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文君当炉》剧本
说 明
汉，临邛县员外卓王孙之女卓文君，年轻守寡，终日苦闷。一日，其父宴请高才名士司马相如，宴罢，相如弹琴，文君在帘后聆听，二人相互窥视，互生爱慕之心。文君欲嫁相如，其父嫌贫不允。文君夜奔都亭，与相如成亲。婚后为
谋生计，文君当炉卖酒。时值皇帝召选贤才，相如得封。因赶赴邛笮，路经临邛，相如、文君回家告拜双亲，其父消除成见，全家欢欣。
场 目
第一场 访 友 第七场 相 会
第二场 明 志 第八场 寻 女
第三场 应 邀 第九场 返 邛
第四场 听 琴 第十场 得 书
第五场 争 吵 第十一场 荣 归
第六场 夜 逃 第十二场 归 宁
人 物 表
司马相如 小生 名士 王 升 差
书 童 幼生 四差役
王 吉 须生 县令 家院甲
卓 文 君 小旦 寡妇 家院乙
春 燕 花旦 丫环 四青衣
卓 王 孙 须生 员外 四 卒
卓 妻 正旦 冯氏 四校尉
杨 得 意 老宫人 四侍女
差 官 丑
第一场 访 友
[司马相如带书童上。
司马相如 (引) 才高北斗，
词赋文章迈同俦。
(诗) 琴剑飘零迷途径，
著作等身犹困穷。
怀才不遇殆有命，
英雄难与气数争!
卑人司马相如，表字长卿。蜀郡成都人氏。善作词赋，又好击剑。景帝时为武骑常侍，因病免官，客游大梁。梁王优礼相待，曾作《子虚赋》，极蒙嘉赏。怎奈梁王薨逝，竟少知音。乃归成都，家贫无以自业，素寡交游，惟临邛令王吉颇相友善，在家无聊，还是往临邛访友一回了。家童!车马伺候。
书 童 遵命了。 (下)
司马相如 (唱) 仆仆风尘迷途径，
十年黄卷对青灯。
当今天子是明圣，
英雄有志请长缨。
丈夫不作封侯梦，
男儿身手竟落空。
知交惟有临邛令，
何妨前去访良朋。
[书童上。
书 童 车马已备，请老爷登程。 (书童担琴剑)
司马相如 小心伺候了!
(唱) 长卿策马奔临邛，
车骑闲雅甚雍容。
琴剑相随自有用，
奥妙尽在不语中。 (下)
[王吉带四差役乘马上。
王 吉 (唱) 西蜀壮士入县境，
策马郊外来接迎。
下官临邛县令王吉。闻听吾友司马长卿驾临敝邑，我不免出城迎接。人来!
四 差 役 有。
王 吉 打道出城，迎接司马官人了。
(唱) 长卿才高大有用，
日后必任大事情。
[司马相如带书童上。
司马相如 (唱) 策马加鞭往前行，
不觉来到临邛城。
猛然抬头用目奉，
只见故人来接迎。
王 吉 长卿到了，请来下马。 (下马)
司马相如 王仁兄别来无恙?
王 吉 好说。长卿你好? 今日辱临敝邑，真令山川生色也。
司马相如 王兄不忘故旧。出城相迎，愧不敢当。
王 吉 地主之谊，应当如此。我已将公馆设在都亭，请长卿前往安歇。
司马相如 如此深情，何以为报?
王 吉 你我故交，不必客气。长卿请!
司马相如 王仁兄请!
(唱) 多承厚爱恩情重，
王 吉 (唱) 怎敢忘却车笠盟! (同下)
第二场 明 志
[卓文君带春燕上。
卓 文 君 (唱) 十分春色将立夏，
锦江春水泛桃花。
豆蔻年华偏守寡，
春梦醒来日已斜。
红颜有泪凭谁洒？
可怜我青春尚无家。
任凭他韶华随风谢，
满地落花谁管它?
说什么春宵一刻千金价，
只落得远山眉锁泪交加。 (坐)
春 燕 (见卓文君闷坐) 哎呀呀，我家姑娘这几日，怎么愁闷的要紧，这到底该咋咖?
[卓王孙、卓妻上。
卓 王 孙 (唱) 女儿不幸新守寡，
日每啼哭泪如麻。
卓 妻 (唱) 富贵荣华都是假，
可怜她青春苦无家。
卓 王 孙 老夫卓王孙。
卓 妻 老身冯氏。
卓 王 孙 夫人，你看女儿文君，自从守寡以来，日每啼哭不止，只说这却怎处?
卓 妻 你我还是解劝解劝。
卓 王 孙 也好。还是夫人多劝。 (同进门)
卓 文 君 爹爹、母亲到了，孩儿有礼。
卓 王 孙 我儿少礼，一同坐了。 (同坐)儿呀，这青春丧偶，本来伤心，但是也应节哀，不要常常啼哭，有伤身体。
[卓文君擦泪。
卓 妻 你那丈夫和你结婚不到半年，竟然去世，况且你和他感情不甚融洽，又何必如此悲痛也!
(唱) 劝我儿不必太伤痛。
你夫妻本来无感情。
结婚未有半年整，
闪得你青春守孤灯。
恶因恶果天造定。
善缘善庆杳无踪。
还要你自己能知命，
展开眉梢出愁城。
明月当窗风霜冷，
再不要泪眼哭失声。
卓 文 君 (擦泪) 我的母亲!
(唱) 女儿啼哭娘心痛，
忍泪劝儿到三更。
自古到红颜多薄命，
雨打霜杀太无情，
菱花未开先破镜，
春光过眼尽成冰。
一轮明月照孤影，
夜夜泪眼对残灯。
枕头清冷不成梦，
半夜起来放哭声。
卓 王 孙 哎，儿呀!
(唱) 咱家园林颇幽静，
立志守节不困穷。
劝儿把脚跟要站定，
再不要蹄哭枉伤情。
夫人，你看女儿这般光景，恐怕还有什么不良的心事?请你问个明白，还是劝她守节为上。
卓 妻 女儿年纪太轻，守节很不容易，究竟她是什么主意，待我问过。儿呀，为娘问你出嫁的日子太浅，你的年纪又轻，你父愿你守节，你究竟肯守节，不肯守节?你与为娘说个明白。
[卓文君摇头不语。
卓 妻 莫非你不肯守节？
[卓文君点头。
卓 妻 哎，我明白了。
(唱) 守节的事儿最严重，
强摘花儿花不红。
既然把主意早打定，
即便重新觅前程。
既然不愿守节也好，还是叫你爹爹与你另择佳婿，你看如何?
[卓文君摇头。
卓 妻 怎么又是这样摇头摆耳，却是什么意思?
[卓文君又摇头。
卓 妻 这才奇了?
卓 王 孙 既不守节，又不嫁人，究竟你要怎样?
[卓文君哭泣。
卓 妻 看这孩子，你要守节?你父同意，你要再嫁，为娘并不难为于你。不言不语只管哭的为何?
[卓文君低头不语。
卓 王 孙 女儿你有什么心事，你讲些。
卓 妻 是啊，你讲嘛!
卓 文 君 母亲，儿我不与他守节，自然另要择配，那是不待言的。但是……
卓 妻 但是什么？
卓 文 君 但是择配的这事嘛?
卓 妻 便怎么样？
卓 文 君 这一回再不敢劳我爹爹管了。
卓 妻 不叫你爹爹管，却叫谁管哩?
卓 文 君 前一次就吃了我爹爹管的亏了。
卓 妻 怎见吃了你爹爹的亏了呢？
卓 文 君 我爹爹原是为他择门户，并不是为我选才郎。从前与我订婚，门第虽是豪富，女婿却是病夫，如今把我闪的前不前后不后，岂不是吃了我爹爹管的亏了吗!
卓 王 孙 这是你的命该如此，怎能怪起我来!你既不要我管，我便不管呵!
