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抗金潮》剧本
说 明
宋时，爱国壮士王国栋，因见国势衰弱,弃文就武，到处寻访英雄，激发抗金热潮。
宋宫舞女绡娘，因念宋王被金人掳去，汴梁失守，痛恨至极，藉张邦昌登极之机，当殿大骂奸贼及其文武，致张邦昌未能即位。
官山县尹卫侠少，想恢复宋朝，适遇王国栋、赵嚼金联络群众，于是，同在翠英山聚义，练就四十八庄义军，长期抗金，震慑金兵不敢侵犯。
场 目
第一场 弃文就武 第六场 励志复国
第二场 迎敌投靠 第七场 奸扰军心
第三场 绡娘骂殿 第八场 激愤结盟
第四场 挂官察情 第九场 群英聚义
第五场 遭劫遇救 第十场 誓死抗金
人 物 表
王国栋 武生 壮 士 车 夫 杂
斡离不 二净 金 帅 番兵甲 杂
番 兵 杂 番兵乙 杂
张邦昌 大净 伪楚王 张 胡 须生 乡 绅
老 妇 老旦 百 姓 王 何 老丑 乡 绅
曹 辅 杂 降 臣 李 谁 丑 乡 绅
内 侍 杂 赵 甚 老丑 乡 绅
绡 娘 小旦 舞 女 任中略 二净 投 将
卫侠少 须生 知 县 武丽卿 小旦 妓 女
乡 约 丑 百 姓 赵嚼金 须生 英 雄
地 方 丑 百 姓 店小二 杂
乡 老 老生 百 姓 衙 役 杂
民 妇 正旦 百 姓 卒 杂
冯 *(左氵右鲜) 小丑 降 臣
第一场 弃文就武
〔王国栋上。
王国栋 (引) 中原忧板荡，
壮士哭穷途。
(唱) 孤剑只身古寺秋，
心伤胡骑满皇州。
不识帝诚今夜月，
无愁天子愁不愁?
小生王国栋，东京人氏。自幼读书，因见国势衰弱，弃文就武。昨日金鞑子破了汴京，文武百官，怕死投降。可怜百姓，被贼杀的杀，掳的掳，叫苦连天，真叫人伤心落泪。是我身带弓箭宝刀，骑一匹骏马，拚着死命，冲出城来。想从康王渡江，又恐怕河北无人起义，将这一片土地，竟落贼手。因此暂在这古寺居住，要谋恢复我大宋江山。咳，好恨也!
(唱) 汴梁城被胡儿一马踏碎，
气的人连声骂卖国好贼。
讲忠爱不过是谄媚权贵，
图升官图发财害民误国。
眼看这大宋朝海山崩溃，
泄不出满腔中恶气填塞。
灭中国并不是胡儿军队，
尽由这满朝中奴隶人格。
我那靖康王呀!
(唱) 说什么保四海皇帝万岁，
临危时保不住九嫔八妃。
可怜我众百姓如痴如醉，
到如今保身家还要靠谁?
唉!哭也无益，不免将马喂饱，趁这月色，走向关中，或者有志英雄，可以商议救时之策了。 (拭泪下)
第二场 迎敌投靠
〔番兵引斡离不上。
斡离不 (唱) 出汴梁人马排大队，
个个儿郎逞虎威。
宋天子被咱捉将去，
也算是皇都得意回。
侍从有—人名秦桧，
那娃娃是个状元魁；
只要我许他真富贵，
怕他不意转把心回!
哎，我却说宋人呀!
(唱) 再休想和咱来作对，
管叫你忠臣良将卷甲归。
哈哈!
这真是天佑金皇帝，
再来时中原垂手得。
俺，大金斡离不。是我克了中国京城，将太上皇和皇上，送往北国。实想从此占据中原，不料逃脱了一个康王构。他是赵家宗室，那些百姓，自然是顺从的。我想以后和他鏖战，搬粮运草,却很费事，因此另立张邦昌为王，叫他们汉人,自相残杀。这其间，却省了我们许多兵力。如今且将这次掳掠的子女、玉帛和那赵老头儿，送到北图，分兵一半，住扎这用，就用汉人攻杀汉人之计。哈哈，这才妙极了!
番 兵 (跪)禀主帅，张邦昌率领宋家一伙官员，头顶香炉，前来送行。
斡离不 这孩子倒也孝顺，叫他进来。
〔张邦昌上。
张邦昌 (跪)大金陪臣，率领下国满朝文武恭送大金元帅。
斡离不 (笑)这是张邦昌。
张邦昌 是。
斡离不 听爷吩咐，把宋朝名号，就从靖康二年，四月十七日截止住。明日便是楚朝了。
众 是，容我们再见故主一面。
斡离不 那是不行了，你们起去罢。
众 谢主隆恩(起)
斡离不 我们起身了。 (番兵拥斡离不下)
张邦昌 (唱) 见胡兵围绕着驼车数辆，
分明是宋天子和太上皇，
胡笳动人声哭一片嚷嚷,
尘土起天地晴日月无光。
叫冯*(左氵右鲜)。
冯 *(左氵右鲜) 臣。
张邦昌 (唱)和曹辅。
曹 辅 臣。
张邦昌 (唱) 我把话讲，
我场子事好叫我无有主张。
冯*(左氵右鲜) 大宋已亡,天命今归陛下,臣等已经修就劝进表一张。 (曹辅从袖中取出，跪。)敬谨呈上。
张邦昌 (接表)既然中原无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卿且平身。 (曹辅起)
曹 辅 宫殿已经烧毁，这登极大典，是怎样行法?
冯 *(左氵右鲜) 权且搭盖席棚，向后再缓缓修造。
曹 辅 如此请。
众 请。 (同下)
第三场 绡娘骂殿
〔内侍引张邦昌着官服上。
张邦昌 (引) 凤阁龙楼，
万古千秋。
昔年僚友，
拜相封侯。
寡人大楚皇帝在位，金人将二帝北去，中原无主，文武扶朕登极。常随。
内 侍 奴婢。
张邦昌 宣文武上殿。
内 侍 是，宣文武上殿。
〔冯*(左氵右鲜)、曹辅众臣上。
冯*(左氵右鲜)
(跪拜)参见吾主万岁!
