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安安送米》剧本
根据《三孝记》改编
秦腔·1957
人 物
秋 香
安 安
姜 诗
庞 氏
姜 母
姜 姑
第一场 止客怀恨
[秋香的家里，简单的陈设。二幕前放桌椅亦可。
[秋香上。
秋香 (引)每日巧打扮，
双眉柳叶弯。(坐)
(诗)自幼懒务针和线，
好与人前说巧言；
东邻西舍常游转，
落得个嘴香，肚肚圆。
我乃秋香，逢下个男儿无能，不管我的吃喝穿戴，我也没心和他过日子，每日梳洗打扮，东游西转。隔壁姜家老安人，日常无事，专爱和我闲话，我也就尽力奉承，以便从中得些好处；只是他媳妇庞氏三娘，颇有厌恶之心，我还要小心提防。今乃老安人寿诞之日，是我当了一腰裙子，备下寿礼，这般时候，待我整备礼物便了。
(起身，整备礼物)
[娃娃生扮安安上。
安安 奉了母亲命，
假传婆婆言。(进门)
秋香婶婶!
秋香 (见安安，喜形于色地)安安前来，莫非你婆婆请我与她拜寿?
安安 (急于辩解)不是的，不是的，我婆婆偶尔染病，不能堂前陪客，因而不劳你拜寿，将话说明，我就去了。
秋香 (转念一想)既然如此，待我前去探病!(欲走，安安急拦)
安安 你且慢着!我娘说来，就是不要你到我家去!
(说毕就走，秋香拉，安安拂开)
安安 撒手!(跑下)
秋香 (寻思，冷冷地一笑)哼，哼，哼!……哪里是老安人有病，分明庞氏阻我上门，我可莫说庞氏呀!(狠狠地指)庞三娘!
我秋香并未妨碍于你，你怎么逼我过甚呀!
(唱摇板)安安传言口含混，
分明是庞氏多嫌人。
实指望她家常厮混，
谁料今日难上门。
这口恶气实难忍，
不报此仇不甘心!
[气汹汹地下。
第二场 拜寿背舌
[姜诗的厅房，布置得很整洁，悬着庆寿的画、对联，摆设着酒宴。
[音乐奏着愉快、吉祥的曲子。
[姜诗、庞氏穿着鲜艳的衣服，在音乐声中上。
姜诗 堂堂寿宴寿酒，
席设天庭中厅。
庞氏 伴夫教子乐安宁；
谨把萱堂侍奉。
[二人同看庭中摆设。
姜诗 这是三娘，你看今日客厅，设席挂画，可还干净么?
庞氏 这是官人，你看今日寿宴，杯盘菜蔬，可还整洁么?
[二人同时再看，相互微笑。
姜诗 难得娘子细心安排，
庞氏 都是官人一片孝心。
姜诗 这般时候，请出母亲，一同拜寿。
庞氏 尽在官人!
[姜诗、庞氏躬身向台右。
姜诗 安安，扶了婆婆，儿姜诗有请母亲!
[安安扶老旦姜母上。
姜母 一年又一年，
光阴似箭窜；
堂前且喜儿孝，
不枉治家谨严。
[姜诗扶母上坐。
姜诗 母亲在上，儿姜诗与母亲叩头。
庞氏 婆婆在上，媳妇庞氏与婆婆叩头。
[同伏地叩头。
姜诗 愿母亲多福多寿，万寿无疆。
庞氏 愿婆婆多福多寿，万寿无疆。
[二人同拜，同白，连叩三头。
姜母 姜诗我儿站起，庞氏你也免礼站了!
姜诗 谢过母亲!
庞氏 谢过婆婆!
[同起。
姜诗 安安快与婆婆拜寿!
[庞氏给安安整衣，整发。
安安 (天真活泼地)安安与婆婆拜寿。(叩头即起)
姜母 (一下子不高兴了)嗯!这都是庞氏教子不严。
[姜诗、庞氏以手按安安跪下。
姜诗、庞氏 嗯!跪在地下，口称婆婆万寿无疆。
安安 (不愉快地跪下，噘着嘴，边叩头，边说)婆婆万寿无疆。
姜母 这就是了，站起来!
[安安站起，立一旁。
姜诗 酒来!
[庞氏捧酒，姜诗举酒奉天地，继而为母亲安杯。
姜母 姜诗我儿坐了!
姜诗 儿告座。(坐下)
安安 母亲你也坐了!(拉庞氏)
姜诗 嗯!(安安退后)
姜母 安安真乃少教，年已七岁，尚不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分，都是庞氏溺爱之过!
庞氏 媳妇知罪了!
[老旦扮姜姑上。
姜姑 家贫无寿礼，
登堂表诚心。
[姜姑进，姜诗、庞氏迎上，姜母起立。
姜诗、庞氏 姑母到了!
姜母 贤妹到了!
姜姑 今乃嫂嫂寿诞之期，愚妹家贫，未备寿礼，堂前二拜，表我寸心!(说着就拜)
姜母 慢着!你我年岁相当，都是白头之人，怎敢劳贤妹年年下拜?
姜姑 老嫂年长，理应一拜!
[姜姑拜，姜诗、庞氏陪着一同拜，又扶起姜姑，让姜姑上坐。
姜姑 姜诗、庞氏，你们都坐了!
[姜姑与姜母并坐上边，庞氏斟酒，姜诗捧杯。
姜母 (举杯相让)贤妹请酒!
姜姑 (举杯)请。(同饮)这是嫂嫂，你看姜诗大孝，庞氏大贤，安安聪明伶俐，又逢嫂嫂寿诞，果然福寿双全。
姜母 多谢贤妹善言，只是年年贱辰，要累妹妹前来，心中实觉不安!
姜姑 慢说愚妹至亲，就是乡党邻舍，也都要来拜寿呢!
姜母 唔!(若有所思)好一秋香，老身平日待你不薄，却怎么不见前来?!
姜诗、庞氏 唔!想是她家有事!
姜母 嗯!她家能有何事!安安去请!
庞氏 她既不来，怎好请她拜寿，只怕礼上不妥!
姜母 老身与她相好，非为拜寿，实为叙谈，安安快去!
姜诗 速快去请。
安安 是!(不愉快地)止客又请客，叫我跑来回!(下)
姜母 今日秋香不来，实实拂人之兴。
姜姑 她每日东家出，西家入，心慌事杂，也许把你忘咧!
姜母 哎!忘不了!
(唱硬音慢板)
那秋香心肠好待我不假，
手儿巧腿儿勤伶俐可夸。
每日里到我家开怀叙话，
今日里寿宴上怎能缺她?
[安安引秋香上。
秋香 (唱硬音摇板)
背地里骂一声庞氏短见，
你不该背婆婆假意行权。
含着羞我进了姜家宅院，
害庞氏还要我巧用机关。
安安 (进门)秋香婶婶来了!
姜母 有请!
姜诗 禀母亲，孩儿告退!
姜母 通家相好，不必回避，快快有请!
