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二人台《山村小家》剧本
编剧：郭侯绪
时间 1987夏季
地点 陕北某农村
人物 邢五娃……农民，二十多岁(简称“五娃”)
陈巧莲……五娃妻，二十多岁(简称“巧莲”)
邢母……五娃母，六十多岁
远景 陕北黄土高原，山脚下隐约可见整齐的窑洞。
近景 一孔带内间的破旧窑洞，窑中放一个旧方桌，墙角摆几个大瓮，一担木质水桶，一侧有一灶台
(幕启，凌晨、五娃家、巧莲愁眉苦脸、忙乎家务)
(唱)一黑夜躁的没睡成觉，
天不明就等着把药熬。
大的感冒还未好，
二的半夜又发烧。
他大连夜去买药，
还说要顺便把人找。
几个娃娃不停地叫，
(看水瓮，发现瓮里无水，把瓢一甩)
(唱)水瓮里凉水也没半瓢!
妈?你把娃娃看住，我担水去呀!(收拾水桶准备去担水)
邢母 (急忙上)你可不能担水(拉住巧莲)把身子闪了可咋呀!
巧莲 我正也想要了。
邢母 看看看，尽说唐说，那天咱村来了个算命的，说你这回怀的保险是个小子!
巧莲 他就是个金娃娃我也不要啦!(边说边出门，邢母着急地)
邢母 天还不明，你要操心些!(将巧莲送到门外)唉!念书人没受过苦，才养了两三个到躁得叽声格哇直吼喊。偏遇我那几个孙女也不识贵贱，不是今(儿)烧就是明(儿)病，把我老婆子急的……唉!
(唱)媳妇过门三四年，
光生闺女不生男。
奶不够吃喂稀饭，
全家人忙得不实闲。
为了生个男子汉，
我多次上庙求过签。
倒怕此法不灵验，
正月十五又把灯端。
不巧媳妇把主意改变，
要到医院做流产。
我好说歹说劝不转，
急得我心如滚油煎。
五娃 (进门)妈?
邢母 药买上啦!
五娃 买上啦!巧莲哩?
邢母 担水去啦!(下)
(五娃正欲出门，巧莲担水上进门，五娃赶紧帮助倒水，巧莲不允许，把五娃推开，五娃尴尬地)
五娃 又是哪股子筋抽着哩?
巧莲 (动气地)你又不是不长眼着!
(唱)过门一年就生娃，
刮屎擦尿哄娃娃，
做饭背上背个娃，
睡觉两面部是娃，
喂猪喂羊引着娃，
上茅房还得抱个娃，
娃娃要娘娘疼娃，
浑身扒的都是娃，
不是我小看你邢五娃，
照这样你也难抓挖。
五娃 你说你受罪，人家谁往死好活哩!
(唱)我五明头出门二更鼓回!
到家还得担几担水，
不等我原子挨炕皮，
娃娃爬上两大腿，
铡草垫圈把牲口喂，
从没指靠过你一回，
你能给我发脾气，
我的苦处该怨谁?
巧莲 你也觉见不好受?
五娃 好受倒不是这么个*(外尸内丛)样子啦!
巧莲 这是你各(儿)寻的，我说咱迟养给几年，你就听上妈的话，断种呀，绝后呀，没人给你上坟烧纸呀，这下倒好，几疙瘩二蓝毯子好好铺吧!
五娃 这回你只要能给咱养下个小子，我就是熬断松筋也愿意。
巧莲 我可再不受你那鬼扇打。
五娃 咱多会(儿)哄过各你!
巧莲 哄了几年啦!
五娃 这回咱一言为定，只要你不再提流产那句话，家里至外的事甚也不用你做，你给咱停停(儿)坐在炕上务骡子着。
巧莲 我看你是害上要儿子的病啦!
五娃 你不听人常说，闺女是人家的人，养儿扎正根。
巧莲 我看女子和小子一样样的，哎，没我们这女的，哪来你们男的。
五娃 错得倒老远!
(唱)闺女终是人家的人，
养下娃娃不姓邢，
我倒是一苗独根根，
总不能让邢家断了种。
巧莲 (唱)你不要再念那儿女经，
咱家的事情你通精明，
咱爹爹本来是董家娃。
你不是照样姓了邢。
五娃 (唱)只因咱家子血不旺盛，
才把咱爹爹招进邢门。
为得是接代又传宗，
了却祖先的一片心。
巧莲 (唱)祖先能来个倒插门，
后代也能跟前行，
闺女若到结婚年龄，
招个女婿进咱家门。
五娃 (唱)以后的事情且不论，
主要是咱妈想不通。
一早我又到医院问一问，
人家说你不能做那流产的事情。
巧莲 你说甚?
