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词:越剧《祥林嫂》唱词

吴琛、庄志、袁雪芬、张桂凤作词；刘如曾编曲；张桂凤演唱（1962年录音）

卫老二（唱）东南西北俱走遍，去冬寻找到春天。踏破多少鞋底板，这断命寡妇总寻勿见。我只道，寡妇抬进山里去，一桩事情可顾几面。祥林娘还了债，我老癞卸了肩，贺老六有老婆，还可再赚几个谢媒钱。谁知天不从人愿，到手的财喜化成烟。

吴琛、庄志、袁雪芬、张桂凤作词；刘如曾编曲；范瑞娟演唱（1978年录音）

贺老六（唱）阿毛娘！你到我家五年长，五年光景梦一场。可怜你，三春劳碌到寒冬后，从早操劳到夜三更。我一病害你双肩重，你受苦从不对人讲。祥林嫂（白）老六，你讲这些做什么？贺老六（唱）实指望，贫贱夫妻同到老，又谁知啊，是生是死两茫茫。祥林嫂（白）老六，你在讲什么？贺老六（唱）阿毛娘啊！倘若我有长和短，你母子怎样度时光。祥林嫂（白）老六！贺老六（唱）留给你破屋两间债一身，阿毛要你好抚养。

（嫂唱）千悔恨，万悔恨，悔只悔，当初一撞未撞准，到如今第二个丈夫又丧命，更是一件大罪名。都说我不吉不祥八败命，不干不净的扫帚星。我抬头不敢看别人，只有低头问自身。那老爷太太我更怕见，把我当作眼中钉，祭祀不准我沾手，那杀鸡宰鹅无我份。刚才柳妈一番话，原来我罪孽有这般深，我人世不见天堂路，阴世倒有地狱门。还有那两个丈夫在阴司等，阎王要把我一锯两半分。那《玉历宝钞劝世文》，十殿阎罗阴森森，（白）啊呀，这是什么呀！（唱）这是青面獠牙，是……是小鬼，紧拉着铁索锒铛一妇人，莫非她也是生前犯大罪，到阎王殿前定罪刑。想我生前受尽千般苦，死后那堪两半分。（白）啊呀，有鬼！有鬼！原来是我自己的影子。没有什么，是没有什么！去捐条门槛？对呀，去捐条门槛！（唱）不如去到镇西土地庙，捐条门槛作替身，让千人踏万人跨，赎了我这一世大罪名。（伴唱）让千人踏万人跨，赎了我这一世大罪名。

（六白）真是天晓得！（唱）我老六今年活了三十多，这种事情从未碰到过，我虽是生长山野一粗汉，强凶霸道我不会做。（嫂白）强盗坯！（六白）唉！（唱）我老六从小父母双亡故，全靠兄嫂抚养我。都只为少田无产难耕种，我只得深山冷坳当猎户。常言道男子三十成家业，因此上拜托老癞媒来做。只指望高高兴兴配夫妇，又谁知吵吵闹闹起风波。（嫂唱）那黄花闺女多多少，你寻我苦命寡妇却为何？（六唱）老癞作事太可恶，事到今日才清楚。他骗我姑娘不肯嫁山里佬，有一位寡妇倒不错，他说你手勤脚俭人忠厚，十人看见有九赞慕。家贫无计难守寡，自己愿意嫁丈夫。（嫂白）我自己愿意？断命癞子！（六唱）他还说一为祥林还债务，二为小叔计媳妇。我花去财礼八十千，谢媒钱还不算数。（嫂白）八十千？（六白）是八十千，你还不知道？唉！（唱）我不做强盗不做贼，你道我八十千钱是从哪里来？每日里翻山越岭起五更，风餐露宿落半夜，日晒雨打山间守，冰天雪地把猎围。猎户是四季靠一冬，一冬能积多少财？八十千半是积蓄半是借，拼拼凑凑凑拢来。别人是洞房花烛成双对，我老六是一场欢喜反成悲。十年心血化成灰，今生莫想再把妻房配。我是娶妻不成反欠债，还落得一个强盗坯！（嫂唱）听他一番心酸话，倒叫我有口也难开。有钱人娶亲是平常事，穷人无钱亲难配。他八十千钱非容易，多少血汗去换来。狠心人得了我的卖身钱，害老六负下了一身债。我恨癞子，怨婆婆，我不应该反将老六来责怪。只见他又是恼又是悔，他独坐一旁发了呆。倒叫我要死不能死，要归又无家归，要闹不能闹，要赔又无钱赔。这真是走也难来留也难，进退两难怎安排？