安安 有请秋香婶婶。
[秋香进，姜诗、庞氏站起。
秋香 老安人寿诞，待我万福参拜!(要跪)
姜母 这就不敢当了!
秋香 (十分殷勤地)老安人不必推辞，我们青年晚辈，怎能不拜?(说着跪了下去，磕头)愿老夫人多福多寿，万寿无疆。
姜母 庞氏快快扶起，秋香快快上坐，庞氏快快看酒。
[庞氏扶起秋香，让在上面坐下，看酒。
秋香 唔!(尖刻地)不敢劳动嫂嫂。(接酒)
姜母 你明知老身贱辰，为何故意躲避?
秋香 唔!这个!是我备下薄礼，正要前来，安安……
[秋香望庞氏，庞氏不安。
秋香 安安就来相召，一步来迟，老安人恕罪。
姜母 唔!老身哪能见怪于你，只是请人拜寿，礼上不通。皆因至交，才叫安安相请，哈……庞氏看酒。
庞氏 他秋香婶婶请酒!(斟酒)
秋香 不敢当，今日为我，叫嫂嫂你太费心了!
庞氏 啊!这个，理当如此。
秋香 叫安安也受累了!
姜姑 都是邻里，不必如此，天色不早，我先告辞。
[姜姑起身，众起。
姜母 贤妹明日再回。
姜姑 家中无人，门户多不放心，愚妹告辞了!
姜诗、庞氏 姑母再吃几杯!
姜姑 不用了!嫂嫂请留步。
姜母 姜诗，庞氏。送你姑母，恕我不出门了!
姜姑 自家同胞，何必如此，嫂嫂请陪客吃酒!
姜诗 安安扶了姑婆!
[安安扶姜姑，姜诗、庞氏送下。
姜母 今天不是我差安安相请，难道你就不来吗?
秋香 我一早备得寿礼，正要前来，安安忽然前来，言说老安人偶尔患病，不劳我来拜寿!
姜母 (诧异地)噢!(肯定了)这都是庞氏指使，待我问明此事。
秋香 (险恶地)还是不问的好!
姜母 却是为何?
秋香 (四下窥探，乘机陷害)庞氏嫂嫂，心恨老安人怜爱于我，每晚花园，向天祷告，声声咒怨。
姜母 她咒哪个?
秋香 我也不敢多言，老安人还是亲自去听，自然明白。
姜母 (疑惑)唔!
秋香 天色不早，我就拜别!
[姜母出神，秋香乘机就走，姜诗、庞氏、安安等上，相遇，秋香神色惶悚。
庞氏 他秋香婶婶，再吃几杯。
秋香 多多叨扰，就此告辞。
庞氏 十分慢待!
姜母 贱人与我送客!
秋香 不劳了!(转身就走，以目盯庞氏，下)
姜诗 母亲怎么样了?
姜母 一时精神不爽，我要歇息。
庞氏 待儿搀了婆婆。
姜母 (以杖击地)站远!
姜诗 (疑虑)安安扶了婆婆!
[安安扶姜母。
姜母 满腹充恶气，隐忍且不言。(下)
姜诗 北堂庆万寿，匆匆未尽欢。(莫名其妙地下)
庞氏 (望着丈夫的背影)唉!好悔也!
(唱软音摇板)
那秋香在宴前心怀不善，
倒教我庞三娘立坐难安。
差安安还怪我一时失检，
婆婆怒与这事必有牵连。
[迟疑地想，无精打采地整收杯盘。
第三场 蒙冤被出
[二幕前，秋香上。
秋香 (唱花音摇板)
今夜晚暗暗越花墙，
一心要害庞三娘。
是我昨日已在老安人面前背舌，大料今晚她必然要到花园门外窃听，我不免翻过墙去，咒骂一回。我可莫说庞氏呀!庞三娘，你能阻我上门，怎能挡我过墙呀!
(唱花音摇板)
秋香这里过花墙，
声气口语学三娘。
月下咒她婆婆丧，
要害她夫妻两分张。(下)
[二幕开。
[姜家的花园，台右一棵大树，由台右到偏左的后边是一带围墙，墙外有房舍树木，园内有石凳两三个。由左园墙断处到前台，表示是花园门外。
[这时是夜晚，天空晴，有星月。
[场上静，秋香由台中偏右处墙外露头，窥园内，见无动静由墙头转到树后，有锣鼓声，表示秋香跳过墙来。秋香由树后走出，蹑手蹑脚地用手拂着衣服上的土，探头探脑地走到台左前方，用手作推门状，又在门边窃听动静，忽然不知为了什么，把她吓得有躲在石凳后，片刻后又起。
秋香 (试探地)苦呀!
[又接着倾听，姜母摸摸索索地上，秋香喜形于色，退到树边，姜母立台左前方门外朝内倾听。
秋香 (委屈地，虚张声势地)苦呀!我叫叫一声天呀、天呀，我庞氏好苦命也!
(唱苦音二倒板)
庞氏三娘命不强!
[姜母气极，颤巍巍地急下，秋香窃听动静，姜母扯姜诗上，姜诗诧异，莫名其妙地。
秋香 (接唱苦音二六板)
我婆婆亚赛五阎王。
怜爱秋香那孽障，
家事不由我主张。
但愿婆婆命早丧，
庞三娘焚香谢上苍!
[姜母气倒地，秋香急过墙下，姜诗气极，踢开园门，四下无入，庞氏上，姜母起，三人相视。
庞氏 这是怎么样了?
姜母 你不咒骂于我，跑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庞氏 (吃惊)啊!
姜诗 啊!母亲，孩儿脚踢园门，内边并无人踪，庞氏是从那厢来的。
姜母 啊!啊!分明你在花园咒我，难道你……
庞氏 此话从何说起!
姜母 唔!你今顺从妻子，不认为娘了!(气极)
姜诗 孩儿看得分明，只恐有外人在内!
姜母 外人在内，你可看见?
姜诗 呃!只怕她越墙逃走了!
姜母 这样高墙，哪个长了飞毛腿，霎时就给走了!
姜诗 呃!这个!
姜母 这个什么!天呀!天呀!我这老不死的还活什么呢!
姜诗 唉!(无奈地)贱人!为了何事，你在花园咒母，还不依实说来!
庞氏 (顺从地)母亲息怒，媳妇与你跪下了。
姜母 你不是我家媳妇，你是我家婆婆!
姜诗 母亲言重，孩儿媳妇怎敢担承!
姜母 家中之事，都由庞氏做主，我还算个什么!
庞氏 媳妇不敢!
姜母 姜诗过来，你先问她，前日秋香，为何不来拜寿?
庞氏 (慌张地)啊!
姜诗 (奇怪)贱人你讲!
庞氏 都是媳妇一时之错，打发安安阻她前来!
姜诗 唔!
姜母 这就是了!如今家中有你做主，还是我与你离门，免得你再来咒我!
姜诗 (诚惶诚恐)母亲在上，儿与你跪倒了!(跪)
姜母 你个奴才，既然认得为娘，讨我拐杖来!
