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双凤飞来》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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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双凤飞来》范紫东】

剧本:秦腔《双凤飞来》剧本

原序与剧情

  满清乾嘉之际,吾乾有齐伯野,贫而侠者也。乾隆五十六年大饥,伯野当庄基得银十五两,欲逃荒,其妻不愿去,遂舍之。只身独行。道逢李姓夫妇、欲卖其子,抱头而泣,伯野见而怜之,慨然以十两付之,使携子逃荒。其后伯也作小贩于盩厔,闻土壕中有儿啼声,视之,则初生之男子也,逐置货担中游乡,给称妻死无人抚养,有富人周姓无子,出十金买之。后此子读书,文已成篇,其母又产一男,遂恶之。其父察其情形,付金钱若干,令其回宗。时伯野年老穷困,忽有此子,且所带银两。差足生活。其子问其母之墓安在,伯野不能答。先是在盩厔经商时,李姓亦在盩厔,为人管账、其妻病故,葬于城外之义园,伯野为之经营,颇记墓所,因给其子曰,“汝母死于盩厔,墓在城外义园”。其子拟于次年清明节,前往上坟,伯野许之。其时嘉庆初年,白莲教起,李姓从之得续弦,又在安康做官,其妻视前房子如仇。李以子为齐所救,给其子曰:“汝父在乾州,姓齐,汝非吾子也”,乃买山货令运回。及至苇盩厔,为其母上坟,适与周氏子相遇坟上,遂起争端。伯野问之,则亦认为父。是无妻而得二子。其遇可悲,其事亦甚奇,吾因之有感矣,人

  莫不亲其子而远他人之子,此常人之恒情也。己之子未尝不当亲,然处之非其道,则愈亲而愈疎矣。人之子本不相亲,然感之以德,则愈疎而愈亲矣。盖己之子,虽有至高极厚之恩德,则固视为当然,而不知感,他人之子,若随意乐施,或至终身感佩而不忘,此特就报施而言,亦世俗之浅见也。

  若夫通人达士,则固打破人已关头,行其所无事而已矣。尧舜之所以尧舜、韩非子以为不得而知,吾亦以为不得而知也。然尧舜皆不仅一子,丹朱商均虽云不肖,岂无贤于丹朱均者,而尧舜则皆视如草芥也,惟其视子如草芥,故视天下如敝屣也。只此一节,吾固知其为非常人也。如吾乡齐君之乐善好施,在困苦颠连中,何尝有望报之心。其后虽有奇报,亦偶然耳。即无此报,齐君亦泰然处之,岂非高人一等者耶。

  吾编此剧,其表扬前贤耶,抑醒悟世人耶!吾亦不自知也。应以观剧者之意见定之可也。公元一九四一年,范紫东序于乾县之寄庐。

  场  次

  第一回  齐伯野逃荒典产业   第八回  李之望军营得续弦

  第二回  朱小慧弃夫作小星    第九回  虐养子金川寻父

  第三回  李玉郎巧逢齐善士    第十回  遭继母玉郎回乾

  第四回  张大妇误打王三娘   第十一回 齐伯野穷途逢贵子

  第五回  齐伯野中途拾孽子   第十二回 李玉郎坟园遇恩人

  第六回  李玉郎三岁丧亲娘    第十三回 弓鞋印雪成佳偶

  第七回  张大妇醋海逐少艾    第十四回 破镜含羞见夫君

  人 物 表

  齐伯野   须生   小 商     郑 四 老丑  店 家

  王 三 末生           张秀才   生   乡熟师

  朱小慧 花旦   荡 妇    张夫人 正旦  张 妻

  朱 弟  丑   小慧弟     张玉英  小旦  张长女

  李之望 小生  安康知县    张云英 小旦   张次女

  张云青 小旦   李 妻     阿那黑 毛净   满 将

  李玉郎 孩生   李 子    王三姐  武旦  白莲教首

  张百万 大丑   土 豪     玉郎弟 幼生   李幼子

  张大妇 泼旦   张 妻     家 院  杂

  王陈氏 小旦   王三妻     傧 相 老丑      

  周 老  老生   员 外     车 夫 小丑

  孙娘子  旦   李续室     顽 童 孩生

  周 婆 青旦   周 妻     四清兵  杂  

  周金川 小生   周养子     四教兵  杂

  周金生 幼生  周亲子    媒 人   杂

  第一回  齐伯野逃荒典产业

  (齐伯野寒士装上)

  齐伯野:(引) 天旱风云惨。

  年荒世业空。

  小人齐伯野、陕西乾州人氏、家住州城东关。父母去世、只有我夫妻二人、一贫如洗。今乃满清乾隆五十六年、荒旱成灾,心想将这院庄基典当、出门逃荒、好不伤心人也。

  (唱) 不幸本郡遭荒旱。

  饿死民人有万千。

  可怜我力薄才又短。

  逢人苦难爱成全。

  谋生度日没打算。

  数十亩祖业竟卖完。

  零星器物无一件。

  只剩庄基两三间。

  这年荒看来没深浅。

  心想毁业逃外边。

  只怕我妻不情愿。

  回家还要费周旋。

  (王三上)

  王 三:(唱) 齐家要把庄基当。

  我要前去问端详。

  平日爱管闲事、人都把我叫跑烂鞋。听说齐老哥要当庄基、不免前去问过。 (进门介)齐老哥那里。

  齐伯野:原是老弟到了、请坐。  

  王 三:有座。老哥、听说你要当这庄基、可有此事。

  齐伯野:年荒过大、在家中站立不住了、只好将这庄基当了、得些银银、作为盘费、好往外逃。

  王 三:呵、这也是一条生路、但不知你要当多少银两。

  齐伯野:只当二十两银子、也就够了 (提笔写)

  王 三:咱们隔壁子马家情愿当你这庄基、别的还再没手。但是他只能出十五两银子、再多还办不到。

  齐伯野:那将就的或者够用。

  王 三:总而言之、当的少了、将来赎时也不吃力。

  齐伯野:如此我便与他发约了。 (提笔写约介)。

  (唱) 三间庄基要典当。

  为度饥寒去逃荒。

  当价言明十五两。

  写就当契纸一张。

  是当的约、请与马家送去。

  王 三:(接唱)今天文约送将去。

  明日当价要交来。

  请了。(王三、下)

  齐伯野:(唱) 明日他若交银两。

  便整行装离家乡。

  第二回 朱小慧弃夫作小星

  (朱小慧便装上)

  朱小慧:(唱) 侬家生来有风韵。

  嫁了个穷鬼太酸心。

  数十亩田地都卖尽。

  眼看便要谢土神。

  年荒太大受穷困。

  心想逃荒出家门。

  我和他夫妻缘分尽。

  决不随他走风尘。

  今日将他要质问。

  那怕斩断这婚姻。

  侬乃朱小慧、身配齐伯野这个穷鬼为妻、把我便抗喝坏坏了。不幸又遇年荒、眼看要谢土神、他还想把我引上逃荒。你想我娇娇滴滴的、怎能跟上他东颠西跑。昨日给娘家我兄弟说、着他给我另打主意、怎么还不见回音、好不急煞人也。    

  (唱) 另蹻一步才安稳。

  打定主意拔穷根。

  (朱小慧弟上)

  朱 弟:(唱) 我姐姐命我找大囷。

  要与穷鬼断婚姻。

  来至姐姐门首、待我一直进去。

  朱小慧:兄弟你才来了。

  朱 弟:来的也不迟。事已经有八九成了。

  朱小慧:究竟是谁家呢。

  朱 弟:就是咱州城内边那张百万家、姐姐你说好不好。

  朱小慧:张百万家是大财东、那好极咧。

  朱 弟:姐姐、那银钱不要说起、他家积下的麦、三叶包、四叶包、五叶包、囷接囷、房连房的、圈的满满的、把各号里那粮实、还不上算。姐姐、管保把你饿不下。

  朱小慧:说了半天、到底是张家谁吗。

  朱 弟:便是那个二财东、人都把他叫张口袋呢。

  朱小慧:他有多大岁数。

  朱 弟:大约有四十多岁。

  朱小慧:四十多岁、怎么还无妻室。

  朱 弟:姐姐、实对你说、就是这点麻烦。

  朱小慧:什么麻烦。

  朱 弟:那人早娶妻室、只因不能生育、如今要讨姨太太呢。姐姐你可情愿。

  朱小慧:兄弟、你再不要傻了、姨太太好的多着呢。

  朱 弟:(笑介)姐姐、你说姨太太还好。

  朱少慧:你问这些人、谁不爱姨太太呢。

  朱 弟:(拍手)对着呢。

  朱小慧:这几年教这大太太就把我当伤咧、你当啥呢。

  朱 弟:姐姐,你当真情愿当姨太太。

  朱小慧:这姨太太就耐合我脾气。

  朱 弟:姐姐的识见、真个高人一等。

  朱小慧:你先听姨太太的这三个字、多么俏皮、实在可爱。人都爱当大太太、这太太上头加个大字、听着便讨厌了、难怪人见了可憎。

  朱 弟:姐姐既不嫌弃、那更好了。张家这二财东、从前会见过姐姐。

  朱小慧:见过怎么样。

  朱 弟:见过他很喜欢。

  朱小慧:呵、很喜欢、拿我这个人样儿、他谁见了不喜欢呢。

  朱 弟:但是姐姐已经出嫁、他也是无法可想。如今听得我姐夫谢了土神。单丢下卖婆娘的一步路了、所以才和为弟暗暗商议。此事如成、不特我姐夫能得财礼、为弟还能见几百两银子、把这荒年度过、岂不是一举两得。姐姐你把这主意拿定、决不要更改。

  朱小慧:那何待说。霎时你姐夫回来、我和他刀割水洗、各走各路、决不跟上他逃荒呵。

  (唱) 走到穷途要心狠。

  各自须寻各自门。

  (齐伯野上)

  齐伯野:(唱) 庄基当银十五两。

  (袖中出银封、看介)    

  和我妻仔细要商量。

  择定日期休延宕。

  两口人一同去逃荒。 (进门介)  

  朱 弟:姐丈回来了。

  齐伯野:贤弟到了、有何要事。

  朱 弟:听说姐丈要出外逃荒、所以特来探望。

  齐伯野:一言难尽、坐了再叙呵。

  (坐唱) 这等荒旱没深浅。

  越思越想越作难。

  只有离家向外转。

  免得饿死在家园。

  朱 弟:(唱) 这个荒年真不浅。

  我也想出逃在外边。

  只要我姐姐她情愿。

  两人作伴也平安。

  齐伯野:好、我再和你姐姐商议。娘子、你看这年荒过大、揭借无门、还是要另打主意。

  朱小慧:打什么主意。

  齐伯野:还是要出外逃荒。

  朱小慧:怎么说出外逃荒。

  齐伯野:再没有办法。

  朱小慧:你可有路费。

  齐伯野:路费也不多、只筹备了十五两银子。

  朱小慧:那里来的。

  齐伯野:贤妻不知、我将庄基当了。

  朱小慧:那么你去我不去。

  齐伯野:你不去怎么办呢。

  朱小慧:你从前将田地卖完、如今又将庄基当了、岂不是谢了土神吗。

  齐伯野:哎、这个。

  朱小慧:这个什么。我跟上你出门、当上个难民、未必能逃出性命。权当饿不死、以后回来、吃处也没、住处也没有、

  还是个游民、我跟上你逃什么呢。

  齐伯野:那你打的什么主意。

  朱小慧:问什么主意呢、这年头儿、谁也顾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横竖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还有什么讲的呵。

  (唱) 咱二人各自寻生路。

  分道扬镳莫相求。

  齐伯野:(手指唱)

  这句话气的我心中难受。  

  朱小慧:你出门逃荒、并非周游列邦、还要带上婆娘、岂不可笑。

  齐伯野:(接唱) 一霎时只觉得浑身汗流。

  咱二人做夫妻数年之久。

  难道说全没有一点情由。

  患难中你怎忍和我分手。

  把夫妻恩和爱一笔全勾。

  这其中定有人将她引诱。

  如不然她怎能出此话头。

  这才是世道衰人心难救。

  只可恨天降祸六料不收。

  朱小慧:呵、郎君呀。

  (唱)  可恨老天降火斗。

  三年六料全不收。

  男子出门往外走。

  妇人多半都自由。

  减粮不如减人口。

  带上我格外要担忧

  得撒手时且撒手。

  爱情不要挂心头。

  郎君心中没难受。

  天杀人无法可挽留。

  朱 弟:(唱)  姐丈不要太执拗。

  听为弟与你说情由。

  姐丈、天把人杀的实在绝情、你看。

  齐伯野:看什么。    

  朱 弟:你看咱这邻里左近、卖婆娘的人很多、谁也不敢笑谁。我姐姐既不愿去、你不如便将她卖了、给你添补些逃荒的路费、有何不可。

  齐伯野:(手战介)