(唱) 小孩子出言见识浅，
埋怨为父理不端。
只因你命途多乖舛，
青年丧偶命由天。
却怎么要将我理怨?
养女叫人费周旋。
从今后再不把你管，
我看你怎样结姻缘?
卓 妻 哎，儿呀!
(唱) 文君儿出言失检点，
气的你父发怒言。
此事你父若不管，
这姻缘叫谁来成全？
儿呀，你父若还不管，你这婚姻怎么能成呢?
卓 文 君 母亲勿忧，你儿并不是春闺幼女，不好出头露面，如今寡妇再醮，自行择配，有何不可?
卓 王 孙 我不管你，就看你怎样自行择配？
卓 妻 员外，闺女出阁，年纪尚幼，多是父母选择。寡妇再醮，知识健全，多由自己挑选。女儿既愿自行择配，且便由她，有何要紧哩!
卓 王 孙 好、好、好!你母女都是—个主张，那我何必多管闲事呀!
(唱) 养女叫人心冷淡，
我为父岂能不管闲!
既然她自己会挑选，
我只好袖手作旁观。(下)
卓 妻 (唱) 叫女儿随娘后堂转，
娘与我儿作周旋。
不必伤心，随娘回房休息。 (下)
第三场 应 邀
[王吉上。
王 吉 (唱) 十年寒窗官七品，
奉命临邛辖黎民。
政通人和天景顺，
琴堂饮酒宴嘉宾。
[家院上。
家 院 禀老爷，卓员外求见。
王 吉 快快有请。
家 院 是。有请。
[卓王孙上。
卓 王 孙 (引) 结交名士求县官，
设席容易请客难。
县尊，我这里有礼。
王 吉 仁兄到了，少礼请坐。
卓 王 孙 谢座。
王 吉 仁兄光临，有何见教？
卓 王 孙 我今前来不为别事，久仰司马先生才高北斗，无缘相识，心想以在舍下，敬备洒宴，略尽东道之谊，并领高人之教，敢劳县尊代为邀请，并请光临作陪。
王 吉 司马长卿乃高介之士，向来不肯与人轻易结交，仁兄纵然有此盛意，但恐他不肯前来!
卓 王 孙 为弟此番前来，要请县尊无论如何周旋一二。
王 吉 既是这样，我便转达尊意，他若应允，即便同来。
卓 王 孙 有劳，有劳。我便告辞了。
王 吉 恕不远送，请了。
卓 王 孙 (唱) 全仗县尊婉言请，
得宴名士光门庭。 (下)
王 吉 哎，可笑也!
(唱) 他结交名流别有用，
不为爱才为图名。
念起他平日多恭敬，
顺水推舟做人情。
我去到都亭把他请，(正欲动身)
[家院上。
家 院 禀老爷，司马先生到。
王 吉 哎呀凑巧!
(唱) 我未去他就来待我出迎。
[司马相如上。
司马相如 仁兄。
王 吉 长卿到了，快快请到衙内。请。 (进内分坐)家院看茶。 (献茶) 这是长卿，是你停骖敝邑，游山玩水，饮酒赋诗，想来雅兴不浅喓!
司马相如 但是，一人独游，无甚乐趣，若得仁兄同游名山大川，饮酒谈心，方称高人雅致。但不知仁兄可有余暇否？
王 吉 既然如此，愚兄理应奉陪，啊，长卿!敝邑富绅卓王孙，久慕长卿高才，无缘识荆。方才来衙，言说明日以在他府设宴，略尽东道之谊，并邀愚兄作陪，不识肯赐光否?
司马相如 弟与那人素昧生平，无因而请，殊觉可怪。
王 吉 那人生平好客，今闻大驾到此，慕名邀请原不为怪!
司马相如 那人雅俗如何?
王 吉 王孙虽非雅人，其女文君精通音律，能鼓七弦之琴，与长卿有同好焉。
司马相如 怪道来，弟昨晚鼓琴，邻舍即有依声而和者，莫非就是文君?
王 吉 谅无他人。
司马相如 卓女既有此技，即欲一聆雅奏。但是素不相识，怎好叨扰?
王 吉 人既诚意相邀，不必过于拒绝。
司马相如 如此谨遵台命，我们—同前往了!
(唱) 多谢仁兄情谊隆，
王 吉 (唱) 相遇知音意气同。 (同下)
第四场 听 琴
[卓文君带春燕上。
卓 文 君 (唱) 咋夜晚听琴声芳心荡漾，
想必是那长卿独处凄凉。
奴也曾依声和音调相仿，
但愿他不负我一片柔肠。
趁今日宴佳宾屏后观望，
方知晓才与貌能否成双。
奴乃卓文君。娴熟七弦之技。不幸新寡，徒伤薄命。母纵许奴再醮，诚恐遇人不淑，更是终身之玷。只因司马长卿驾临邛邑，馆舍都亭，比邻而居，夜来听得琴声悠扬迭奏，我心悦而好之，只得拨琴依声而和，不知能达他的心坎否？今日爹爹招饮，不妨屏后窥他的容貌如何?如再鼓琴，当以琴声和之。春燕!
春 燕 姑娘讲说什么?
卓 文 君 抱琴伺候。
春 燕 遵命了!
卓 文 君 (唱) 听罢琴声心景仰，
依声相和韵悠扬，
叫春燕抱琴客庭上，
不妨屏后暗窥郎。 (下)
[家院甲、家院乙上。
家 院 甲 主人今日大宴司马官人，我们须将客堂打扫整齐。
家 阬 乙 那司马官人是甚等之人，员外怎么这样隆重的招待?
家 院 甲 司马官人乃是当代的名流，—时的才子，又是县令的贵客，所以惊动了员外。
家 院 乙 听说他的车骑都是县令借给他的么?
家 院 甲 县令能借给他，必有特殊的原因。将这围屏摆好。
家 院 乙 —切都安置好了，先请员外看过，免得有不到的地方，再碰钉子。
家 院 甲 好、好、好，有请员外!
[卓王孙上。
卓 王 孙 (引) 富有千钟粟，
佳肴宴上宾。
讲说什么？
家 院 甲 客堂设备好了，请员外看过。
卓 王 孙 倒也可矣!怎么这般时候，还不见到来？
家 院 甲 闻听司马官人，偶有微恙恐不能来。
卓 王 孙 此局志为长卿而设，如果不来，殊觉无趣。
家 院 乙 是他本不能来，听说王县令亲往接迎，定可立即而来。
卓 王 孙 这还罢了。
[四差役、家院、书童、王吉、司马相如上。
司马相如 (唱) 客临邛住都亭偶染小恙，
卓王孙邀请我所为哪桩?
王 吉 (唱) 无非是慕君名才高智广，
今日里这一局不比寻常。
家 院 甲 禀员外，王县尊同司马官人到。
卓 王 孙 待我出迎。 (出门见面) 县尊到了。
王 吉 仁兄。 (向相如) 这就是卓君，候客门左。
司马相如 太得客气，万不敢当。
卓 王 孙 辱承光临，蓬荜生辉。请。
卓 王 孙
请。(进坐)
司马相如
[家院送茶。
卓 王 孙 久仰高才，今日一见，真乃三生有幸也。
司马相如 老先生过奖，卑人辱临贵邑，还望关照。
家 院 甲 酒宴齐备。
卓 王 孙 请到宴上。请。 (绕场) 司马先生上座，县尊奉陪。
王 吉 好说。 (同坐)
卓 王 孙 今日酒席甚薄，还请多饮几杯水酒!
