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一瓣莲》剧本

来自戏曲百科

秦腔一瓣莲》陕西省剧目工作室】

剧本:秦腔《一瓣莲》剧本

说 明

鄂秋隼同宿介交好,宿介同宫王氏有私,宫家又同卞胭脂相邻为居。一日,鄂经卞家门口,为胭脂看见,爱慕之情为王氏发现。王愿为卞女、鄂生说合,事被宿介知晓,宿冒名鄂生欲行奸女,被女拒绝。宿脱得绣鞋一只,二人定情,不料宿将鞋遗失为伍大所得。伍又欲奸女,因投错房门,将卞女之父杀死。县官杜撰,将鄂生押监,知府释放鄂生又错认宿介杀人。宿告学台施闰章,智审伍大,终于破案。鄂卞、成亲,因宫商人已死,宿介、王氏也成亲。鄂生还因说服山寇有功,得到封赏。

场 目

第 一 回 联吟

第 二 回 钟情

第 三 回 较试

第 四 回 病叹

第 五 回 聘贤

第 六 回 谋奸

第 七 回 劫香

第 八 回 鞋误

第 九 回 杀医

第 十 回 罪诬

第十一回 征匪

第十二回 探狱

第十三回 翻谳

第十四回 控辩

第十五回 镜冤

第十六回 判园

人 物 表

鄂秋隼 小 生 生员

画 阁 小 丑 书童

宿 介 末 生员

伍 大 丑 门斗(又名屠斗)

卞 福 老 丑 兽医

马 氏 老 旦 卞福妻

卞胭脂 小 旦 卞福女

吴相公 小 丑

差 官 副 净

宫王氏 贴 旦

四生员

施闰章 老 生 学台

吴南岱 知府(即吴守)

张 绩 红 生 总兵

梅 发 绿林

盛 强 绿林

林 刚 绿林

刁 毅 绿林

杜 撰 丑 县官

刘 长

王 短 小 丑

粮 差 外

书 办 卒

贾 武 净 长枪会头目

众人役

众 卒

禁 卒

董 玉 副 商人

官 媒 丑 旦

四勇丁

辛 清 书办

道 士

礼 生

宿 忠 仆人

小道士

傧 相

笫一回 联 吟

〔鄂秋隼带画阁上。

鄂秋隼 (引) 世代书香,志在青云以上。(坐)

(诗) 雪案萤窗十九年,

蓝衫利市竟徒然。

何时身列琼林宴?

衣钵方能继祖先。

小生姓鄂双名秋隼,表字飞仙。祖历甲科,父登一榜。山东人氏,籍隶东昌,家居南巷,草草入泮,孑孑孤身。惟是椿苎早逝,常兴罔极之悲,琴瑟将调又抱断弦之痛。只留小生孤影落落,举目无亲,傲骨姗姗,关心惟我。今乃重阳佳节,天气晴和,幸有同里宿兄相约,令小生同登望岳楼饮酒消遣,以应登高故事,须得走一遭也。画阁!

画 阁 有。

鄂秋隼 收拾茶铛酒鼎,去望岳楼者。

画 阁 是。〔担茶酒同鄂秋隼过场。

鄂秋隼 (唱) 为学事最难得朋友自远;

德不孤必有邻雅会东山。

今日里学孟嘉登楼消遣,

并非是平索间诗酒留连。

宿兄约今日来为何见?

我只得上层楼胸次一宽。

上得楼来山尽川览,则见泰山高与云齐。现在日午,怎么不见宿兄到来?

〔宿介上。

宿 介 (引) 将了偷花事,又结会酒缘。

学生宿介,别号右颠。因约鄂兄登高来此,未知他来了否?待我上楼一观。(上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哎,我兄业已早降。

鄂秋隼 弟候多时了。

宿 介

(同) 见礼了,一同请坐。

鄂秋隼

鄂秋隼 宿兄来何迟迟?

宿 介 弟因与一女朋友攀谈,因而来迟,恕罪,恕罪!

鄂秋隼 老兄诚为风流人也。画阁摆酒。

画 阁 是。(摆酒)

鄂秋隼 宿兄你看四围青山,一派红树,真是一幅云林画稿,正可以作诗料。

宿 介 记李青莲登榭眺楼有诗:“江城如画里。”正可以移赠此楼。

鄂秋隼 我兄真是妙想。宿兄,你我今朝为此楼生色,必得联句。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宿 介 鄂兄之言最是。就请东道主人命题。

鄂秋隼 大家拟可也。

宿 介 小弟总想分韵作诗,乃是诗家的老套,不若以访菊二字,得一缘字,虽则太熟倒也大方。

鄂秋隼 最善。

宿 介 如此就请吾兄起句。

鄂秋隼 弟未免占先了。

(诗) 细雨篱边路,

宿 介 妙极,妙极!一起先摄访字,就请吾兄搦管誊录。

〔鄂秋隼写。

(诗) 徘徊九月天,芳情余自信。

鄂秋隼 (看) 吾兄真是风流自赏,待弟续来:

(诗) 傲骨有谁怜?知己思陶令。

宿 介 (看) 兄此两句大有身分,更切菊字。待我学生也续来。但不知陶令对头是谁呵?有了!

(诗) 逢人问屈原,何当诗酒地?

鄂秋隼 (写) 我兄还想二次矣,待弟结句落韵。

(诗) 重续好姻缘。

宿 介 待我通读一遍。

(念) 细雨篱边路,徘徊九月天。

芳情余自信,傲骨有谁怜?