  (唱) 小妖精他为我指点明路。

  才知晓这些话大有来由。

  撒开手任凭她胡行乱走。

  无情人谁和她再结绸缪。

  夫卖妻这声名出乖弄丑。

  我怎肯做此事满面含羞。

  她既然不和我结这婚媾。

  浮萍草在水中任你漂流。

  听你之言、你和你姐姐早将计定妥了。我也没面目卖她、你将你姐姐带回去、卖也由你、典也由你、当也由你。她既然和我义断恩绝、我便和她刀割水洗、你看好不好。

  朱 弟:我姐丈当真痛快。

  朱小慧:郎君这可是一句实言。

  齐伯野: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谁还与你这妇人道谎。

  朱小慧:这便不说了。兄弟。

  朱 弟:有。

  朱小慧:你姐丈不要我咧、给姐姐把这包袱背上走。

  朱 弟:是。 (背包袱介)

  齐伯野:慢着、你不要我了、怎么说是我不要你了。

  朱小慧:哎、这个。    

  朱 弟:姐姐快走、还有说的什么。

  (朱弟拉朱小慧忙下)

  齐伯野:(唱) 只见贱人随弟走。

  泪珠滚滚似水流。

  庄基已归他人有。

  急忙逃荒没勾留。

  (背包出门介)这庄尽基已经有人管业、还锁什么门户。说是走呵。 (下)

  第三回  李玉郎巧逢齐善士

  (张云青淡装引玉郎上)

  张云青:(唱) 可恨年荒没远近。

  赤地千里草不春。

  一月吃饭八九顿。

  饿的人面黄眼发昏。

  可怜儿郎受苦困。

  教人格外要酸心。

  (坐)  侬乃李之望之妻张云青、生得一手、名叫玉郎。不幸天遭荒旱、饥饿难忍、只说这却怎处。

  李玉郎:娘、我肚子饥得很、我要馍呢。

  (张云青哭介)

  (滚) 玉郎、玉郎、你再不要啼哭、你爹爹一时回家、便与你将馍买回来了。

  李玉郎:我爹爹几时才能回家。娘、你给我买馍去、我饥的受不得。 (哭介)

  张云青:(滚) 说是儿呀、儿呀、为娘拿什么东西给你买馍、你给为娘出下难题了。

  李玉郎:我要馍呢。

  张去青:(滚) 我叫叫一声天呀、天呀、为什么这等无情灾难。侬家腹中饥饿、莫要说起、只是小小儿郎、痛哭不止、教人拿什么东西对付也。

  (唱) 老天爷降下了无情灾难。

  小儿郎只管哭教人心酸。

  李玉郎:娘呵。

  张云青:(接唱)你叫娘把娘的心肝疼烂。

  两行泪直流在腔子内边。

  眼看着要饿死无人怜念。

  抬起头不住的口呼苍天。

  (张云青、玉郎相抱哭介)

  (李之望上)    

  李之望:(唱) 自幼儿在书馆曾把书念。

  并不晓度日月买米量盐。

  心想说成了名好将事干。

  谁料想竟遇下这等天年。

  把家业毁卖尽准备米面。

  到今日仍然是米净面干。

  这年荒当真是没有深浅。

  打主意要出外逃这荒年。

  我只见妻和子泪流满面。

  (进门介)

  空手儿回家来怎好发言。

  (闷坐介)

  李玉郎:爹爹你给我把馍买回来了。

  李之望:呵呵呵。 (手战介)

  (唱) 小儿郎要馍吃无法照管。

  只落得两眼泪心中发酸。

  (李之望坐介、玉郎倒地介)

  张云青:郎君你回来了。

  张之望:我回来了。

  张云青:咱家数日不曾举火、小儿郎啼哭不止、难道就照这么饿死不成。

  李之望:如今家中站不住了、还是要出外逃荒。

  张云青:逃往那里。

  李之望:逃往汉中。

  张云青:汉中路途甚远、那里来的路费。

  李之望:还是设法变卖。

  张云青:变卖什么。

  李之望:哎、这个。

  张云青:我纺棉织布做下些衣物、早已变卖净尽。住的这两间房、早已卖过。一贫如洗、你将何物变卖。

  李之望:呵、贤妻呀。

  (唱) 咱二人联婚结秦晋。

  屈指算来刚五春。

  你对我勤谨又恭顺。

  我和你相爱又相亲。

  生下玉郎甚聪敏。

  掌上明珠袖中珍。

  不幸苍天将人困。

  尺薪如桂米如金。

  祖业家资都卖尽。

  只留三口可怜人。

  想保全一家无凭准。

  除非是你我且离婚。

  张云青:呵呵呵。    

  (唱) 郎君出言心太忍。

  你我夫妻是恩人。

  活在—处是本分。

  虽死也要相温存。

  要死同死心安稳。

  我岂能舍你另嫁人。

  说来说去、无物变卖、竟然给我打起主意来了。 (哭介)

  李之望:贤妻你休要埋怨为夫、你看这时穷势迫、咱们这一家人、若能舍得一口、便可救得三口。如其不然、这三口人、一个也逃不出来。

  张云青:怎么单要舍我。

  李之望:我只恨没人要我、若果有人要我、那便将我卖了、你将玉儿背上、往远处逃去呵。

  (唱) 倘若有人肯要我。

  便将我卖了怕什么。

  张云青:(唱) 说来说去只有我。  

  倒还比你买主多。

  那么将为妻变卖、就有人要。

  李之望:那个自然。

  张云青:如此为妻便成了发卖的货了。

  李之望:这也是天把人杀的无路了。

  张云青:(唱) 老天爷杀人真伤惨。

  恩爱夫妻一笔删。

  那一日结婚成亲眷。  

  原想白头到百年。

  谁料中途遭大变。

  东走西飞不相关。

  想起心肝俱溃烂。

  只见玉郎在面前。

  他是我生下肉一片。

  卖了他还可产儿男。

  转面来我把郎君唤。

  为妻还有不尽言。

  李之望:贤妻、有何话讲。

  张云青:你我是恩爱的夫妻、为妻怎忍割舍。还是、

  李之望:还是什么。

  张云青:(哭介)还是将这小冤家卖了、你看如何。

  李之望:我李家只守着这一个根苗、我我我怎忍卖他。

  张云青:玉儿年幼、不省人事、糊里糊涂、将他卖于人。教他逃个活命。咱们夫妻得了银两、跳出这火坑、只要咱夫妻二人不死、将来三个五个、也是生得下的、你怕什么呢。

  李之望:你说玉儿卖得。

  张云青:卖得。卖了还生产呢、有什么卖不得呢。

  李之望:你既舍得他、我便将他舍了。

  (唱) 玉儿年幼不省事。

  卖与人家他不知。  

  我还是领他出门去。

  榖草权作卖身符。 (插草介)

  玉儿随爹爹来。

  李玉郎:那里去。

  李之望:在那儿吃饱饭走。

  李玉郎:吃饱饭家、好的很很。 (同出门介)

  (齐伯野暗上听介、望李之望与张云青哭介)

  张云青:(唱) 我一见玉儿出门去。

  眼花腿软不可支。

  赶出门来忙抱住。 (出门、抱介)

  我怎忍舍这千里驹。 (坐地介)

  (滚) 我叫叫一声玉儿、玉儿、为娘将你整整怀了十个月、还养了三四岁。如今天把你杀的无路可走、竟然活活的与娘分离。为娘心中如同刀割、怎能忍受得了。儿呀、儿呀、你以后长大成人、总要记得你是李家的儿郎。教为

  娘见你一面、为娘也就甘心了。    

  (唱) 母子霎时要分散。

  心中好似滚油煎。

  倘若长大得见面。

  也不枉生你这一番。

  (李之望和张云青同哭介)    

  (齐伯野上)

  齐伯野:(唱) 出门走了二里半。

  满腔愤恨口难言。

  睁开泪眼路旁看。

  这夫妻二人真可怜。

  留心仔细听一遍。

  原来要卖小儿男。

  他丈夫哭的真伤惨。

  这妇人哭的泪不干。

  我向来多情心肠软。

  想来想去发心酸。

  此人看来曾识面。  

  他便是李家那少年。

  这位少年、你莫非是李之望。

  李之望:原是齐仁兄。

  齐伯野:你夫妻为何啼哭。    

  李之望:这话很长,坐了再叙呵。 (同坐地介)

  (唱) 只因年荒要逃难。

  产业净尽没盘缠。

  我言说灾荒没深浅。

  三口人终须难保全。

  不如着她另择汉。 (指张云青介)

  得些银钱渡难关。

  我妻心中不情愿。

  千万不肯断姻缘。

  我二人从此把计变。

  一心要卖小儿男。

  霎时骨肉将离散。

  到门外如同割心肝。

  齐伯野:(唱) 李君与我讲一遍。

  这个夫人是大贤。

  我的妻那样没情面。

  想起教人痛心肝。  (起介)

  我想那个贱人、和我分离、眼中连个湿点儿也没有。这位妇人、既不愿背夫、又不忍离子、真是大贤。 (看介)这个孩子、这样心疼、难怪他夫妻舍不得。 (想介)哎、这却有什么法子救济。是了、我一身一口、容易滚混、还是将我带的这十五两银子、给他分上十两才好、李贤弟过来。    

  李之望:仁兄有何话讲。

  齐伯野:你这儿郎、龙眉凤眼、定是大器、你不庸卖了。

  李之望:不卖怎么了呢。  

  齐伯野:来来来、这是两个银颗、足有十两、你三口人带上逃荒去吧。    

  (张云青起介)

  李之望:仁兄你那里去。

  齐伯野:我也是逃荒。

  李之望:仁兄、你的盘费怎么样。    

  齐伯野:我还有五两银子、足够我用、你不要操心、快接上。

  李之望:(接银介)

  (唱) 感谢仁兄救患难。

  娘子快来。

  (李之望与张云青同跪介)

  高谊浓情薄云天。 (叩介起)

  齐伯野:(唱) 转过身来莫久站。

  以后再好叙旧缘。 (下)

  李之望:(唱) 这样善人真希罕。

  张青云:(唱) 一家性命赖保全。

  难得、难得。

  李之望:明日准备出走呵。 (同下)

  第四回  张大妇误打王三娘

  (张百万上、朱小慧艳装随上)

  张百万:(唱) 人把我都叫张百万。

  娶了个婆娘赛天仙。

  朱小慧:(唱) 朱小慧幸福真不浅。

  绫罗彩缎把人缠。 (同坐介)

  张百万:娘子、你从前未出阁时候、我曾见过你一面、就很羡慕你。谁料你嫁与老齐那个穷鬼、实在可惜。幸亏遭这天年、你我趁这机会、双双成对、也算是天作之合。

  朱小慧:侬家也是这样说。从前算是我的磨难、如今就算是跳出火坑了。

  (唱) 从前不该受磨难。

  今日才得见青天。

  天缘凑合时运转。

  富贵荣华享不完。

  张百万:(唱) 还是娘子有主见。

  不随穷鬼逃外边。

  咱家银钱累千万。

  任你吃来任你穿。

  朱小慧:请问郎君、这是谁家的屋子。

  张百万:实对你说、这是位朋友王老三的屋子。

  朱小慧:为什么住到人家的屋子呢。

  张百万:你不晓得、我那老婆子混账的很、因此不敢把你往咱屋里娶。好在这屋子很清净、房东只有夫妻二人、咱们住在这里、谁也不晓得。

  朱小慧:那也免得淘闲气。

  张百万:正为清闲来。这虽是秘密室、也就是安乐窝。 (王陈氏上)

  王陈氏:(引) 骏马千金换少妾。

  银河一角露小星。

  侬乃王门陈氏。只因张二少、新纳一宠、我是房东、不免前去应酬应酬。 (进门介)嫂嫂恭喜。

  张百万

  :大家都喜。请坐。 (坐介)嫂嫂格外要受点麻烦。

  朱小慧

  王陈氏:麻烦什么、只是房屋窄小、未免受屈。

  张百万:清净极咧、还说什么受屈。但是总要严守秘密。

  王陈氏:你放心、这上房也没人来。

  张百万:好的很、好的很。

  (院子上)

  院 子:(引) 来了一个母老虎。

  先与二爷要报知。

  二爷不好了、大太太来了。

  张百万:(战介)她怎得知道。

  院 子:不知谁走了风咧。

  王陈氏:嫂嫂、你把风头儿避一避。

  (朱小慧忙下、张大妇上)

  张大妇:(引) 这强盗胆比天大。

  今天再看老娘的家法。 (进门介、张百万战介)

  强盗不要打战、一会儿管保你皮破肉绽。

  王陈氏:嫂子到了、请坐。

  张大妇:你把我叫姐、我也不情愿、怎么还叫起嫂子来了。 (打咀介)

  张百万:你打人家嫂子干什么呢。

  (张大妇又打张百万咀介)

  张大妇:做了个鬼、明明是被窠的饺子、可是人家的嫂子、给我上这门道呢。 (跳介)我明白的和玻璃瓶子一样。

  张百万:你今天怎么不讲理些。

  张大妇:你不讲理吗、是我不讲理、你讲理呢、怎么给老娘收拾了这一担子热温货。恁大的年荒、你还要这清欵呢。(用脚踢倒王陈氏)  

