之楷模呀!此檄何人所作?
武承嗣 听说是骆宾王之手笔。
武则天 (深为惋惜)唉!人有如此文才，竟未被大用，宰相之过矣!裴炎派何人平叛?
武承嗣 裴炎派宗室王李孝逸平叛，可他又策划联名上疏，胁迫太后还政皇帝!(出示上疏)
魏元忠 太后!李孝逸无智无谋，且与裴炎暗有来往，只怕他按兵不动，暗中策应这联名上疏。
武承嗣 太后!李孝逸若与叛臣合兵北攻洛阳，朝廷可就难以防御了!还有这联名上疏，只怕与长安也有牵连!
魏元忠 武大人此言何意?
武承嗣 新帝与裴炎是忘年之交，这联名上疏，恐为新帝暗中指令!
李 旦 (惊恐跪地)太后!儿臣与联名一事无干呀!
魏元忠 太后!武承嗣乃是诬陷之词，居心险恶。臣愿保新帝，对太后绝无异心!
武承嗣 太后!新帝他……
武则天 (怒)住口!你也太无自知之明了!即日罢去宰相之职，仍做礼部尚书!(对众)退下!
［李旦一阵昏晕，由婉儿、太监搀扶下，宫娥随下。
［武则天踱步思。
武则天 ……元忠有何建言?
魏元忠 太后!
(唱) 为防那李孝逸逗留不进，
臣自荐做监军临危请缨。
武则天 正合我意!
魏元忠 (唱) 此一去绝不负国朝重任，
为一统展才智誓建奇勋!
武则天 多加留心!
魏元忠 太后保重!(下)
武承嗣 太后!据报裴炎的外甥、监察御史薛璋。也是扬州叛乱的主谋。
武则天 ……将裴炎捕来严审!
武承嗣 侄臣明白!(下)
太 监 (疾上)禀太后!润州差官来报，徐敬业攻打常州，欲占金陵!(下)
武则天 欲占金陵!
太监乙 差官还禀报称，徐敬业命人假冒李贤，佯称李贤未死，被救往扬州，下令举兵。故能蛊惑人心聚众十万!(下)
武则天 (震惊)啊!……
(唱) 十万叛众何足论，
倒是贼借助儿名堪惊心。
思前想后将儿恨，
怎处置这亲生儿酿祸的根!
［杀声，驰突声突起，震耳欲聋。狂笑声中，显现徐敬业、假李贤与裴炎。
徐敬业 哈哈哈!武曌，俺徐敬业就靠这个假李贤，号令天下与你重演南北朝的故事!哈哈哈!
［突现李贤。徐敬业与假李贤渐隐。
李 贤 武曌!你纵将我李贤关在这长安密监，可你关不住我的监国好名，待敬业攻占二京，我要为生母韩国夫人报仇!
长 乐 (凄厉呼叫)冤枉!冤——枉——哪!(隐去)
武则天 (回到现实)……
(唱) 审时度势将儿开导，
道明生身除恶谣。
稳政局命儿复出揭穿假冒，
绝不容华夏重现南北朝!
［收光。
第七场 死别之会
［前场当日夜。
［长安，李贤密监。
［李贤遥望怨叹。
李 贤 (吟)乾陵咫尺近，
难做送殡人，
待到匡复日，
愿做守陵君。
［武则天上，婉儿随上。武示意，婉儿凝望李贤，心事重重地退下。
武则天 贤儿!
李 贤 ……庶人李贤见驾!
武则天 ……(搀起李贤，抚望感伤)
(唱) 见儿憔悴心伤感，
李 贤 (唱) 她佯作伤痛示爱怜。
武则天 (唱) 儿若能声讨叛逆前罪可免，
李 贤 (唱) 她必为平叛事借助李贤。
庶人戴罪长安，四载难以请安。想太后乃日理万机，今夜到此，不知有得何事?
武则天 你可知徐敬业在扬州举兵反叛?
李 贤 噢!庶人只知有乱，却不知是徐敬业在扬州举兵反叛。
武则天 扬州地处险要，徐敬业又以你之名，下令举兵，今已聚众十万!
李 贤 哦!他让人假冒于我?!
武则天 对，徐敬业声称，你被救往扬州，亲自下令举兵匡复李哲皇位。
李 贤 (暗喜)这么说，徐敬业挥兵北攻洛阳!
武则天 不!他掉头南攻，欲占金陵!
李 贤 (惊)啊!他要谋建江南小朝廷!
武则天 是呀，徐敬业暗谋割据，可这危乱一统的罪名，却要你来承担，你可愿担此罪名?
李 贤 这……太后之意，是要庶人……
武则天 撰写讨徐檄文，以正视听!
李 贤 (旁唱) 低头思也感愤假冒当禁!
(提笔欲撰，忽有所思)
(接唱) 欲拟檄前事如潮又撞心。
秘闻讲我是姨母亲生子，
她方才害我母废我储君。
徐敬业图谋割据纵可恨，
怎比她废子皇位囚儿君。
谋做女帝犯大禁，
我岂肯助悍后牝鸡司晨!