曹 辅
张邦昌 平身。
〔冯*(左氵右鲜)、曹辅起。
冯*(左氵右鲜)
谢过万岁。
曹 辅
张邦昌 众卿，你看斡离不，仍分遣诸将，屯扎要紧地方，恐怕他用意不善，这该怎处?
众 万岁，如今康王尚在，谋臣猛将，召集门下，不久就要起兵北伐，若无金人保护，万岁哪能高枕无忧?
张邦昌 是呀。
绡 娘 (内哭)我叫叫一声宋王爷，宋王爷， 奴的主公呀!
曹 辅 今日庆贺新王登极，哪个为何痛哭起来?
内 侍 那是太上皇宫中，歌舞宫女，名叫绡娘，不知今日为何，疯疯癫癫的，哭上殿来了。
〔绡娘披发上。
绡 娘 (见张邦昌)丞相!你当真把皇上忘了吗?
冯 *(左氵右鲜) 新主登极，你怎么不拜?
绡 娘 哈哈，奸贼呀!昔日唐哀宗宫里，养下一只猴，名叫孙供俸，穿着衣服，能学人跪拜，后来梁朱温篡位，就叫孙供俸拜他，那孙供俸，一见朱温，不是旧主，就连跳带哭，不肯下拜。朱温大怒，传令宰杀此猴，孙供俸临死，还是哭跳不休。我绡娘侍俸上皇，虽系歌舞贱婢，也是个人，何至不如孙供俸乎?!
(唱) 孙供佛念旧主不把贼拜,
羞煞也满朝里一般庸才。
丈夫躯长须眉簪缨冠盖，
比禽兽尚不如况我裙钗!
曹 辅 这是奉金主命令的，却比不得朱温篡位。
绡 娘 呀呸!什么金主?什么命令?试问你知道你自己的祖先不知道?斡离不不是大宋皇帝，怎么能命令你；丞相也不是斡离不子孙，怎么能受他命令!哈哈! (拍手)把中国帝王之位，叫夷狄命令起来了，亏你还是进士出身，竟能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唱) 梁朱温挟兵力把唐位篡，
孙供俸尚不肯跪拜朝参。
进士公明大义又为显宦，
说此话真个是无耻厚颜!
张邦昌 (怒)这女子怎么叫骂起来!只因宋天子，入了北国，孤为中国，保守土地!难道还不是吗?
绡 娘 保守土地，自然是应该的，但宋天子虽然入了北国，康王还在，你改宋为楚，自己称帝， 是何心事?你说北番杀进中国，抢守财物，掳掠百姓，十室九空，把个繁荣富丽的东京，变成了荒烟蔓草，这样伤心惨目，倒与你做了一场好事。我问你的良心何在呀!
(唱) 平日里面君王如天如帝，
把忠爱两个字口角不离。
到今日送圣驾才向北去，
回朝来便预备床驾登极。
说什么与国家保守土地,
分明是藉寇贼巧行篡逆。
骂的贼一个个舌结口闭,
哭了声宋王爷今在哪里?
张邦昌 (唱) 这婶子讲的是堂堂大义，
冯 *(左氵右鲜) (唱) 问的人难答对各把头低。
曹 辅 (唱) 若不听金人命更立楚帝，
张邦昌 (唱) 舍不得这里的富贵便宜。
冯*(左氵右鲜) (唱) 名不正怕百姓称兵起义，
曹 辅 (唱) 康王爷领兵到怎样对敌?
张邦昌
冯 *(左氵右鲜) (唱) 你看我我看你各怀心意，
曹 辅
到底是把旧主概口不提。
张邦昌 常随，把那女子，扶下去罢。
〔绡娘大哭，内侍扶下。
今日被这女子，混闹了一场，庆贺大典， 行不成了。众卿，权且散朝。
众 臣遵旨!(同下)
第四场 挂官察情
〔卫侠少上。
卫伙少 (引) 官声清似水，
心绪乱如麻。
下官，卫侠少，山西孟州人氏。由进士分发河南光山知县,到行半年,金人破了京城,早晚定要到此,官兵新败,恐怕不能抵敌,下官誓要死守此城。昨日寄回家信,报知爹爹。(拭泪)叫他再莫要挂念 我了。人来。
衙 役 伺候大老爷。
卫侠少 传集百姓共到大堂，爷今日有话吩咐。
衙 役 他们等候多时了。
卫侠少 如此待爷劝谕一回。 (下)
〔乡约、地方上。
众 老爷传见，早来伺候。
〔卫侠少上。
衙 役 老爷来了。
卫侠少 (见乡约、地方恭立)你们都来了。嗳! (掩袖哭)我那好百姓呀!你看如今，京城已破，圣驾不知惊成什么样子?贼兵早晚，定要到此，你们快快拿出破番主意罢。
众 听大老爷吩咐。
卫侠少 人民是大宋的人民,土地是大宋的土地，我们还是拼着性命，保守城池，不许一个人，说投降的话。(见众不语)你们怎么不言?
乡 约 大老爷详情，百姓并没亡国，亡国的是官。官平日做事，只顺着私心,百姓谁敢问一声儿?今日这事,实在不与百姓相干，这是一；官亡了国，见了鞑子磕头迎降，还都怕死，怎么要百姓拚命?这是二。平常养下官兵，挡不住贼，百姓却有什么本事，这是三。
〔衙役上。
衙 役 大老爷不好了!斡离不将太上皇、皇上，及许多官员，相赶的从郑州走了。皇后、公主一伙，相赶从滑州走了。
卫侠少 (惊)怎没说?
衙 役 相赶的向北国去了。
卫侠少 嗳呀不。 (倒)
众 哎!老爷吓死了!我们还不快走!(众下)
衙 役 老爷苏醒!
卫侠少 不、不好了!
(唱) 大宋朝天子被人掳，
把忠义两字一笔钩。
十万里江山无人守，
想中国草木也含羞。
衙 役 老爷醒来!