  王陈氏:哎哟、我的娘呵。

  张大妇:你可就叫娘呢、一会子你叫婆也打发不下。 (扯领拉王陈氏起介)

  王陈氏:二爷、你快把你老婆子拉住些。

  张百万:是是是。 (拉介、张大妇扯王陈氏领介)

  (唱) 今天教你认得我。 (指王陈氏介)

  王陈氏:我认得你是谁吗。 (张大妇左手扯领)

  张大妇:(指介唱)来到此间做什么。

  王陈氏:我在我家屋里呢。

  (张大妇右手扯领、左手打咀介)

  张大妇:(指介唱)你的男人未死过。

  王陈氏:谁说我男人死咧些。

  (张大妇右手打介)

  张大妇:(指介唱)为甚么和他结丝萝。

  王陈氏:我几时和他结亲来吗。

  (张大妇左手打介)

  张大妇:(指介唱)虽没结亲同床卧。

  王陈氏:谁和他在一个床上睡来吗。

  (张大妇右手打介)

  张大妇:(指介唱)胆大夺了我的窝。 (掀倒介)

  王陈氏:我今天怎么挨了这个错。

  张大妇:我晓得你昨晚上香东西吃饱咧。今天犯到老娘手中、着你吃不了、总要打上呢。  

  张百万:(拉介)你疯咧吗。

  张大妇:你走远。你看咱乾州二十四里、谁挂过偏套儿、咱两个毕了再说、着我先把气出了。 (掀张百万退介,张大妇骑王陈氏身上、掐介、拧介、拔毛介、打介。百歹拉介、王陈氏睡倒介、张大妇起介)

  张大妇:这一下气出的差不多咧。 (长出气介)

  王陈氏:呵、我真冤枉也。

  (唱) 无事在家安然坐。

  平地里起了这风波。

  一见面她便动了火。

  把我当作小老婆。

  活活的她要打死我。

  也没个人来把她拖。

  我想抵抗打不过。

  只恨我身体太软弱。

  浑身上下都挖破。

  有的话对他不能说。

  张口袋为何不管我。

  站在一旁干什么。

  侬的夫怎么还不见回来、难道教我死到这婆娘手里不成。

  张百万:(唱) 歪婆娘与我闯大祸。

  王三回来我说什么。

  张百万:(看王陈氏介)这王老三回来、怎么与人家说呢吗。

  张大妇:(坐介)你来。    

  张百万:是是是。 (战介)

  张大妇:这会子咱两个再说。

  张百万:说什么呢、那是人家的婆娘。

  张大妇:我晓得、你娶的活人妻、可不是人家的婆娘、还是你的婆娘呵。

  张百万:好婆呢、你把乱子董下了。

  (王三暗上、听介)

  张大妇:我董下什么乱子了,你和她是通奸、我捉奸来了。 (王三进门介)    

  王 三:谁和谁是能奸呢。

  张大妇:他两个是通奸。

  王 三:怎么他们成了通奸、(看介)贤妻、谁把你打成这般光景了。

  (跪地扶介、张大妇暗看介)

  王陈氏:郎君你才回来了。

  张大妇:这当真象是人家的婆娘。

  王陈氏:(唱) 自从你今早出门后。

  便来了这个大对头。

  王 三:怎么是张嫂子打你来。

  张百万:这给人家怎么说呢吗。

  王陈氏:(唱) 进门来见面便动手。

  胡言乱语没来由。

  又是骂来又是打。

  又是挖来又是抠。

  打的我浑身没好肉。

  红烂青肿血交流。

  四肢疼痛难忍受。

  只恐怕性命一旦休。

  王 三:(起唱)听言罢怒气冲星斗。

  气的我浑身冷汗流。

  我的妻和你没交手。

  无故拷打有何仇。

  张二嫂、你今天打我女人、所为何事。

  张大妇:(笑介)你叔叔、我我我错了。

  王 三:你跑到我屋里打人、怎么说你错了呢。

  张大妇:(笑介)你叔叔、不要生气、我听得我那贼强盗办了个人。

  王 三:他办人不办人、与我何干、你怎么把醋吃到我屋里来了。

  张大妇:(笑介)你不要急、听我与你慢慢说。

  王 三:你说。

  张大妇:听说他办了个小点儿、暗在你家居住。我一进门、见了嫂子、并不认得、当是那一担子货、所以就给误会了。

  我给你赔个罪儿 (拜介)不要生气。

  王 三:你看把我女人打成什么样子。

  张大妇:呵、那是嫂子、你看我今天把眼力失了、你挨了个误伤。(跪地、扶介)实在对不起、不要介意。明天给你送些钱、再与你请大夫看、总要教你嫂子心上受合呢。

  张百万:明天嫂子死、你还要抵命呢。

  张大妇:你放心、不要你抵命 (起介)着我寻、把那一担子货、在那里塞填着呢。

  张百万:你寻。 (床下棹下齐看介)你看有什么呢。

  张大妇:我不信没有、着我在后院寻她去。 ((忙下)

  张百万:这一下不得了。 (战介)

  王 三:你不要害怕、她若打你、我给你帮捶。

  张百万:那便把我的命救下了。

  张大妇(上) 怎么找不着。

  张百万:我先谢天谢地。

  张大妇:(撕张百万耳介)我问你把那个宝贝、在那里藏着呢。

  张百万:好婆呢、谁给我造下这谣吗、我和他三叔有点手交、因此前来。不巧他三叔没在家、他三婶言说、“一时便回来、你等等罢”。我便坐下、一袋烟也没顾得吃、你便前来。这样胡打胡闹。又说和他三婶睡觉。把我吓的只管遗尿。把他三婶打的迷了七窍。只说这怎么办呢。    

  张大妇:那么你当真不曾办人。

  张百万:你问他三叔、那有这事吗。

  王 三:(摇头介)并无此事。    

  张大妇:既无此事、那便没话说了。

  王 三:呵、慢着。你没话说、我倒有话说。

  张大妇:(爷介)只管说给他三婶请大夫看呢么、你三叔 (拍周介)你还有说的什么呢。 (笑介)

  王 三:常言说、鸡不可与狗斗、男不可与女斗、我和你不较量。

  张大妇:你和谁较量。

  王 三:你打了我的女人、我要打你的男人。  

  张大妇:那好极咧、你叔、你把这贼催头打、着我痛快痛快。

  (王三扯张百万介)

  张百万:你当真打哥家。    

  王 三:你管不住婆娘、着你婆娘在我家行凶放胆、我不打你、该打何人。

  张百万:好兄弟呢、你没听见吗、你打我才给那个贱人和脾胃呢。

  王 三:(笑介)那么也就算咧。

  张百万:不说了、一时我给你送些钱来。

  (撕百万耳介)走、回走、给人家取钱走。

  张百万:是是是。    

  张大妇:(笑介)你三婶、对不起、一时把大夫就给你请的来了。

  (撕百万耳介)走  (同下)

  王 三:娘子、那人在那里呢。

  王陈氏:就在后院找去。    

  王 三:嫂子、你在那里攒着呢、快出来、母老虎走咧,没事咧。

  (朱小慧慢上、拂衣介)  

  王 三:你在那里呢、怎么那母老虎还没找见。

  朱小慧:一言难尽。我先在猪圈里藏着呢、后来听着斗的厉害咧。我便攒在猪窝里头、幸亏她没看见。

  王 三:嫂子的智才还大。 (看介)怪道董了一身屎。

  朱小慧:这简直弄脏咧、弄了个粪不顾身。

  王 三:这便是孟夫子那句话、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哎、臭的闻不得。 (掩鼻介)

  朱小慧:虽然董了一身屎、好在可没挨打。

  王 三:你莫挨打、你看把我老婆子、打成什么样子了。

  (朱小慧扶王陈氏介)

  朱小慧:嫂嫂真个冤屈、替我挨了这一顿打、待妹妹与你洗伤。 (扶下)

  王 三:哎呀、你要另找地方、此处不敢住了、正是、醋海生风翻巨浪。城门失火殃池鱼。 (下)

  第五回  齐伯野中途拾孽子

  (齐伯野挑担上)  

  齐伯野:(引) 运蹇年荒世业空。

  无奈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

  辞根散作九秋蓬。

  在下齐伯野。这几年以在陇西汉南奔走、幸喜将命逃出。如今年岁好转、我便在盩厔乡间贩卖京广杂货、这便是我的营生了。

  (走唱)陇西汉南齐走遍。

  流离辛苦整三年。

  如今谋生凭货担。

  那有面目回家园。

  况且家中没财产。

  就在盩厔把身安。 (小孩哭介)

  那里来小儿哭声喊。

  放下货担听一番。 (听介)

  当真是孩子啼哭。这声音很近、 (看介)他在那里啼哭。呵、原来有一孩子、在这土壕内边、待我下去一观。

  (下)哎呀。谁把孩子扔在这里、还是个男孩的、这才奇了。(想介、点头介)不是我从此经过、岂不是教狼吃了、还是将他抱上走。呵呀、是我既无妻室、无人抓养、我抱他着怎得。哎、常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糊糊里糊涂、先将这命救下再说吧。

  (抱孩子介)

  (唱) 这孩子相貌真可爱。

  (由壕内抱孩子上)

  抱到怀里哭声哀。

  搁在担中才自在。 (置担中介)

  急忙走去莫徘徊。 (下)

  (周老儿上)

  周 老:(唱) 心闲无事门前玩。

  路上行人如线穿。

  读书之人回书馆。

  务农之人往田间。

  多少妇人联女伴。

  一夥儿童肩靠肩。 (齐伯野上)

  这个商人好面善。

  两筐京货肩上担。

  老眼定睛仔细看。

  原来是老齐到门前。

  老齐、你又卖货来了。

  齐伯野:周老兄、你近来却好。

  周 老:托福。担子放下、坐在这石头上歇一歇。

  齐伯野:好好好。 (放担同坐介)

  周 老:老齐、你可有新到的货。

  齐伯野:新到的货很多、周老兄你用什么。

  (小孩哭介、周老看介)

  周 老:老齐、你怎还担的这张口货。

  齐伯野:周老兄、你不晓得、近来运气不好。刚盼的得了个孩子、谁料我那女人得下产后风,登时便死了、实在伤心(哭介)所以我将这冤孽担上、想寻奶子。

  周 老:实在可伤。这可是个男孩子吗。

  齐伯野:就因为是个男的、才给他想寻奶子、若是女的、谁给她费这神呢。

  周 老:(看介)好心疼的孩子。 (想介)哎呀、现在奶子也不好找、就是找到、恐怕你也支持不起。

  齐伯野:哎、难道将孩子饿死不成。老兄、你还是想个法子、权当积阴德呢。

  周 老:(想介)我想我年近花甲、膝下无儿、便将这个孩子买来、有何不可。 (转身介)齐贤弟、我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讲出口来、从不从在你、你却没要见怪。

  齐伯野:老兄请讲、为弟决不见怪。

  周 老:你这生意、一月能见多少钱。

  齐伯野:本钱太小、仅仅把我能混过。

  周 老:那么你有什么余钱、怎能雇起奶子。

  齐伯野:哎、这个。

  周 老:这个什么。那你这个孩子到底还是一死下场。

  齐伯野:老兄说怎么好、便怎么办。

  周 老:依我之见。

  齐伯野:依你之见、怎么办呢。

  周 老:依我之见、你不胜将这孩子卖给我、还能逃个活命。

  齐伯野:老兄、只要把这蕞(碎)命救下、在你跟前、连在我跟前一样。就照这样办。  

  周 老:这便好了。你得多少银钱。

  齐伯野:这是一宗慈善事、本不应与你要钱、但是我这生意本钱太小、请你老兄酌量的给我添补一点、多少不拘。

  周 老:那么我与你送十两纹银、你看好不好。

  齐伯野:好极了、那我这生意便成了大本钱咧、请老兄将孩子抱上。

  (付小孩与周老介)

  周 老:如此同到家中吃个便饭。请。

  (唱) 同到家中吃便饭。

  齐伯野:(接唱)我随你进门再周旋。 (持担同下)

  第六回  李玉郎三岁丧亲娘

  (张云青帐内坐介)

  张云青:(唱) 出门来受劳顿病卧床上。 (出帐介)

  心越急病越重眼中无光。

  九秋后黄叶飞风寒霜降。

  离本土住他乡满目荒凉。

  这才是船将破又遭风浪。

  忍饥寒怎当得病人膏肓。

  这几日头发昏神气沮丧。

  大料我这条命要见阎王。

  最可怜小玉郎无人保养。

  想起来真教人哭断肝肠。

  (李之望引玉郎上)