姜诗 是!(从花园门边取来拐杖)禀母亲，拐杖到!
姜母 难道你奴才双手害疮，等为娘动手不成?
姜诗 唔!(惊退)这个!
(唱苦音拦头)
姜诗奉命手举杖，
(转带板)
叫骂贱人听端详。
差儿止客太狂妄，
如今有口也难张。
拐杖下不容你胡讲，
把咒娘之事且承当。
庞氏 婆婆，姜郎呀!
(唱带板)差儿止客太狂妄，
该打该骂我承当。
儿不该花园把娘咒，
望婆婆宽恩莫冤枉!
姜母 我把你冤枉了!
(唱带板)差儿止客实情讲，
花园咒我罪昭彰。
你夫妻设谋把我诳，
不如我离门走他乡。
[姜母起身要走，姜诗、庞氏急拦，二人跪地。
姜诗、庞氏 (唱带板)儿不孝累娘把气上，
望老娘教训恩不忘。
[跪地求姜母，安安上。
安安 (唱播板)耳听我娘哭声放，
急忙出房问端详。
母亲，你怎么三更半夜，下跪在此?
庞氏 儿呀!你先不要问娘，快向婆婆问安!
安安 你为何下跪?
姜诗 好一奴才，来到这里，不向婆婆请安，先问你娘，成什么家法!
安安 孩儿不知!
姜诗 还不快去。
安安 晓得!
姜诗 快去!
安安 晓得!(向姜母)婆婆!
姜母 你这奴才，咯嚓的一声，你是怎么样了!
安安 我娘身犯何罪，半夜三更罚跪在此?
姜母 你娘前言差你阻挡秋香，可曾是实?
安安 倒也是实。
姜母 你娘每晚花园咒骂婆婆，可曾是真?
安安 嗯!我娘几时咒你来?
姜母 你娘方才就在咒我，我今问你，你还抵赖。
安安 方才我爹爹以在灯下看书，我娘一边做活，几时咒你来?
姜母 你个奴才，昧心昧口。
安安 难道我爹爹他也昧心昧口不成?!
姜母 (上气)姜诗你看……
姜诗 适才孩儿房中看书，庞氏一旁做活，安安说的原是实情。
庞氏 方才婆婆唤姜郎之时，媳妇原在房中。
姜母 唔!你们三人都是实话，只有我是诬赖!
姜诗、庞氏 唔……儿我不敢。
姜母 安安母子，原是亲骨肉，怪道都恨起我来了!
姜诗 庞氏不贤，罚她下跪，安安小孩人家，母亲容他一次。
姜母 听你奴才之言，我姜门只有这一后代，也罢，从今向后，留在我的房中，庞氏咒骂于我，身犯七出之条，不等五更天白，娘要庞氏离门!
姜诗、庞氏 唉呀，母亲!(大惊失色)
姜母 (向庞氏)站远!
姜诗 母亲暂容庞氏之罪，待孩儿教管于她就是!
姜母 你莫非要我离门!
安安 唉呀!婆婆呀!
(唱苦音二六)
我的父是你亲生子，
我是我娘亲养的，
若把我娘赶出去，
丢下安安该怎的?
叫婆婆打安安与你出气，
万不敢把我娘赶出门去。
姜诗 念起安安冤家一片言语，母亲开恩吧!
姜母 有她无我，你看怎样?
姜诗 唔……
庞氏 婆婆，我的婆婆呀!
(唱苦音二六)
叫声婆婆怀海量，
十载教养恩义长；
三从四德铭心上，
儿不敢花园咒老娘。
差儿阻客太狂妄，
该打该骂儿承当。
娘不念堂前久奉养；
娘怎忍安安失亲娘?
儿生当行孝在堂上；
儿做鬼鬼魂也姓姜。
望婆婆开天恩责儿拐杖，
从今后过必改不违高堂。
姜母 (唱硬音带板)
你夫妻恩情难相忘，
还是我离门好收场!
[姜母说着便走，姜诗急拦。
姜诗 (出于不得已)妻呀!你……你还是走了吧!(感愧垂头)
庞氏 我该走向哪里?!
姜诗 暂回你娘屋中!
庞氏 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晓?我二老早已升天，如今我有家难投!
姜诗 即就是亲戚家中，你也去得!
庞氏 我如今是被出之妇，有何面目投奔亲眷!
姜诗 老娘怒得要紧，本丈夫我也无可奈何。
庞氏 难道姜郎也疑为妻咒娘不成?
姜诗 我虽不疑，只是身为读书之人，岂能违反母命?
庞氏 你只念你母子情重，难道甘心叫妻蒙冤，看我母子生离不成?
姜诗 妻呀!
姜母 (不能再忍)已出之妇，口口称妻，枉读诗书，败坏伦常。
姜诗 (横了心)如今闲言少叙，速快离门!
庞氏 姜……郎……
姜诗 贱人违忤高堂，还想强逼丈夫，说是你……走!
庞氏 姜……
姜诗 贱人身犯七出，还敢在此厮缠，如今我非你夫，你非我妻!
[姜诗外厉内荏，不忍正视，庞氏绝望，呆然。
庞氏 唔……听姜郎绝情言语，为妻还有何望，只得作别你们，寻一干净道路。
安安 母亲!干净道路，以在哪里?
庞氏 (惨然地抱儿)唔!儿呀!
(滚白)我儿小孩人家，好好在婆婆上边行孝，爹爹上边受教，娘我今夜离门，说是你看来，我就不是你娘了，你问我是怎的呀!
安安 (大哭)妈呀!
[安安拖庞氏，庞急抱安安，心一横。
庞氏 (唱苦音带板)
忍着心推我儿刀刺心上，(推安安倒地)
低下头拜婆婆养育情长!
[拜姜母，姜母不理。
庞氏 婆婆!媳妇立刻就要离门，你把儿再望上一眼!
(拉姜母，姜母以杖击)
(唱带板)唔!我的娘忍心不再望，
扭过头来别姜郎!
[庞氏拜姜诗，姜诗忍痛转身，浑身抖。
姜诗 唉!
庞氏 (唱带板)船行江心起波浪，
并头莲拆散各一方，
花园之事你明亮，
无白之冤妻承当。
安安儿年幼你照望，
[庞氏泪眼看安安，安安扑上抱庞氏。
庞氏 (唱带板)你照望小冤家……
姜郎!你的天恩我不忘。
姜母 姜诗。你把贱人与我赶出去!
姜诗 你走!你走!
[庞氏推安安，欲走，安安抱。
安安 妈呀!(哭)
姜诗 (向安安)她今离门，你向哪里去?
安安 难道说你爱你母，我就不爱我娘?妈呀!
[庞氏欲走，安安抱，姜诗想拉开，又不忍，庞氏狠心把安安推开，安安起又拉，姜诗拖住，安安甩脱姜诗抱庞氏，庞氏狠心猛推安安倒地，安安昏过去，庞氏急跪地抱安安。
庞氏 罢了儿!(用手抚安安)
安安 妈!