卫侠少 (唱) 猛睁眼身在大堂口，
我的宋王爷呀! (见衙役哭)
(唱) 人役们个个两泪流。
我不忧圣驾北巡走，
那胡尘万里难消受；
也不忧带露朝天阙，
那百官散尽五更头；
只忧我四万万同胞从今后，
免不下与人作马牛。
父母妻子谁没有?
到今日国破家亡一旦休。
衙 役 (持皇诰上)禀老爷，新天子登极，颁来皇诰，请看。
〔卫侠少看。
卫侠少 大楚皇帝。(大怒,扯碎投地)好气也!
(唱) 张邦昌狗奸贼逆天太甚,
反受了金鞑命南面称尊。
我这里建义旗大动公愤,
杀奸贼与中国先正人伦。
衙 役 老爷恐怕不行，方才劝谕的那些百姓都搬出城外去了!
卫侠少 (惊)怎么?
衙 役 都逃难去了。
卫侠少 哎!
(唱) 适才间老百姓据理来问，
他不肯舍性命难怪难嗔。
雇家族弃城廓四散逃遁，
这景象不由我英雄灰心。
罢么，我想今日已不是大宋了，还要这官做甚!况且这里人心已死，万难起兵复仇，不免挂官逃走，回家与老爹爹隐遁深山，便是这个生意了! (下，行装带剑又上)
(唱) 挎宝刀我出了光山小县，
回家去和爹爹逃隐深山。
也免得问国家兴亡治乱，
也免得见戎马胆战心寒。
也免得提奸贼切齿恨怨， (大哭)
也免得对百姓伤心摧肝。
不是我卫侠少性情冷淡，
这人心激不动实在为难。
你看那众百姓傻眉傻眼，
说国事还高兴画地指天。
一个说勤王兵几次败战，
一个说宋王爷入了北番。
一个说新天子楚帝登殿,
一个说与百姓绝不相干。
这景象真叫人心灰意懒,
一时间说不出万语千言。
鱼游釜燕巢幕十分危险，
傻百姓殊不解国家相连。
催动马我到了祥符地面，
眼见的尽都是败井颓垣。
荒郊外旧营垒许多塌陷,
耳不闻鸡犬声墟里无烟。
正行走见百姓纷纷逃难，
执着老携着幼叫苦连天。
哎，我好心酸!
〔乡老上。
乡 老 君子舍几文钱吧!
卫侠少 我看你不像乞讨之人，怎么也沿路要钱呢?
乡 老 君子不知，我是这里有名的一位财主，被金人纵兵抢劫，将我千万家财，掳掠一空。一家老小，被贼拷死，我如今无家可归了!
卫侠少 呵,你有这些资财，怎么不兴办团练，保护地方呢?
乡 老 哎，提起叫人好悔。当初有人就是这样相劝，几乎把口说干，我只是闭门不管窗外月，一个钱也不肯出；今日到了这步田地，君子再休提了，怜念我罢。
卫侠少 (与钱)休要嫌少。
乡 老 不敢。就这几文钱,一路还没处要得， 感谢了。(下)
卫侠少 (唱) 钱越多祸越大此理甚显，
荒乱世比不得太平之年。
舍不得救同胞被贼席卷，
连累了一家人命丧黄泉。
奉劝我有钱人眼光放远，
办公益便保得自己家园。
正行走见一妇蓬头垢面，
手携着小孩子珠泪涟涟。
〔民妇引小孩上。
民 妇 君子，把我这娃给你。
卫侠少 呵，这位妇人已经逃到这里了，把这样的好孩子，舍得给人吗?
民 妇 我从万死中救出他那里舍得，不过我恐怕饿死，与他寻条生路罢了。
卫侠少 你怎样，从万死中救出的?
民 妇 君子不知，他娘和我是妯娌，我一家逃难，行走半路，贼在后边赶来，眼看相近，事情紧急，不能相顾，赶紧背上这个孩子，死命逃脱，可怜把我的小叔子，和大侄儿，被贼杀坏。兄弟媳妇叫贼引的去了。
卫侠少 怎么他们都被贼害,独你一人怎能逃得脱呢?
民 妇 奴家自幼没缠脚，兄弟媳妇，缠就一双小脚，行走不动。她的大儿子，和她丈夫，不忍丢她，因而被贼所害。 卫侠少 可伤、可伤!我也是奔走道路之人，不能要这孩子，多与你些钱，你携他快快的走吧!(与钱)
民 妇 (受钱)谢君子。 (下)
卫侠少 (唱) 缠小脚害了我同胞一半，
未见贼竟然是自己相残。
到此时免不下受贼辱玷，
又害得夫与子项吃钢刀。
这恶俗并不出圣贤经典,
为什么女子身戕害百端?
〔老妇上，坐地哭。
卫侠少 (唱) 正行走一老妪坐在路畔，
手支颌直哭的泪人一般。
呵，这—老妇，为何这样哀惨?
老 妇 君子不知，老身一子，投降贼营，献尽好心，为贼掳掠了多少财物美女，实想得些好处。不料金人昨夜，数骂我那儿子残害自己种族，是世上要不得的，喝令斩首，他们就拔营北去。如今受害的人民，都要戕杀老身，以报前仇，我是活不成了!
卫侠少 咳!这是你们自作自受，怪得谁来，还不快去!
〔老妇下。
(唱) 作的事本应该一刀两断,
从可见金鞑子心理同然。
求富贵媚寇仇委实下贱，
这禽兽偏生在礼义中原。
众同胞果然有天良发现，
再莫将人性命谄媚强权。
猛抬头我到了黄河老岸,
却怎么渡口上不见一船?
列位，这里水夫都向哪里去了?
内 客人要过河北吗?不得行了。宗爷爷恐怕金人过河，将所有船只，尽行禁止。现在河北，被金人糟踏的更厉害，就是有船，你还敢过吗?
卫侠少 (惊倒)哎呀,我的老爹爹!