  李之望:(唱) 我的妻张云青病卧床上。

  这几日又沉重恨无良方。

  镇日里发冷汗神气不旺。

  只恐怕撒脱手命丧无常。

  清晨起把病人仔细探望。

  只见她气力短心中惨伤。

  娘子你今天病势如何。    

  张云青:郎君也不用问、我也不久在人世了。(抱孩子介、滚白) 我叫叫一声玉郎、玉郎、从前本郡遭了荒旱、我母子将要分离、幸亏你齐老伯大发慈悲、前来搭救、我母子仍然团聚。谁料为娘今日病势如此、大约九死一生、你终要成没娘的儿。玉郎、玉郎、这也是你命该如此了。

  (唱) 病势沉重难延宕。

  口口声声哭玉郎。

  一霎时心血如翻浪。

  我我我的玉郎呵、

  浑身冰冷气不扬。

  李之望:娘子,娘子。    

  张云青:(唱) 人生到此不能讲。

  吞声忍气一命亡。 (死介)

  李之望:(唱) —霎时贤妻把命丧。

  我我我的玉郎呀。

  谁料你幼小丧亲娘。

  日后谁将儿抱养。

  只落得抱儿哭一场。

  (齐伯野上)

  齐伯野:(唱) 听说此间有乡党。

  无事前来问端详。

  进得门来抬头望。

  李贤弟哭着抱儿郎。

  我当是何人、原是李贤弟、你为何在此痛哭。

  李之望:老哥、一言难尽。咱们就地坐了,我与你讲来。

  (唱) 多亏老兄赠银两。

  —家三口便逃荒。

  心想人山到汉上。

  行到盩至见同乡。

  他做生意还畅旺。

  目不识字难经商。

  因此命我管账项。

  将就在此把身藏。

  谁料我妻病床上。

  百药无效把命亡。

  小儿郎无有人保养。

  抱头痛哭在灵旁。

  齐伯野:原来如此。

  (唱) 天道无知难推想。

  听言罢来也心伤。

  常言说船破怕风浪。

  可怜丢下小儿郎。

  李之望:老兄、去年得了你那十两纹银、心想逃往汉南。走到盩厔、遇着一位乡党、名叫刘兴汉、开着个罗儿铺子。没人管账、着我与他帮忙。我便在此将就的把年馑度出来了、谁料只遭下这事、也是命该如此。

  齐伯野:我也在这里担着个杂货担子、往前混呢。看起来你还比我强。

  李之望:怎见得我比你强呢。

  齐伯野:你这女人甘受饥饿、不肯舍你、真算是贤妻。我那女人、听说我要逃荒、竟然撒脱手、另行嫁人、享她的福去了。

  李之望:老兄还有此事。

  齐伯野:这还不大要紧、你膝下还有玉郎、与你顶门立户。我如今年已半老、子然一身、将来便丁倒户绝了。

  (唱) 年将半老无希望。

  孤身漂流在他乡。

  妻已改嫁谁生养。

  身后那有小儿郎。

  死在道旁谁安葬。

  丁倒户绝无庄房。

  鳏寡孤独穷苦样。

  老夫一身自承当。

  生前孤身无依傍。

  想到此教人泪两行。

  李之望:(唱) 老兄不必这样讲。

  为弟心中有主张。

  百年以后营丧葬。

  披蔴带孝有玉郎。

  仁兄勿忧、这个孩子、原是你救下的、那便是你的儿。百年之后、有玉郎与你披蔴带孝、送到坆莹、你看如何。

  齐伯野:贤弟、你也太多心了。我不过偶尔伤感、谁还管身后的事。只是玉郎之母停丧在地、这是一件大事、还要速快准备葬埋。

  李之望:也没有准备的什么、好在炕上还有—页席、卷住埋了、就算完事。  

  齐伯野:城北有一义园、就埋在那里才好。

  李之望:我将尸首卷好、老兄你还要和我抬呢。

  齐伯野:那何待说。你快卷来。 (卷介、抬介、引玉郎同下、又同上)此处山势甚好、就埋在这里吧。 (同放下尸卷介)那边稻地中有抉头掀、待我借来。(下、持掀扶头上、埋介)总得烧几张纸、待我与你再买几张纸。

  李之望:老兄、就把你累坏坏了。

  齐伯野:这算个什么。 (下)

  李之望:(唱) 今日义园将你葬。

  何人照管小儿郎。

  望天只把哭声放。

  恨玉郎不得见亲娘。

  (齐伯野提烧纸上)

  齐伯野:(唱) 穷困之中送埋葬。

  墓前也得烧纸张。

  多少烧几张纸。 (烧介) 玉郎今年几岁了。

  李之望:才正五岁。

  齐伯野:年纪太小、尚无知识。好在墓后有一大槐树、玉郎长大成人、每年清明拜扫坟墓、就以此树为记。

  李之望:呵、这墓地倒还容易认识。

  齐伯野:咱们各有事务、就此告别了。

  李之望:多谢老兄。  

  齐伯野:那还值得谢吗。请。 (下)

  李之望:儿呀、随着父来。 (下)

  第七回  张大妇醋海逐少艾

  (张白万上)

  张百万:(引) 这个地方真深奥。

  就是神仙也找不到。

  (朱小慧上)    

  朱小慧:(引) 窑里太阳照不到。

  黑明昼夜得睡觉。 (同坐介)

  张百万:从前咱两口子在王三家住、不料想教我那母老虎知觉了、从此混闹了一回。好在把你没找见、我给她一口咬定、并无此事、就算把她瞒过了。如今住到刘家这这窑里、实在清净。

  朱小慧:好在这窑四面无人、咱两口子白天也可以睡觉、晚上也可以睡觉、这一年多、当真痛快极了。

  (张大妇上)

  张大妇:(引) 神仙洞中有人住。

  刘家窑里藏娇娥。

  这几日我才打听明白了、两个没志气的、在刘家窑里那个狗洞里攒着呢。今天见了面、总要叫这个贼龟头吃饱呢。(进门阶)你看两个亲热成什么样子咧。今天才把你这窠子掏出来了。 (张百万战介)

  张大妇:(唱) 你二人鬼混攒狗洞。

  把老娘放到枉死城。

  既然在此纳新宠。

  就该把老娘早送终。

  乌鸦飞过也有影。

  难道老娘不打听。

  这几年将你太宽纵。

  胆敢自由纳小星。

  一霎时怒气如泉涌。 (持鞭介)

  这口气不出心不平。 (打朱小慧、张百万拉介。打张介、张退介。)

  今日我要你的命。 (打介)

  活阎王下凡不留情。

  朱小慧:呵、我的姐姐呀。 (跪介)

  (唱) 姐姐不必气上涌。

  听妹妹与你讲分明。

  侬只为年荒逃性命。

  并不知为人作小星。

  一步踏错难更动。

  也只好暗地住窑中。

  姐姐我愿头上顶。

  那怕与你做苦工。

  还望姐姐饶了命。

  今世感恩不感情。

  张大妇:(唱) 任你说的天花动。

  我这心中总不平。

  霎时要送你的命。 (打介)

  马上教你看威风。

  (痛打介、百万拉介、又打百万介)

  休怪老娘动了性。

  张百万:好我的娘呢、你把我饶了。

  张大妇:(打百万介)

  (唱) 这件事做的不光明。

  你和我结婚有明证。

  那里来这个小妖精。

  你真是胆大不要命。  

  我和你定要决雌雄。  

  张百万:(跪) 呵、贤妻呵。

  (唱) 贤妻性情太刚猛。

  把我打的腰腿疼。

  只因无儿才纳宠。

  无后怎能守门庭。

  这是我的心头病。

  并不是无故纳小星。

  你若与我传籽种。

  那有今日这事情。

  张大妇:呵、你还说的这样可怜、你因为没儿、才娶她来。

  张百万:正是得么。你若给我生下一男半子、我要她干什么呢。

  张大妇:原来你嫌我不生娃呵。

  张百万:你来了这些年代、没生过娃么。

  张大妇:你和这个小妖精偷偷摸摸的过活了这几年、给你生了几个娃、抱出来我看看。

  张百万:呵、这个。

  张大妇:这个什么。你晓得人要有子、总要存心正直、待人宽厚呢。你放帐放的八分家利息、要帐提的是没良心斗、你还想得娃。看把你眼想成胶锅子、怪我不生娃、你把我都连累咧。还想教这个烂罐子给你生娃、把你做的那事都没想一想。

  张百万:你今天也就把我指教够了。只说你要怎么样呢。

  张大妇:没多余的话、把这个小妖精快快给我赶出去。

  张百万:不赶出去你怎么样。

  张大妇:不赶出去、我登时要把她塞到井里。

  张百万:呵呵呵、不要生气、教她走就是了。 (起介)咱二人的缘分尽了、你快走、这也没法。

  朱小慧:(起唱)听一言来泪如涌。 (张与小慧同哭介)

  张大妇:你看两个人儿、还啼哭吊泪的。

  朱小慧:(接唱)风漂雨打一场空。

  张百万:(持包介)这是你那衣物、你都拿上。

  朱小慧:(接唱)过去荣华成泡影。

  张大妇:快走、还丢心不下什么。

  朱小慧:(接唱)此去何处将身容。 (下)

  张大妇:走、往回走、从今以后再不许你出门。

  张百万:难道家务都不管了。

  张大妇:要出门总得给我取切实铺保。

  张百万:保什么呢。

  张大妇:保你出门不胡生事。

  张百万:你这家法怎样这么苟刻。 (张大妇撕耳介)出门还找切实铺保呢、比衙门那差人还厉害。 (撕耳同下)

  第八回  李之望投军得续弦

  (王三姐带二女将二男将上)

  王三姐:(引) 信奉白莲教。

  起义黑松林。 (坐)

  本人王齐林之妻王三姐。自从我丈夫去世、我便带领部下、人称我齐二寡妇。是我高举义旗、想推翻满清、恢复祖国。在湖北四川争战多年。如今乾隆退位、嘉庆登极、我这数十万人马、心想由川入陕、未知何日可成大功。

  (唱) 白莲教起事安徽省。

  转过两湖到川东。

  如今将多人马众。

  又分一股打汉中。

  鞭稍一绕烟尘动。

  指日北上到燕京。

  (卒拥李之望玉郎上)

  卒 :禀大王、道旁有一汉子和一儿郎、我将他们裹进营来了。

  王三姐:你看他是干甚么的。

  卒 :一人背着一个包袱、好象是做小买卖的。

  王三姐:命他进帐。

  卒 :是。命你们进帐。

  李之望:大王在上、小人有礼。 (揖介)

  王三姐:你是那里人氏、所干何事、与我从实的讲来。

  李之望:小人原籍乾州、因为年荒逃到盩厔。不幸女人亡故、孩子年幼,就在盩厔混活了七八年。如今孩子已经十二三岁、就引上孩子来到汉中。背着几卷布匹、做这小小生意、并没有银钱、还请大王饶命。

  王三姐:我也不害你的性命、也不要你的银钱、就是用着你人。

  李之望:大王要下小人何用。

  王三姐:你既然做生意、一定会写账目、会打算盘。

  李之望:这两件事倒还能将就。

  王三姐:那你就在我营下管账、总比你做小生意还强的多。

  李之望:军队上这事、我恐怕干不了。

  王三姐:能做生意、何愁当不了军需、再不要推辞。

  李之望:小人不敢推辞。

  王三姐:我这营下、要什么有什么。

  李之望:小人只要有碗饭吃、什么都不要。

  王三姐:未使奴婢、先问饥寒,我揣着你的心事。

  李之望:我没有什么心事。

  王三姐:你方才说你把女人死了、我今天大发慈悲、给你先做个媒。你有了女人、一来能安心办事、二来孩子也有照管、岂不好吗。

  李之望:我这出门人、也用不着女人。

  王三姐:出门人才用着女人。这儿有一女人甚好、你先看看。

  李之望:这女人、我怕是有夫之妇、所以小人不敢要。

  王三姐:这女人和我一样、也是个寡妇。校卫。

  校 兵:是。

  王三姐:将缝旗的那个孙娘子叫的来。

  校 兵:孙娘子快来。

  孙娘子:来了。大王有何吩咐。

  王三姐:你有男人没有。

  孙娘子:我原是寡妇、大王你晓得么。

  王三姐:我何尝不晓。只是你在营下、这半年很勤苦、我与你介绍个男人、你说好不好。

  孙娘子:那一位呀。

  王三姐:就是这一位。他原是个商人、和你也年貌相当。

  孙娘子:(看介)此人很面善、决不是匪人。 (转身介)大王既能作合、民妇自当遵命。  

  李之望:这个大王、还爱说媒。

  王三姐:如此你两口子今晚即便成亲。

  李之望

  :谢过大王。 (同叩头走)

  孙娘子

  王三姐:快准备洞房去罢。

  卒  :是。 (下)

  王三姐:(唱) 你二人今晚成婚礼。

  天定良缘莫迟疑。 (同下)

  (李之望引玉郎上)

  李之望:(唱) 到汉中我只怕生意不畅。

  谁料想入大营又做新郎。

  猛想起前房妻辛苦难讲。

  可怜他年寿短命丧无常。

  小玉郎年纪小时命不旺。

  从今后把继母要当亲娘。 (坐介)