知己思陶令,逢人问屈原。

何当诗酒地? 重续好姻缘。

一气呵成,字字妥贴,只是鄂兄结句,又想起老婆来了。

鄂秋隼 休得取笑。

宿 介 吾兄内助无人,续弦也是要紧。

鄂秋隼 内人期年服过,定要求人作伐。

宿 介 为弟与你当撮合人。你先饮几杯酒再谈。

鄂秋隼

请,请。

宿 介

宿 介 (唱) 叹人生最难得光阴留住,

是雅人才能够把酒狂呼。

重阳节必须得登高作赋,

鄂兄!

(唱) 但愿你早登科早当姐夫。

鄂秋隼 取笑了!

(唱) 读书人第一要好学敦品,

举止动行大道文质彬彬。

贪酒色虽风流总非学问,

最重要两件事根本人伦。

宿 介 鄂兄,你太腐谈了。

(唱) 虽然间大关头行不可乱,

也不可拘小节昧却周南。

名下士谁不爱恋莺贪燕,

又何必古板板才算圣贤?

鄂秋隼 宿兄差矣!

(唱) 文会友友辅仁也可消遣。

何必要行淫乱月下花前?

人生乐不出乎精笔良砚,

请看那李青莲斗酒双柑。

宿 介 我与你这粘滞不通的,终久也辩不来。难道说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孟夫子他老人家把话都说错了吗?饮酒,饮酒。

〔伍大上。

伍 大 (引) 只因传岁考,串遍秀才家。

伍大。屠户出身,门斗糊口,靠着秀才吃饭,颇也爱酸。惯与婊子当差,并不嫌苦。现在施大宗师下马岁考,奉了老师的签票,捉拿秀才过考,听得有几个莫皮毛秀才,在望岳楼饮酒,不免上楼吓他一下。呔!你们祸事临头,还在此间快乐饮酒?

宿 介 哦,原是伍门斗。我们清守卧碑,有什么祸事?

伍 大 目下施大宗师岁考,老师传你们应考哩!

宿 介 岁考只可吓唬那不通的誊文公,有钱的假斯文去,我们这饱学穷酸,不比那枯肠铜臭,是不怕应考的。毋劳尊驾关心,快滚下去,毋扫我们兴致。

伍 大 如此三位在楼高坐,我寻那下座的去。

(念) 只说门斗恶,不敌秀才凶。(下)

宿 介 你看那个样儿,老师枉当了文庙住持,泮池里边种了麻黄草,把害人的物料,都弄着学宫里了,等我见了老师再说。

鄂秋隼 正在酒酣耳热,又被这厮扫兴。你看夕阳在山,人影散乱,也该下楼去也。

宿 介 弟自觉今日犹不足兴。鄂兄!

(唱) 咱今日登此搂犹不甚欢,

无有个白衣人送酒篱边。

无佳人只算得风流一半,

有佳作未必能屈宗衙官。

鄂秋隼 宿兄!

(唱) 弟无才不当与群芳争艳,

只知道醉六经苦耕砚田。

犹恐怕读不尽三坟五典,

色是空空是色至理名言。

宿 介 咱二人终非一气,无论仙才,鬼才,咱两个都是秀才,容后再叙。下楼。

鄂秋隼

请,一同下楼。

宿 介

宿 介 扫兴,扫兴!

鄂秋隼 还是归与,归与!

宿 介 你读归与,我看那归与二字,模样就像扫兴。

鄂秋隼 笑谈了,请。

(念) 诗社同登望岳楼,

青山红树一天秋。

宿 介 (念) 风流不便输崔灏,

也要题诗在上头。

鄂秋隼

请。(同下)

宿 介

第二回 钟 情

〔卞福上。

卞 福 (板歌) 盘猪狗,弄马牛,六畜有病我能救。论家当,委实羞,一个鸡儿驮不够。作医生,专看兽,莫个儿子接我后。老汉肥,婆儿瘦,人家请我有报酬。吃吃喝喝我不愁,愁得是女儿莫主儿爱,由不得我老汉双眉儿皱,不由得我老汉将眉儿皱!小老卞福,婆儿马氏,颇能内助。我老汉半世乏嗣无后,只生一个女儿名唤胭脂。年方二九,窃喜生的聪明伶俐,好读诗书,又爱刺绣。本想择个读书的主儿,怎奈缙绅人家,多嫌我是个兽医贱业,不肯聘定,我的女儿因而尚未许人。这也不讲,今日天气晴和,不免将门前招牌挂起,看有主顾前来好作生意。老婆,女儿走来。

〔马氏、卞胭脂上。

马 氏 (念) 才理蓬头垢面,

卞胭脂 (念) 聊整布裙荆钗。

马 氏 老老万福。

卞 福 罢了,婆儿你好?坐了讲话。

卞胭脂 爹爹万福。

卞 福

我儿坐了。

马 氏

卞 福 婆儿,你将招牌挂出,看有主顾前来。

马 氏 女儿帮娘去挂招牌。

卞胭脂 是。(同马氏挂又坐)

卞 福 老婆。

(唱) 咱女儿她生的聪明无比,

小猴儿倒不像猪狗养的。

必须得官宦家成其连理,

聪明女总须配聪明女婿。

马 氏 老老!我且问你,女儿是你我所生,你开口便说是猪狗养的,是何道理?

卞 福 老婆是你不知,我乃是个属猪的,你乃是个属狗的,女儿是个属猴儿的,难道我恁大的岁数,连相数都不知道吗?

〔吴相公牵牛上。

吴相公 (念) 我这犀牛病,来寻卞兽医。

卞老在家么?

卞 福 何人唤我?原是吴相公来看牛的。

吴相公 我这牛只是喘,特来请,你老人家看看。

卞 福 待我看来。吴相公!你这牛是每交十四、五等日夜间便喘,是不是?

吴相公 是的,不知是何症候?

卞 福 叫做吴牛喘月饥渴症。

吴相公 该用什么药哩?