庞氏 (滚白)儿呀!儿呀!为娘不孝，违忤了你婆婆，落得黑夜出走，娘今走后，比不得娘在之日，儿呀!你要多穿衣服少贪耍，莫吃生冷常在家，早起早睡勤读书，千万莫要想你的妈妈，苦命的冤家，娘难舍的儿呀!
姜母 放下我姜门之儿!(一把夺过)
庞氏 (唱带板)忍心把儿推地上，
骨肉分离痛断肠。
[姜诗抱安安，庞氏出，回身，决然出走。
庞氏 儿呀!
[庞氏下，姜诗呆然，安安呼娘，姜诗拉。
姜诗 母亲请到堂下歇息!
安安 娘呀!
姜诗 你娘今已离门，不必叫她了!
姜母 (唱硬音二六)
贱人咒娘人伦丧。
姜诗 (唱)十载夫妻两分张。
姜母 (唱)持家教子怎容让?
姜诗 (唱)母命难违心暗伤。
安安 娘呀!
[姜母下，姜诗向庞氏去向，凄然叹息。
姜诗 儿呀!
[姜诗引安安下。
第四场 思母离家
[姜家的厅房中。
[秋香手捧盘上。
秋香 (唱花音摇板)
庞氏三娘离门去，
乘机探望莫迟疑；
非是我秋香起歹意，
事到头来难自持。
捧来早茶进粥米，
再看眼色定主意。
老安人!
[姜母上。
姜母 心恨庞三娘，
怒气在心上。
是哪个?
秋香 老安人，是我!
姜母 秋香来了，哎呀秋香，那日果是庞氏差安安假传我言，阻你拜寿，昨夜贱人以在花园咒我，三更半夜，我命姜诗把她休出门了!
秋香 哎呀老安人呀!为我一句闲话，就将庞氏嫂嫂休出，我真吃罪不起。
姜母 啊!只怪那个贱人违忤高堂，咒骂于我，若不休出，难道叫人说我失了家教不成?
秋香 虽便如此，我的心中不安，从今以后，贵府我也不敢来了，我便告辞。
姜母 这却为何?
秋香 只恐旁人议论，况且姜大官人在家，多有不便。
姜母 啊!还是秋香深知礼义。这却无妨，老身就收你为义女，与我儿兄妹相称，又有老身做主，不怕什么!
秋香 啊!(称心如愿地)如此，母亲在上，女儿叩拜!(拜)
姜母 受你一拜!哈!这般时候，待我厨下观看!
秋香 母亲你看什么?
姜母 你那兄长，为我去烧早茶，怎么还未见到来?
秋香 儿我烹好新茶，还有米粥，母亲请尝。
[秋香递盘传杯，姜母心喜，以感激之情接杯。
姜母 好一个孝道的秋香。
秋香 这也是孩儿一点孝心。
[姜母吃茶，姜姑上。
姜姑 (唱)庞姜大贤女，
被出到我家；
要做接木人，
断枝再开花。
[进门，见秋香正捧茶，一愣，秋退。
姜母 贤妹到了!
姜姑 嫂嫂你好!
姜母 贤妹请坐。
姜姑 这是嫂嫂，你不知听了何人言语，将我那贤孝的媳妇休出，大风大雨，投河自尽，多亏庵中尼姑救下了。
姜母 哼!庞氏花园咒我，是我亲耳听见，那日寿诞之期，竟差安安拦阻秋香前来。似这样失德之妇，家中怎能收容?她的生死，与我无干。
姜姑 难道你轻信一时之事，忍心割舍十载之情?
姜母 难道我就容她败坏大礼不成?这是贤妹，你看秋香对我十分孝敬，我已收她为义女，有了秋香，哼!比庞氏就强得多了。
姜姑 啊!
姜母 秋香，快快拜见你姑母。
秋香 姑母万福。
姜姑 啊呀!这就不敢当了!如今庞氏离门，安安父子，何人照料衣食?
姜母 纵然一时无人，也难容这失德之妇!
姜姑 嫂嫂!我看这事……
姜母 贤妹你是一片好心，只是我家之事，我自有主意!
姜姑 啊!
姜母 贤妹莫要再提!姜诗!
姜姑 愚妹告辞!
姜母 莫非贤妹有怪我之意?
姜姑 我乃外姓之人，此事与我何干!
姜母 啊!话虽如此，还是少坐片时。姜诗!
[姜诗、安安上。
姜诗 挽袖下厨房，
念妻泪汪汪。
安安 心想生身母，
阵阵断肝肠!
姜诗 姑母来了!(施礼)
安安 姑婆!你见我娘不曾?
姜姑 儿呀!(抱安安)
姜母 姜诗，为娘收秋香为义女，与你兄妹相称。
姜诗 啊!
秋香 兄长见礼了!(施礼)
姜诗 这个……愚兄还礼了!(勉强还礼)
姜母 你且陪你姑母，待我引秋香去到厨下，与你姑母备饭，贤妹你莫要走!
姜姑 不必如此，愚妹我就走了!
姜母 待我造饭!
姜姑 啊!
[姜姑拦阻不及，姜母秋香下。
安安 姑婆呀!
姜姑 姜诗，秋香可是每日与你娘送茶?
姜诗 今日还是首次。
姜姑 啊!唉，姜诗呀!
(唱硬音二六)
你的娘爱秋香日不离伴，
花园事必与她有些牵连；
昨夜晚都怪你缺少主见，
你不念夫妻情也念安安。
姜诗 我的姑母呀!
(唱苦音二六)
读书人岂能把母命违反?
休庞氏出于了无其奈间。
虽然是那秋香素行不检，
念高堂我不敢加疑生嫌。
夫与妻母与子情绝恩断，
你孩儿到如今任命听天。
姜姑 还是从旁劝解你娘，收回三娘!
姜诗 如今覆水难收，岂能再召已出之妇?
姜姑 难道你就忍心叫她含冤一世?
姜诗 说什么含冤一世!常言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也是母命……
姜姑 你娘们的都是一样狠心，把你叫书都念瓜了!告辞!(愤然)
安安 我要看我娘呢!
姜诗 她今是已出之妇，姑母还是劝她早早离门。
姜姑 那也是我家之事，你管不了!
姜诗 你家贫窘，该拿什么度用?
姜姑 我吃菜，她吃菜；我咽糠，她咽糠。只要良心在，凉水当蜜糖。
安安 我要看我娘呢!
姜诗 (拉安安)她今不是你的娘了!
姜姑 (决然地走了)好不气、气、气煞人了!
姜诗 送姑母!
姜姑 唗!
[姜姑气愤下，姜诗望后影，凄然。
姜诗 姑母!姑母!我的庞氏妻呀!
(唱苦音二六)
非是我无良心恩情全忘，
皆因是读书人首重纲常。
想庞氏好比那刀插心上，
安安 妈呀!
姜诗 (接唱)怎忍叫小安安我儿无娘!