  孙娘子:(上唱)身入军营无依傍。

  只好就便嫁新郎。

  好在他不是游民样。

  况且年貌两相当。

  月明如镜红灯亮。

  大摇小摆入洞房。

  李之望:娘子到了。玉儿、这是你新娘、快与你娘叩头。

  李玉郎:娘呵、孩儿与你叩头。 (叩介)

  孙娘子:郎君、你怎么还有个孩子呵。

  李之望:娘子不知、这是我先房留下的。

  孙娘子:你怎么也不言语。

  李之望:咱二人这亲事、原是大王一人主持、我怎好参前讲话。

  孙娘子:呵。    

  (唱) 恨大王不曾对我讲。

  怎知他前房有儿郎。

  费心将他要抓养。

  他还说我是姚娘。  

  向前思来往后想。

  这件事做的太荒唐。

  事到如今怎推让。

  将来难得好下场。

  李之望:娘子、请坐、听我与你讲来。 (坐介)

  (唱) 娘子不必操心上。

  这也不是小儿郎。

  年十三四知礼让。

  并不要你费心肠。

  继母亲娘都一样。

  娘子何必泪两行。

  这个孩子已经十三四了、也不烦你费多大的神、娘子不必介意。

  孙娘子:郎君、我也并不介意、只说他叫什么名字。

  李之望:他名叫玉郎。

  孙娘子:玉郎、夜已深了、你早点睡去吧。

  李玉郎:孩儿遵命。 (进帐介)

  孙娘子:郎君、你是那里人氏、怎生得到这里。

  李之望:呵、娘子你听。

  (唱) 我本姓李名之望。

  家住乾州东南乡。

  只因年荒粮价涨。

  一家三口逃外方。

  到盩厔为人曾管账。

  那料贤妻一命亡。

  去年携儿到汉上。

  背着包袱作布商。

  霎时白莲起江上。

  招兵命将动刀枪。

  昨日命我入宝帐。

  因此父子见大王。

  娘子你怎生得到这里。

  孙娘子:呵、郎君你听。

  (唱) 我母家孙姓有门望。

  将侬嫁与刘云章。

  可恨命途不畅旺。

  侬夫染病不起床。

  不幸一旦把命丧。

  丢侬家独自守空房。

  白莲教人马到汉上。

  数十万兵士要衣裳。

  去年催我入宝帐。

  日每与他缝军装。

  李之望:(唱) 听言罢来心欢喜。

  患难夫妻有提携。

  夜已深了、你我—同安眠。请。 (处帐介、下)

  (贝勒阿那黑带二将四卒上)

  阿那黑:(引) 镇守汉中地。

  攻打王三姐。

  满洲贝勒阿那黑。奉命镇守汉中、不料四川白莲教声势甚大。闻说齐二寡妇已经攻破剑阁、须要早作准备。

  清 兵:报。

  阿那黑:军报何事。

  报 子:齐二寡妇已经攻出剑阁。

  阿那黑:再探再探。 (报下)

  (王三姐带兵上、战介、阿那黑败介)

  天呀、寡妇骁勇、势不能支、军人们、退守鸡头关。 (败下)

  王三姐:幸喜占据汉中、军人们、向兴安府进攻。

  众  :得令。

  王三姐:(唱) 幸喜我把汉中占。

  即便统兵攻兴安。 (下)

  第九回  虐养子金川寻父

  (周金川持书上)

  周金川:(唱) 自幼儿在学堂曾把书念。

  诵五经讲四书辛苦十年。

  论年纪才十七童颜未变。

  提起笔作文章早已完篇。

  恨我母她将我另眼观看。

  她曾说我不是亲生儿男。

  小兄弟年纪小读书煞懒。

  日每间他和我常把眼翻。

  我本来是兄长怎能不管。

  也只好费唇舌极力成全。

  清早起在庭前且把书看。

  年幼人不勤学十分可怜。  (坐介)

  学生周金川、年方一十七岁。先生今天放假、我父命我弟兄在家读书。这般时候、怎么还不见我兄弟到来。金生、金生、快来和为兄读书来。 (金生上)

  金 生:哥哥叫我干什么。

  周金川:叫你念书呢。

  周金生:先生今天放假、我们好好的耍一天。

  周金川:父亲命我们在家温习呢。

  周金生:我把书都背过了、还温习什么呢。

  (金生跑出门介)

  周金川:你看淘气不淘气、紧叫着就跑到门首去了。

  顽 童:金生、金生、走。咱们到地里灌黄鼠走。

  周金生:我不去。

  顽 重:先生今天放假着呢、为什么不去。

  周金生:我怕我哥哥打我。

  顽 童:你哥哥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敢打你。

  周金生:怎么不敢打呢。

  顽 童:我与你实说、你哥哥那是十两银于买下的。如今有了你咧、把他那外姓之人、值得个什么。以后他打不成。

  周金生:这可是句实话。    

  顽 童:谁还与你道谎、你不信了问你娘去。

  周金生:那我就明白了。

  顽 童:他随便就打你呢。 (下)

  (周金生进门介)

  周金川:兄弟快念书来。

  周金生:我不念。    

  周金川:为什么不念。

  周金生:我不爱念。 (跳介)

  周金川:那为兄便要打。

  周金生:你打不成。 (跳介)

  周金川:怎么打不成呢。

  周金生:你是甚等之人、竟敢打我。

  周金川:我是你哥哥、怎么不敢打你。

  周金生:你是十两银子买着来的、那里的神、那里的鬼、随便打起我来了。 (跳介)

  周金川:(手战坐介)

  (唱) 听言罢来浑身战。

  小弟和我结仇冤。

  怎么说十两银子换。

  这些话一定有根源。

  莫非是有人生嫌怨。

  故意挑唆起事端。

  小弟年幼没识见。

  要与高堂讲一番。

  (周婆上)

  周 婆:(唱) 耳听堂前有人喊。

  不知为着何事端。

  走上前来仔细看。

  只见儿郎哭庭前。

  金生你哭着干什么呢。

  周金生:我哥哥要打我呢。

  周 婆:金川你为什么打他。

  周金川:母亲、金生年幼、孩儿叫他读书、他总是不肯。孩儿口说要打、也并没动手、他口中只管胡说。

  周 婆:他说什么。

  周金川:他说我是十两银子买下的、不是他的哥哥、孩儿实在难受。

  周 婆:那你没虚说。你当你是怎么来的、随便儿在我娃跟前呢。金生回走、不念咧、也不受他的气咧。

  (周婆引金生下)

  周金川:(战介)

  (唱) 我母亲她对我这等态度。

  她言说这些语—点不虚。

  难怪说不是我亲生之母。

  这多年心加疑尚不自知。

  今日里话说明当真无趣。

  一霎时双目中泪点如珠。 (闷坐介)

  (周老上)  

  周 老:(唱) 可叹妇人说见浅。

  日每无故生事端。

  清晨来到前庭看。

  只见金川泪不干。

  忙上前来问一遍。

  孩儿你有甚屈冤。 (坐介)

  周金川:爹爹既问、听孩儿道来。 (揖介)

  (唱) 先生今日不在馆。

  叫兄弟在家把书观。

  他言说读书不情愿。

  无故和我把脸翻。

  又说我是银子换。

  不是我家亲生男。

  我母出来也不劝。

  只说此话不虚传。

  请父亲为儿讲一遍。

  免得孩儿心发酸。

  周 老:(唱) 金生孩儿太大胆。

  这些话怎能信口传。

  还怪妇人没识见。

  你不该从中又荐言。

  母子彼此说长短。

  将来家庭怎能安。

  (暗)自从得下金生、我这妇人便将金川另眼看待、很过不去。我从中极力调解、总是不能融洽、我死之后、不知闹到什么田地。哎、还是痛痛快快教人家孩子回宗、倒免横生枝节。金川我儿过来。

  周金川:儿在。

  周 老:我儿不要酸心、为父与你实说。你本是乾州齐伯野的儿子。你刚才出世、不幸你母去世、无人乳养。为父那时无子、便用十两纹银将你买到怀中、这却一点不错。

  周金川:呵呵、爹爹这可是实。

  周 老:呵、为父对你岂能道谎。如今你父无儿、我已有子、你还是仍回原宗、免得和你那混账母亲日每闹景。儿呀、你说好不好。    

  周金川:爹爹、全当我是齐家的儿子、这十七年教养之恩、孩儿怎能割舍也。

  (唱) 孩儿自幼蒙教养。

  十六七年费心肠。

  深恩日每挂心上。

  一时三刻不能忘。

  未曾报恩另打账。

  自问本心太不良。

  爹爹再休这样讲。

  孩儿情愿奉高堂。

  周 老:(唱) 我儿还要细参想。

  早回本宗是良方。

  亲生之父应奉养。

  何必在此挂心肠。

  只怕将来把祸酿。

  离开此地回故乡。

  你看你母亲那样糊涂、将来那有好结果、你还是早打主意。倘若为父去世、恐怕你还没有下场。

  周金川:呵。 (哭介)

  周 老:我儿不要啼哭、你如今文章已经完了篇咧、五经也通背过了、就是在家教学、也足以自养。为父再与你带几百银子的安家费、你和你父亲好好过活、千妥万妥。明天我便与我儿雇一辆车、早间起程、晚上就到了、再不要多言。

  周金川:那我想爹爹了、怎么办呢。

  周 老:只有这点路、你一年把为父看上几回、也就够了。

  (唱) 只要你心中常挂念。

  想见为父有何难。

  随着我来。 (同下)

  第十回  遭继母玉郎回乾

  (李之望冠带、带须上)

  李之望:(唱) 自那日占据了汉中地面。

  便命我随军队来到兴安。

  到兴安把军务安置妥善。

  又放我在安康署理县官。

  生意人做县官甚不习惯。

  在衙内日每间常把心耽。

  只盼望大功成青天出现。

  众人民同享受太平丰年。

  安康知县李之望。自那日到了汉中、又到兴安、便放我署理安康县。只是清廷命杨遇春统兵前来、我们义军恐怕不抱乐观。只是我妻孙氏、又生一子、命运倒还不错。今天公事已毕、不免回府探望一回。

  (唱) 衙中此刻无事干。

  回到府中教儿男。 (下)

  (李玉郎短衣持弓箭上)    

  李玉郎:(唱) 我的父在安康曾做知县。

  教儿曹习弓马要做武官。

  清晨起到后园演习弓箭。

  要学那养由基七札射穿。

  少年人把武艺练成习惯。

  为国家立大功冲锋当先。  

  李玉郎。我父作了县官、命我习练武艺、一言未罢,小弟来矣。

  玉郎弟:哥哥、你可习武家。  

  李玉郎:为兄在此习武、你与为兄敲鼓。

  玉郎弟:哥哥、你着上一箭。我擂一通鼓。

  (玉郎射介、玉弟擂鼓介。小狮子狗上、被玉邱射死介)

  李玉郎:怎么将我母亲的袖狗射死、这却怎处。

  李 弟:母亲快来。

  孙娘子:(上)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李 弟:我哥哥把你玩的那个袖狗、一箭就送终了、靶子准的很。

  孙娘子:当真将我的袖狗射死、这还了得。玉郎过来。

  李玉郎:儿在。

  孙娘子:你个奴才为什么射它。

  李玉郎:母亲、孩儿正在发箭、那狗忽然跑上来、孩儿—时失手、并非有意。

  孙娘子:你这不是习武、分明与我示威。今日射死袖狗、明天保不住便要射死你这小弟、你就这样厉害。    

  李玉郎:呵、母亲呀。 (跪介)

  (唱) 母亲休将孩儿怨。

  孩儿有言听心间。

  清晨早起到后院。

  要习武艺将弓搬。

  开弓才射三五箭。

  那袖狗跑来当箭端。

  孩儿放箭未看见。

  一箭错将袖狗穿。

  并非有意射小犬。

  请母亲莫对儿父言。

  孙娘子:(唱) 小奴才年幼太大胆。

  故意和我起事端。

  我平日最爱这小犬。

  日每玩弄在眼前。

  你为何将它性命断。

  分明和我结仇冤。

  打狗要看主人面。

  小奴才做事欺苍天。

  李之望:(唱) 大摇小摆向回转。

  忽听家中语声喧。

  紧走几步向内看。

  原来母子生事端。 (进门介)

  娘子何事这样生气。

  孙娘子:你回来了好。你教你这孩子习武、你这孩子一开弓、你瞧、先将我的袖狗射死、给我先示了恁大的个威。

  李玉郎:爹爹、孩儿实在出于无心。

  李之望:娘子、你也太多心了。玉郎固然荒唐、他怎敢有意射你的袖狗、何必因此生气。

  孙娘子:你也给你儿掩护。将来武艺学成、保不住连他小弟都要射死、你也说出于无心。这等光景、我也活不成了。

  (唱) 你的儿子由你惯。

  越惯越好越喜欢。

  惯的成龙要登岸。

  惯的变蛇要攒山。

  使着威风发冷箭。

  一家鸡犬不安全。

  无端和我生事变。

  反说继母太不贤。

  李之望:(唱) 琐碎小事生嫌怨。

  倒教我左右要为难。

  我还是设法另打算。

  免得每日把脸翻。

  娘子不要生气、为夫倒有个彻底办法、免得他再生事。

  孙娘子:你有什办法。

  李之望:娘子也不容问、管教你再不淘这闲气、你请休息休息。

  孙娘子:只要不再淘气、那便任你处置。 (引小儿下)