(唱) 幸蒙光临喜不尽，
山肴野蔬宴嘉宾。
司马相如 (唱) 卓翁未免太谦逊，
盛馔佳肴酒盈樽。
王 吉 (唱) 来来来开怀且痛饮， (同饮)
散坐庭前再谈心。
司马相如 既醉且饱，还是散坐闲谈才好。
王 吉 长卿最喜弹琴，请弹一曲。我们大家欣赏欣赏。
卓 王 孙 好、好、好!春燕抱琴上来。
[春燕捧琴上，放在桌上。下，引卓文君。
卓 文 君 (唱) 听说贵客操瑶琴，
忙站屏后听琴音。
春 燕 (唱) 请小姐帘内把身隐，
细听司马鼓瑶琴。
[卓文君、春燕置身帘内，而向司马相如凝视。
王 吉 长卿，这是卓府名琴，你看如何？ (同离坐看琴)
司马相如 凤尾瑶琴，殊不多见，还请卓翁先奏一曲，愿承指教。
卓 王 孙 老夫不喜此道，乃是小女文君之物。
司马相如 啊，原是令嫒之物。 (窥见文君，惊，注目凝视)
卓 王 孙 正是。
司马相如 如此名琴，卑人诚恐弹不协调。
王 吉 既赏名琴，焉有不弹之理?
司马相如 如此我就献丑了!
(唱) 凤尾瑶琴世间少，
声音嘹亮透云霄。
五音六律非小道，
大名下放胆把琴操。
[文君向外看，与司马相如对视，互相赞美。相如坐琴桌旁弄琴，文君在帘内凝神静听。
司马相如 (弹琴唱凤求凰曲)
(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
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不遇兮无所将，
幸晤今夕兮升斯堂。
有淑女兮在闺房，
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兮为鸳鸯，
胡颉颃兮共翱翔!
见笑，见笑! (注目视帘内，文君会心的微笑)
王 吉
(笑) 真乃高山流水之曲，请再弹一曲。
卓 王 孙
司马相如 如不嫌聒耳，再弄丝弦了!
(唱) 凤兮凤兮从凰栖，
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心和谐，
中夜相从别有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
无感我思使余悲!
王 吉
(大笑) 悠扬婉转妙极，妙极!
卓 王 孙
[相如注视帘内，文君也看相如。
司马相如 多蒙盛宴相邀，感谢，感谢!卓翁请在，我便告辞了!
(唱) 酒罢一再理琴韵，
王 吉 (唱) 赏音赏花兼赏心。
请了，请了。
卓 王 孙 总得送上车驾。 (同下)
卓 文 君 (出帘)
(唱) 一曲瑶琴发清响，
韵调分明凤求凰。
引得人魂飞神飘荡，
琴心感人入肺肠。
叫春燕取琴细推想，
[春燕抱琴，文君看。
卓 文 君 七弦一柱谱宫商。
有恨锁在眉尖上，
叫春燕抱琴入绣房。 (同下)
第五场 争 吵
[卓王孙上，春燕随上。
卓 王 孙 (唱) 昨日里在家设酒宴，
贵人名士一堂欢。
文君行动失检点，
不该隔帘把客观。
扭回头来唤春燕，
叫你姑娘我有言。
春燕唤你姑娘前来见我!
春 燕 哎、是。有请姑娘。
[卓文君上。
卓 文 君 (唱) 忽听爹爹一声唤，
不由人心中加愁烦。
若提守节我不愿，
把心事婉转对父言。
参见爹爹。
卓 王 孙 我儿少礼，坐了。
卓 文 君 孩儿告座。 (坐) 爹爹将儿唤来，有何教训?
卓 王 孙 哎，为父昨日堂前宴客，你乃新寡之人，就不该在帘内听琴窥看，若被客人瞧见，成何规矩?
卓 文 君 爹爹宴客，固有贵人操琴，你儿也好斯道，以在帘内听琴，稍站片时，想来也不算什么失礼。
卓 王 孙 你也尝读诗书，岂不知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况你已是新寡，行动总要谨慎，免人耻笑为是。
卓 文 君 (欲有所言，但难出口) 嗯，儿我记下了。
卓 王 孙 宁要记下。呃，哈、哈、哈! (笑)
卓 文 君 爹爹发笑为何?
卓 王 孙 我笑王县令前日酒席宴罢，提起司马相如，尚未婚配，要与我儿作伐，你说这样糊涂的县令，可笑不可笑?
卓 文 君 爹爹你是怎样的回答？
卓 王 孙 为父因他家贫，我以实言相告，说的他面红耳赤，不言而退。
卓 文 君 哎呀爹爹!司马长卿乃当代名士，也是难得的佳偶，既有县尊作伐，爹爹就该与儿商量才是，岂不知先嫁由父母，后嫁由本身，怎能以严词拒绝哩?
卓 王 孙 儿呀，此言差矣!你想这临邛县中，我卓氏门阀，称为第一。如果女儿改嫁，岂不败坏门风!况他贫无所归。
卓 文 君 儿我青春少寡，岂能常此寂寞?
卓 王 孙 咳，想你窦家世代簪缨，只有守节之妻，哪有再醮之妇。你丈夫夭亡，也是我儿命中注定，理应守节立志，将来落个节孝贤良，流芳百世，我儿再休胡思乱想了!
卓 文 君 哎，我的爹爹呀!
(唱) 爹爹不必那样讲，
听儿把话说心上。
儿自幼读书父教养，
岂不知三纲并五常。
只因儿生来有志向，
不一定要嫁富家郎。
当初的婚姻糊涂账，
刚过门守寡太冤枉。
守节立志有何望？
吞声饮泣太凄凉!
儿不愿再把旌表想，
也无心盼望贞节坊!
劝爹爹开笼把鸟放，
免得儿后来无下场。
卓 王 孙 (唱) 文君儿讲话不参想，
反说守节不应当。
如果照你这样讲，
娘婆两家都无光。
卓 文 君 (唱) 老爹爹只为门第想，
把女儿全没在心上。
你把儿害成这般样，
还说谁有光谁无光。
卓 王 孙 (唱) 小蠢才性情太倔强，
节义廉耻一概忘。
如果再敢这样讲，
终生不许你出绣房!
卓 文 君 (唱) 非是你儿敢犯上，
再嫁我自己作主张。
父今日若不替儿想，
难免逼儿背爹娘。
春燕随着我来! (文君下)
春 燕 (欲下又止) 哎，我的员外呀!
(唱) 小春燕走上前以礼拜上，
叫员外息雷霆细说端详。
前日里我小姐屏后观望，
见那人弄瑶琴器宇轩昂。
她言说真名士面带奇相，
久日后他必为国家栋梁。
回绣阁守孤灯昼夜思想，
劝员外任凭她自己主张。
卓 王 孙 哎，蠢才!
(唱) 你二人讲话都一样，
曾不记烈妇女孟姜。
终身事全不往后想，
难道说嫁他吃文章!
春 燕 (唱) 员外太把人小量，
下眼看人不应当。
我要劝小姐另把法想，
为自己哪怕背纲常! (下)
卓 王 孙 (唱) 生女不孝把廉耻丧，
一心再嫁坏纲常。
从今后父女断来往，
任凭她入地上天堂。 (下)
第六场 夜 逃
[卓文君带春燕上。
卓 文 君 (唱) 芙蓉屏中银烛朗，
春 燕 小姐，你看今晚月明如镜，烛影摇红，你再不要愁烦，还是抚琴解闷为是!
卓 文 君 (唱) 我心中缭乱无主张，
此事也曾对父讲。
话不投机费思量，
我有心再对母亲讲。
她不能为我设良方，
心如悬旌空梦想，
翻身倒卧在牙床。
春 燕 姑娘不必愁烦，你还是眠了吧! (起更)
卓 文 君 (唱) 耳听得谯楼上更鼓齐响，
为那人不由人挂肚牵肠。
只恨他弄丝弦音节荡漾，
指尖下分明是凤鸣高岗。
那声韵动人心结成痴想，
斩不断这愁情辗转思量。
自己的心思病该对谁讲!
只见那小春燕站立身旁。 (起二更)
春 燕 姑娘现已二更了，你还是安心睡眠，为什么又起来了?你有什么心事，何妨对我说个明白!