以庶人之见，这撰檄之事有损太后尊威。
武则天 此话怎讲?
李 贤 太后曾向天下宣称庶人饮剑身亡，如今又命庶人撰檄，只恐朝野窃议太后，当日为李贤安排的丧葬祭礼，太得残忍了吗?
武则天 ……你倒想得很多!(隐忍)
李 贤 非是庶人想得太多，而是当今能主大唐者，确非太后莫属。若因庶人复出，招致天下非议，庶人可担待不起呀!
武则天 ……事到如今，儿仍是这般固执!……
李 贤 哼!我若是你的儿子，何能落到这般地步!
武则天 那是与我结怨之人从中离间，你竟相信这破绽百出的谣传!
李 贤 何谓破绽百出?
武则天 我来问你，你那病亡的五哥李弘，可是我的亲生长子?
李 贤 是的。
武则天 我既生有李弘，为何还要收你为子?
李 贤 这，这是我父皇的旨意，你不得不收!
武则天 就算我当日碍于你父皇之面，收下你这旁出的庶子，可往后我要除你，易如反掌!我又为何不除掉你呢?
［李贤惊怔难对……
武则天 难道是我无有下手之机吗?
李 贤 这……
武则天 能除你而不除，反来立为太子。且命监国，此理可通?
李 贤 这……
武则天 你暗备兵器，密谋举兵，罪在不赦，我又为何不杀你呢?
李 贤 这……
武则天 这样明白的道理，你却不曾想过，更不愿听我解释此事。于今徐敬业与裴炎，内外呼应，危乱一统，你却置一统于不顾，仍相信那个谣传。你，你……你可知我怀你生你的那年所受之苦啊!
(唱)那一年娘正当封后之险，
权臣们俱对娘百般阻拦。
当殿上辱骂娘身份低贱，
忧烦间与儿父游幸凤泉。
凤泉池娘怀儿春花烂漫，
娘有儿虽喜更忧，愁思湖畔独凭栏。
风起水自乱，
孕身如孤帆。
有朝一日遭倾覆，
悲似江中一沉船。
似这样忧闷郁结酿病患，
竟然是孕吐不止拒茶饭，体虚气弱，
辗转卧榻身难安。
儿父皇心感痛将娘怜念，
他决意不留你这胎中的儿男。
娘捧着堕胎药杯身手颤，
噙泪思扪心想，肠裂魂断三更天。
终不忍儿未出世先遭大难，
纵然是备受煎熬也要将儿来顾全。
风雪天去昭陵把太宗祭奠，
奇寒中在车驾生你李贤。
娘生儿受风寒高热不散，
昏迷中险些儿命丧雪原。
李 贤 哦!那为何有姨母韩国夫人生我之说?
武则天 (唱) 恨只恨儿姨母颇不检点，
她曾诱儿父皇背地寻欢。
去昭陵她与娘同车往返，
结怨人播谣传韩国夫人生李贤。
全为的母子反目天下乱，
好让他乘间掌国权。
昭陵雪竟化作断情的利剑!
李贤哪!我亲生的儿啊!
娘盼你莫为迷雾遮望眼，
猛回首!母子同心把国安!
李 贤 (惊悟地)啊!……
(旁唱) 闻生身疑云迷雾似遣散，
也恨那奸人播谣暗离间。
诚然是当抛却这血统疑怨，
却深恨母后她强掌皇权。
来日里她对我必严加防范，
我李贤欲承大统难难难!(思)
为帝业且借助扬州之乱，
逼母后在长安交还皇权。
母后，承蒙母后苦心开导，儿臣方知中人奸计，实是悔痛万分!
武则天 (兴奋)儿终于明白了!好!速撰檄文，明早随娘去宫门，会见官民，以正视听!
李 贤 (提笔)儿臣正有此意，不过……
武则天 不过什么?
李 贤 不过儿臣有一奏请。
武则天 奏请何事?
李 贤 母后!想我四弟李旦即位以来，徒有天子之名，母后以母代子，深违圣代礼制。长此以往，天怒人怨，儿臣恳请母后退居后宫，交还皇权!
武则天 (一惊)……你要我还政皇上!?
李 贤 母后若准此请，儿臣便撰写这讨徐檄文。
武则天 原来如此!(思)……好，待江南平定，我便还政。
李 贤 以儿臣之见，母后当于明日早朝还政，最为妥善!
武则天 明日还政?
李 贤 就请母后速拟还政诏书，与儿臣的讨徐檄文，明日一并宣示。
武则天 一并宣示!……
(旁唱) 儿无意归顺我革心洗面，
言还政实暗谋执掌皇权。
李 贤 (旁唱) 借乱事逼母后还政李旦，
李旦弟性懦弱必让位李贤。
武则天 (旁唱) 想扬州假李贤竟聚众十万，
倘若是真李贤举兵酿祸……我怵然心寒!
为保一统酬宏愿，
岂与我来日称尊留祸源!