  李之望:玉郎、你起来吧。

  李玉郎:(叩头介)爹爹恩宽。 (起介)

  李之望:(暗) 我想玉郎原是齐老兄救下的、如今齐老兄孤苦无依、我心想报此大恩、实在没有办法。 (想介)如今玉郎这个继母、太不明白、将来怎能相处。还是着玉郎回到乾州、奉养他的恩父、才觉妥当呵。

  (唱) 小玉郎奉恩父才觉妥当。

  倒免得和继母情谊两伤。

  这件事我有心对他细讲。

  只恐他念骨肉不肯还乡。 (想介)

  我想此话讲出、他若眷念骨肉之情、不忍前去、也是枉然。 (想介)是了、我与他打个颠倒、便说他是齐家的亲生子、我将他自幼买来。他一闻此言、—定情愿归宗。我便与他这样讲。玉郎走来。

  李玉郎:孩儿在。

  李之望:你晓得你是谁家的儿子。

  李玉郎:爹爹、你是我的父亲、怎么问我这句话。

  李之望:玉郎你错了。

  李玉郎:爹爹、这还有什么错的。

  李之望:玉郎你听、你本姓齐、原是我们乾州齐伯野的儿子。那年遭了荒旱、你父将你卖给我了。    

  李玉郎:爹爹、这当真是实吗。

  李之望:呵呵呵、这样重大的事、我岂能随便乱讲。实对你说、你母亲晓得你不是李家的根基、心想加害于你、我从中极力调停。今天一看、我也调停不下去了、你还是早点回宗、免得以后遭殃呵。

  (唱) 你母亲她对你常生妄想。

  只恐怕到后来你要遭殃。

  你本是异姓子齐家生养。

  回了宗亲骨肉聚首一堂。

  这些话我与你从头细讲。

  还望你做孝子准备还乡。

  李玉郎:(唱) 我的父把实情对我细讲。

  一霎时泪珠儿湿透衣裳。

  十余年仗父亲将儿教养。

  儿怎忍撒开手回到故乡。

  我的母她纵然心生妄想。

  有爹爹爱护我料也无妨。

  儿年纪已弱冠尚能忍让。

  又何必回原宗教人心伤。

  李之望:(唱) 虽然话是这样讲。

  为父心中有主张。

  自回原宗最妥当。

  再不必将我挂心肠。

  为父年尚未老、况且有你那小弟、也用不着你奉养。你那生身之父、年老力衰、你还是速快回宗、才合道理。为父与你筹备五百两银子、你随身带上。再雇一项轿子你坐上、再雇上一个挑子、把行李担上、不过几天、就见了你父亲了。来来来、(拉手介)为父与你筹备呵。

  (唱) 筹备纹银五百两。

  明日起程回故乡。 (拉下)

  第十一回  齐伯野穷途逢贵子

  (齐伯野上)

  齐伯野:(唱) 年迈家寒无恒产。

  人生到此真难堪。

  多年在外常游转。

  百无聊赖回家团。

  孤身一口没亲眷。

  无兄无弟少儿男。

  我一生存心最慈善。

  却怎么年老更颠连。

  生死存亡谁挂念。

  只落得泪眼望青天。

  (滚) 齐伯野便说、自从去年回家、年纪衰老、家产一空。既无妻室、又无儿男、凄风苦雨、满目荒凉。这等光景、怎能度得前去也。

  (唱) 十余年流落在外县。

  到老回来没家园。

  倘若卧病谁照管。

  满目愁恨向谁言。

  现在腹中饥饿、不免到郑四店中、着他与我下碗面吃才好。

  (郑四上)

  郑 四:提不起可来了、大概可要吃面呢。

  齐怕野:郑四哥、郑四哥。 (郑四装睡着介)卖面呢、怎么睡着了。 郑四哥。 (摇介)

  郑 四:(拭眼看介) 我当是谁、原是提不起。

  齐伯野:老哥。

  郑 四:我晓得你是齐伯野、但是人都把你叫提不起呢。

  齐伯野:休要取笑。你先与为弟下一碗面吃吧。

  郑 四:你当真是个提不起。你今夫吃上—碗、明天又吃上一碗、半年之久、没见你一文钱。你到底给什么时候吃呢吗。

  齐伯野:我统共不过欠你一半吊钱、你今天怎么便伤起我的脸来了。

  郑 四:不是这样讲、请你把隔壁子那店子也照顾一下吗、你怎么单要照顾我呢。

  齐伯野:我好酸心也。

  (唱) 他和我交情并不浅。

  为什么今天把脸翻。

  好朋友不值一碗面。

  说什么礼让出丰年。

  转过身来莫久站。

  设法要将面胀还。

  好不气、好不气。 (下)

  (周金川坐车带车夫上)

  周金川:(唱) 离却盩厔回家转。

  州城不远在目前。

  乾陵风景真可玩。

  提鞭回转到东关。

  进得关来左右看。

  多少人家住两边。

  大路旁边有车店。

  站在店中问一番。

  郑 四:先生、天色晚了、就歇到这里吧。

  周金川:也好。 (下车介)

  郑 四:把车往里头赶。 (车夫赶车下)先生从那里来。

  周金川:从盩厔来。    

  郑 四:向那里去。

  周金川:也不往别处去、就在此地找人。

  郑 四:你找何人。

  周金川;此处可有姓齐之人。

  郑 四:此处姓齐的很多、你找的是那一位。

  周金川:不是别个、便是从前曾在盩厔经商的那位齐伯野。

  郑 四:原来你找的是他。

  周金川:正是他。

  郑 四:你和他有亲。

  周金川:自然有亲。

  郑 四:你和他有故。

  周金川:自然有故。

  郑 四:你和他有关系。

  周金川:说起来关系很大、还请老伯费心、与我找问找问、小生重重有谢。 (揖介)

  郑 四:不敢当、不敢当。一时我便与你找来。先生请你先坐在里面房子喝茶。请。

  周金川:费心费心。

  郑 四:这算个什么。讲到内边。 (金川下)伙计、给客先提茶。

  内 :有。

  郑 四:然后再给客下面。

  内 :晓得。

  郑 四:哎呀、这提不起还有这样的亲友、一定有了办法。 (望介)呵、齐老哥、 (摇手介)快来、给你把面下出来了、快来、快来。

  齐伯野:(唱) 忽听郑四连声喊。

  不知为着何事端。

  转过身来店中看。

  一碗凉面摆棹前。

  郑 四:老哥快来、给你把面下出来了。

  齐伯野:你再不要和我取笑了。

  郑 四:你说要吃面、我连忙便与你赶面、和你说了两句笑话、你便转过身走了。不要介意、快请吃、快请吃。

  齐伯野:我已经在隔壁子吃过了。

  郑 四:只管给你下面呢么、为什么跑到隔壁子吃去了。来来来、 (拉介)就是吃了、也得把这碗面加上。如不然、今天这两句笑话、就把老哥得罪下了。

  刘伯野:说不了、我就将这碗面也吃了呵。

  (唱) 郑四今日太怪诞。 (吃介)

  一碗面将我下眼观。

  却怎么霎时又转变。

  喜眉笑眼费周旋。

  这其中一定有事件。

  饭后再听口中言。

  郑 四:老哥吃好了。

  齐伯野:吃好了。

  郑 四:这是碗面汤、再喝一下。

  齐伯野:好好好。(喝介)

  郑 四:老哥、你在盩厔多年、亲友还很多。

  齐伯野:熟人倒不少、亲友并没有。  

  郑 四:方才有位少年、特来探望老哥、你晓得他是谁。

  齐伯野:呵、老朋友也认不得咱了、那里还有个少年探望老朽。

  郑 四:他说和你关系很深、难道你记他不起吗。

  齐伯野:那有这事、你不要和我取笑了。

  郑 四:当真是实、现时就在内边、年纪不到二十岁、象是位读书人。坐着一辆小轿车、特来找你。我不信你不晓得。

  齐伯野:哎、 (想介) 我当真想不起。

  郑 四:你一见面、自然便想起了。来来来、你把我这件衣服换上。

  齐伯野:我为什么换衣服呢。

  郑 四:你穿上、不要教他看不起。 (穿介)就在西边那个房子呢。

  齐伯野:究竟是谁吗。    

  郑 四:管他是谁呢、说是你随着我来。 (拉下)

  周金川:(上引)来见父亲面。

  叫人把心躭。

  (齐伯野、郑四同上)

  郑 四:先生、齐老汉来了。

  周金川:老伯你找见了。

  郑 四:找见了、这便是齐伯野。

  周金川:就是他。

  郑 四:正是他。

  齐伯野:这一少年,你找我为何。

  周金川:哎呀爹爹。 (晚介、连叩介)

  齐伯野:你是那里人氏、怎么将我叫起爹爹来了。

  周金川:爹爹、你从前在盩厔经商、将孩儿卖于周姓。难道你都忘了。

  齐伯野:呵呵呵、记起来了。我儿已经恁大了、快起来、快起来。 (起介)

  周金川:爹爹请坐。 (扶介)

  齐伯野:周家将你教养成人、你不在那儿、回来干什么来了。

  周金川:呵、爹爹你听呀。  

  齐伯野:孩儿你也坐下、慢慢的讲来。

  周金川:(唱) 自那日将孩儿卖于周姓。

  郑 四:把娃卖给人、长了恁大了、竟然给忘了、好记性、好记性。 (下)

  周金川:(接唱)他为我起就金川名。

  齐伯野:原来他与你起名金川。

  周金川:(唱) 自幼待儿很珍重。

  七八岁上学把书攻。

  五经四书齐背诵。

  八股文书已明通。

  后来周氏有天幸。

  亲生一子名金生。

  我的母从此变了性。

  待儿与前大不同。

  周家我父观情景。

  只怕弟兄不相容。

  因此为儿把计定。

  他教儿仍旧回原宗。

  齐伯野:(唱) 过去的事儿成幻梦。

  谁料此子竟回宗。

  可怜我生活不稳定。

  连累儿郎要受穷。

  儿呀、你全然也不打听、糊里糊涂的跑回来、说是你错了、错错儿的错了。

  周金川:爹爹、孩儿回宗、自是正理、怎见得我错了呢。

  齐伯野:呵、周家本是富豪、生活一切稳定。为父一贫如洗、只有一座庄基、还在人家手中当着呢、这等穷苦、你如何受得下去。

  周金川:爹爹莫忧、周家我父也想到这里、因此着孩儿随身带了三百两银子、大约也可安家。

  齐伯野:(笑)那还有讲的什么、庄基才当着十五两银子、明天赎回来、便住下了。缓缓的再置几十亩地、也就够过了。

  周金川:孩儿虽无能力。念了这一肚子书、还能教学、无论如何、总不教爹爹受难。

  (郑四上)

  郑 四:夜深了、你父子们说的口干了、我给咱提了一壶煎茶、快喝、快喝。

  周金川:老伯太费心了。

  郑 四:我听你买地家、咱这东关外、出来两段好地、我明天给咱说去。

  齐伯野:老哥、你在不要张声。

  郑 四:我晓得。先生你教学的时候、咱南庙村就是好地方。 (下)

  齐伯野:我儿前在周家、名叫金川、你如今回宗、自然要姓齐、便改名齐金凤。

  周金川:孩儿谢名。 (揖介) 爹爹、孩儿多年不曾回家、明天早晨、我想到我母坟上烧几张纸、好不好。

  齐伯野:此刻没到清明、你又何必上坟。

  周金川:虽然没到清明、我总得先将我母亲的坟墓、认识认识才好。

  齐伯野:原来你要认识你母亲的坟墓。

  周金川:正是得。

  齐伯野:(暗)哎、这就难了。 (想介)只说是我那里来这一座坟墓教他认识。 (想介)有了、孩儿你晓得你是在盩厔生的。你才出世、你母亲便去世、那时就地葬埋、所以你母亲的坟墓、并没在乾州。

  周金川:那么我母亲的坟墓、就在盩厔。

  齐伯野:那个自然。

  周金川:这也不难、少缓几天、将家务安置妥当、爹爹引孩儿前往盩厔、好与我母亲上坟。

  齐伯野:呵、也好、那缓几天再说罢。 (起身介、暗白)呵、这个孩儿、又与我出下难题了。

  (唱) 引孩子去到盩厔县。

  到谁家坟茔烧纸钱。

  我若不往盩厔县。

  孩子心中总不甘。

  他的母本来无底案。

  却教我今日受作难。

  想来想去没主见。

  却在何处找坟园。 (想介)

  是了、我想李之望之妻、埋在盩厔、那个坟墓、我还记得。如今李贤弟在汉南作官、盩厔并没家园、我便将孩子引在那里、说是他母亲的坆茔、有何不可。他糊里糊涂烧上几张纸、也便了事一宗、便是这个主意。