卓 文 君 (唱) 不由我把那人常挂心上，
因此上坐不宁睡不安康。
我的事在心中难对人讲，
你何必在一旁问短问长。 (起三更)
春 燕 姑娘现已三更寸分，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对我说知，我与你办了就是。
卓 文 君 我的心事，你岂能办，对你说了，也是枉然。
春 燕 哎，我的姑娘呀!
(唱) 姑娘不要心烦恼，
听我与你说根苗。
你的心事我知晓，
再不要对我发牢骚。
只要你姻缘能合好，
我情愿与你搭天桥。
什么事我都办得到，
哪怕它山高路途遥!
卓 文 君 (唱) 这丫头心灵性又巧，
我的心事她知道。
转面来我把春燕叫，
春燕，你往我处来，我有话讲。
春 燕 我站的也不远，姑娘有话只管讲来，我与你想法子就是了!
卓 文 君 (唱) 这件事还要细推敲。
春 燕 (唱) 那人学博才貌好，
文章词赋比人高。
自己事莫将旁人靠，
好机会不敢错过了!
卓 文 君 (唱) 小春燕说话真直爽，
她与我作主定良方。
怎知我父性情戆!
我何敢轻身乱纪纲?
颠来倒去来回想，
情牵几断九回肠。
父若能开笼把鸟放，
才能和那人结鸳鸯。
春 燕 (唱) 姑娘你休打糊涂账，
还要自己有主张。
若不打破这尘网，
只怕你后来无下场!
姑娘既然看上那人，还是拿定主意，错过机会悔之晚矣!
卓 文 君 你先说打什么主意？
春 燕 实对你说，未出阁的女子，总须要得父母的同意。这寡妇再醮，尽可自曲择配，也用不着举行大礼，也用不着花矫迎娶，只要你自己情愿，这里离都亭不远，夹上个包袱就跟上他去了。还有什么顾虑的呢？你再想想。
卓 文 君 你说通得。
春 燕 寡妇再醮，自由择配，有什么通不得呢?
卓 文 君 如此你与我收拾包裹，我便去了。
春 燕 遵命了。(下)
卓 文 君 (唱) 春燕与我把计定，
我决心自己觅前程。
[春燕夹包袱上。
春 燕 来、来、来，我就送你前往。
卓 文 君 我今走后，却要与老夫人说明。
春 燕 我晓得。
卓 文 君 (唱) 半夜三更人睡静，
来来来送我到都亭。 (同下)
第七场 相 会
[司马相如上。
司马相如 (唱) 在卓府曾饮宴琴声连响，
幸遇见美佳人盖世无双。
回都亭心不宁前思后想，
却怎么这痴情日夜难忘。
相如便说。前日以在卓府饮宴，窥见卓女文君貌美如花，举动人雅，乃是青年新寡，我便以琴心挑拨，但不知能动她心否?是我归来夜不成寐，好不烦闷人也!
(唱) 她本是知音人芳心嘹亮，
那琴音分明是彩凤求凰。
难道说她无心全不思想，
想念她不由人梦寐难忘。
[春燕引卓文君上。
卓 文 君 (唱) 今夜晚月明如宝镜，
天送嫦娥出月宫。
轻移莲步人影动，
绣裙牵惹一江风。
我不愿空房守孤冷，
无奈了私奔到都亭。
春 燕 来在都亭，先生尚在鼓琴，待我叩门。先生开门来!姑娘请进，我便回去了。 (侧听)
司马相如 (念) 曲高和又寡，
怎遂倾慕心?
卓 文 君 (念) 谁是知音者，
应念可怜人!
司马相如 夜静更深，何人应声?
卓 文 君 奴即前日和琴之人。
司马相如 (急问) 莫非你是文君?
卓 文 君 奴是文君。
[相如急开门，春燕掀文君进，春燕笑下。
司马相如 文君为何黑夜到此?
卓 文 君 此非讲话之所。
司马相如 如此请到室内。卑人有何福份，敢劳文君光临。真是我的知已，说是你来、来、来，随着我来! (拉手)
(唱) 文君当真是知已，
好似嫦娥下云梯。
随我请到卧室里，
烛影摇红会佳期。
卓 文 君 (唱) 我父那日备酒礼，
大排筵宴请贵客。
我闻听长卿有才气，
只恨无缘会佳期。
在屏风以后偷看你，
风流潇洒数第一。
谁知你眼尖生妙计，
拨弄琴弦动心机。
凤求凰一曲动人意，
我春意浓浓神昏迷。
因此上黑夜来奔你，
要和你百年两相依。
司马相如 哎，文君呀!
(唱) 自那日见你情难忍，
以琴挑卿表我心。
我能怜卿卿怜我，
如负得水感知音。
文君辱临，我当感谢，既成美满姻缘，不可负此良宵！
卓 文 君 此地非可久居，长卿作何打算?
司马相如 此事若到明天，必然要起风波，我们还是连夜逃回成都，再作道理。
卓 文 君 奴一孱弱女子，怎能经得长途跋涉。
司马相如 出城就是锦江，到了岸上乘舟而行，不劳跋涉。
卓 文 君 既要起行，愈速愈好。
司马相如 (开门四望无人) 且喜更深夜静，并无一人，待我吩咐书童，收拾行李，即刻起身了!
卓 文 君 (头勒帕)
(唱) 披星戴月出临邛。
司马相如 (唱) 青衫红袖喜相逢。 (下)
第八场 寻 女
[卓妻上。
卓 妻 (唱) 前日里在客庭宾主欢宴，
羡长卿是名流才貌双全。
我女儿一见他春风满面，
她一心归长卿再续琴弦。
[春燕急上。
春 燕 禀夫人，我家姑娘昨日与员外大肆争辩，回到绣阁气的几乎要死，到了三更时分，她就私自出走，临行叫我禀知夫人。
卓 妻 她走向哪里去了?
春 燕 到司马相公那里去了。
卓 妻 你如何得知?
春 燕 我与她作伴同到都亭，他两个见面，我才回来。
卓 妻 这个也好，千万莫叫员外知道她归长卿。
春 燕 晓得。
卓 妻 有请员外。
春 燕 有请员外。
[卓王孙带家院上。
卓 王 孙 (唱) 悔不该慕高名大排酒宴，
叹长卿虽有才家道贫寒。
恨女儿要嫁他与我争辩，
这件事叫老夫坐卧不安。
夫人请我到来，有得何事?
卓 妻 我要问你，你将我女儿逼到哪里去了？
卓 王 孙 你问春燕，她就知晓。
春 燕 我昨晚因见姑娘啼哭不止，我在一旁解劝，直到夜深，我便睡了，到了天明我起来时，就不见我家姑娘了。
卓 王 孙 莫非自尽了吗?
卓 妻 寡妇再嫁，自己作主，乃是世上常有之事。司马长卿虽贫，乃是博雅君子，女儿既愿归他，寄托终身，你为何坚持不允?你将我女儿逼死，我和你不得干休，你就与我赔女儿!
卓 王 孙 家院，速在外边打探。
卓 妻 已经到处寻遍，无有踪迹。
[家院下又上。
家 院 禀员外，司马官人昨晚已回成都去了。
卓 王 孙 再去问，看有人见你家姑娘来没有? (催家院下) 司马相如昨晚不辞而去，此事可疑。 (想)哎，不能。长卿乃是正人君子，岂能与一青年寡妇私逃，不能，绝对的不能!
[家院上。
家 院 禀员外，有人曾说司马官人乘舟扬帆而去，并未见我姑娘。
卓 王 孙 果然不出所料。这蠢才向哪里去了?莫非寻死了吗?
卓 妻 员外，既然未见女儿，我们慢慢打听，你既情愿结交长卿那个名流学士，可着家院追去，多多送他些银两，以作路途盘费，将来也好再见，万—女儿归他，也不至忍饥受饿。
卓 王 孙 胡说!女儿私奔，相如娶她我决不信，送银之事，再休多管。
卓 妻 谁爱管你!