改编：吴琛、庄志、袁雪芬、张桂凤；袁雪芬、金采凤演祥林嫂；范瑞娟、史济华演贺老六

（嫂白）祥林，（唱）祥林啊！婆婆说话你可听到！？她要卖我到贺家坳，已与癞子商量定，明天就要抢上轿。这恶煞时辰我怎么过？你叫我苦命如何好！人说道有爹有娘有主张，我乃是无爹无娘无依靠。祥林啊，祥林啊，啊呀祥林啊！我从小到你家里来，双手不停到今朝，只道是苦到尽头总有甜，谁又知你年轻短命将我抛。从此苦命无指望，只指望服侍婆婆能到老。婆婆恶骂我能受，饥饿寒冷我能熬，千苦万难我不怕，怕只怕要我去再醮。看那张家媳妇李家嫂，与我一般夫早夭，俱都是被迫无奈再婚嫁，却被人冷嘲热讽到今朝。我宁死不做再醮妇！我只有到婆婆跟前去哀哀告，求婆婆念念情分不卖我，我情愿做牛做马，千斤重担一人挑。婆婆若念婆媳情，她怎忍将我去卖掉！？……看来是婆婆她为钱财主意定，纵然我说破了舌尖也徒劳。左思右想乱如麻，难道说我坐等明天时辰到？眼前只有一条路，不如一死万事了！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死呢？我不能逃么？对啊，逃呀！逃……啊呀，你快逃呀！（唱）霎时鸡啼天将晓，此刻不走我就逃不了。趁此夜深人不觉，咬紧牙关只有逃！（伴唱）只有逃，只有逃，宁死不做再醮妇。临去匆匆回头望，依依难舍旧时巢。

（嫂白）过年了，又是一年了，我在这世上过了多少年了？长呀……（唱）雪满地，风满天，寒冬腊月又一年，这长长的日子我怎么过，如梦如真在眼前。曾记得婆婆领我十一岁，那祥林他还在摇篮眠，我是日问喂他三餐盒，晚间常把尿布添，我是又做媳妇又做姐，含辛茹苦十几年。又谁知并亲半年祥林死，留下了两代寡妇度日艰，婆婆是她负下了重债将我卖，卫老癞抢我到山间。多亏老六他待我好，隔年又有阿毛添。（白）阿毛，阿毛……老六，你不要怪我呀！我是笨，我是傻，我单知道下雪天野兽在山坳里没有东西吃才会到村子里来，我就不知道春天也会有狼。老六，你不要怪我啊！（唱）谁知道伤寒夺去老六的命，阿毛又遭恶狼衔。撇下我无依无靠无田地，那大伯又收去屋两间。没奈何我两次重把鲁府进，只求得免受饥饿度残年。都说我两次寡妇罪孽重，老爷太太见我厌。我为了赎罪去捐门槛，花去我工钱十二千。人说道天大的罪孽都可赎，却为何，我的罪孽仍旧没有轻半点？！啊呀，轻半点？！（白）我要告诉去，我一定要告诉去。我到哪里告诉去呀？（唱）我只有抬头问苍天……（伴唱）抬头问苍天，（嫂唱）我低头问人间……（白）地狱到底有没有？死了的一家人还能再见面吗？告诉我，快告诉我……（伴唱）人间也无言，人间也无言。半信半疑难自解，似梦似醒离人间。