为娘愿写还政诏书!(提笔拟诏)
李 贤 母后贤明!
［武则天搁笔，示意李贤观诏。
李 贤 (观诏)……好!儿臣立撰讨徐檄文!(提笔拟檄)
武则天 (凝视李贤，颇为痛心地)……
(唱) 与儿诀别如吞剑，
欲求两全难两全。
抱痛赐儿付白练，
这也是为将儿的名分保全。
李 贤 (搁笔)讨徐檄文拟就，敬请母后审阅!(呈檄)
武则天 (观檄)好笔仗!哈哈哈!(由笑转哭)呜呜!
李 贤 母后为何伤悲?
武则天 (声俱泪下)与儿诀别之际，为娘焉能不伤悲……啊!……
李 贤 (震惊)啊!檄文拟就，你要我死!(仰天长叹)可叹呀，可叹!可叹我注释《后汉书》未能点醒世人，竟让吕后专权贻祸的故事重演于世。李贤死不瞑目啊!
武则天 (哀痛之极)……为娘非是吕后，此生誓将强固一统，致国鼎盛，岂会贻祸天下!儿尽可放心地……去吧!
［紧随话音，一条白练飞下，横悬舞台一角。
李 贤 (凝望白练)哈哈哈!我总算明白了!(怒指)
武则天 (一震)……你明白了什么?
李 贤 哼!你方才所言生身之事，皆为精心编织之词!
武则天 (难以承受，凄然盟誓)怀儿凤泉，生儿车驾，若有一字不实，愿受神佛遣罚!
李 贤 (强烈震动，内心动摇)……既为人母，可知虎毒也不食子?
武则天 虎子若食虎母，虎母岂容虎子!
李 贤 这么说，你确是为那皇位，方让我死?
武则天 此事儿只说对了一面。
李 贤 那么另一面，又是什么?
武则天 (极其痛楚地)这另一面么!也是为了儿好啊!
李 贤 (惨笑)哈哈哈!世间哪有母为子好，让其去死。敢问太后，从古到今，可有你这样的母爱之心?
武则天 ……古今纵无，可它确是我这为母者，对你这儿子，实实在在的最后一份爱心啊!
李 贤 你且说说你这爱心何在?
武则天 ……留儿在世，必酿大祸，来日定落个危乱一统的罪名而受人唾骂!儿纵得志，将我杀害，那也是受人愚弄，疑杀生母而贻笑千秋!可儿今一死……
李 贤 我今一死，又能怎样?
武则天 (声声泣血地唱)
儿今一死檄文在，
为娘我可将儿荣辱功罪翻过来。
娘可称：儿闻假冒，羞愧难当极愤慨，
拟就檄文，便倒地气绝，以死报国表忠怀。
娘为儿亲致祭文把功摆，
显福门，举朝为儿来志哀。
追封雍王把前罪赦，
再将儿陪葬乾陵何壮哉!
这便是娘最后的爱心所在，
重相聚!须待娘谢世乾陵来!
李 贤 (矛盾、痛楚地)啊……天哪!
(唱) 为什么悍后偏偏是我母?
为什么偏偏让我投此胎?
为什么李贤有志却亡败?
为什么天助悍母霸皇台?
罢!罢!罢!
为报她怀我生我的苦难耐，
上前去，大礼拜，
李贤我了却这阴差阳错的天安排!
太后请受儿臣大礼参拜，以谢生养之恩!(跪拜)
武则天 (巨震，泪下)……儿终于明白了!……
李 贤 是呀!……(恩怨交集)儿终于明白了，你是李贤的生身母亲!
武则天 (似有所想，颇为动情地呼唤)……儿……啊!
李 贤 ……母……亲……
武则天 (凄呼)儿……啊!(张臂向李贤走去)
李 贤 母亲!……(似有所动，跪向武则天)
［当二人将要相抱的一刹那，李贤恨从心起，跪向一边，武则天抱空地打一趔趄，心头遽生失落之感，不禁痛泣起来。
李 贤 (缓缓站起)儿臣在临去之前，愿为母亲吟诗一首!
［武则天噙泪点点头……
李 贤 (泣吟)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四摘抱蔓归!
武则天 (深感意外，木然而坐)哦!……
李 贤 (神情略现恍惚，眼前幻影频现)婉儿!婉儿!你、你不能怨我呀!(仰天而呼)父皇!父皇!儿臣来……了……哇!
［李贤疾步奔下，白练相随而去。
［一声炸雷，武则天似被震醒。急望李贤去处。
武则天 (撕肝裂肺、凄厉呼喊着)不!……不!……(痛泣)
［幕内伴唱；“啊……啊……”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收光。
［一束追光下，武则天背身伫立前台，光区边沿可见文武百官恭敬侍立，武士戒备两边。
［武则天庄重地步向舞台纵深处，隐去。
［无字碑拔地而起，巍然耸立。
［幕后合唱：
帝业成，家残缺，
欲求两全归梦蝶。
丰碑横空任评写，
无字犹泣血!
——幕落·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