卓 王 孙 家院，着人四处找寻，如果见面，与我扯回。也罢。
(念) 养女不肖败门楣，
卓 妻 (念) 为父虽严母要慈。 (同恨下)
第九场 返 邛
[卓文君上。
卓 文 君 (引) 瑶琴一曲动芳心，
夫妻相敬要如宾。 (坐)
(诗) 洁如山上雪，
皎似天边月。
嫁得知音者，
精神多快乐。
卓文君。生性好琴，竟少知音。那日父请县尊到家饮宴，得见司马长卿，是他绿绮一弹，红丝双系，奴家违礼私奔，同回成都。家徒四壁，生事萧条，来日方长，作何打算了!
(唱) 我夫妻回成都相亲相敬，
居陋巷不改乐甘守贫穷。
我心想与长卿另把计定，
为生计倒不如仍回临邛。
[司马相如上。
司马相如 (唱) 家四壁室悬馨甘贫守困，
无奈了卖文章暂度光阴。
好似那苏季子粮绝金尽，
自愧我辜负了绝代佳人。
嗟乎文君，你看我一介寒儒，家徒四壁，百无一有，你乃名门闺秀，跟我受此贫困，我实在问心不安!
卓 文 君 长卿话讲哪里?为妻得遇知音，纵然身受贫困，绝不是嫌贫爱富，有始无终之人。长卿呀，长卿! (滚) 你岂不知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今日正是你发奋为雄之时，休要错认了你妻了!
(唱) 劝长卿休要胡思想，
自古道男儿当自强。
只要你发奋能向上，
为妻助你把名扬!
司马相如 (唱) 文君讲话有志向，
永刻心内不敢忘。
山穷水尽不堪想，
还请娘子设良方。
你我一贫至此，应该别寻良方，以免冻馁。
卓 文 君 依妻之见，临邛乃富庶之区，不如仍回临邛，另图事业。
司马相如 娘子，怎么还想回上临邛?依我想来，别处都去得，这临邛吗，还是不去为是。
卓 文 君 长卿向来旷达，今日为何如此固执!我想此番回上临邛，一来归宁父母；二来借以谋生;三来相公也好游览山川，以开胸襟，增长文思，岂不甚好!
司马相如 好倒是好，只怕你父未必肯认于你。
卓 文 君 纵然我父不以我为女，我岂拒绝于父。若到那里，为妻自有谋生之策，为今之计，还是速去为是。
司马相如 如此你我收拾行李，即便起程了!
(唱) 娘子果然智谋广，
通权达变有主张。
卓 文 君 (唱) 不有一番寒冷象，
怎见梅花扑鼻番? (同下)
[杨得意带四青衣上。
杨 得 意 (唱) 好一片三春景太平气象，
见人民多富庶物阜民康。
咱家杨得意，蜀郡人氏。监管上林，最叨恩宠，蒙赐庥沐，暂假还乡。司马相如和我相交甚厚，他以前上的万言书，圣上知他为不世之才，昨在成都访问，知其已赴临邛。今日路过斯邑，我不免取他几篇词赋，携回长安，进呈御览，万岁如果再见，必然宠用。我虽是上林总监，也要为国求贤。怎见得蚕室狗监，不如麟阁龙门也!
(唱) 为访良友入临邛，
茶楼酒肆遇长卿。
那人才华大有用，
可惜他沦落风尘中。
倘若圣上能宠用，
此人必定成大功。 (笑下)
第十场 得 书
[司马相如短装上。
司马相如 (唱) 在临邛市上隐名姓，
贫穷逼人身作庸。
[卓文君上。
卓 文 君 (唱) 新酿美酒初开瓮，
当炉卖酒聊谋生。
司马相如 娘子，清晨早起，顾客尚未到来，你我夫妻先来饮上几杯，赏玩这江边的风景。
卓 文 君 常言卯时酒，善消愁。为妻见你这几日来甚是愁闷，我便奉陪几怀。 (斟酒) 郎君请!
司马相如 娘子请!
(唱) 手把酒盏赏美景，
官情淡薄酒味浓，
功名何足关轻重，
卖酒谋生到临邛。
多蒙娘子恩情重，
亲自当炉酒市中。
满腹文章有何用?
沙滩无水困蛟龙。
卓 文 君 (唱) 郎君饮酒感慨动，
借酒浇愁愁更生。
怀才不遇殆有命，
常言道君子能固穷。
有才华终可为世用，
水到渠成不费功。
只要你立志能决定，
涸鱼得水自成龙。
司马相如 (唱) 娘子训话真堪敬，
劝我立志莫放松。
非是我牢骚随酒动，
恐怕自误又误卿。
卓 文 君 (唱) 为妻不怕受苦痛，
要助郎君成大功。
有朝一日春雷动，
蛟龙出水鬼神惊。
司马相如 娘子金玉之言，我当铭刻肺腑，永不敢忘。
卓 文 君 只要郎君中气不馁，奋志云霄，为妻虽说当炉卖酒，也觉精神畅快。
司马相如 娘子，你看咱这酒馆开门以来，日每顾客拥挤，真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多赖娘子不辞劳苦，招待殷勤。
卓 文 君 为妻为了你的前途，既不畏苦，又不嫌怪，顾主到来，招呼应酬，乃是以求生活罢了!
(唱) 卓文君低头自思念，
对人几曾开笑颜。
因卖酒出头又露面，
还对顾主要周旋。
这等应酬谁经惯，
为生活真个好作难!
[差官上。
差 官 (唱) 背上信件找司马，
但不知司马在谁家?
临邛县里地方大，
该在何处问根芽?
我是上苑杨公公府里的差官。我家大人言说，有件紧要公文，叫我背上来到这临邛县，送给我司马老爷。我到这地方寻了七周八匝，找不见他老儿家的公馆。(看)唉，这里有个酒店，我不免先到内边吃上几杯，再好打听打听! (进) 噫，还有女招待哩! (坐)
[书童当酒保上，看茶。
书 童 这是云南的普耳茶，请你先吃。 (看茶后喊)看客!
[司马相如、卓文君上。
司马相如 (引) 只要嘉客满座，
卓 文 君 何妨招待殷勤。
司马相如 (看) 原是一位差官。娘子你在店后安置，待我上前招呼。
卓 文 君 也好。这是酒壶，你提出去。 (坐店后)
司马相如 (提酒进门) 差官大人到了。这是新酿的玻璃春，西蜀的名酒，请吃几杯。(与差官斟酒)
差 官 (唱) 这酒本来是上品，
起名就叫玻璃春。
酒味清香不必问，
为什么不见你招待的人?
(向内看)另来一壶。
司马相如 是。(转身另提一壶，斟)这一壶更好，差官大人请用。
差 官 下去吧。
司马相如 是、是、是。 (退店后)
差 官 (向内看)
(唱) 隔窗望见乌云鬓，
娉婷窈窕一美人。
面似芙蓉姣且嫩，
腰如杨柳细而新。
看的我眼花头又闷，
她不招待是何因？
酒保过来! (大拍醒木)
[卓文君暗听。
书 童 有、有、有，伺候差官大人。
差 官 呸，你的好大面子! (又拍醒木) 谁要你来伺候，还不下去!
书 童 是、是、是。
差 官 (拍醒木大喊) 叫你那一位女娘出来!
[司马相如低头，卓文君后退。
书 童 大叔，那差官大人，只管发凶，你叫我大婶出来招呼招呼怕啥哩!
司马相如 娘子你出去看看。
差 官 (拍桌子) 怎么还不来?
书 童 大婶你快出来些。
卓 文 君 来来来了!
(唱) 因家贫到临邛卖酒糊口，
遇见这公差们好没来由。
他那里拍桌案搓拳动怒，
无故的要与人为冤结仇。
要叫我到前边把壶劝酒，
无奈了提酒壶将他应酬。 (提壶进)
[司马相如暗听。
卓 文 君 这是新酿成的美酒请用吧。 (置壶桌上)
差 官 你怎么痴呆呆的立在那儿?