(唱) 听说是河北更扰乱,
望爹爹急得眼欲穿。 (奋起)
事情急我不顾黄河险，(撩衣涉水)
〔王国栋上。
王国栋 (唱) 王国栋向前忙遮拦。
客官，你这是何意?
卫侠少 我回家看我父亲去。
王国栋 淹死了你，把老人活活能哭死，岂不是你这个孝子做出来的事?
卫侠少 (拍额)是呵，我一时心急(揖)多蒙仁兄指教，请问高名上姓?
王国栋 你先不必问我，我且问你?昔日王孙贾之母，见儿子回家稍迟，便在门外张望。后来直到他子杀了齐泯王，回家，其母不许进门。你晓得这个道理，咱二人再通名姓，不然，我也不情愿认识你，还是各走各路罢。
卫侠少 (背)这少年倒也英雄。咳， (伸大指)是个好的! (转身)哈哈!我在光山县，劝导百姓不动才灰了心，这个道理，我岂有不知?
王国栋 既知这个道理，今日天崩地裂，四海无家，你还自顾私情，却晓得尊翁，肯容你进门么?
卫侠少 是、是、是，我不回去了。
王国栋 如此甚好。我名王国栋，日游江湖，寻访英雄。昨日探得绡娘，单车上路，要向北国，服侍二帝。
卫侠少 是在殿上，痛骂张邦昌的那位女英雄么?
王国栋 正是她。今早出店，直走相州，路过苏门山，飞鸟峪，方知金鞑子常常在此抢劫行旅。我今前去护送她一回,不料与阁下相见。敢问大名?
卫侠少 我名卫侠少。
王国栋 记下了,容后再见。 (下)
〔卫侠少远望，王国栋又上。
王国栋 阁下如聚众起义，须与赵嚼金，联络相应。
卫侠少 他是何人?
王国栋 他现在萃英山聚义，详细久后自知，不能多谈，怕误了事，我去也。 (下)
卫侠少 好的。相逢知己一席话，不由我心里死灰复燃。好的，好的。 (笑下)
第五场 遭劫遇救
〔番兵甲、乙上。
番兵甲 (引) 汉人好比一地草，
放开羊儿吃个饱。
番兵乙 (引) 汉人好比一群羊，
请来客人大家尝。
番兵甲 (引) 汉人好比一行客，
番兵乙 (引) 半路撞着等路贼。
哈哈，说的已经粘了题了。我们是金将石钢努部下的兵丁，这几日无事，抢劫行旅，发点洋财。伙计!咱们往飞鸟峪，等生意走罢。(同下)
〔绡娘、老妇、车夫上。
绡 娘 (唱) 自那日骂奸贼金殿以上，
小绡娘得不死也算命长。
顾不得一身苦要从皇上，
五国城路千里知在何方?
出郑州偏遇着刀兵扰攘，
路不通翻转来绕过汴梁。
山麓下石块多车辆震荡，
车 夫 这叫苏门山。
绡 娘 (唱) 山有灵也应知故主难忘。
山几折路几转阴森景象，
车 夫 这叫飞鸟峪。
绡 娘 (唱) 飞鸟峪一辙路危险异常。
哎呀不好!路旁有火灰一堆，怕有匪人， 暗藏此间?
车 夫 这是京城走相州的大路，太平年间，设一卡子，抽收厘税，也很热闹，如今叫那些贼娃子害的，都轻易没人走了。
番兵甲
住了!有什么金银财宝，还不留下!
番兵乙
车 夫 我的爷。 (丢车躲避)
〔二兵提刀近看。
番兵甲
晦气、晦气!两个穷婆娘，给了王爷个空喜欢。
番兵乙
番兵甲 你看车里那个娘子年纪很轻。
王国栋 (内喊)好贼看箭。
〔二贼中箭死，王国栋上。
王国栋 女娘儿受惊么?
绡 娘 你是何人?
王国栋 我名王国栋。你昨晚宿店时，我便探知你是殿上骂贼的绡娘，知道你路过此山，定要遭险，所以特来保护。
绡 娘 索不相识，君子如何这样关心?
王国栋 我不是保护女娘，我是保中国一点命脉来!
绡 娘 奴家不懂此话。
王国栋 国家命脉，就是各人的良心。自从金人侵犯中华，掳了二帝，这个羞耻是西江之水洗不净的。可恨那一般贪生怕死，希图富贵的人，竟能认贼作父，这样的人心，国家怎能不亡?你一个弱女当殿骂贼，今又单身走向北国，跟从皇上，这心是满朝文武大臣少有的，所以我特来保护。不然，哪个不是性命?金人到处纵兵抢掠，杀人如麻，我哪能个个都去保护!
绡 娘 如此我就不谢你救命之恩了。你如今向哪里去?
王国栋 相州的官和我有交情，我将你送到那里安置。
绡 娘 我是要向北国服侍皇上去的。
王国栋 今日世界到处是贼，你如何走得一步?
绡 娘 君子既有忠君爱国之心，何不与奴同到五国城，见了皇上，就是死也甘心。
王国栋 哈哈那是你的道理，我的道理却不是这样，不必多叙。 (叫)车夫。
〔车夫上。
王国栋 将车赶上走!(同下)
第六场 励志复国
〔张胡、王何、李谁、赵甚上。
张 胡 (念) 民散城郭墟，
王 何 (念) 秋深草木萎。
李 谁 (念) 保国三寸舌，
赵 甚 (念) 尽忠一片嘴。
张 胡 我名张胡。
王 何 我名王何。
李 谁 我名李谁。
赵 甚 我名赵甚。
众 我们都是本地绅士，这里来了一个爱国君子，见了人又说又哭，今日他请我们，有商量的话，不免走走。 (绕场)到了，到了。卫先生。
〔卫侠少上。
卫侠少 众位果然早到，足见热诚，请坐，请坐。
众 (众坐)先生有何见教?
卫侠少 如今虽然国破家亡，我想人心总不至于死尽，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张怒、王哭、李愁、赵恭敬端坐。
赵 甚 这都有个天意在其中哩。
卫侠少 先生，岂不知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能自强，天就助你成功。你见过懒惰人，只凭命的，能发财吗?譬如一样的风云雨露，有根的树得了越发茂盛。无根的树就要枯朽。我们还是先尽人事，后听天命罢!