卞 福 必得一剂元宝汤,立时见效。

吴相公 这才奇了,牛也想吃元宝汤,竟是胡说。

卞 福 你们孩子家不知医道,古诗有代牛言诗云:“渴饮颖水流,饥喘吴门月,黄金如可种,我力更不歇。“这不是分明要吃元宝汤的证据么。

吴相公 既然如此,请老爹想个法子治治才好。

〔差官上。

差 官 (念) 堂下牵牛病,街道觅兽医。

卞大夫请了。

卞 福 请了,差官前来何事?

差 官 我乃齐宣王差来的,因王府有牛,将以衅钟,不知怎样*觫起来?王爷不忍其无罪而就死也,闻得大夫是乃仁术也,特命下官前来,请尝试之。

吴相公 卞老爹!快想元宝汤的方子,我等不得了。

卞 福 齐宣王的牛,百姓不能治的。

差 官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吴相公 卞老爹只叫不应声。见了有钱有势的狗,连我们穷汉的人,都不理了。犀牛你还想吃元宝汤,仍旧随我望月去也。(下)

差 官 请卞大夫快走!倘若此次将牛看好,王爷定要赏你个医官呢?

卞 福 赶恁说,这医官由看禽兽中得来?这医官中禽兽位分也很不小了。如此一同走走。(过场)

(唱) 叹天下诸才子都还可想,

想人间最难的是元宝汤。

吴相公这方子更难想望,

多亏了齐宣王作救命王。

(念) 不去看禽兽,焉能作医官。(同下)

〔宫王氏上。

宫王氏 (引) 未谱声声慢,先妆步步娇。

奴乃宫王氏。因以丈夫贸易他乡,留奴一人孤孤单单最是凄凉。今日闲暇无事,想做一双鞋儿,不免来到卞家与卞胭脂闲耍散心,剪她的鞋样以便好做鞋穿。来到卞家门口,哎,卞妈妈!这两日可好么?

马 氏

大嫂来了,请坐。

卞胭脂

宫王氏 有座,卞大姐可好么?

卞胭脂 大嫂你好。

宫王氏 丈夫不在家,孤孤单单有什么好处?

马 氏 取笑了,你们多谈一会,我要到厨下料理去。

宫王氏 妈妈请便,我与大姐同系青年,还要多耍一阵。

马 氏 如此请坐。失陪,失陪!

(念) 穷命偏多穷命事,

少年人见少年亲。(下)

卞胭脂 大嫂,大哥出门几年了?

宫王氏 那无情的汉子,问他怎的?

卞胭脂 奴所问处,家计生活出于何处?

宫王氏 实不瞒大姐说,

(唱) 奴少年结交得一个知己,

又有才又有貌两下有益。

奴与他在娘屋就有情意,

所以我到日今不缺东西。

卞胭脂 大嫂真好遇合。

宫王氏 罢了,我的那个情人为我把心也操碎了。大姐你今年也十八九岁了,怎么还没有个婆婆家呢?

卞胭脂 哎,大嫂:

(唱) 你休得对愁人来说愁话,

真令我闺中女难以应答。

宫王氏 你我同是女流怕什么呢?

卞胭脂 (唱) 胡言语奴恐怕惹人笑话,

婚姻事况由着二老爹妈。

宫王氏 奴怎不知正主由这二老,然自己终身之事,也该由着自己一半儿。我看大姐镇日默默,口里虽然不言,心里也是忍耐着呢。

卞胭脂 再勿取笑了。

宫王氏 大姐,我今意欲做一双鞋儿,因见你鞋儿样好,特来剪你的鞋样来了。

卞胭脂 奴鞋有甚好处呢?

宫王氏 哎,大姐!

(唱) 那人儿夜夜晚说奴脚大,

我只得将足下另行设法。

世间事大半是不分真假,

因此上才作这一瓣莲花。

卞胭脂 既不嫌弃,待我剪来。(剪式宫王氏着)

(唱) 执金剪我先剪剪子股样,

山东地皆是此不但东昌。

山西地女人足弯钩形像。

陕西脚立见瘦四川细长。

大脚妇蛮婆子多出两广。

梅花瓣过桥底俱出三江。

十三省小金莲苏州为上。

兰州脚甲天下外柔内刚。

宫大嫂你爱的何等模样?

宫王氏 任凭大姐。

卞胭脂 (唱) 倒不如剪子口本地风光。

宫王氏 真好样儿,请问大姐你日在闺中,何能得知各省风俗?

卞胭脂 奴家曾见“随园录”所载,袁子才与纪晓岗论天下美人之脚,言之备悉,惟兰州之脚甲天下,内刚而外柔,终夜把玩不肯释手。袁子才云,花惟在貌,不在泥根,论人脚,诚为论斯下矣。

宫王氏 可见大姐无书不读,不知哪个有福的才郎,才消受你这个才女呵!得了鞋样,我便告辞。

卞胭脂 奉送。

〔鄂秋隼带画阁上过场。

鄂秋隼 (引) 访友归来过板桥,

红情绿意惹魂消。

画 阁 相公你看那一对女娘,一眼一眼看咱们哩?

鄂秋隼 画阁不必胡道,快走几步,免人看见以招物议。

(念) 碧桃含笑迎蜂蝶,

蜂蝶无心恋碧桃。(同画阁下)

宫王氏 (同卞脂胭看式)大姐请回。

卞胭脂 相公请回,不远送了。

宫王氏 我是个婆娘呵?

卞胭脂 我说错了,大嫂请回!

宫王氏 你这一错,我就将你看透了。

卞胭脂 大嫂见笑,此是奴家出之不觉,大嫂勿得乱说。

宫王氏 你可认得那人么?

卞胭脂 奴未出闺门之女,曷能认得那人?