卓 文 君 我不立难道睡下不成!
差 官 你先将就的与我斟上—杯好不好?
卓 文 君 你没长手吗?
差 官 我虽然有手，不如你那手好!
卓 文 君 我的手再好乃是我的，你不能随便使唤!
差 官 卖酒的妇人，还是这样咬嘴。你瞧，今天要叫你认得我哩!
卓 文 君 我早就认得你是个快去就来的公差。
差 宫 既然认得我是公差，我就要使我公差的势。
卓 文 君 你有啥势尽管使来，我也是经过多少战场的。
差 官 我就不信，你这胭脂虎这么厉害! (取背上公文信件置桌上，并脱衣裳又拍)你先看这些，我总要叫你认得我哩!
卓 文 君 就说你摩拳擦掌，还与我动武不成!
差 官 (笑) 我是吃了几杯酒，觉得热了，在这里脱衣服哩，谁还能和你动武吗。
卓 文 君 那我也没跑，也没走，你叫我来干什么哩?
差 官 好我的老板娘子哩!我请你来坐在这里谈几句话，你再不要生气些!
卓 文 君 硬的耍不开了，可拿软的上呀! (看桌上信皮惊) 怎么，是给我丈夫送信的公差? 那信皮上写的明白，司马先生长卿手启，这还能错吗?那我就和他坐下再谈。
差 官 请坐，请坐。
卓 文 君 这就不恭了! (坐) 差官大人请满饮一怀。 (斟酒请差官饮) 再饮一杯。 (再请饮) 再饮一杯。 (再斟再请饮)
差 官 这不对了吗?
卓 文 君 这—下你吃好了!
差 官 吃好了。这酒本来就好，再经你这手一斟，分外的香甜，好的不能说了。
卓 文 君 我问你从哪里来的?
差 官 我是从上苑杨府来的。
卓 文 君 呵，上苑杨府来的，可是那杨总监杨得意吗?
差 官 一点不错，你怎能晓得他呢?
卓 文 君 我略略晓得，你拿的什么公文？
差 官 原是一封要紧书信。
卓 文 君 与何人送的?
差 官 不是别人，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惊喜，下。
卓 文 君 我当是何人?原是那赫赫有名的司马相如。
差 官 正是的。
卓 文 君 你为何不把书信交给他呢?
差 官 哎，一言难尽。我到这里，在城里城外寻了好几天，并没有他的公馆，连他的人影儿也找不见，只说这信该往哪里交哩嘛?
卓 文 君 哎呀呀!当差官的人连个司马先生也找不着，还在这里吹牛哩，光会给好人使势哟。
[差官怒拍醒木。
卓 文 君 看把我吓着了。
差 官 请你不要生气，我心里急的很呢，莫非你还晓得此人的居住吗?
卓 文 君 呵，略略的晓得。
差 官 他究竟在哪里居住?速快讲来。
卓 文 君 你先莫忙，叫我与你慢慢的想来。
差 官 请你快点想些!
卓 文 君 你比我的性子还急，那你出门找去吧，我也不与你想了。
差 官 好、好、好，你就慢慢的想吧。
卓 文 君 要问此人和我还有点关系。
差 官 (大惊) 怎么说司马先生和你还有关系?
卓 文 君 噢，是的。关系还不小。
差 官 哎呀，我失敬了。 (作揖)
卓 文 君 作揖算什么哩!一时恐怕磕头都来不及了。
差 官 哎呀我的老板娘子呀!你和司马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些？
卓 文 君 哎，你听呀!
(唱) 谁不知司马公文才高迈，
因清贫他也曾流落天涯。
差 官 天涯是什么地方?离这里多远?叫我找去。
卓 文 君 (唱) 他从前侍君王紫袍玉带，
可怜他读万卷空负奇才。
差 官 不错，也做过武骑常侍，这些旧事不必再说了。只问娘子你是他的什么人?他今现在何处?
卓 文 君 差官大人你听!
(唱) 我和他结夫妻倡随数载，
这几年染消渴明珠暗埋。
差 官 是的，他有那个消渴病，总是喝不够。
卓 文 君 (唱) 无奈何把车骑桐琴变卖，
才来到临邛县把酒肆来开。
差 官 说来说去，你就是司马老爷的夫人?
卓 文 君 你把我当就何人?你方才说叫我要认得你哩，此刻叫你也要认得我哩!
差 官 哎喓，好我的夫人妈哩! (跪)
(唱) 夫人开恩请息怒。
卓 文 君 (持怀斟酒) 我这手斟下酒，喝去有香有甜，请差官大人多吃几怀。
差 官 夫人妈! 小的我实在不敢吃了。
卓 文 君 可就不敢吃了，这一点胆子喓!
差 官 (唱) 还怪我撒刁没来由。
平素间对人歪不够，
不料今日碰了头。
还望夫人把命救，
今生感恩死不休。
卓 文 君 你们这些差弁，惯会在茶楼酒馆里面耍滑头，施淫威，以后须要小心!
差 官 夫人开恩，这一回把娃就指教了! (叩头) 以后再不敢了。
卓 文 君 起去吧!
差 官 夫人恩宽。 (起)
卓 文 君 站在这里，待我与你请司马先生。
差 官 是、是、是。
卓 文 君 老爷，有人下书。
[司马相如上。
司马相如 (唱) 正在内边把衣换，
忽听夫人一声传。
行来前庭我仔细看，
下书之人在哪边?
娘子，何人与我下书?
卓 文 君 原是杨总监，杨得意公公府下的差官!
司马相如 命他见我。
卓 文 君 (向差官)那就是司马先生，快把书信亲自交他去。 (暗笑)
差 官 (打颤) 我今天才碰到钉子手里了，谁知道他就是司马老爷，吓死人了!
卓 文 君 你不要害怕，既没要他伺候，又没要他劝酒，可怕了个什么哩?
差 官 我的事，我知道，还请你老人家与我方便几句。
卓 文 君 不要紧，那人好的很，你看刚才你申斥他的时候，他左一个是，右一个是，前一个是，后一个是，中间还加着是、是、是!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差 官 我害怕的很!
卓 文 君 你去，不要紧。
差 官 司马老爷在上，小人叩头。
司马相如 你是哪里来的?何人所差?
差 官 小人是长安来的，杨公公府下的差官。
司马相如 来此何事?
差 官 与你老人家下书。
司马相如 起来，将书呈上。 (接书念) “西南各部初入版图，万岁为了教民化俗，求贤如渴，前见你的万言书和《子虚赋》，知你为不世之才，命你出使邛笮，请即命驾皇都，领旨赴任，火速火速” 好一差官，你是上苑所差，走到民间，这样胡闹，该当何罪?
差 官 (脆) 小人该死，大人饶命吧!
司马相如 起来，以后须要小心。待我修书。 (牌子) 这是回信，回禀你家大人，我即携眷来京，听候王旨。回去见了你家大人，代我问候。即去!
差 官 谢过大人。 (持书下)
卓 文 君 恭喜官人，为妻当日料你必非池中之物，今日果然金章紫绥，也不枉我卓文君当炉卖洒，苦心一场了。
司马相如 这正是：
一寒清彻骨，
娘子情谊隆。
当炉曾卖酒，
助我乘长风。
[王升上。
王 升 (引) 奉命来送银，
来到钱江春。
领了县尊言命，与司马官人来送盘费银两。来此已是，待我进内。 (进) 司马官人见礼了!
司马相如 免礼。王升到此何事?
王 升 我家老爷，闻听司马官人即要赴京，命小人送来百两纹银，以作途中盘费，他随后即来送行。
司马相如 回禀你家者爷，说我道谢。
王 升 是。 (下)
司马相如 娘子收拾一切，明日起身，即往京都了!