(唱) 金鞑子尚战争兵强马壮，
宋君臣贪晏乐自取灭亡。
庸懦才好推诿错不认帐，
反道是亡国事天意主张!
赵 甚 我不是说全靠天命，是说天意不该亡我中国，就能生出英雄来。
卫侠少 英雄是人自做的，不一定是天生的。你不闻孟子说：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磨拳擦掌)我能做英雄事，我就是英雄!
(唱) 天生人形体同禀性一样，
因做事分出来智愚圣狂。
把英雄好名字甘心退让，
难道说天老爷不许自强?
赵 甚 说的是。但是世事大的很，咱们不过像牛身上一根毛，得到哪里?
卫侠少 你若把自己生命看得重,就是一根毛还在牛身上长着，这是与国家相连的理，要顾家，先须保国；你若把自已生命看得轻，就像一根牛毛，为什么豁不出，打救国家呢?嗳!
(唱) 牛身上一根毛也关痛痒，
皮不存毛不附国破家亡。
若是说身微贱牛毛一样，
为什么惜性命不顾家邦?
赵 甚 你说的这些理我都知道,不过是想过几天日子罢了。
卫侠少 (笑)哈哈!老先生，这日子从今日到明日，不用人出一点力，费一点神，是自然能过的，怎么世上，还有过不前去的人呢?
赵 甚 死懒怕动弹，嘴里没吃的，所以就过不前了。
卫侠少 今日贼兵日来日往，放火杀人，这日子过得前去吗?你为什么，也是死懒怕动弹呢?
张 胡 (怒跳)再莫与这腐头子辩，我是大宋之民，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楚皇帝?
王 何 (放声大哭)我的万岁爷呀!你被贼娃子害的好苦!
李 谁 (垂头吁气)唉!你说这该怎处呀?
赵 甚 你们没读过王命论吗?凡事都有一定之数，如今楚帝登极，名分已定，你们尚不安命，试问作百姓的，与谁还不纳粮?
张 胡 (唾)呸!亏你还姓赵，算是皇上家的宗室，没一点儿志气,我问你羞恶之心哪里去了?
卫侠少 (起拦挡)莫要闹，莫要闹，有说尽商。
赵 甚 (视张)你说我是凉心动物吗?你先看我给你做个样子，怕不如你吧!
卫侠少 (前揖)甚好、甚好。鄙人是要仰仗的，请到内边再商办事的方法。
众 请。 (同下)
张 胡 (念) 先生侠义气冲天，
王 何 (念) 一心救国练民团。
卫伙少 (念) 只要国人同志愿，
光复中原有何难?
第七场 奸扰军心
〔李谁上。
李 谁 (引) 无才只知争权利，
怕死不敢说天良。
我李谁是也。卫侠少鼓动起我们，要起义兵，恢复大宋江山，他也很能行，非常勤苦。但是众人恭维起来，开口侠少，闭口侠少，把我老李睬也不睬，我就有些不服。近来这个军务办的大有起色，我也在人前卖卖嘴，说些忠义激发的话。昨日忽听得,宗泽大人，一病身亡，三军溃败，金兵冲过河南。我想这边卫侠少的军事，办的原很不错，但只是金兵也很利害。若还不能取胜，我岂不是白丢了性命，这该怎处? (想)呵，有了。金将娄室大营，去此不远。我且托病，告假几日，去到那里，说明这边虚实，我献这一番好心，将来不但免死，还总有些好处。卫侠少，卫侠少!你休怪我个人的命要紧，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唱) 不是我没良心忘了大宋，
顾性命讲不得与贼尽忠。
若民兵靠得住连战连胜，
我也是忠义人盖世英雄。 (下)
〔任中略引番兵上。
任中略 (引) 千金容易得，
一奸最难求。
在下任中略，河南人氏。在金将娄室营下吃粮，是我见了汉人，无论亲戚朋友，也杀他个鸡犬不留。金人知道，我的忠心可靠，从散兵升排长，从排长升队官，每月领得八两银子，虽然不及金人，倒还不枉我瞒心昧己一场。今听得有个卫侠少，在这里招兵聚将，积草屯粮，竟敢反抗我大金；是我赶紧到主帅面前，亲自讨了这个差使，前去劫营，抢夺粮草。众兵丁。
众 有。
任中略 呐喊一声，杀向前去。(下)
内 金鞑子劫营来了!
〔卫侠少上。
卫侠少 快快出营对敌。
〔任中略与卫侠少战，任中略败下，卫侠少追下，
任中略又上。
任中略 乡兵练的这样利害，一时不能取胜，不如暂且扯回，再作计较。且慢。他们里边虚实我已尽知，不免先吓唬他一下，再看如何?待我写几句檄文来。
(写)尔等无知，敢抗大金，幸本队官是中国人，领的都是中国兵，尚能宽待，从这张檄文到后，即速投降，全营免死。若一日不降，杀一半；二日不降,满营全杀。来呀!
〔番兵上。
番 兵 有。
任中略 将这檄文，传到卫侠少营里，速去。
番 兵 是。 (持檄文下)
任中略 (唱) 金兵强盛乱中华，
休怪我昧良杀自家。
只要寻得一碗饭，
哪怕把贼娃子叫干爹? (下)
〔张胡、王何、李谁、赵甚上。
张 胡 (唱) 卫先生打胜仗可钦可贺，
王 何 (唱) 谁说是书生辈不娴韬略。
李 谁 (唱) 通贼营自悔我忧虑太过，
赵 甚 (唱) 这一战得天时地利人和。 (各坐)
〔番兵上。
番 兵 金营传来一张檄文，请看。
〔张胡看笑，王何看唾。番兵下。
李 谁 (看倒)我的爷!
赵 甚 (惊)怎么、怎么?
李 谁 (起大声)我要投降哩!
〔卫侠少急上。
卫侠少 这是为何?
李 谁 (授檄)你看。
卫侠少 (掷地)你怕什么?我这里粮草足用，兵士能战，你怕什么?