宫王氏 你认不得吗?你听!

(唱) 那人儿他姓鄂名唤秋隼,

他原是孝廉子身入黉门。

穿素服原是他妻服未竣,

他家住我娘屋是个比邻。

又多情又仁义且又谨慎,

不嫌弃我与你说这门亲。

大姐若有意呵,我与大姐说媒,作一个秀才娘子,也不辱没大姐。

卞胭脂 勿得取笑。

宫王氏 当真,当真!且听喜信,我便去了。

卞胭脂 恕不远送大嫂。

(念) 金莲一瓣愿分娇,

宫王氏 (念) 小语邻家破寂寥。

卞胭脂 大嫂,

(念) 我辈衷情勿语外,

宫王氏 大姐放心,

(念) 知心才与知心交。(同下)

第三回 较 试

〔宿介上。

宿 介 (引) 日问游戏,自号聪明学士。(坐)

(诗) 赋性风流爱浪游,

萤窗雪案在青楼。

诗囊尽贮香奁句,

也算东昌第二流。

学生宿介。屡考不出前三名,原是响梆梆的个秀才,人材不下第四等,却是酸溜溜的个名士。作八股的文章,虽非老手,论七言的诗调,也似打头,本算东昌第一流人物,因南巷出个鄂秋隼,那斯虽非风流,也称名士,所以区区让他一步,自居为东昌第二流也。可恨老天既然生我,不该又生出鄂秋隼来。惟是风流名士,未免多情,月旦佳人,自鸣得意。现在施大宗师下马岁考,今日月课甄别,只得前去赴课,只是又误我花会。一日学生细评女色,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情,偷情又不如不得到手。这其中有无限的情节,非局外人所能得知。学生自与邻家王大姐姐私通,彼此年幼,自她嫁与宫家,以致空想,难得昨年她丈夫远出,学生旧情新联,就如饿虎扑食的一般,只吃不饱。今早由她家起来,胡乱用些点心,只得来赴月课也。

(唱) 读书人讲风流那管淫乱,

性敏者不好学大抵皆然。

我也曾最好的午笔弄砚,

我更爱俏佳人偷暖送寒。(过场)

〔鄂秋隼带画阁上。

鄂秋隼 (引) 未卜星期沾雨露,

还须月课历风霜。

哎,宿兄也是应课去的吗?

宿 介 然也,鄂兄想来亦为此也?

鄂秋隼 正是。

〔甲、乙、丙、丁四生员同上。

甲生员 (引) 也像读书人,

乙生员 (引) 摇摆假斯文。

丙生员 (弓) 胸中无墨水,

丁生员 (引) 村牛充麒麟。

四生员 列位都是月课的吗?如此一同走,走。请!(同下)

〔众人役上。

众人役 哦,哦,哦!

〔施闰章冠带上。

施闰章 (引) 应命文昌,为国选拔栋梁。(坐)

(诗) 八座文衡任学台,

权操玉尺量仙才。

任他金马玉堂客,

尽在此中拣出来。

本院施闰章,别号愚山。门迎桃李,手把芙容,蒙眷宠乏丝纶,文章司命。披仙班之黻黼,道德操衡。今逢宾兴之年,上命分发山东学使,现当不日岁考,本院今日月课观风,甄别此间人材高下。

〔吴南岱上。

吴南岱 东昌府知府吴南岱参。

施闰章 且坐一旁,开放龙门。令士子开门而进。

众人役 外边听着!大人今日面试真才,各士子开门而进。

(鄂秋隼、宿介、四生员同上)悬题。(吴南岱旁坐散卷)

鄂秋隼 待我先看题目:贤贤易色。原是圣人以贤贤而易色,待我作来。(领卷坐作文)

宿 介 (看题) 贤贤易色呵!本待由正面说来,恐不能出类拔萃。我今以色字立意,方能出人一头。待我也做一篇。(领卷,坐,作文)

甲生员 贤贤易色!这个老头子出题甚怪,怎么闲暇无事之时,方可贪色?怎么议色呢?哦,正在议色,还在将贪而未贪时,待我也编来。(领卷,坐,作文)

乙生员 贤贤易色!言其纤纤女手,可以捉虱,可见身上生虱,不可易男子而捉也。我今日虽然游场也做卷子。(领卷,坐,作文)

丙生员 贤贤易色!这才是大人明白话,凡琴瑟曷能易其弦弦也,若弦不是,怎不是胶住鼓瑟了。待我下手。(领卷,坐,作文)

丁生员 贤贤易色!哎!你们将中服项下,着我看我可套得一篇吗? (众掩耳)你们欺我不会写文章,你们嫌我,俱将耳朵塞住。这不是嫌嫌以塞的要意思吗?

〔众两边作文。

施闰章 (唱) 选真才还须得当面考试,

防冒滥防传递以杜徇私。

考场中免不了这些舞奖,

总须得考试官心细如丝。(众作文毕,鄂秋隼交卷过场)

鄂秋隼 (唱) 这题目我将那贤字着重,

才写出通篇意道理无穷。(下)

宿 介 (唱) 我通篇重色字以奇为正,

这格局也算得我绝顶聪明。(下)

甲生员 (唱) 因无事方贪色颇得妙境,

不比那忙贫色认色不清。(下)

乙生员 (唱) 今日里方知道文章增命,

纤纤手方扪虱理大园通。

丙生员 (唱) 这琴瑟总须有弦弦而弄,

不是那无弦琴弹扣无声。(下)

丁生员 (唱) 我的文出八经另是一种,

不是那糊涂鬼文理不通。(下)

施闰章 净场。

众人役 是。

施闰章 封门,阅卷。

众人役 封门,哦哦。(下,施闰章阅文)

施闰章 (唱) 看文字鄂秋隼堪为魁首,

命意在贤字上意思出头。

立志端立品正允称高手,

这格局与宿介难以并俦。

那宿介立奇格另开户牖,

专在那色字上着意讲究。

其余的尽都是出怪弄丑,

他与那笔墨砚作了对头。

圣人邦为什么全不是旧?