(唱) 一朝得遂凌云志，
鹏程万里出重霄。
卓 文 君 (唱) 幸喜苍天遂人愿，
自信当初眼力高。 (同下)
第十一场 荣 归
[卓妻上。
卓 妻 (唱) 小春燕她与我讲说一遍，
才知晓文君女穷苦不堪。
在柳林开酒肆当炉卖艳，
思想起倒叫人日夜不安。
她也曾对春燕叮咛千万，
卖酒事见她父不要明言。
我命她送银两再去打探，
等她回把详情细问一番。
[春燕上。
春 燕 (唱) 老夫人在家中将我差遣，
为姑娘跑的我两腿发酸。
到那里他夫妻一人不见，
听人说昨日个同奔长安。
我这里放大步急忙回转，
见夫人把详情细说根源。
参见夫人。
卓 妻 少礼。春燕你回来了?
春 燕 回来了。
卓 妻 我命你去看你家姑娘，并送银两，为什么将银带回?
春 燕 我姑娘和姑爷都不见了，那酒馆的门也关了。
卓 妻 他们都向哪里去了?
春 燕 闻听人说，皇上召选，县尊送银，他夫妻前日，一同进京去了。
卓 妻 可曾是实?
春 燕 倒也是实。
卓 妻 进京做什么去了？
春 燕 皇上召选，乃是一步登天么，还问什么哩?
卓 妻 皇上召选，必有大用。老身今后我再不为女儿操心了!
(唱) 听此言不由人笑容满面，
从今后不为她再把心担。
实服了我女儿一对明眼，
能认得荆山玉卞和一般。
到今日春雷动风云变换，
叫春燕请员外老身有言。
春 燕 有请员外。
[卓王孙上。
卓 王 孙 (唱) 我家中出怪事实实扫兴，
谁料想不孝女黑夜失踪。
必定是暗地里有人愚弄，
越礼法夜逃走败坏门风，
卓 妻 员外到了，请坐。(哭)
卓 王 孙 夫人请我到来，有得何事？
卓 妻 再无别事。苦呀!
卓 王 孙 夫人啼哭为何?
卓 妻 为何不为何，我与你要女儿哩! 你把我女儿逼上走了，你就与我寻去。寻不着了，我非死在你手不成!
卓 王 孙 哎呀呀!好厉害!你与我养下这样不孝的女儿，我不责备于你，你反来责我，是何道理?
卓 妻 是何道理!你想女儿年幼新寡，她要另嫁，你为什么不许呢?
卓 王 孙 寡妇以守节为重，她要改嫁有伤我的门风，所以我就不许。好容易改嫁!若再嫁个丈夫不好，今日哭，明日闹，又该怎么样办呢?
卓 妻 她既愿嫁那司马长卿，任凭她嫁，你为何偏要阻挡呢?
卓 王 孙 是的，我因贫富不同，不让她嫁。就是我们允许，人家一青年才子，盖世的名流，未必肯要她那个再醮之妇。所以我是一动不如一静，免得咱们求婚丢人。
卓 妻 我想只要我们向司马长卿求婚，一说，他或者情愿。
卓 王 孙 依我想来，决无此理，决无此理!
卓 妻 那么你就与我速快找寻，寻不着了，我和你不得甘休也!
(唱) 论此事尽怪你有失检点，
为父母全不想女儿作难。
你为何重资财不重亲眷，
嫁女儿不看人只图银钱。
到如今逼我儿生死难辨，
青年妇在何处去把身安?
卓 王 孙 (唱) 不孝女尽是你生养娇惯，
违父命黑夜逃胆大如天。
我差人去找寻踪影不见，
若见面定把她扯回家园。
卓 妻 (唱) 还怪你爱富贵小视贫贱，
因此上逼出来天大祸端。
你就与我找寻我女儿去。女儿呀! (假哭下)
春 燕 哎，员外呀!
(唱) 我也曾在各处常常打探，
我姑娘在外边实实难言。
但不知是那个将她拐骗?
引诱她去卖酒辱没祖先。
离闺阁出朱门自讨下贱，
还怪你为父亲家教不严! (暗笑下)
卓 王 孙 (唱) 恨蠢才气的人烈火上焰，
这件事见了人有何面颜。
从今后我还是将心割断，
任凭她在外边揭地翻天! (下)
[司马相如带卒、校尉、侍女同卓文君上。
司马相如 (唱) 仕宦官至中郎将，
富贵尊荣归故乡。
卓 文 君 (唱) 夫承新宠邛笮往，
妻受封诰耀乡邦。
司马相如 夫人。
卓 文 君 老爷。
司马相如 今日我夫妻锦衣荣归，但不知令尊见了是何感想?
卓 文 君 我父重富轻贫，今日你我富且贵焉，他老人见了，当趋附不及，还有何说。
卒 报 蜀郡太守，出郊恭迎。王县令负弩前驱，以在长亭接待。
司马相如 吩咐以在长亭伺候。
[卒下。
司马相如 人役们，打道前行了!
(唱) 郡太守王县令把地主来尽，
到今日方知晓朝命之尊。
卓 文 君 (唱) 羡长卿富才华玉堂人品，
不愧我识英雄卓氏文君。 (同下)
第十二场 归 宁
[卓王孙带家院上。
卓 王 孙 (唱) 准备中庭排酒宴，
专等贵客到门前。
只因司马长卿，新任中郎将，出使邛笮，路过此地，是我准备酒席，特请光临。家院。
家 院 有。
卓 王 孙 中郎将车驾若到，须要早报我知。
家 院 晓得。 (出门)
[司马相如、卓文君坐轿上。
司马相如 (唱) 万言书奏金銮殿，
黄麻丹诏下九天。
今日岳翁请赴宴，
不觉喜气上眉尖。
卓 文 君 (唱) 数年不见母亲面，
想起心中好痛酸。
幸喜奴夫身荣显，
回到萱堂来问安。
司马相如 夫人，今天到了卓府，把你脸上那灰气也扫荡扫荡!
卓 文 君 今天到了娘家，为妻觉得腰也硬了，胆也正了。
司马相如 至如今老岳翁还在梦中。
卓 文 君 好在我母亲晓得。
司马相如 还是让我先去，你迟一会再来，看老岳翁是怎样的动作。
卓 文 君 也好。 (下)
司马相如 马来。 (转场)
家 院 (进) 禀员外，中郎大人到了。
卓 王 孙 (出门) 那是中郎将军?
司马相如 老先生。 (同笑)
卓 王 孙 中郎将军光临敝舍，老夫荣幸万分。 (笑)
司马相如 小生草茅新进，多蒙老先生厚爱，实在感激。
卓 王 孙 不要客气，这却应该。
司马相如 但是，老先生今日设宴，敝内兴高彩烈，也要前来，未免格外叨扰。
卓 王 孙 令正夫人既愿光临，老夫更觉荣幸。家院，快请中郎将的夫人! 酒来，酒来! (酌酒同饮)
[春燕上看。
春 燕 我家姑娘怎么还不见来些，待我出门瞭望一回。
(出门)
[卓文君坐轿上。
卓 文 君 (唱) 车驾徘徊莫久站，
逍遥散步到门前。
打开轿帘仔细看，
只见春燕站一边。
春 燕 姑娘回来了，快快下轿。 (扶) 请进，请进!
卓 文 君 不要忙，这不比寻常，还是禀明员外，再好进去。
春 燕 好，好、好，我与姑娘端上个座，你先坐在这里。
[卓文君坐。
春 燕 待我与你传禀。 (进)禀员外，我家姑娘回来了。
卓 王 孙 你哪里还有个姑娘?
春 燕 哎呀呀，你老人家怎么连我姑娘也忘记了?
卓 王 孙 哎，可是那不争气的文君吗?