五娃 (拿证明给巧莲看)你看这是甚!
巧莲 我才没那闲工夫哩!
五姓 这是给你开的证明!
巧莲 我一不出远门二不去探亲，开证明有个屁用!
五娃 叫声巧莲消消气，听我给你说仔细。
巧莲 少给我来这一套。
五娃 (唱)三叔是医院的好医生。
又是咱的贴心人。
他说你身体虚不能把手术动，
给你开了张诊断证明。
你看看，这白纸黑字红章子，你该相信了吧。
巧莲 他连我的面也没见，怎知道我身体虚?开上个纸溜溜哄谁哩!
五娃 依你说这是假的?
巧莲 不假也不真!
五娃 低声些(开门窥视)你可千万不要给咱捅娄子!
巧莲 怕甚嘞，装下的不像，磨明的不亮，假的就是假的么!
五娃 哎……哎呀我那好娘娘哩，你看在咱妈的面子上……要不我给你磕上几个响头!
巧莲 亏你还是个男子汉!
五娃 (无奈地)我……你就连这点面子也不给?
巧莲 面子，面子!你就不看看咱如今过的是甚日子。(哭)
五娃 无非是穿衣吃饭么，你说上句良心话。这几年总没把你冻起，饿起吧?
巧莲 你看人家，盖新房、置家具、缝纫机、电视机，哪样没有，咱家有个甚，进门一眼看到窑掌，就是那儿个烂瓮各筒。
五娃 那……那些东西咱不稀罕!
巧莲 你那是自个给自个解心宽!这且不说，就算你开的这假证明起作用，可计生办那两千元保证金你拿甚交?
五娃 咳，活人还能叫个尿憋死，咱借么!
巧莲 现在借下的还没还，再借，这日子过不过啦?(五娃无话)你说，你说么?
五娃 唉，不怨天，不怨地怨你生来没福气，当初你要嫁给个有钱人，也用不着受这凄惶罪!
巧莲 我不跟你斗嘴!哎，你明天就引我到医院。
五娃 你就是割下我的头我也不去。
巧莲 你不去我自个儿去，哼，顺便到乡上告你开假证明。
五娃 啊!!你……你还要去告状?
巧莲 你不体谅我，我也不心疼你。让人家罚你几千元，看你这日子咋过!
五娃 哎，你可不要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屁沙石上还有火嘞，不要以为我老怕你!
巧莲 反正娃娃怀在我肚里，我想怎就怎，谁也管不着!
五娃 管不着，哼，由你还想上天摘的吃星宿哩!
(唱)我是堂堂的男子汉。
咱妈也不是省油灯盏。
以前是给你留着情面。
惹动火由不着你翻天。
巧莲 (唱)你就是变成顶天罗汉。
国家的政策给我壮胆。
五娃 (唱)咱把丑话说在前，
打起架来我占先。
巧莲 (唱)你不要给我冒炸弹，
我可不是十二三。
五娃 (唱)女人的骨头常发贱，
不听话就得管一管。
巧莲 (唱)你想管，我不让管。
翻了脸咱就去见官。
五娃 (唱)哼!(满不在乎)
你说见官就见官，
休用大官吓小官。
我是小小的放羊倌，
保险不让我当县官。
巧莲 (唱)你今天不把主意变，
我就不和你过那夫妻关。
咱到乡上把手续办，
你走北来我走南。
走吧!(拉五娃)
五娃 离婚呀!
巧莲 你再娶上个有本事的，好给你栽根立后。
五娃 你是真离呀?
巧莲 主意打定人难劝!
五娃 (稍思)(白)离婚倒也是个办法。(笑)离婚我也倒同意的，咱商量商量咋的个离法?
巧莲 狼吃羊，没商量!走吧!(拉五娃，五娃不走，急得向内喊)
五娃 妈!我们到乡上离婚去呀，你把娃娃照住些!
邢母 (上)你们那是往下死呀，就不怕人家周围听见笑话?
(唱)亏你活了这么大，
还就像个小娃娃，
当真巧莲说几句，
你就不能忍让她?
(白)巧莲呀!
(唱)你知书达理有文化，
不要计较他个灰圪渣。
你到里屋看娃娃，
妈妈好好管教他!(巧莲下)
(白)你们这是为甚哩?