  周金川:爹爹、夜已深了、还请休息休息。

  齐伯野:好、你我父子一同休息。 (扶下)

  第十二回  李玉郎坟园遇恩亲

  (李玉郎带马、马夫担行李随上)

  李玉郎:(唱) 出兴安府城走几栈。

  峯回路转出南山。  

  出山路过盩厔县。

  山明水秀见平川。

  这个地方很熟惯。

  自幼生长在此间。

  猛然抬起头观看。

  我母坟茔在目前。

  若不顺路去祭奠。

  自己问心怎能安。

  我想我自幼生长此地、每年清明常为我母亲上坟。今日路过此地、还是将行李下在客店。去到坟前拜扫一回才是呵。

  (唱) 今日进城早下店。

  要上坟园化纸钱。

  马夫随上些。 (同下)

  (齐伯野引周金川上)

  齐伯野:(唱) 父子二人同作伴。

  周金川:(接唱)路过山湾和水湾。

  齐伯野:(接唱)猛抬头已到盩厔县。

  周金川:(接唱)不知坆茔在那边。

  齐伯野:(接唱)急忙前行莫久站。

  周金川:(接唱)请父亲为儿指坟园。

  齐伯野:孩儿你看北门外有一义园、那边有一大块树、树前面有一小墓、那便是你母亲的坟茔。

  周金川:呵、那便是我母亲的坆茔。

  齐伯野:是得、一点不错。

  周金川:如此爹爹在这里休息、着孩儿一人前去。

  齐伯野:好也、你去你去。 (暗笑下)

  周金川:(唱) 那株槐树甚明显。

  两眼不住望坟园。

  走在墓前心伤惨。

  珠泪滚滚湿衣衫。

  急忙跪倒把纸点。 (跪介、烧纸介)

  叫声母亲泪不干。

  (李玉郎提纸上)

  李玉郎:(唱) 正行走来抬头看。

  是何人烧纸在墓前。

  呵、把坟上错咧、把坟上错咧。你是那里人氏、为何在我母亲坟上烧纸。

  周金川:(起介)分明是我母亲的坟、怎么说是你母亲的坟呢。

  李玉郎:呵、这才奇了。

  (唱) 这个人儿太怪诞。

  你为何不知你坟园。

  周金川:(接唱)这个人儿太怪诞。

  你为何不知你坟园。

  李玉郎:(接唱)我家坟园我祭奠。

  你不该在此化纸钱。

  周金川:(接唱)我家坟园我祭奠。

  你不该在此化纸钱。

  李玉郎:(接唱)纵然你不知地点。

  问明白才是理当然。

  周金川:(接唱)虽然你不知地点。

  问明白才是理当然。

  (齐伯野暗上听介、惶介)

  李玉郎:(唱) 那里来这个疯颠汉。

  周金川:(接唱)那里来这个小儿男。

  李玉郎:(接唱)我和你向来非亲眷。

  周金川:(接唱)我和你向来没关联。

  李玉郎:(接唱)咱二人一同要进县。

  周金川:(接唱)咱二人一同便见官。

  李玉郎:(接唱)进县进县就进县。

  周金川:(接唱)见官见官便见官。

  李玉郎:(接唱)霎时怒气不能咽。

  周金川:(接唱)霎时怒发要冲冠。 (打介)

  齐伯野:慢着慢着、待我问个明白。

  李玉郎:好好好、叫这老人家先听。

  周金川:那是我老人家、你可不要当你老人家。

  齐伯野:休要多言、待我问过。这一少年、你是那里人氏。

  李玉郎:我是乾州人氏。

  齐伯野:我晓得了、你莫非是李玉郎。

  李玉郎:我便是李玉郎、老伯你怎生晓得。    

  齐伯野:你说这是你母亲的坟茔、我怎能不晓。

  李玉郎:请问老伯高名上姓、是那里人氏。

  齐伯野:我也是乾州人氏、名叫齐伯野、你父亲和我很有关系。

  李玉郎:哎哟、我的爹爹呀。 (连叩头介)

  齐伯野:这是何意。

  李玉郎:呵、爹爹你听呀。

  齐伯野:站起来一同坐在地下、慢慢的讲。

  (三人坐地介)

  李玉郎:(唱) 孩儿自幼命运蹇。

  卖与李家做儿男。

  李家我父到兴汉。

  便与孙氏结姻缘。

  那孙氏性情太凶悍。

  对待孩儿实难堪。

  儿在后院习弓箭。

  射死袖狗起事端。

  只怕日后生大变。

  因此命我回家园。

  中途得见爹爹面。

  如同拨去见青天。

  齐伯野:(暗唱)老夫仔细听一遍。

  这件事儿颠倒颠。

  糊里糊涂且收管。

  真假远近都一般。

  (暗) 贤弟倒也怪诞、这个孩子原是我救下的、他却说是我生下的。哎、生下的也罢、救下的也罢、糊里糊涂都收下。 (转身介)儿呀、李姓乃是官宦人家、你可情愿回来。

  李玉郎:孩儿若不回来、恐怕还要生出事变。所以李家我父、才与我说了实话、命我回宗。孩儿岂有不情愿之理。

  齐伯野:你今年十几岁了。

  李玉郎:二十岁了。

  齐伯野:比你兄弟大三岁。

  周金川:哥哥、为弟这里有礼。

  李玉郎:一同见礼。 (同揖介)弟兄初次见面认不得、先打了一场。

  周金川:这便是打着亲。

  齐伯野:你兄弟名齐金凤、你可改名齐玉凤。

  李玉郎:敬谢美名。 (揖介)

  齐伯野:这才是双凤飞来呵。    

  (唱) 双风飞来真稀罕。

  教人喜气上眉尖。

  转面来我把双凤唤。

  你二人一同上坟园。

  你晓得你二人是弟兄、那么你母亲的坟墓、便是他母的坆墓、快快一同前去祭奠。

  李玉郎:(唱) 弟兄二人同祭奠。

  周金川:(接唱)双双跪倒在墓前。 (同跪介)

  李玉郎:(接唱)想起母亲真伤惨。

  周金川:(接唱)一同洒泪化纸钱。 (烧纸、起介)

  齐伯野:玉凤我儿、你平日学些什么。

  李玉郎:每日练习弓箭。

  齐伯野:好、学台大人不久便到我们乾州考试、你弟兄一个考武、一个考文、一同进学成名、把咱齐家这门楼子也撑起来。

  周金川:如此我们速快回到乾州、准备下场考试。

  李玉郎:不要忙、我的货物等件、尚在城内店中、总得将这货物销售了、再好回去。

  齐伯野:你还有什么货物。

  李玉郎:爹爹不知、李家我父给我筹备了五百两银子、孩儿办了些货物、随身带回。寻个售主、—两天也就发落了。

  齐伯野:那么我们先到盩厔县、把那桩生意旧结了、再好回去。玉凤。金凤、你们掺为父来。 (同扶齐伯野下)

  第十三回  弓鞋印雪成佳偶

  (张玉英与张云英同上)

  张玉英:(唱) 一年风景容易转。

  不觉又到十月天。

  张云英:(唱) 乍寒天气翠袖短。

  十指涩缩意缠绵。

  张玉英:裙钗张玉英。

  张云英:裙钗张云英、州县考院巷张秀才之女。

  张玉英:妹妹、天色临晚、雪花飞舞、爹爹在书馆怎么还不见回来。

  张云英:这两日学台进院、正要考试、爹爹还要经营学生下场呢。

  张玉英:呵、是得。下场以后、不知考取多少。

  张云英:咱乾州秀才名额、一考只取十六名。

  张玉英:才考取十六名、呵、这也很稀罕的。

  张云英:姐蛆、稀罕的很很、实在令人羡慕。但不知咱姊妹二人将来、

  张玉英:将来怎么样。

  张云英:将来不知谁能配个秀才。

  张玉英:妹妹、你的人样儿也好、才情也好、一定能配个秀才。我就没那野心。

  张云英:人和你说正经话呢、你不要耍笑我。

  张玉英:呵、是正经话。明天榜挂出来、你看上那个秀才、你就跟上去。 (掀介)

  张云英:哎哟哟、就那么简单吗。咱们还是给老人说说、教老人给咱们留个神儿、姐姐、你说好不好。

  张玉英:很好很好。但是你给爹爹说去、我却不敢说。

  张云英:我也不敢给爹爹说。一会儿母亲到了、我给母亲微微的透露透露、着母亲给爹爹说去、你不要管。

  张玉英:你的智才大。

  (张夫人上)

  张夫人:(引) 家住考院巷。

  童生正下场。 (坐介)

  张玉英

  :母亲万福。 (揖介)

  张云英

  张夫人:女儿少礼、坐了。

  (张玉英坐介、张云英立张夫人身旁)

  张云英:;母亲、我爹爹是个什么功名。

  张夫人:你爹爹原是黉门秀才、难道你不晓吗。

  张云英:我、我爹爹原是黉门中秀才。母亲、你那时怎么就能配个秀才。 (笑介)

  (张玉英暗笑介)

  张夫人:妈的这命好、就这样胡碰、妙幸的就碰了个秀才、真是莫明其妙。 (同笑介)

  张云英:我姊妹二人、不晓碰得上个秀才。

  张夫人:那便在你们的命呢。

  张云英:母亲、你这迷信太大了、这事在人为呢么、怎么只管的说命呢。  

  张夫人:不说命可该说什么。

  张云英:母亲、放榜以后、要考取十几名秀才、不晓他们都有媳妇没有。

  张夫人:这个孩子、你不晓得、进学迟早也不等。年长的保不住都抱上孩子了、年纪小的也有没娶媳妇的呢。

  张云英:那么母亲你给我爹爹说、着我爹爹留个神儿就得了么。

  张夫人:呵、这个蠢才、你一心想嫁个秀才、为娘听明白了。

  张云英:我就是把你往明白的提呢。

  张夫人:(唱) 这蠢才活泼又直率。

  一心想配新秀才。

  秀才本来有丰彩。

  难怪女儿挂心怀。

  (张秀才上)

  张秀才:(唱) 放学回家到门外。

  雪花飞舞洒尘埃。

  (李玉郎与周金川上)

  幼年考试须招待。

  二位童生随我来。

  你弟兄二人随着我来。

  李玉郎

  :遵命。

  周金川

  (张秀才叩门介)

  张云英:我爹爹回来了。 (开门介、见二生退介)

  李玉郎

  :妈妈在上、学生有礼。 (揖介)

  周金川

  张夫人:他是何人。

  张秀才:他是齐家两位考试的学生。家住东关。晚间城门封锁、进场不便、在考院巷寻一处房子、我便着他们住在咱家街房、晚间进场很便宜的。

  张夫人:好极咧、我前边那部房子还很干净、我再与你打扫打扫。 (下)    

  张秀才:随着我来。 (下)

  (张云英看介、拍手介)

  张玉英:天色已晚、咱们挑灯刺绣才是呵。

  张云英:姐姐、待我点起灯来。 (点灯、同刺绣介)

  张玉英:(唱) 寒夜三更灯光亮。    

  张云英:(唱) 雪片缤纷打寒窗。

  张玉英:(唱) 架上金鸡高声唱。

  张云英:(唱) 刺绣工夫不敢荒。 (炮响介)

  张玉英:那里放炮呢。

  张云英:那是进场的炮。第—次炮响、着考试人起来准备。第二次炮响、着他往场门上走。第三次炮响、场门大开、学台便要点名。

  张玉英:统共还要放三次炮吗。

  张云英:正是得。 (放二炮介)

  张玉英:呵、二炮响了。

  张云英:二炮响了、他们便要起身呢。

  (放三炮介)

  张玉英:呵、三炮响了。    

  张云英:(听介) 他们怎么还不曾起来、莫非失睡了。

  张玉英:他们失睡也罢、不失睡也罢、谁管他那些闲事呢、咱们收拾睡觉。

  张云英:读书人好容易三年等了这一考、倘若耽误了功名、如何是好。

  张玉英:那么你叫去些。

  张云英:咱姐妹二人叫走。

  张玉英:雪花飞舞、冷清清的、谁叫他呢。

  张云英:那么、叫我在房门外喊叫一声、呵

  (张云英张口介、张玉英掩口介)

  张玉英:半夜三更、你叫人家干甚么呢、爹娘听见、你要挨打。

  张云英:如此着我到他房子外前叫去。

  张玉英:哎哟哟、这样关心的。

  (张云英出门绕场介)

  张云英:呵呸、先生,三炮都放了、怎么还不起来。

  (声耍宏壮、转身跑介、进门介)

  (李玉郎与周金川忙上)

  李玉郎

  :怎么三炮响过了、快走快走。 (忙下)

  周金川

  张云英:这会子咱们一同安眠了。

  (唱) 先生进场把名点。

  咱二人一同去安眠。  (进帐介)

  (张秀才上)

  张秀才:(唱) 天晴云散日光亮。

  半寸深雪如纸张。

  雪中却有弓鞋样。 (看介)