张榜出示阁属八县一州。

张榜出去,开放辕门。(众人役上)

众人役 放榜开门。

〔卒上。

卒 谁在这里?

役 做什么的?

卒 禀上大人,东昌镇总兵张大人拜会。(投将帖交内班)

施闰章 有请。

役 有请。

〔张绩上。

张 绩 (引) 爱兵如爱子,能武要能文。(过场,同拜)

施闰章 不知大人到来,未得远迎多得有罪。

张 绩 好说,昨日大人下马敝镇,本当排队迎接,因见大人公差森严,且当大人局试回避,敝镇不敢越格逢迎,自觉简慢。

施闰章 曷敢当此?君子爱人以德。

张 绩 足见大人圣明,现有要事特禀大人。

施闰章 何事请讲。

张 绩 请听。

(唱) 昨接到栖霞县登州会禀,

有会匪数千人扰害生灵。

其名为长枪会乌合之众,

他扬言借岁考要混入城。

这件事只得与大人面禀,

况且是紧要务文武同城。

施闰章 此乃武员专责,贵镇作何安顿?

张 绩 (唱) 乃敝镇业查探此次聚众,

尽都是土著人地理熟通。

还须得用计谋土人土攻,

况多年那地方叛迹时形。

上年前曾遇过其地鹤警,

各大员率兵去仍复为农。

兵去后复成叛实难究整,

才想下用文战说此凶锋。

总须得用土匪桑梓一等,

或者他听所劝弃戈归农。

这其中非有才如何能用?

仗大人握山东一代文衡。

这才士还须得大人酌定,

军务事总须得众志成诚。

施闰章 贵镇之言极是,仅可暂免岁考,先办军需。

张 绩 还求大人选求才士。

施闰章 方才课试,惟有聊城生员鄂秋隼,笔下峥嵘,实是经天纬地之才,即令该县往聘,倘其能以前往,其必有治安之策!

(唱) 鄂秋隼那才学十分可用,

但能去必然是马到成功。

长枪会这种人万难除净,

也不过取眼前一时太平。

张 绩 (唱) 这种人就是那梁山余种,

纵扫除还有那支蔓复生。

倒不如教化他改邪归正,

兵马去必践踏许多生灵。

施闰章 诚哉是言。

张 绩 告辞。

施闰章 奉送。

张 绩 (念) 为国为民望太平,

施闰章 (念) 现当贵镇属同城。

张 绩 (念) 还求宗伯选名士,

施闰章 (念) 管教他迅扫狼烟不用兵。

张 绩

请。

施闰章

众 哦。

施闰章 掩门!(张绩下)

众 哦哦。(同下)

第四回 病 叹

〔卞胭脂病容上。

卞胭脂 (引) 抱病恢恢,对椿苎强开笑颜。(坐)

(诗) 万种闲愁最寂寥,

妆台无计度昏朝。

情缘滴尽想思泪,

满腹含酸总是焦。

奴家卞氏,小字胭脂。年方十八,酷爱读书,颇工针黹。只因二老无子,只生奴家一人。父母本想将奴许与高门,奈因爹爹是个兽医,以致名家世族,不肯聘订荆钗。曲巷蓬门,又无文人亲戚,是以奴家已过标梅之期,难赋采频之句。兼之堂上桑榆已暮,风烛堪悲,奴家既无伯叔,终鲜兄弟,设或二老见背,谁为堂前拜扫之人?虽说女儿有半子之份,到底与男子不同。且家徒四壁,日间七字全凭爹爹一手擎持,怎奈爹爹近日多病,且又熬煎奴的终身,自恨无术以博亲欢,只有背地眼泪空淌,痛思到此,真是万把刀子扎在心头。(哭)怎得教人不愁,怎得教人不病也!咳,偏奴生性心数又多,不料那日送大嫂到门见一书生过境,据宫大嫂言说,他是鄂孝靡的公子,名叫鄂秋隼。说他为妻子亡故,身穿

素服,定是个重情的男子。幸而宫大嫂认得,她且情愿与奴说媒,若果天假有缘,此事能以遂愿。想他是读书重情之人,定不能懈怠尊亲,乃父母怎不有靠了,怎奈多日又不见她前来,不知是何缘故?是以奴家无刻不将此事搁在心头,以致茶饭不思。早是多愁又添这个心病,越令人柔肠百折,刻刻不安,教奴如何支持得住。(哭)回头试想,奴做这一手针黹,日日不暇,说什么能者多劳,尽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也!

(唱) 胭脂女坐深闺自嗟自叹,

思在前想在后心中痛酸。

白日里三餐饭难以下咽,

到晚来禁不住泪流枕边。

偏偏的这几日又将病患,

一阵凉一阵热一阵心酸。

一阵儿昏迷迷心惊神乱,

一阵儿四肢冷懒得动弹。

一阵儿无气力手麻足软,

脸儿红口唇烧舌尖发乾。

况且奴守深闺从无邪念,

难道说相思病上奴身边。

若果是奴这病七情所感,

奴还有何颜面立于人前?

天哪,天哪!奴家何至于竟成如此了!是奴素在深闺刺绣之余,无非读南华经一篇解解闷儿,并未看那淫词小说。每读唐闺怨,以为文人寓意,未必实有其事,何得有这个病呢?怎奈此次之病,与往日之病,大不相同,缠缠绵绵、恍慌忽惚、是奴也不知所以然也。宫大嫂是你害了奴也!