春 燕 再有何人。
卓 王 孙 她不在那柳林街头卖酒，跑回干什么来了。去对她说，叫她好好卖她的酒去。
[司马相如暗笑。
卓 王 孙 中郎请，咱们吃咱们的酒喓。 (饮)
春 燕 碰了个钉子。 (出门) 姑娘，员外说……(笑)
卓 文 君 他说什么?
春 燕 他老人家说，叫你好好卖你的酒去。
卓 文 君 他老人家还是这样执拗，你去再对老人家讲说，就说我姑娘把酒馆开烂了，上了门了，歇了业 了，所以才回来了。
春 燕 (转回) 我姑娘言道她把酒馆开烂了，上了门了，歇了业了，所以她回来了。
卓 王 孙 那我晓得。酒馆不上门，她还不回来。去对她说，她的酒馆上门也罢，歇业也罢，叫她另打主意，再不要上我这门来。
司马相如 (暗笑背语) 这老人家还是这个脾气!
卓 王 孙 中郎，咱们吃咱们的酒。 (又同饮)
春 燕 又是一个钉子。(转出) 姑娘他老人家又说……
卓 文 君 又说什么?
春 燕 他说你那酒馆上门也罢，歇业也罢，叫你另打主意，再不要上他这门来了!
卓 文 君 他老人家简直把我料就了，你再去说，姑娘并非求他周济，不过几年以来，未在老大人上边问好，心中总觉不安，所以借空闲归宁父母来了，
春 燕 (转回) 我家姑娘言道她不是来求周济，她是几年以来未在老大人上边问好，心中总觉不安，所以她借空闲归宁父母来了。
卓 王 孙 谁要她归宁父母! 你对她说，她也没有我这父亲，我也没有她那女儿。用不着她归宁。我和贵客正在饮宴，叫她早些离门，再不要絮絮叨叨，免讨无趣。
司马相如 这老人家的脾气还一点没改。
卓 王 孙 中郎请，咱们吃咱们的酒! (再饮)
春 燕 哎呀，这个钉子更厉害。 (转出) 姑娘，他老人家说，你没有他这父亲。他也没有你这女儿，也用不着你归宁，他和贵客正在饮宴，叫你早些离门，再不要絮絮叨叨，免讨无趣!
卓 文 君 你再对他去说。
春 燕 姑娘呀，什么话我都不敢说了，一碰一个钉子，把我叫钉子碰闷了，况且他老人讲的明白，正和贵客饮宴，不要絮絮叨叨，谁还敢再去吗?
卓 文 君 (笑) 正和贵客饮宴，竟然把贵客的夫人给挡了驾了。你来。
春 燕 我在哩。
卓 文 君 (低声说) 你也认得那个官人，你对官人去说，叫他与咱讲个情，岂不是好吗?
春 燕 妙、妙、妙! (转回暗扯司马相如衣)大人你去讲个情儿嘛!
司马相如 好、好、好。老先生!
卓 王 孙 中郎讲说什么？
司马相如 令媛归宁，一片孝心，也是人之常情，你为何严词拒绝哩？
卓 王 孙 今天也瞒不过你了，我世下那个女儿实在丢人!
司马相如 我想自家女儿，就是有些过错，也须原谅原谅，掩饰掩饰，怎么说出丢人的话来了!
卓 王 孙 你不晓得，当真丢人!
司马相如 我想她乃世家闺秀，思想大雅，还能丢个什么人?
卓 王 孙 你想咱们这世家大族，她是青年寡妇，应当守节立志，将来落得皇上旌表，立个贞节牌坊，岂不是光前裕后。谁料那个蠢才，不知叫谁勾引的，黑夜漆漆竟然给自由行动的不见影儿了，你说丢人不丢人!
司马相如 她走后，也就该打听打听，看向哪里去了?
卓 王 孙 哎，何尝没打听嘛! 初则不知下落，后来不知从哪里跑回来，就在那柳林街口，开了个烂酒馆，在那里提壶卖酒，实在难言，难言。
司马相如 那也是自食其力，何足为怪?
卓 王 孙 你都不想，那些卖酒徒，还有什么出息呢吗!
司马相如 老先生岂不知傅说举于版筑，胶鬲隐于鱼盐。这穷人卖酒，也不能说都没出息。既能回来，你还是将她周济周济。
卓 王 孙 中郎，你也不必与她解释，我和她已经义断恩绝，想叫我周济与她，分文无有。
司马相如 看在小生面上，不在多少，也是你老人家的恩典。
卓 王 孙 别的事我当然要看面子，这个事吗，还请中郎原谅。
司马相如 春燕，去对你家姑娘讲说，我也碰了个钉子，丢了个人。
[春燕暗笑。
[家院急上。
家 院 噫，姑娘你几时回来? (急欲进)
卓 文 君 你忙的干什么去?
家 院 员外命我去请司马老爷的夫人，据说他们一同来了，小人要与员外禀知。
卓 文 君 那么你与他老人禀知，就说(自己指自己)中郎将的夫人驾到!
家 院 (一看笑) 我明白了。 (转身)禀员外，中郎将的夫人驾到。
卓 王 孙 夫人到了，待我出迎。
司马相如 老先生不必过谦，叫她进来，也就赐光不少。
卓 王 孙 夫人到了，一定要去接迎。家院，有请。
家 院 有请。
卓 王 孙 夫人在哪里?
卓 文 君 爹爹，儿在这里。
卓 王 孙 (一见生怒)好蠢才，还不离门!速快与我出去!
卓 文 君 爹爹既然请儿进来，为什么又要叫我出去呢？
卓 王 孙 我请的是中郎将的夫人，谁倒请你来？
春 燕 好我的员外爷哩，她就是中郎将的夫人。你老人家还做梦哩吗？
卓 王 孙 怎么，她就是中郎将的夫人?
春 燕 正是的。
卓 王 孙 胡充什么？想往进混，那不成!
春 燕 好我糊涂的老大人哩，你都不看，我姑娘头戴的什么，身穿的什么吗?
卓 王 孙 (看) 啊，当真是凤冠霞帔。 (想)
春 燕 中郎大人现在堂上，她怎敢冒充人家的夫人？你老人家都不详情吗?
卓 王 孙 噢、噢、噢!我才明白了。我女儿独具慧眼，不愧大家闺秀。请、请、请。
卓 文 君 爹爹，恩宽。(拜)
卓 王 孙 我儿不必客气。请。 (扶进)
司马相如 老先生你怎么把令嫒给迎回来了。
卓 王 孙 有你这大的面子，怎能不迎?
司马相如 我为令嫒乞情，费了多少唇舌，老先生总是不肯，还有什么面子?
卓 王 孙 说千道万，总怪老夫糊涂。中郎将已和小女结婚，真是美满姻缘，可喜可贺! 儿呀，此刻把你娘也请出来，一同饮宴。我们全家欢聚、欢聚!
卓 文 君 春燕，快请老夫人。
春 燕 我家姑娘回来了，老夫人快来!
[卓妻上。
卓 妻 (念) 数年未见女儿面，
幸喜今日巧团圆。
卓 王 孙 夫人，可喜可贺!
卓 妻 什么事可喜?
卓 王 孙 我那文君女儿已经和中郎将结了婚了。
卓 妻 那我比你知道的早。
卓 王 孙 怎么，你们都知道，单单瞒哄于我!
司马相如 岳父、岳母转上，受我夫妻一拜了。 (同拜)
卓 王 孙 你们一同坐了。酒来，酒来!
(唱) 夫荣妻贵真可喜，
灯红酒绿光门楣。
卓 妻 (唱) 今日才贺红鸾喜，
紫燕双双画梁栖。
司马相如 (唱) 苦尽甘来心欢喜，
豪门使酒共扬眉。
卓 文 君 (唱) 且与高堂酌酒醺，
从今后不作卖酒醴。
卓 王 孙 贤婿出使邛笮，没路岭险峻，处处须要小心。
司马相如 那个自然。公务在急，不敢久留。我便告辞了!
(唱) 拜别岳翁把马上，
回馆还要整行装。 (同下)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