五娃 妈!
(唱)这些天不知说了多少好话，
一提起保胎儿她就龇牙，
今一早我买药刚刚回家，
她又发脾气又耍叉，
低三下四常挨骂，
我又不是个小娃娃。
邢母 咦，看把你受屈的，
五娃 这一向我是受了冷气受热气!
邢母 就那也总不能离婚吧!
五娃 我看离婚也倒可以，
邢母 你说甚……(生气)我看你是……(找东西要打五娃)
五娃 妈……你听我说。
邢母 (还是追打五娃，一会儿累得大喘气)真是连一点气也不争，我把你从一尺五养活到五尺一，好不容易给你拉扯过个媳妇，你们才离婚呀，要离也行，我死了你们再离。(说完要往墙上撞)
五娃 (拉住)妈，你听我给你说么!
五娃 (唱)今早我把三叔见，
要娃的事情对他谈。
看在妈的老脸面，
开了张假证明哄巧莲。
倒怕巧莲不情愿，
顾虑公家要罚款。
万一此招不灵验。
离婚才能两周全。
邢母 这你三叔也够缺德的，怎能出这些馊主意!
五娃 这你就不懂啦!
(唱)我三叔是多年的老领导，
对时局经常细推敲。
多少年他已经摸到决窍，
啥运动也只是一时高潮。
他说咱若还想养儿防老，
假离婚确还算一计高招。
过几年政策放宽一步，
有青山怎还怕没有柴烧。
离了婚只算是暂时过渡，
甚时候复婚也不犯律条。
教我俩虽离婚同床共灶，
养下娃既不罚又不受处。
邢母 你说假离婚?
五娃 这是唯一的办法。
邢母 离了婚养下娃就不用受处罚?
五娃 人家我三叔是这样说的吗?
邢母 那……咱家就这一间房子，你俩怎住哩?
五娃 人家有不登记结婚吃禧的，咱就不能登记了离婚一起住!
邢母 或许这倒也是个办法?
五娃 就不知道人家巧莲愿意不愿意!
邢母 你就不能多给她翻倒翻倒!
五娃 我试当罢!
邢母 快去!多给说上几句好话(推五娃)唉，不知是祖上哪辈子没做好事，还是坟地风水不好，辈辈子血不旺，我倒寻了个招女婿，小子还连根儿毛也养不下!(收拾家)(巧莲不高兴上)
五娃 巧莲，巧莲……
巧莲 哼!
邢母 看!!又脾气起来啦!好媳妇，小两口伴嘴是常有的事，和解和解就对啦，啊?五娃，再要给你媳妇发脾气，小心我打断你的腿!(下)
五娃 (尴尬地笑)还没出了你那口冤枉气?(巧莲不理)我给你赔礼还不行?
(巧莲还不理)我给你磕头，(巧莲有所触动)明天我到城里给你买上件好衣服，买些好吃的!
巧莲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钱从哪里来?
五娃 (站起)谢天谢地，总算开了金口了。
巧莲 这几年叫人家扣的扣，罚的罚，还想买新衣裳，买好吃的，再养上一个，穷得连西北风也喝不起!
五娃 车到山前必有路，毛主席说，人是最宝贵的，只要有了人，甚奇迹也能造出来!你说对不对。
巧莲 断章取意。
五娃 依你说，你不就是怕罚款，嫌受罪吗?
巧莲 你看咱受得还不够?
五娃 受倒是受些，哎，这几年我对你可以吧?
巧莲 我对你也赖。
五娃 这就对啦，(唱天仙配调)夫妻恩爱苦也甜(逗巧莲)。
巧莲 你真是个癞皮狗!
五娃 巧莲?
巧莲 怎?
五娃 咱……(吞吞吐吐)咱商量上个事吧?
巧莲 商量吧!
五娃 咱……咱离婚吧?
巧莲 (惊讶)离婚!
(唱)刚才我提离婚他不愿意。
这阵他提离婚实在稀奇，
莫非是他娘儿俩把我耍戏，
我看他究竟是下的甚棋。
五娃 你愿不愿意?
巧莲 你是不想要我啦?
五娃 (慌忙地)不不不，我是想……
巧莲 (打断五娃的话)你才说了你的啦。我就那不值钱的女子也给你养下几个啦，如今你想把我踢打了，没门，我是死也不离你这个香兴圪堵!还有这个家!