(唱) 奴这病原是她将奴所陷,

谁教她说出了那等语言。

既说媒你就该做事决断,

是了,

(唱) 或者她说人去正在周旋。

或者是那人儿嫌我寒贱?

或者是有别事将她纠缠?

害得奴不住的长嘘短叹。

女孩儿对谁言只有叫天!

宫大嫂!

(唱) 你不管什么事如此性慢!

可见其世间人知心甚难。

况且奴前次对你失言,误说出相公二字,泄漏春光,想你乃聪明之人,必能透识此情,谁知你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哎!奴命曷竟薄之如此了?

〔马氏上。

马 氏 (引) 只因小女病,引动老娘愁。

儿呀,这几日病休如何呢?

卞胭脂 母亲呀!

(唱) 儿的病也不过风寒所感,

劝母亲莫为儿常把心耽。

马 氏 儿呀,为娘见你日间睡迷,为娘与你将宫家嫂子约来,与我儿解解闷儿。

卞胭脂 谁教娘去约她呢?

马 氏 为娘为你将她约来,想她不大会就来,我儿还是起来坐坐才好。

卞胭脂 (变色)哎,不约她也罢!

马 氏 这个丫头性子太大,不知又是什么脾气?

〔宫王氏上。

宫王氏 (引) 本是无心草,反成解语花。

情郎将送去,奉命到邻家。

卞大姐你的病好了么?妈妈才说我才知道的。

卞胭脂 (哭) 奴的病好了!宫大嫂你好,什么风,将你的贵足,又吹到我们这贱地上来了?

宫王氏 哎,我就不知道你成这个样儿了!

卞胭脂 (哭) 愁病交加,苦命所累,自己孽障待怨谁来?

马 氏 小女前日梦中尚说好宫大嫂。我也知道她想你,今日来了就多坐一会,与她说说笑笑,免得她白日睡觉。你们坐着,待我与她煎药去。

宫王氏 如此妈妈请便。

马 氏 但愿大嫂多坐一会。老天,老天!但愿此剂药吃了病好,我就谢天谢地了。(下)

宫生氏 卞大姐你这病有几日了?

卞胭脂 哎,你不知道吗?

(唱) 自那日相别后自觉身懒,

宫王氏 哎,我明白了!

(唱) 莫不是相思病把你来缠?

卞胭脂 大嫂再莫胡说,我这几日不见你,原因想你成病。

宫王氏 我知道你想我不是想我,想我与你引路,好把你说着那个相公家去。

卞胭脂 并没那个心,我真是想你。

宫王氏 担当不起,恐怕想我又错了,又错想着相公身上了。

卞胭脂 大嫂若果说我想大嫂引路,大嫂何妨修路呢?

宫王氏 大姐。

(唱) 修这路我本是甘心情愿,

这本是鹊桥路成人姻缘。

皆因是我丈夫未曾回转,

因此上这儿日尚未传言。

卞胭脂 (惊哭) 哎,奴好苦命呀!

宫王氏 大姐!我今日看病来了,不是送命来了,你看你那个样儿,大姐!

(唱) 管教你出这身风流香汗,

卞胭脂 若果大嫂能以说媒,这也是人生终身正事。

宫王氏 (唱) 又何妨私约他月下花前。

卞胭脂 那事万万不可,奴病死事小,名节为重。

宫王氏 大姐你好糊涂,你不把病根子约着来,此病如何能好哩。

卞胭脂 大嫂!

(唱) 奴这病并无有一丝邪念,

女儿家愁终身理之当然。

如果是鄂秀才不嫌寒贱,

还须得仗大嫂媒妁之言。

这件事望大嫂周全方便,

须念奴上有着二老椿苎。

宫王氏 这不是话了吗,你早剀剀切切、明明白白的说些,咱们早好商量,不是我推拍你些,你病成这个样儿,还把名节看的重,我那个时候,想我的那个人,还未想成你这个样儿,我就连脸都不顾了,你又是讲根本,又是讲名节,莫见你们认得几个字的,就有多少的过场。好好的个人,睡着吃不得,喝不得、不中看的个书本子害得把命都不要了。世上还有比命大的事呢吗?大姐放心,我今日定要与你将这媒说成呢!

卞胭脂 谢过大嫂。

宫王氏 好说,且候喜信,我便去了。

卞胭脂 恕奴未送之罪。

宫王氏 好说,前次不因送我何至于董下这乱子,还敢要送。(卞胭脂睡、宫王氏走)怪哉,怪哉!莫见女娃子都会害相思,但不知鄂秀才撒了多小相思红豆豆儿,一颗儿一颗儿端端的打着卞胭脂的心眼眼上了。我今日才知道,莫见过汉子的,比见过汉子的想汉子还凶。卞大姐,你今日才知道相思苦,奴也是苦中过来人,你们不信的都尝,不是好味道。(下)

卞胭脂 宫大嫂去了,但不知信息几时又来?不由人不盼望也。正是:

(念) 切盼佳期未有期,

妆台空自锁双眉。

阿娘只管求灵药,

怎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下)

第五回 聘 贤

〔梅发、盛强、林刚、刁毅同上。

梅 发 (引) 绿林丛中立命,

盛 强 (引) 枪口队里为家。

林 刚 (引) 杀戮如同戏耍,

刁 毅 (引) 抢夺便作生涯。

梅 发 梅发。

盛 强 梅强。

林 刚 林刚。

刁 毅 刁毅。

梅 发

盛 强

请了。

林 刚

刁 毅

梅 发 某等奉了头目将令,命我们扮就乡农,泅入东昌,打听官兵多少,再看那路可以掳掠。咱们从此分路,

(唱) 长枪会原出于多年传教,

盛 强 (唱) 弟兄们尽好汉专打富豪。

林 刚 (唱) 我开活发洋财以刀为号,

刁 毅 (唱) 能背案不怕死才算英豪。

林 刚 那面像是官过来了,你我躲避才是。(下)

〔众人役上。

众人役 哦,哦,哦!