安安 禀爹爹，孩儿从今往后，我也不在家了!
姜诗 你不在家，要往哪里?
安安 每日与儿小米一升，儿我住到学中，自造自吃。
姜诗 唔!天哪!天哪!难道叫我这无娘之儿，又来离父不成?
安安 孩儿嫌家中没有我娘，到了书馆，我就忘了!
姜诗 为父实实放心不下；既然我儿要去，暂且前往书馆住下。儿啊，你要好好读书，莫想你娘!
安安 唔!记下了!
姜诗 唉!儿呀!
(唱苦音带板)
骨肉分离各东西，
前思后想心不宁。
安安 (唱)从今后节食把米省，
娘饿我怎不心疼!
姜诗 儿呀!
安安 娘啊!
[姜诗、安安下。
第五场 安安送米
[姜姑的家里。
[庞氏上。
庞氏 (唱苦音慢板)
庞三娘每日里以泪洗面，
整一月坐不宁寝食不安。
虽然说老姑母怜寒问暖，
想起了蒙冤事心似油煎。
是何人在其间暗中放箭，
拆散我好骨肉地北天南?
辜负了老婆婆多年教管，
和姜郎生分手好不痛酸。
失德妇难免得万世轻贱，
倒不如寻自尽命丧黄泉!
那夜晚出门来萌下死念，
怎舍我七岁子亲生安安?
明知晓母子们难以见面，
每日里柴门外偷看几番。
无娘儿饥和渴谁人照管?
到晚来谁与儿脱换衣衫?
想我儿想得我肝肠寸断，
这半晌又觉得心慌瞀乱。
我这里启柴扉向外观看，(开门，向外望)
且喜得大路上无人往还。
看东庄隔白云望穿双眼，
娘的儿呀!(伸颈探望，怅然若失地)
昏沉沉倚柴门心怨苍天!
[庞氏倚门，安安内唱。
安安 (唱箭板)安安负米心伤惨!
[安安负米上，形容凄惨，吃力。
安安 (接唱苦音二六板)
想起母亲泪不干。
可恼婆婆太凶残，
赶我亲娘离家院。
我每日书馆把米攒，
要免我娘受饥寒。
米袋儿(转带板)压得我浑身汗，
背不动来拉向前!
[且唱，且拉，且行，庞氏发现。
庞氏 (唱苦音二六)
谁家孩童当路站?
喘声好似儿安安。
我的儿他不在书馆，
怎能来到荒郊原!
莫不是痴心生妄念?
莫不是想儿眼目眩?
仔细观，仔细看，
果然就是我心肝。
急忙上前把儿唤!(要上前，急停，乐声齐停，无限伤心地)
我如今被休离家院，
苍天爷降下无情剑，
我不是他娘怎上前?
急转身把门掩，
[急转身进门，双手掩门，状极狼狈，安安发现，扑上。
庞氏 (接唱)脸上如火泪涟涟。
安安 (唱原板)猛见我娘前边站，
却怎么见我把门关?
我这里叩门把娘唤!
[安安呼娘叩门，庞氏门内着急万分。
庞氏 (唱箭板)耳听我儿叩双环。
心儿惊，肉儿战，
前后进退都为难。
谁家儿把门唤，
我这里无你娘，你……且回还。
安安 (唱苦音带板)
我瞒祖哄父离书馆，
亲娘膝前来问安。
儿并未把娘往外赶，
你不开门儿不回还!
娘啊!开门来!
[姜姑急上。
姜姑 (唱硬音摇板)
耳听有人把门唤。
庞氏 (唱苦音原板)
门外来了小安安。
姜姑 (唱硬音摇板)
因何见儿把门掩?
庞氏 (唱苦音摇板)
被休之人进退难。
姜姑 唉!
(唱硬音摇板)
虽然被休离家院，
母子之情骨肉连。
上前开门把儿看，
[姜姑急开门，安安被闪进。
安安 姑婆!妈呀!
(唱苦音摇板)
抱住我娘看容颜。
庞氏 (见儿发愣)罢了儿!
[急切地把儿抱起，急转身冷然坐地。
姜姑 三娘醒得!
安安 妈呀!
庞氏 (唱阴司塌板)
昏沉沉好一似魂飞魄散，
心连心肉连肉痛烂心肝。
见我儿面黄瘦容颜改变，
见我儿衣衫破鞋露足尖。
咱母子前世里有何罪愆?
为什么活分离天降祸端?
今日里万不料见儿一面，
娘纵死九泉下我也心甘。
姜姑 三娘不必伤心，你看冤家远来不易。
庞氏 唔!儿呀!你今前来做什么来了?
安安 娘呀!
(唱苦音摇板)
自那日娘离门儿心疼烂，
见姑婆才知娘留在此间。
整一月昼夜里想见娘面，
今日里瞒婆婆骨肉团圆。
姜姑 我娃可怜哟!
庞氏 儿呀，你今前来，你婆婆身边却好?
安安 她赶你离门，你还问她呢!
庞氏 她是娘天罗婆母，娘不能亲身请安，怎敢不问?你父他可好?
安安 嗯!还问呢!他好，你问人家，人家咋不问你呢?
庞氏 唔!这个，只有媳妇问候婆母，哪有婆母丈夫反来问我之理?
姜姑 唉!
安安 唉呀!娘呀!孩儿与娘送来小米一袋。
庞氏 唔，现在哪里?
姜姑 唔，现在哪里?
安安 只顾讲话，把米忘了，米在门外。
姜姑 唔!待我看来!
[三人同出，庞氏、姜姑提米回。
姜姑 可是你父叫你送的?
安安 我婆婆爹爹都不知道，是我偷偷送来的。
庞氏 为娘失教，你竟偷起米来了，娘我不收。
安安 母亲!说是你收下方好!
庞氏 为娘我便不收!
安安 收下方好，莫负儿一片孝心。
庞氏 哪里是什么孝心!分明是为娘失教，你个奴才做起贼来了!
安安 唔!(跪庞膝前)
(滚白)我叫叫一声母亲，母亲，我的母亲，孩儿闻听娘缺口粮，因而节口省食，瞒婆哄父，与你送米，怎道是偷米之贼呀!
(唱苦音二六)
小安安心不忍母亲受难，
思娘泪点点儿湿透衣衫。
禀父亲离家中暂住书馆，
每一日三合米分为三餐。
稀米汤强哄得腹中温暖，
存七合要与娘充饥御寒。
恨先生他把我严加看管，
因此上整一月难到娘前。
今日里趁先生回家之便，
瞒婆婆哄父亲来到此间。
叫母亲莫负儿孝心一片，
儿长大定要为母亲辩冤。
叫姑婆你打开米袋观看，
儿不敢做贼盗母亲容宽。
姜姑 啊!
(唱苦音摇板)
小安安那言语叫人怜念，
家不和累孩童受此颠连。
(转带板)
我这里解米袋仔细观看!(解袋看米，惊)
唉呀三娘呀!