李 谁 我怕你耽搁了我的性命。
张 胡 (拨剑)这厮摇乱军心，不如杀却。
赵 甚 (拦)莫要，莫要。
李 谁 (走开)各人的性命要紧，你不投我投去! (下)
卫侠少 (跺足)坏了，坏了。
〔卒上。
卒 李先生出营，兵士纷纷，都降贼去了。 (下)
众 唉呀不好!
〔卒上。
卒 金人冲杀过来了!
卫侠少 快将粮草，用火烧毁，莫叫贼人得了。众位，随我杀出重围。 (众随卫侠少下)
赵 甚 这时候，还敢得罪贼吗?我是要拿理和他说的。(摇摆下)
任中略 (内)众孩子，围住杀!
〔卫侠少、张胡、王何与任中略对上杀，点火。
任中略 孩子们，先去救火，将粮草抢回。
〔张胡、王何、卫侠少以次冲击，任中略入营升坐。
任中略 好杀!可惜粮草烧尽，又走脱了卫侠少、张胡、王何。孩子们，将投降的兵与我齐杀。
〔赵甚上。
赵 甚 慢着!
(唱) 金鞑子全没有帝王气象，
杀降人真个是无礼强梁。
走向前要和他先把礼讲，
昨日里说的话为何便忘?
任中略 你是何人，竟敢立而不跪?
赵 甚 我堂堂大宋国民，岂能跪你鞑虏!
任中略 (拍案伸大指)好的。
赵 甚 我且问你，为何要杀投降的人?
任中略 杀人越多，功劳越大，这点降人，我还嫌太少!
〔李谁上。
李 谁 (跪)大王，如嫌少的时节，把这里百姓，再随意杀些。
任中略 甚好，烦你与我也充个数儿，孩子们， 将李谁扯下，宰剿了!
李 谁 大王，我是献好心的。
任中略 你出卖了卫侠少，还有好心么?不必多说，扯下去!
〔兵扯李谁下。
赵 甚 (唱) 我只道金鞑子才高智广，
原来是李汉奸卖了荆襄。
论法律杀了他情该罪当，
但只说这鞑子是何心肠?
呵，这才奇了，李谁是我们的奸贱，却是你们的忠臣，怎么也要杀他?
任中略 这场功劳，我在金人上边是要独得的，哪里容得他!
赵 甚 唉呀，这口气怪，你说什么金人上边，难道你不是金人吗?
任中略 我是汉人。
赵 甚 不是吧?金人入了中国，把我们汉人列于第四等之下，难道他这些兵丁，还能服你统属吗?
任中略 这都是招的汉人。
赵 甚 唉，这才把心黑了!
(唱) 才知道国亡妖孽降，
并不是贼人的势力强。
汉人兵，汉人将，
却与外国来帮忙。
你既有通天武艺力强壮，
为什么不杀贼人害家乡?
任中略 你怎么骂起我来了?
赵 甚 我问你，晓得你是谁家子孙，想得起你祖宗吗?
(唱) 同类相亲关痛痒，
自古说兔死狐悲伤。
大宋朝水土把你养，
你认贼作父把羞耻忘!
任中略 (羞愤)这还了得，快快扯下去与我杀了。
〔兵扯赵甚下。
任中略 孩子们，放炮起营，去见大帅立功。 (下)
〔王国栋上。
王国栋 (引) 一鞭残照里，
匹马起征尘。
我王国栋，将绡娘安置相州，着她耐心等候几日，康王若遣北国问安使臣，必定路过相州，然后携她同去。前日听得卫侠少招练人马，一战胜贼，是我赶紧前去助战，一步来迟，却又忽然馈败。唉，天呀!你当真弃绝我汉人吗?如今侠少，不知存亡?我想还是再见赵嚼金，荐我访得的一般英雄入伙，说是卫侠少，卫侠少!
(唱) 你费了这番心已成军队，
也就该舍性命努力杀贼。
既然是被贼人摧锋陷垒，
千万间再莫要意懒心灰! (下)
第八场 激愤结盟
〔武丽卿上。
武丽卿 (引) 茫茫四海已无家，
烽火城头惊暮鸦。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奴家武丽卿。自小为歹人掠卖，落身娼门。初入门来，见过一位，梁氏姐姐从良,嫁了一个秀才韩世忠。后来人都服她好眼力，认得英雄。如今听得她提兵调将，能为国家出力，叫人好生羡慕。近日不知何处的卫先生，常常到此，提起时事，一字不答，这才是虚有外表，天呀天呀!偏我就不能遇见英雄吗?
〔卫侠少上。
卫侠少 (醉态)好酒也!
(唱) 撒开手乐得我一身轻快，
再休问君国民胶葛不开?
费尽力终不免身名俱败，
待死人又何不美酒畅怀?
武丽卿 (起)先生来了么，请坐。
卫侠少 有座。 (看)
(唱) 真是我遭晦气反把人害，
甚愁肠又寻到曲院裙钗。
武丽卿 先生，又在何处饮酒来?
卫侠少 (唱) 我饮酒并没有一定所在，
你愁肠却又是从何处来?
武丽卿 宗将军病故了，你不知道么?
卫侠少 你说的是宗泽?
武丽卿 是。
卫侠少 死了好。
武丽卿 你这人当真醉了。宗将军临没的时候，椎床喊叫，催逼兵土过河，可见他的心不死。
卫侠少 索性连心死了更好。
武丽卿 (怒)这人，你怎么只说疯话?
卫侠少 我且问你，这事与你何干?
武丽卿 你说我烟花贱女，不该替人担忧，也是。试问金人若杀过江来，他能分别谁贵谁贱，独留我们么?昔日鲁国漆室之女，忧愁君老，太子年少，都是很有识见的。不是我笑话你，今日国破家亡，你还能在这里贪恋烟花，也算全无心肝了!