五娃 我也不是真想和你离婚!
巧莲 这离婚还有真的假的?
五娃 我是说咱如今办了离婚手续，等咱养下娃娃，过几年再复婚。
巧莲 这又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五娃 咱三叔么!你放心!这回保证没问题。
巧莲 照这么说你是主意打定啦?
五娃 唉，我是和你商量么!
巧莲 你不后悔?
五娃 只要你不变心，我就不后悔!
巧莲 好，离就离。
五娃 真是个痛快人!
巧莲 那咱总得商量商量吧?
五娃 要商量，要商量!
巧莲 咱这多年的夫妻，离了婚总得给我分点家产吧?
五娃 嗨，分甚哩。
巧莲 不分你叫我吃甚、住甚呀?
五娃 巧莲!
(唱)你我虽然离了婚，
实际还是一家人。
老人孩子共照应，
并灶吃饭同炕寝。
巧莲 那可不行!
(唱)离婚并非一家人，
非法同居要严惩，
为避外人闲议论，
你的我的要分清。
五娃 (唱)咱们居住在农村，
谁还那么去认真。
巧莲 (唱)你是不怕坏名声。
我嫌丢了我的人。
五娃 咱家就这一间烂窑和那几个烂大瓷，该怎得个分法哩?
巧莲 (唱)这事不用你担心，
我能把他分精明。
房子家具归我用，
你和娃娃们单另盛。
咱妈跟我过光景，
娃娃们把你来侍奉。
所有的负担我支应，
你看这公平不公平。
五娃 你这不是诚心跟我上气吗?
巧莲 便宜都让给你，你还觉见不行?
五娃 有甚便宜哩。
巧莲 你不是说人是最宝贵的吗?娃娃全部分给你，再把肚里这个养下也归你，叫他们给你担水，扫院，放羊，挣钱，你这个老太爷不是能停停儿地坐在炕上享清福吗!
五娃 胡扯些甚呀!
巧莲 离婚是你提出来的，娃娃也是你不让刮，养下归你还不对?
五娃 你就是养下个福爷爷，靠我一个人能拉扯过来吗?
巧莲 哪咱到医院刮了!
五娃 哎呀!可不敢!(赔笑脸)咱好歹往上怀了回来啦，你就给咱养下吧!
巧莲 看起来这娃娃你还是想要?
五娃 想要!
巧莲 婚也还是想离。
五娃 ……离倒是想离，就是怕你变了心，过几年不跟我复婚!
巧莲 我保证不跟你复婚!
五娃 啊!(急得无可奈何)唉!
巧莲 怎办呀?
五娃 我……唉!(蹲下)
巧莲 (心疼地)你呀，真是个受罪鬼!
(唱)只想到自家把后代来传，
怎不看国与家如棋一盘。
大河里若有水小河也满，
休为咱没男娃枉把心担。
咱妈倒生下你这男子汉，
如今还穿的是破衣烂衫。
身经的铁事实摆在眼前，
没有党咱怎能活到今天。
不是我不看咱夫妻情面，
实不忍后代人再受贫寒。
你年不过三十岁皱纹满脸，
看见你这个样我就心酸。
只因为干事情没个帮伴，
更因为拖累大才受可怜。
常言道家境贫人自不安，
人越多嘴越多吃尽大山。
新政策给了咱致富条件，
好光景要靠咱勤劳来攀。
你是个本分人精明能干，
我也对农家活样样熟娴。
咱夫妻共挑起发家重担，
好日月美光景离咱不远。
五娃呀你掂一掂，
要富要贫你自己选。
万不能欺自己把国家骗，
听信谗言把牛角钻。
背着良心把夫妻来拆散，
你真是个无义男!
五娃 (唱)她妈你道出了真情一片，
说得我大丈夫羞愧难言。
刮娃娃不是我心不情愿，
实在是咱的妈主意太坚。
巧莲 (唱)只要你能和我站在一边。
咱的妈定能够心回意转。
五娃 那你说怎办哩?
巧莲 只要你同意，我就有办法。
五娃 你说吧!(巧莲向五娃耳语)你真不愧是个中学生!
巧莲 你也是个开通人!哎呀!哎呀!(双手抱肚装肚疼)
邢母 你那是怎么啦?
巧莲 我肚子疼!
邢母 五娃，赶快扶你媳妇上医院!
(二人笑，幕落剧终)
出处：府谷二人台艺术/郭侯绪编著.— 西安: 陕西人民出版社, 2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