(接唱带板)
尽都是杂色米样样般般。
庞氏 (看米)
(唱苦音带板)
见米颗把娘的心疼烂，
小安安呀!
安安 娘呀!
庞氏 (接唱)心中好似钢刀剜。
我儿七岁还未满，
怎忍叫儿受可怜!
今日积，明日攒，
颗颗粒粒血泪连。
为娘纵死我情愿，
可怜我儿小安安。
姜姑 安安想是未曾用饭，待我与儿端饭。
[姜姑端饭，安安吃。
庞氏 儿呀，你在书馆之中，哪个与你造饭?
安安 儿我自造自吃。
姜姑 你小小年纪，怎会造饭?
安安 别的饭不会，单会烧米汤，晓得米烂了饭熟。
庞氏 好一个米烂了饭熟，谁与你婆婆造饭?
安安 造饭倒有秋香，她还天天想吃你煎的鲜鱼呢!
庞氏 为娘不孝，使你婆婆食不可口，这是姑母，儿在明日煎鱼几条，烦姑母与婆婆送上。
姜姑 你今成了这般模样，还顾得那许多!
安安 就不要给她送。
庞氏 你都想念为娘，为娘怎不想念你婆婆?儿呀!你看天色不早，诚恐你婆婆担心，你还是早早回去才是。
安安 母亲，孩儿今晚在你怀中睡得一夜，明日再回!
庞氏 为娘有心留你一夜，只怕你婆婆知道，难免一顿饱打。
安安 我婆婆将你赶出，她若再打孩儿，孩儿我就不认她了。
庞氏 奴才大胆，她是你天罗祖母，岂可乱言!
安安 什么天罗祖母，分明是害娘害儿的个老乞婆!
庞氏 (不能容忍)好一奴才!娘离门才有几日，竟是这样无法无天。休走!招打!
[取鞭打安安，安安急躲。
姜姑 唉!唉!我娃可把法犯了!(挡庞氏)三娘，手下留情着。
庞氏 (唱苦音箭板)
小奴才太放肆十分大胆!
[庞氏执鞭，姜姑从中架起，安安跪。庞氏坐下。
庞氏 (唱苦音慢板)
常言道木有本水有根源。
忘祖恩坏伦常犯上作乱，
出此言儿欺了太上苍天。
这都是庞氏女前世罪愆，
苍天爷你罚我恕过安安。
为娘我平日里心存良善，
也难免失德名后世流传。
若再容你奴才(转二六)出口冒犯，
失教养与为娘把罪增添。
骂婆婆全不看爹娘颜面，
生下你不孝子送米何干?(转带板)
分明是怕读书把米来攒!(举鞭欲打)
安安 屈杀安安了!
庞氏 (不忍打，安安哭，庞焦急，弃鞭，抱子)
(接唱苦音二六)
我的儿哭一声我好心酸。
前是沟后是崖难以立站，
忍着泪把冤家抱在怀间。
非是娘心肠狠骨肉情淡，
为爱儿我只得家教森严。
娘有心留我儿歇宿一晚，
你婆婆降下罪谁敢承担?
娘有心命我儿转回家院，
今别后再相见不知何年。
庞三娘抱安安心慌意乱，
狠着心怨一声无情的苍天!
姜姑 (唱原板)
她母子哭得我心中伤惨，
贤德妇又生下大孝儿男；
恨嫂嫂太执意将他拆散，
倒叫我年迈人泪湿衣衫!
这是三娘，你看冤家，既要留此，就该容儿住上一晚!
庞氏 姑母说的虽是，只是我今已非姜门之妇，怎能留下姜门之子；婆婆若知，岂不是罪上加罪?
安安 娘呀!
庞氏 儿呀!儿呀!非是为娘心狠，只怕连累我儿；今日望娘一回，娘纵一死，我也心甘，日色不早，你……你……你速回去吧!
安安 儿我瞒过婆婆、父亲，又趁先生不在，才能前来，今日回去，我就再不得来了!(哭)
姜姑 再过几日，姑婆前来接儿!
庞氏 是啊!这是米袋，我儿拿上，待娘送儿上路。
[姜姑、庞氏催推安安。
安安 怎么母亲一定要儿我走?
庞氏 我儿回去方好!
[安安走，庞氏、姜姑送，安安迟迟不行。
安安 (无计推脱，忽然灵机一动)这……这是母亲，你看孩儿衣衫烂了，(拉起衣襟)你把儿留下，今晚与儿缝补缝补!
庞氏 (打动了心)唔……
安安 (再攻一句)难道你也忍心不管儿了?(哭)
姜姑 这是媳妇，你看冤家衣衫破烂了，就该留儿在此；夜晚缝补，也是做娘的道理!
庞氏 啊!(心中极度不宁)我好作难也!
(唱苦音二六)
见我儿衣衫有破烂，
无娘之儿好可怜。
有心留儿又不敢，
有心送儿疼心肝!
安安 娘呀!我的衣服烂了!
庞氏 (唱原板)娘的心更比那衣衫烂!
思前想后心疼酸。(转带板)
我这里急忙取针线。
[庞氏取针线，安安心喜。
安安 我妈把我留下了!
姜姑 天色不早，娃走不成了。
庞氏 (取来针线，看天)
(唱苦音二六)
无情的夕阳将坠山。
恨时光不与人行方便，(一手推安安，面向姜姑)
姑母我去送儿还。
安安 (大失所望)我……我……我不走。
庞氏 儿呀!你走!
[脱安安衣，推安安出，安安哭，姜姑叹息掩门下。
安安 天快黑了，儿我怕……
庞氏 (边走，边缝衣，唱原板)
(唱)娘在路上把儿伴。
安安 我……我腿疼……
庞氏 (唱原板)
衣衫补就把儿搀。(正走，正做，若有所思，勉强地)
你的父可曾把娘念?
安安 (反感地)哼，人家就不管你!
庞氏 啊!(自己安慰自己，唱原板)
娘也知你父他为难。
安安 你只知想念我父，不留孩儿。
庞氏 (唱原板)这也是万般无奈送儿转，
怕的是你婆婆把心担。
走一步，一肠断；
针针刺在娘心间。
我母子不如这针线，
骨肉分离好惨然。
这是你慈母手中线，
[把衣服为安安穿上。
安安 (看衣哭，唱原板)
你的儿怎忍把它穿!
庞氏 (向前看)儿呀!你看前边就是咱村，娘在这里望你，你快快回去吧!
安安 娘呀!你说送儿，就该将儿送到家中!
庞氏 (惨然地)噢!娘是被休之人，怎能进庄?说是你走!
安安 (欲走，看天，急回)天都黑了，谁送你回去?
庞氏 娘我一人独自回去不妨!
安安 娘呀!(留恋回望)
庞氏 你走!
安安 娘呀!
庞氏 你走!