(唱) 五国城想不起大宋皇帝，
望中原也该见妇叹儿啼。
平日里讲什么四海兄弟，
谁知你空有着丈夫须眉。
卫侠少 哈哈!你骂，我是个聋子。
武丽卿 你岂不知，丈夫义气为重。今日天子被掳，奸贼篡位，真是天翻地复。要救中国，性命且不足惜。今有何心情，贪恋安乐?我问你，当殿痛骂，大骂张邦昌的绡娘，你知道么?
〔卫侠少假寐。
武丽卿 你怎么不言?
卫侠少 我是个哑吧。
武丽卿 唉，好气也!
(唱) 实不料卫先生读书明理，
提国家血冷到十分十厘。
自愧我瞎了眼认他知已，
英雄事还须向女流劝激。 (掩泪)
卫侠少 哈哈，丽卿小姐!卑人有开罪处，千万莫要在心。
武丽卿 (拂袖)不管你事。
卫侠少 你为者何来?
武丽卿 我中国人心尽死，万万无救，叫我怎得不哭?
卫侠少 (大哭)我好冤屈也!
武丽卿 有什么冤屈?
卫侠少 我这心迹没人见谅，丽卿丽卿，你哪里晓得!
(唱) 我本是光山的七品县尹，
闻楚帝便起义苦苦劝民。
武丽卿 好呀!
卫侠少 (唱) 事不成要挂冠与父偕隐，
遇见了王国栋不敢灰心。
王国栋，将我激劝一番，是我不曾回家见父，就在那里，联络本地绅士，练起民团。丽卿，你不知道，我的难处。我与你引几句书：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同事的人,不能得力,专要挑眼,我还不敢灰心。谁知后来,他暗通贼营，害我全军复没。中国人心若都是这样，丽卿你叫我怎得不灰心呀!
(唱) 受辛苦也都要招人妒忌，
倒不如做小人有些便宜。
再没管民遭难金兵满地，
卫侠少 到今日静待死期。
武丽卿 原是这样。先生，主意错了。我记下一段故事，也不知是前朝或后代。说来也奇，有个绝大英雄，是受了蜘蛛教育成的，他幼小时候，看见檐角，蜘蛛结网，手拿竹竿，把网一搅，那蜘蛛不挪地方，随手又做起来，做成了，他又一搅，蜘蛛又做。一个破坏，一个建设，好十几次，到底禁不过那个蜘蛛。遂悟出一宗理来，叹了一声气说：人都能像这蜘蛛，心不松劲，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先生，你既读书明理，岂不知，圣人望有恒的意思么?因受几番挫折，便灰了心。试问圣人说的那死而后已怎讲?
卫侠少 说的好，做不到。
武丽卿 你当真，不怕蜘蛛耻笑么?
卫侠少 我若老了就葬到这温柔乡中。
武丽卿 唉，我明白了。
(唱) 销磨他乘风破浪万里志，
原因这翠围锦帐一佳人。
要激起卧薪尝胆报国愤，
须斩除花天酒地爱欲根。
我这里拔剑先自刎， (拔剑)
卫侠少 (持武手)丽卿,这是为何?
武丽卿 (唱) 国耻不雪，我不生存!
卫侠少 (夺剑)丽卿不必!我今日就出去，若不成功，誓不与卿见面!
武丽卿 奴家也情愿立誓，若不见先生，暂不下楼，宁枯死这里!
卫伙少 如此请了!
武丽卿 请了。 (同下)
第九场 群英聚义
〔王何上。
王 何 (引) 跳出三界外，
不在五行中。
老衲王何。自从那日和卫侠少，张胡， 杀出重围，各自逃散。才知道这偷生苟活，卖国求荣的汉奸，到处都有。由不得我一下灰心，来在深山学道，今日散步山前，看看暮春风景， (远望)呀，那边来的，好像卫侠少?
卫侠少 (内喊)王先生!久违了。
王 何 不妥不妥!我看他气象赳赳，还似当日。若见了面，必然纠缠着我，干起旧事来，我还有什么心情，不免避回道院，不见为妙。 (急下)
〔卫侠少上。
卫侠少 明明看见一位道士，就是王何。怎么避不见面?(想)呵，是了!想因前事灰心，我不免寻他踪迹，缠扰他个高隐不成!说是王老兄，你慢些走吧。
(唱) 恨不得尽毁了庵观寺院，
尽叫那无用人避世偷闲。 (下又上)
山径微乱石中千曲百转，
见一座小茅屋门掩重关。
想来王何，住在这里。怕我寻访，将门关上，我不免从门缝中观看了! (看)
(唱) 却怎么排列着刀矛戟剑，
有一人坐中庭气象森然。
这不是道人的清幽局面，
不速退怕惹出意外事端?
〔卒上。
卒 将卫侠少绑了!
卫侠少 这是为何?
卒 你在这里张望为何? (开门)押见赵先生。 (同下)
〔赵嚼金上。
赵嚼金 (引) 洒尽英雄泪，
唤起中国魂。
〔卒押卫侠少上。
卒 捉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请先生查问。
赵嚼金 你是金人，是宋人。
卫侠少 或是金人，或是宋人，你便怎么样?
赵嚼金 若是金人，你看这边沟涧，白骨数丈，那都是你的伴当。
卫侠少 宋人呢?
赵嚼金 若是宋人，来与金鞑子作奸细，我便挖出心肝喂狗。
卫侠少 你是何人?
赵嚼金 我在此恭行天罚，是不怕人的。瞒你便非丈夫，我名赵嚼金。
卫侠少 (跳起)，哈哈!你是赵嚼金，我的好朋友，你认不得卫侠少么?
赵嚼金 怎么?你是卫侠少。快快松绑!
卒 解缚。
赵嚼金 小弟得罪。 (相揖)
卫侠少 不敢。
赵嚼金 请坐。 (分坐)久闻仁兄大名，幸得相见，但不知仁兄，为何得到这里?
卫侠少 你听。 (牌子)
赵嚼金 原来如此。王道士萧然物外，劝也无益，不见也罢!
卫侠少 王国栋现在何处?
赵嚼金 他到处寻访英雄，与俺这里联络声势，去向本无一定。
卫侠少 这里的详细情形，能使小弟领教否?