  不大不小三寸长。

  随这脚踪细现望。

  分明女儿到前房。

  这才奇了、雪中怎么有有弓鞋的踪跡。这道踪跡脚尖向前、(指介)由女儿门口直到客房。这道踪跡脚尖向内、又由客房到女儿门口、分明打了个来回。 (想介)好不气也。

  (唱) 来去踪跡极明朗。

  为什么夜晚到客房。

  一口闷气拥心上。

  转过身来问他娘。

  娘子你来。

  (张夫人上)

  张夫人:惶张为何。

  张秀才:呵吁。

  张夫人:刚才起来、生的什么气呢。

  张秀才:你指教下的好女子。

  张夫人:我女儿犯了你的什么法咧。

  张秀才:你来你来。看雪中这是什么踪跡。

  张夫人:(看介)这才奇了、我那两个女儿跑到客房干什么去、决不是得。

  张秀才:你还为女子掩饰。你看这来往脚印、分明俱在、难道还是狐狸精的踪跡吗。

  张夫人:你不要生气、着我讨问讨问、你先到书房去。

  张秀才:若还有点含糊、定要将这蠢才处死。

  张夫人:你去、总要问个明白。

  张秀才:呵吁。 (下)

  张夫人:玉英走来。

  张玉英:来了。

  (张玉英上)

  张玉英:母亲有何吩咐。

  张夫人:你姊妹二人、昨日晚上、谁到前边去来。

  张玉英:孩儿不晓得。

  张夫人:实对我说。如其不然、定要挨打。

  张玉英:那你问我妹妹、教她给你说。

  张夫人:我明白了。你叫她来。

  张玉英:是。 (出门)云英、母亲唤你呢。

  (张云英上)

  张云英:来了。唤我为何。

  张玉英:你昨日晚上的事发觉了。

  张云英:你为什么对母亲要讲。

  张玉英:我几时讲来。

  张云英:母亲怎生晓得。

  张玉英:妹妹、我也不解其故。

  张云英:那么我给他个死不承认

  张夫人:云英。

  张云英:来了。

  张夫人:怎么还不见来。

  张云英:来了。 (进门) 母亲有何吩咐。

  张夫人:呵、我把你个蠢才。 (掌咀介)

  (唱) 骂声蠢才太大胆。

  为何荡捡不逾闲。

  你自幼读书知闺范。

  无故玷辱你祖先。

  你的父读书讲经传。

  身入黉门作生员。

  在人前说长又道短。

  那料女儿伤面颜。

  若不把真情讲当面。

  你父回家怎成全。

  张云英:呵、母亲呀。

  (唱) 孩儿常将母亲伴。

  几曾荡捡又逾闲。

  自幼读书知闺范。

  怎敢越礼辱祖先。

  我的父读书讲经传。

  身入黉门作生员。

  我怎肯放荡逾闲捡。

  鞋不歪来脚不偏。

  有什么真情可表现。

  请母亲对我仔细言。

  张夫人:(唱) 这张利咀还强辩。

  我登时和你到庭前。

  张云英:母亲、孩儿究竟犯了什么法、还请与我明言。就是孩儿一死、也死个明白。 (哭介)

  张夫人:你做出的事、你还不晓得吗。

  张云英:我做下什么事了。

  张夫人:咀不要硬、这还有干证。

  张云英:怎么还有干证、我做下贼咧吗。

  张夫人:和做贼一样。

  张云英:母亲、干证是谁。

  张夫人:走、到院子寻干证走。

  张云英:走、不信院子还有个干证呢。

  (张玉英、张云英随张夫人出门介)

  张夫人:你看雪中这是什么。

  张云英:没有什么。  

  张夫人:这是什么踪跡。

  张云英:这个。

  张夫人:这是什么、你看是你的脚印儿不是。

  张云英:怎见得是我的脚印儿呢。

  张夫人:你姐姐的脚大、此刻你姐姐也有脚印儿、你看比你这脚印儿就大了半寸。 (张云英低头介)你看来往踪跡、分明俱在。只说你跑到人家先生房子干什么去了。说是你来呵。

  (拉进房介)

  张云英:不晓得是猫吗狗、跑过去了、生硬给我塌槎呢。

  张夫人:呸、不要脸、还不跪了。

  (张云英跪介、张夫人持鞭打介、玉英擎住介)

  张玉英:(暗) 妹妹你实说了、怕什么吗。

  张云英:呵、我的母亲呵。

  (唱) 母亲骂儿不要脸。

  教儿心中似箭穿。

  孩儿出去谁曾见。

  却在雪中认脚尖。

  鞋印模糊实难辨。

  说什么三寸小金莲。

  这个干证成铁案。

  教孩儿冤上又加冤。

  情知母亲法难犯。

  父亲平日更森严。

  倘若真正留污点。

  情愿死在你面前。

  张夫人:(唱) 这个蠢才又强辩。

  难道我还将你冤。 (打介)

  张玉英:母亲不要生气、她不说了我给母亲讲。

  张夫人:好了、她的行动你一定晓得、从实的讲来。

  张玉英:昨日晚上、我姊妹二人在房中刺绣、猛然听见放炮。

  张夫人:那是进场的炮。

  张玉英:一会子又放了两炮。

  张夫人:那是二炮。

  张玉英:一会子又放三炮。那考试的二位先生、静静悄悄、毫无声息。我妹妹言道、他们恐怕失睡了、总得在房门外边喊一声。我说你将二老惊起、如何容得。我妹妹便到客房门外、就是这样学我爹爹的口吻说、呵呸、先生,三炮都放了、怎么还不起来。转身便跑到房子睡了、再没有一点事。

  张云英:母亲还有事呢。

  张夫人:还有什么事。

  张云英:还跑在这儿挨打来。    

  张夫人:这点事为何不早点说明。  (放鞭介)

  张云英:说明了害怕挨打么。

  张夫人:这两个考试的、还多亏了我娃喊、快快起来。

  张云英:呵哟、腿麻的很。

  张玉英:妹妹、我把你掺一下。 (扶起介)

  (张秀才上)

  张秀才:(引) 托媒去求婚。

  回家问原因。

  (进门介、云英、玉英退介、暗听介)

  张夫人:先生回来了。

  张秀才:(坐介)你问明白了不曾。

  张夫人:并无事故。只是那两位考试的失睡了、三炮一放、云英装着你、到前边把他们唤将起来、所以留下脚印。

  张秀才:那么、这女子倒还有心、我只怕闹出什么笑话。好在两位学生、并未订亲、我已托媒前往、大约八九可成。 (放九炮介) 呵呀、放榜呢、不知他们进学不曾。

  (媒人上)

  媒 人:(引) 兄弟同花烛。

  文武二秀才。

  (进门介)先生恭喜恭喜。刚才放榜、哥哥进了武学、弟弟进了文学、咱这两个姑娘、大的配那武秀才、小的配那文秀才。姊妹两个裙钗、配他弟兄两个秀才、这不多的日子、便要开喜场、结鸾凤、你说喜不喜呀。

  (张玉英、张云英拍手下)

  张夫人:不是我家姑娘、他弟兄二人还把这步功名耽搁了呢。

  媒 人:(唱) 姊妹兄弟结鸾凤。

  文武秀才各成名。

  张秀才:今天随便先把媒人谢谢。 (拉介)来来来。 (同下)

  第十四回 破镜含羞见夫君

  (朱小慧乞丐装上)

  朱小慧:(唱) 手拉枣杆成乞丐。

  今日只唱悔不该。

  悔当初离婚胡狡赖。

  抛弃前夫逃荒灾。

  一心要嫁张口袋。

  希图作妾遂心怀。

  谁知大妇心肠歹。

  醋海生风起祸胎。

  斩断我两人恩和爱。

  赶出门庭好悲哀。

  这才是自己曾把自己害。

  想起苦命泪满腮。

  (喜幅两顶绕场下)

  奴家朱小慧。自那年撇弃前夫齐伯野、改嫁张二财东为妾、谁知大妇泼悍成性、将我赶出门庭。近年以来、落于乞讨之中、日每寻吃讨要、苦度生活。听说前夫齐伯野、今天与他两个儿子开喜场、结新婚、布施放饭、周济穷人、是我迫于饥寒、前去讨膳。或者他念结发之情、也能将我二次收纳。倘若不肯收纳、是我身带毒药一包、顺便服毒而死、也能讨付棺材、装殓尸首。不免去往一会了。

  (唱) 朱小慧来好羞惭。

  舍垢忍辱去一番。

  倘若前夫有怜念。

  夫妻重会永团圆。

  倘若前夫不怜念。

  服毒一死把身安。 (下)

  (齐伯野上)

  齐伯野:(唱) 双凤飞来随心愿。

  四喜临门开喜筵。

  老夫齐伯野。今天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同开喜场、难兄难弟、双结婚彩、这样奇事、可谓四喜临门、好不快乐。

  (院子上)

  院 子:禀老太爷、两顶花轿现已抬回。

  齐伯野:速唤傧相。

  (傧相上)

  傧 相:(引) 耳听太爷唤。

  移步到堂前。 (进门介)

  拜见老太爷。

  齐伯野:古书奉上。

  傧 相:遵命。(转身) 良缘由凤缔、佳偶自天成、扶男女新贵人就花毡。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再拜。引新人入洞房。 (新人同下)与老太爷恭喜。

  齐伯野:大家同喜了。 (笑介)哈哈哈、请在下边饮宴。

  傧 相:慢着、还有喜事奉告。

  齐伯野:有何喜事。

  傧 相:小老适才从门外经过、遇一贫妇前来乞讨、言说他名朱小慧、是你结发之妻、当年因遭荒旱、逃出门庭。如今无依无靠、乞讨度日、今天有意前来、情愿夫妻相认。

  齐伯野:(惊介)哦、怎么她也来了。这样无情无义之人、如何容得。

  傧 相:请老太爷息怒。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既往之事、何须介意。如今她已悔过前来、况且你又老而无妻、正堪配偶、何必执意。

  齐伯野:既然如此、将她唤来、我要问个明白。

  傧 相:这便好了。 (转身唤介)那一妇人走来。

  (朱小慧上)

  朱小慧:(引) 掬尽千江水。

  难洗满面羞。 (进门跪介)

  夫君开恩。

  齐伯野:(怒) 咳、好气也。  

  (唱) 一见贱人心发恼。

  不由恶血往上潮。

  有何面目将我找。

  无情无义谁肯招。

  (怒斥)快出去。

  朱小慧:(哭) 咳、我的夫君呀。

  (唱) 休动气来莫发恼。

  从前事儿一笔销。

  那时怪我年纪小。

  知识不此夫君高。

  如今悔悟才知晓。

  情愿配偶续鸾胶。

  这是夫君、请看为妻年富力强、还能生男养女、你若将我收纳、管保儿女满床。

  齐伯野:(怒唾介)呵呸、真乃不知羞耻。我若靠你生儿养女、我齐门早已断绝香烟。你看我如今双凤飞来、一文一武、儿媳满堂、心愿已足。照你这淫荡之妇、纵然生子、不是枭主獍、必是豺狼。我还要他做什。速快滚出去吧。

  (唱) 曾不记当年遭荒旱。

  我家困苦卖庄园。

  谁知你心肠忽改变。

  水性杨花逃外边。

  真卑污来真苟贱。

  有何面目到门前。

  朱小慧:夫君、请你追念结发之情、将为妻收留下吧。

  齐伯野:想我收你、却也不难、我就好比朱买臣、你就好比崔氏女、能将泼水收回、我便和你相认。

  朱小慧:(哭) 咳、这便难了。

  (唱) 这个问题真难做。

  泼水怎样能再收。

  自己作孽自己受。

  命丧黄泉一笔勾。

  认亲之事、如今再不提了。请你赐些残茶剩饭、让我吃得一饱、我便去了。

  齐伯野:这倒容易。 (唤介) 人来。

  院 子:有。    

  齐伯野:舀碗饭来。

  院 子:是。 (捧付给小慧介)接、你先用饭。

  朱小慧:(接饭)

  (唱) 手捧饭盌珠泪堕。

  好似马前将水泼。

  不怨旁人只怨我。

  怨我当年做事错。

  早知今日无结果。

  不该背恩断丝萝。

  越思越想越难过。

  不如早早服毒药。

  怀儿内急忙取包裹。 (取药包撒盌内介)

  霎时一命见阎罗。

  院 子:你怎么拿的毒药、难道给人中命不成。

  齐伯野:你还恁大的性子。快将药包收拾了。(院子夺药包介)你也不要与我中命、横竖让你住在偏院、我把你养活上、也就够了。想要仍然做妻、那却万万不能。

  朱小慧:我如今也配不上给你做妻、只要一天有碗饭吃、也就心满意足了、还免得到大街上丢你的人。

  齐伯野:再不容说了、引到偏院去吧。

  院 子:走、往偏院走。 (下)

  齐伯野: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再回头已百年身。

  双凤飞来结佳偶。

  苍天不昧苦心人。 (同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