安安 娘呀!(哭下)
庞氏 (见儿已去，不能再控制了)啊呀!娘的儿呀!(看儿背影，唱苦音带板)
我的儿含泪回家转，
小安安!娘的儿呀!(再看前方)
(接唱原板)
借黄昏偷看旧家园!(看了一阵，喟然转身)
自觉足重腿难展，
母子骨肉各一天!
[慢慢地挥泪下。
第六场 打子进鱼
[姜诗的厅里，同第四场。
[秋香上。
秋香 为称心头愿，
堂上强承欢。
自从庞氏离门，我每日以在姜家，出入行走，好吃好喝，真乃快活。只说用心巴结，图个天长月久，谁知道这个老乞婆，十分难缠，又嫌我抛撒米面，又把箱柜上锁，简直把我当贼着防呢。却喜大官人，人物俊秀，对我有礼，引起我一片爱慕之心，我有心和他私相交好，此事若成，何愁那老乞婆一人!
[姜诗上。
姜诗 堂前晨昏定省，
书房早晚读经。
秋香 兄长想必是堂上请安来了!
姜诗 正是，母亲现在哪里?
秋香 正在梳洗，你且稍待。
姜诗 唔!待我暂退!(说着要走)
秋香 慢着，既然来了，咱兄妹也闲谈闲谈。
姜诗 这倒不必!
秋香 哎!亲姊热妹的，这可怕啥呢?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诗 有何贵言?
秋香 请问兄长，近日见我三娘嫂嫂没有?
姜诗 唉!她乃已出之妇，怎能见她!
秋香 只怕你口不如心?(轻佻地)
姜诗 怎见得?
秋香 嗯!兄长你正在中年，岂能一日无妻!
姜诗 (以袖拂)哎!什么话!
秋香 难道你都不想……
姜诗 贤妹你放尊重些!
秋香 什么尊重些!你昨日差安安送米一袋，往哪里去了?(威胁)
姜诗 (奇异地)哪有此事?
秋香 哼!哪有此事?街坊邻居，谁没看见!都说哥哥你……
[秋香兴高采烈地进攻，姜母暗上窥望。
秋香 (用手抚姜胸)你的心在三娘!
姜诗 (勃然动气)胡说乱道!
秋香 (自己解嘲)看你袖上!
姜诗 (看袖)什么?
秋香 (阴险地抓了姜诗手心一把)这不是米!
姜诗 岂有此理!
姜母 姜诗!
姜诗 儿在。
秋香 (有些慌张)唔!见过母亲!
姜母 (凛不可犯)哼……你在这里做什么?
秋香 啊!(阴毒地乘机解脱)做什么!你老人家成天说米少了，面完了，叫我在咱家里都住得没光彩了，昨天我才看出来了。
姜母 看出什么来了!
姜诗 秋香贤妹言说，安安昨日负米一袋，不知往哪里去了。
姜母 啊!有这等事，你可知晓?
姜诗 孩儿不知!
姜母 (寻思，不能置信)难道果有此事不成!哼!分明小孩人家，盗米卖钱，这还得了!
秋香 (乘机而入，放肆地)哼!这事要闹清呢，如其不然，还当我做了贼了。这事一明，你，你把我请也请不来了，把人都抹得五抹六道的了!
姜母 哼!你多嘴!唤安安!
姜诗 安安走来!
[安安上。
安安 见过婆婆，见过爹爹!
姜母 我且问你，昨日负米一袋，向哪里去了!
安安 (大吃一惊)唔!这个……孩儿无有!
姜母 小孩人家，偷粮盗米，还不依实说来!
安安 无有!
姜母 唔!莫非秋香口出空言?
秋香 哼!什么口出空言，(泼辣地)安安!(一把拉安安)你昨日背米一袋，出了西门，黄家爷爷，当面遇见，你还哄谁呢?(得意逞能，气焰逼人)
安安 (被人指出)唔!怎么说他见来?
秋香 (盯住)他见来!
安安 (顽辩地)他见来，你就去问他!
姜诗 (勃然发作)好一安安奴才，身背米袋，去向哪里?还不按实说来，免得婆婆上气!
安安 说了也是上气，不说也是上气，她上她的气去吧!
姜诗 唔!好一奴才，脸上恍惚，骨瘦如柴，都是不理诗书、每日贪玩之过，今日以在婆婆面前，还敢如此顶撞!休走!招打!
(唱带板)小奴才气得我恶气涌上，
(转双锤)你竟敢偷粮米出走他乡。
贪玩耍消瘦成这般模样，
出乱言顶婆婆大胆张狂。
养不教辜负了圣贤训讲，
我姜门岂容你放荡儿郎!
执家法打劣子怒气千丈!
[取家法打安安，安安夺过甩于地上。
安安 (唱带板)夺家法顺手儿抛在一旁!
[姜诗气极，挽袖，拾家法，追打安安。
姜母 奴才反了!奴才反了!
秋香 (添油泼火)哎呀，不得了了!把娃惯成了啥!
姜诗 (唱带板)小奴才讲此话胆比天大!
秋香 哈哈!
姜诗 (打安安)唗!
安安 (以手撑姜诗，跪地)
(唱带板，转二倒板)
叫爹爹你莫打细听端详，
背米袋奔西庄把娘探望。
[姜诗、姜母吃了一惊，姜诗落座。
(唱苦音二六)
难道说你有母我无亲娘?
将心比都一理大小一样，
我先问我的娘罪犯哪桩?
我的娘受饥寒疼我心上，
因此上节口粮奉养亲娘。
一升米攒七合日积月广，
我几时偷盗你家中之粮?
为我娘我不怕家法棍棒，
你纵然打死我不变心肠。
姜诗 (听得呆了)唔!怎么说，(倒下)
(唱带板)小安安把我的心肝哭烂!
(喝场)父的儿呀!小安安!啊!
[上前抱安安，安安拂。
安安 我不是你儿!
姜诗 父的儿呀!
[姜诗跪地抱儿抚摸安安，姜母呆然，秋香愣住。
姜诗 (唱塌板)顾不得高堂母抱定安安。
我姜诗行孝道天地察鉴，(转苦音二六)
为什么忍教我父子结怨?
可怜儿年纪幼七岁未满，
儿怎知与你娘送米问安?
是何人绝人情把骨肉拆散?
到如今只落得这样可怜。
我的儿再不必把父埋怨，
难道说咱不是骨肉相连?
悔当初从母命把人情违反，
失主张休发妻心太凶残。
见我儿脸黄瘦容颜改变，
见我儿哭啼啼心似箭穿。
高堂母在上边亲耳听见，(带安安站起)
这事儿叫你儿怎忍加鞭?
儿情愿代孙儿受娘教管，
我是你亲生子……娘啊!他……他是我亲生儿男。
姜母 (老泪纵横地)
(唱带板)见我儿抱安安伤心肠断，
娘爱儿儿爱娘都是一般。
分骨肉我把他母子拆散，
只落得一家人悲痛心酸。
忍不住老泪流强起立站，
抱孙儿把情景细问一番。
安安!婆婆的孙儿啊!
[姜母向安安走去，安安扭身走过，以臂拂。
姜母 你爹爹把儿屈打了!