赵嚼金 你我原是海内知已,如今还要高攀共事，哪有秘密之理，听我道来!
(唱) 山左右数十里都是营帐，
每日里练人马四十八庄。
举乡地即便是队长排长，
卫身家自预备快马长枪。
农厉兵仿照着屯田模样，
闻号令数万人同赴战场。
修守战务耕织不烦运饷，
誓不肯与别人完纳钱粮。
众英雄入伙来居住山上，
组织成义愤军要保宋王。
卫侠少 招纳英雄，也得许多财物，都是怎样办法?
赵嚼金 (唱) 祖上的万金产一朝破荡，
招纳些亡命人落草称强。
先遣队工程队种种款项，
还有那同志人协力相帮。
卫侠少 唉呀，老兄的魄力，真堪佩服!
赵嚼金 (唱) 我本是一书生文弱形相，
恨金虏扰中华倒置冠裳。
因此上弃诗书习学枪棒，
到如今也自信膂力方刚，
卫侠少 好呀!
赵嚼金 只有一节,我这些义勇军人，上马杀贼， 下马耕田，眼下能做得到，恐怕不能持久，所以盼望王师北伐，以作响应。康王南渡许久，不见动静，这该怎处?
卫侠少 小弟自愧一事无成，正要效劳，情愿且走兴元，到张浚军中陈策，着我们民兵乡团，归他统属，将来缓急，就不愁策应了!
赵嚼金 (拍案)好极!今日我领你遍游营中，拜识众位豪杰，改日再送你，向兴元起程何如?
卫侠少 小弟遵命!
(引) 举首苍天不可问，
何为亡宋助奸臣?
赵嚼金 (引) 莫管人情与天意，
为国流血本甘心。(笑，挽手下)
第十场 誓死抗金
〔王国栋上。
王国栋 (引) 镫响陌尘起，
鞭鸣岭云飞。
王国栋昨出潼关，闻得张浚，兵败富平，人心惶惶，只说这大局该怎处?一路胡思乱想，不觉来到一小茅店门前，天色已晚，就在这里投宿吧。店小哪里?
〔店小二上。
店小二 客官，可是投宿吗?小人这地方太小，再叫一个病人，常占住一间房，客人若不嫌弃，可将就一晚。
王国栋 我另寻一店也可。 (将上马回视)呵，这边谁题的几句什么话?我且看过。
(念) 干戈未定欲何之，
一事无成两鬓丝。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靖康五年题。唉呀，今年是靖康五年吗?
店小二 这就是害病的那位客人题的。
王国栋 呵，如此店小二牵马，我在你这里就宿一晚吧。
店小二 (牵马)好，客人随着我来。 (下)
〔卫侠少病态上。
卫侠少 (唱) 中国事果然难挽救，
真不怪天子号无愁。
安乐界不是我无福受，
为谁奔驰偏九州。
只怪我有一点知识见理透，
只怪我有一颗良心爱本族。
只怪我有一腔血性颜不厚，
只怪我有一片热诚死不休。
几次灰心欲罢手，
两肩卸下万斤愁。
偏遇着王国栋正言激我怒，
偏遇着武丽卿誓死在青楼。
到今日张胡疯狂日醉酒，
王何入山归道流。
同志个个缩脚手，
靠何人反正报冤仇?
联官军兴元一场走，
天呀!
又叫我病势沉沉卧床头。
(坐)卫侠少。那召辞别了赵嚼金，直走兴元。市上遇见张胡手提酒壶，如疯如醉，忽然大哭，忽然大笑，我向前苦劝一番。他睁眼乱言，装就不相识的样子。想起昔年共事，他何等热心?何等激烈!今日隐的隐了，狂的狂了。 (跺足大哭)但只说我四万万同胞，谁救出这火坑也?
〔王国栋上。
王国栋 卫兄，再莫哭了!病要紧?
卫侠少 (看惊)这是王先生!你怎得到这里?
王国栋 我踪迹无定，你也不必细问,我要问问你的行迹?
卫侠少 我从赵嚼金处来，要往兴元见张浚，求他与江北一带民团联络。
王国栋 张浚新近，与金人大战一场，败下阵来，恐怕他不可靠吧?
卫侠少 怎么说? (倒地)
王国栋 (看惊)卫兄怎么样了? (卫侠少吐血)嗳呀呕出心血，这该怎了?卫兄卫兄， (扶坐)你心放宽一点。
卫侠少 唉!
(唱) 高堂父望儿定烦恼，
年迈人怎耐这忧劳?
男儿不能把国报，
空累了倚门倚闾老年高。
王国栋 卫兄岂不知事君不忠非孝，战阵无勇非孝。卫兄一心救国救民，这正是孝。
卫侠少 (唱) 说什么救国救民正是孝，
勾起我心事恨难消。
起义不成惹人笑，
反害了义勇众同胞。
联官军今出长安道，
偏偏的又将病魔招。
王国栋 卫兄，把这成败之事，莫要在心，世上无啥成无败。譬如今日成了，明日却有败的。这人成了，那人或是改变，或是不肯经管，到底又是无功，一时败了，向后却有成的。这人未成功，那人接住又办成了。只要持久，不忧事不成。
卫侠少 (唱) 成败不忧我知晓，
卫侠少不是贪功劳。
联官军你代我把劳效，
但只说兴元军败怎开交?
王国栋 卫兄要联络官军，何必张浚?现闻岳飞， 用兵如神，忠义肝胆，诸将少有，我替你向那里去走一遭。
卫侠少 如此甚好。我请你明天就去。
王国栋 那如何使得?卫兄病势沉重，我要扶侍早晚。
卫侠少 我终久难成，你且莫管，但托人葬我一片干净土地，我便瞑目。大事要紧，你明日快去。
王国栋 (哭)卫兄、卫兄!你这一片心，把金石也要化开。我王国栋刻心铭骨，哪怕转过千万轮回，都是不能忘的。
卫侠少 甚好。我中国若人人能存此心，天意也转得过来，我卫侠少也不死了。
王国栋 卫兄且歇休去吧。
卫侠少 搀我来。 (同下)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