卫老二（小丑）张桂凤演唱；祥林娘（老旦）魏小云演唱；吴琛、庄志、袁雪芬、张桂凤作词；刘如曾编曲（1956年录音）

卫老二（白）祥林娘！（唱）祥林死去已半年，你空留着，年轻媳妇在身边。大户人家守节造牌坊，穷人守节为哪点？寡妇再嫁是寻常事，也没有什么不体面。你藏着个活宝不卖钱，我看你真是懵懂少主见。祥林娘（唱）不是懵懂少主见，寡妇再嫁能值几个钱？我一家生活是半靠她，怎能够，挖肉补疮图眼前。卫老二（唱）祥林嫂，你说寡妇再嫁不值钱，我倒有个好主见。贺家坳，山中有个贺老六，打猎为生已多年。他曾经托我把媒人做，村里姑娘哪个肯嫁到山间。祥林娘，要是祥林嫂肯嫁过去，他愿出财礼八十千。祥林娘（白）八十千？卫老二（白）是八十千。（唱）祥根讨老婆，还了棺材钱，至少剩下二十千，你舒舒服服好过年。

（六白）小弟有言拜托！（唱）兄嫂犹如我爹娘，从小多承你好扶养，你为我成家立业费心机，想不到如今还要累兄长。穷人欠债如欠命，我情愿起早落夜受风霜。谁又知身染伤寒三月多，债主的本利我难还偿。要想无债一身轻，却落得伤寒复发命危亡。小弟撒手死了去，口眼难闭事两桩；一是债务未还清，二是阿毛未成长。（嫂白：“老六！”）无田无地无产业，只有这两间破草房。近族唯有你亲兄嫂，我只有一切拜托你兄长。（唱）阿毛娘！你到我家五年长，五年光景梦一场。可怜你三春劳碌到寒冬后，从早操劳到夜三更。我一病累你双肩重，你愁苦从不对人讲。（嫂白）老六，你讲这些做什么？（六唱）阿毛娘啊！如今离你西归去，你母子怎样度时光？留给你破屋两间债一身，阿毛要你好扶养。

（嫂唱）青青柳叶蓝蓝天，弯弯桥影压水面。一日三餐无忧虑，还有五百月规钱，但愿还得婆婆债，终朝劳累也欢颜。（伴唱）不做再醮妇，辛苦也鲜甜，脸上显白胖，渐有笑影在口角边。这是祥林嫂听到婆婆要把她卖到贺家坳的消息以后，在屋里回头见到祥林的牌位，一阵心酸，忍不住放声叫了一声“祥林”，又怕隔房婆婆听到，立即收住，可是泪如雨下，还是哭了。一声长长的〔尺调哭调〕后，她对着牌位用〔嚣板〕唱出，似乎在告诉已死去的祥林：“婆婆说话你可听到，她要卖我到贺家坳；已与癞子商量定，明天就要抢上轿……”抢亲是当时绍兴的一种风俗，上轿是祥林嫂生死的关键，因此在“轿”字上唱了—个情绪激动的高腔。接着转入〔弦下调中板〕。袁雪芬在这里哭唱了三声“祥林啊”，一句高于一句，似乎在呼唤祥林。这种演唱是极其符合人物的思想情绪的。以后转入〔清板〕。音调跌宕起伏，感情如诉如泣，把祥林嫂哀痛的心情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出来；尤其是“宁死不做再醮妇”这句唱腔，高亢激越，是这大段唱腔前半段的高潮。

人说道有爹有娘有主张，我乃是无爹无娘无依靠。

样林啊，样林啊，啊呀样林啊，

我从小到你家里来，双手不停到今朝。

只道是苦到尽头总有甜，谁又知，你年轻短命将我抛。

从此苦命无指望，只指望服侍婆婆能到老。

婆婆恶骂我能受，饥饿寒冷我能熬。

干苦万难我不怕，怕只怕要我去再醮。

看那张家媳妇李家嫂，与我一般夫早夭，

俱都是被迫无奈再婚嫁，却被人冷嘲热讽到今朝。

宁死不做再醮妇——，我只有到婆婆跟前去哀哀告，

求婆婆念念旧情不卖我，我情愿做牛做马，千斤重担一人挑。

哎，婆婆若念婆媳情，怎忍将我去卖掉！？

看来是，婆婆她为钱财主意定，纵然是，说破了舌尖也徒劳。

左思右想乱如麻……，难道说我坐等明天时辰到？

眼前只有一条路，不如一死万事了！

霎时鸡啼天将晓，此刻不走我就逃不了。

趁此夜深人不觉，咬紧牙关只有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