安安 (抽泣)什么屈打了?走到学堂先生打，见了我娘我娘打，回到家里爹爹打，儿我也不活了!
姜母 唔!(惊奇地)怎么，你娘还打你来!
姜诗 唔!你娘还打你来!
安安 可不是打来!
姜母、姜诗 她打我儿为何?
安安 她嫌孩儿说话冲撞婆婆，因而就打起来了!
姜母 唔!(呆然)庞氏!三娘!我……
[姜母欲言昏倒，姜诗急扶，秋香也扶，姜母坐。姜姑上，手捧饭盘。
姜姑 为表孝妇心，
忍气送鲜鱼!
姜母 (亲切急迫地)贤妹!你……你才来了!
姜诗 姑母手捧何物?
姜姑 与你娘送上煎就的鲜鱼两条!
安安 可是我娘煎的?
姜姑 姑婆我煎的!
姜母 嗯!是你姑婆煎的，休要胡说!(接盘)
安安 分明是我娘煎的，她昨日说来!
姜母 唔!
姜姑 庞氏见了安安，知道你想吃鲜鱼，亲自往河边打捞煎上，又怕你心恨她，故而不敢明言!
姜母 (恍然而悟，感动地)唔……(晕，把鱼泼地下，倒)
[姜诗、姜姑扶姜母，秋香拾鱼。
姜诗 母亲醒得!母亲醒得!
姜母 (唱带板)听一言不由人心伤惨!(见秋香捡鱼)
你把鱼倒了!
秋香 你倒了!
姜母 嗯!你倒了!
[秋香噘嘴走过。下。
姜母 庞氏!三娘!娘把你屈了!(站起)
姜诗 母亲不必难过!
姜母 贤妹!我老糊涂了!
姜姑 唉!(拭泪)
姜母 (接唱带板)
心中好似钢刀剜。
花园之事细盘算，
其中有人弄机关。
只怪我一时少主见，
如今落得口难言!
姜姑 (见状不忍)姜诗，你娘身体不爽，快快扶到内室休息!
姜母 安安!你扶婆婆来!
[姜诗、安安扶姜母，姜姑叹息同下。
第七场 花园洗冤
[姜家的花园，天才昏黑。
[秋香上。
秋香 (唱硬音二六)
老乞婆这几日心事变卦，
无白的她与我寻事磕牙；
借机会我还要紧抓几把，
入宝山我岂能空手回家?
[进了花园，东张西望，从石凳背后取出一个包袱，蹑手蹑脚地走到墙根，正要上墙。姜母偷偷尾随。
姜母 (厉声)秋香!
[秋香包袱落地，呆若木鸡。
姜母 你一人黑夜在此做甚?
秋香 (急)我……
姜母 (拾起包袱)怪道我每日丢失衣物，你做的好事!随我走!(拉秋香)
秋香 (凶狠地)说是你撒手!(与姜母争斗，要脱逃)
姜母 走!(姜母拉秋香，秋香甩姜母倒地，姜母急叫)姜诗!姜诗!
[姜诗急上，遇秋香，秋低头无计。
姜诗 母亲!母亲!
姜母 唔!好贱人!
姜诗 母亲，这是怎么样了!
姜母 (气愤地拉姜诗，唱硬音带板)啊!儿呀!
小贱人来太大胆，
盗了衣服盗银钱!
沿树过墙设计险。
秋香 (急于解释)我只跳了这一次墙!我再没跳过。
姜母 (唱原板)你娘中了贼机关。
秋香 老安人，你不要冤枉好人!
姜母 贱人!
(唱原板)当初想把庞氏陷，
一定是她过花园。
秋香 老安人，你怎说下这话么?
姜母 (唱原板)只怪我一时瞎了眼，
你害我一家罪欺天。
姜诗 母亲不要生气。
姜母 (唱原板)可怜你妻被逐赶。
姜诗 事已明白，母亲不必难过。
姜母 (唱原板)我儿即刻迎她还!
姜诗 遵命!
(唱原板)急忙前往迎妻转，
不由人又喜又心酸。(下)
秋香 (见无人，乞求地)老安人，这才是冤枉好人呢!
姜母 可不是冤枉好人呢!
秋香 (回头一看，立身就走)我再不到你家来了!
姜母 (一把抓住)你走了个好!你走了，叫我怎见我那贤孝的媳妇?
秋香 那事与我无关，都是你来，你把我放了!
姜母 哼!等我媳妇回来，再看是谁来，明日把你送到衙门，不怕你不实说!
秋香 (跪下)老安人开恩，我再也不敢了!
姜母 你……你把我害够了么!
[安安引庞氏，姜诗扶姜姑同上。
庞氏 (唱苦音带板)
久别重回心如箭，
见婆婆如同见青天!
[庞氏跪步至姜母怀，姜母含泪以手抚庞氏。
姜母 (唱原板)今日里才见媳妇面，
我的庞氏儿呀!
满腹抱愧难开言。
姜姑 (唱原板)见贱人气得我黑血泛，
你狼心狗肺贼肠肝!
姜母 这是庞氏，都怪为娘一时无才，错信贱人之言，害得我儿受苦!
庞氏 婆婆讲哪里话来，都怪秋香不是!
姜母 贱人过来，我……我把你……(举杖欲打)
姜诗 母亲不必动气!
庞氏 婆婆免气，人谁无过?只要她过而知改，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安安 待儿打死这……(举手欲打)
庞氏 嗯!
姜母 还是媳妇贤惠!
姜姑 看你害人害己，羞也不羞，耻也不耻?
庞氏 婆婆你看，这里无事，叫她回去，以后不要再进咱家，也就是了!
姜母 便宜了她!贱人过来，我媳妇宽恩饶你，还不走去!
秋香 (又羞又急)谢过安人!(抽身仍欲跳墙去)
姜母 (以杖相击)你还跳墙呀?
[庞氏以手指大门，秋低头下。
庞氏 孩儿久离堂前，望婆婆恕儿不孝之罪。(跪)
姜母 唉!娘把你屈了。(挥泪)
姜姑 不必难过了，如今一家团圆，我老婆子也放心了!
姜母、姜诗 这事多亏了贤妹(姑母)!
姜母 姜诗，快把你媳妇搀起来!当初怪你不实言，眼看着叫娘屈人哩!
姜诗 (俯首)是!是!
[姜诗扶起庞氏。
安安 哼!谁倒敢说你嘛!
姜母 哈……不是安安送米，媳妇送鱼，打动我思媳爱孙之心，这冤枉还不得明白!
庞氏 姑母，婆婆请到厅内叙话!
姜母、姜姑、姜诗 请!正是!
姜母 一家庆团圆，
姜姑 老少心喜欢!(同下)
姜诗 夫妻重欢聚，
庞氏 (看儿，看夫)想煞小安安!
安安 (抱庞氏)娘呀!
姜诗、庞氏 儿呀!
[三人相看互笑，携安安下。
——幕落，全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