〔杜撰上过场。

杜 撰 (唱) 奉宪命亲身请东昌名士,

这件事关军务须亲达辞。

人役们打轿在南巷为止,

众人役 来到南巷。

杜 撰 (唱) 拜会那鄂先生不可推辞。

下官聊城县知县杜撰,令奉上宪檄委,来请秀才鄂秋隼,安抚登州会匪,乃上司想下这骑驴下教场的心,用这酸客意欲将土匪全行酸倒呢。下官乃七品官耳,怎敢多言而慥。只得遵命来请。人役!去问哪是鄂先生家门。

人 役 禀老爷,来到鄂先生门首。

杜 撰 前去回话。

人 役 谁在这里?

〔画阁上。

画 阁 (念) 收拾棋罢,又把琴抹。

我是书童,名唤画阁。

正在与相公擦琴,忽听人唤,待我开门去看。哎!做什么的?

人 役 禀上鄂先生,就说有本县太爷拜会。

画 阁 我家相公也不欠粮,也不欠草,又莫被人告发,太爷怕错走了路?

人 役 另有公事,快去请来。

画 阁 是,有请相公。

〔鄂秋隼上。

鄂秋隼 (引) 对影常作客,豪吟欲上天。何事?

画 阁 本县太爷拜会。

鄂秋隼 有请。(杜撰与鄂秋隼揖,同坐)不知父台到来,未得远迎有罪。

杜 撰 好说。

画 阁 (背语) 奇事,忽然官入民房,不是好吉兆。

鄂秋隼 不知父台辱临寒舍,有何见教?

杜 撰 先生可是前次学台月课所取超等第一之人么?

鄂秋隼 正是,谬蒙超擢。

杜 撰 高才,高才!只因登州沿海一带,聚有会匪,施大宗师因先生文才出众,为东鲁人望,令先生前往招安会匪呢。

先生!

(唱) 蒙上宪专委我亲身敦请,

因会匪这一党俱出山东。

都是贵同乡,你听!

(唱) 尽都是长枪会裹胁聚众,

因先生是人望德重乡评。

望先生发大驾以应宪命,

鞍与马自有我本县供应。

先生可该几时起程,下官好去销差。

鄂秋隼 哎!老父(府)台!

(唱) 念生员身弱怯素行多病,

寒窗下书呆子曷能出兵?

外虚名无非我形端表正,

那文章无非是纸上谈兵。

望父台善为我回覆宪命,

那些人他未必将我奉承。

如果是用笔墨不敢违令,

这件事委学生实在难能。

杜 撰 胡说,难道你不怕上宪吗?况你的经济俱从文章上现出,施大宗师言道,你异日会试,必为会魁,你们这会魁和会匪,都是一会之人,上宪见你们声气相通,才使你前去,你就该双手承应,谁料你竟敢推辞?

鄂秋隼 哎!父台,生员文章纸上谈兵,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况生员正在闭户潜修,怎能弃读从戎?父台。

(唱) 念生员军旅事全然不懂,

我怎能弃书香冒昧从戎?

杜 撰 能文事者能必武备,你终日所学何事?

鄂秋隼 父台!

(唱) 我所学忠与恕四箴三省,

懦弱夫怎能知公候干城?

杜 撰 实在不去,我也将你无法。好不知抬举,我一位堂堂七品官的正印,来聘你小小半瓶醋的酸丁,你还那般做势。人役们,打轿。

人 役 有。哦,哦!

杜 撰 (念) 欲聘名士了军事,

谁知秀才不成才?

人 役 哦,哦。

鄂秋隼 送过父台。(杜撰不理下)这才奇了,会匪作祟,文武各官不胜其数,何故要我书生作伍?这也是素有微名,以致如此。但当小生正在刻晷进步之时,怎能奔走风尘,误我正途。

(念) 志气专为步玉堂,

怎能随武就征场?

鸡窗不舍书香味,

空使寒梅聘海棠。(下)

画 阁 我的相公寻着董乱子呢,得罪了县太爷,你倒运的日子到了,我相公不会巴结人,我只得跟上巴结他。(下)

第六回 谋 奸

〔宫王氏上。

宫王氏 (引) 欲心难受,只在三十岁前后。(坐)

(诗) 心猿意马何时收?

春梦无端绕小楼,

试问人间才子妇,

风流谁不爱风流?

奴乃宫王氏。只因奴性好风流,当奴未出闺时与同里宿介勾搭,那时我两个才十二四岁,正是偷嘴猫儿,到也快乐。只说神鬼不觉,谁料嗣后竟有些风声,那些年纪相当的小伙儿,都嫌我是个破货,因此才将我嫁与宫商。可笑我那丈夫,人儿虽老醋心且大,将奴严密防范,以致与宿郎不能常在一堆,昨幸丈夫远出,才得与宿郎重叙旧情。今日奄奄午过,又不见他前来。正是淫欲戏叔,却无打虎之都头,恨想谋夫,只少杀猪之屠户。岌或门前拾镯,谁买雄鸡?本想郊外检柴,谁骑大马?爱刘媒婆之手段,会扯皮条,羡王乾妈之心灵,等调眼色。只是宿郎又不见来,莫不另寻花路去了?

(唱) 恨宿郎他何事不来走走?

莫不是另寻下风流对头。

难道说不怕我狠着心咒,

可见是假意儿心意相投。

男子汉大半是见新忘旧,

全不念自幼儿同把情偷。

莫奈何倚柴扉将他等候,(过场)

心上人不见来怎得不愁?

〔刘长、王短同上。

刘 长 我乃刘长。

王 短 咱家王短。

刘 长 件件不通。

王 短 只见色胆。伙家!咱今日来的巧,正遇着宫婆娘在门口呢?

刘 长 待我上来问问。宫嫂子,你这时候在门上作啥呢?

宫王氏 等货郎扯辫子哩。

王 短 要扯皮条兄弟效劳。

刘 长 要等嫖客兄弟代劳。

宫王氏 长儿,短儿,看你们这个样儿?

王 短 我们这个样儿,心儿,眼儿,想把大嫂这儿那儿一回。

刘 长 我见大嫂这个头儿,脚儿,我的眉儿,眼儿都喜欢。

〔宿介上。

宿 介 (引) 将了新月课,又寻旧风流。

学生宿介。昨日施大宗师月课考取学生超等第二,得来膏火一分。(取银看)

刘 长

那边宿先生上宿来了。咱们先躲避躲避。(下)

王 短

宿 介 好个细丝纹银,可见无贝之才,能得有贝之财。还将我金银之银,以助我色淫也。不免将这锭银子与王大姐,作了供给,以讨她的欢喜。远远望见她门上两个人。为什么见我便走?可见这淫妇将背过人便要偷人,待我上前。

宫王氏 宿郎你才来了?

宿 介 我候你将新客送去,我这旧客方敢上前。

宫王氏 那是同巷两个小么儿,不时前来磕牙儿,我怎容他进门。

宿 介 你不令他进门也好,倘他进门,一张床如何能睡得下呢?况学生也不惯与人轮流传筹。

宫王氏 宿郎再勿取笑,我且问你这几日哪里去了?

宿 介 这两日宗师月课,因此耽搁几日。

宫王氏 司后再不准你平素月课,等我的月信来了,方准你月课去。

宿 介 月课乃由大人,由不得我。

宫王氏 我的月信也由不得我,司后我的月信。你的月课,约着一块儿才好。

宿 介 我乃月课,还见几两膏火呢?

宫王氏 我的月信,也有几点经水哩!

宿 介 你尽是胡说,我得膏火乃是纹银,给你拿去,买些胭脂花粉。

宫王氏 你提说胭脂,倒有胭脂一段笑话。

宿 介 你几时嘴上抹的胭脂多了,被人把你的嘴唇咬破了吗?

宫王氏 不是嘴上抹的胭脂,是隔壁卞家胭脂。

宿 介 卞家胭脂是个绝色的女子,有什么笑话呢?

宫王氏 你听!

(唱) 前日里我去到卞家闲坐,

宿 介 闲坐可说什么笑话出来?

宫王氏 (唱) 我与那卞胭脂信口开河,

宿 介 闺中嘲笑,乃是常事,也不算笑话。

宫王氏 你听,

(唱) 直至到卞胭脂门前送我,

不料被鄂秋隼引动秋波,

宿 介 谔,怎么遇见个鄂秋隼吗?

宫王氏 正是。

(唱) 她见个风流客飘然一过,

谁料想引的她成了病魔?

她的心却被我一眼瞧破,

我只得将这事与她撮合。

宿 介 原有此事,为弟素与鄂秋隼极相契厚,我久想与他作伐,为其续弦,正是天随人愿,但不知卞胭脂绣房所在,我引鄂秋隼前去,令他二人面订婚姻如何呢?

宫王氏 宿郎不可约他前去,奴久知你二人有交,所以我应此事,还望宿郎作媒。

宿 介 我知你着我办事,如瓮中捉鳖是拿定的。我还敢稍为推诿?但人在病中,切望此事,如大旱之望雨,何妨令他先为见面,以订百年,然后明媒正娶,岂不尽善尽美吗?

宫王氏 还是宿郎想的周到。你听,

(唱) 胭脂绣阁在西厢,

院后东角是短墙。

进入重门数第二,

红芍药畔绿纱窗。

宿 介 记下了!

(唱) 咱二人正该要行此方便,

况又是鄂秋隼正在断弦。

明日里我设法令他面见,

我情愿作月老成人姻缘。

〔伍大上。

伍 大 (引) 为人有短莫结怨,

报怨偏向短处搜。

伍大,只因前在望岳楼得罪了两个秀才,被宿介那斯在老师面前,背了舌根,将我的门斗革除,知道他与宫婆娘私通,本想捉奸,往往捉他不住,今当天晚宿介必在那里,不免前去罟奸那个婆娘,并捉宿介。(过场)来到宫家门首,待我打门。(打开)

宫王氏 夜晚何人如此凶恶,待我去看。(开门)你是何人?

伍 大 你老子伍大。

宫王氏 黑夜你做什么来了?

伍 大 只因宿介把我的锅摔了,我刷他的锅底来了。

宫王氏 伍大你敢无礼。

伍 大 既然不容我,为何招留宿介呢?

宫王氏 没有。

伍 大 既没有我要搜!

宫王氏 那个敢搜,老娘我喊邻舍!

伍 大 你叫邻舍,就说我与宿介争风哩。(进门)

宿 介 伍大你做什么来了?

伍 大 宿先生做什么来了?

宿 介 我们是亲戚,我看她来了。

伍 大 黑夜怎能白看亲戚,我今日要问你个黑白分明呢。我不在学里不怕你了!

宫王氏 宿介躲避才是。

宿 介 不是正事,颜面攸关,只得让他一着,只得走了才是。

(念) 贪争一脔香饵,

惹起许多臭虫。(下)

伍 大 一时不防这厮跑了,宫婆娘!

(唱) 做门斗同生员都在一学,

被宿介弄吊了我的肥锅。

自古道恩可结不可结祸,

我对天发下誓要戳他窝。

嫂子,

(唱) 你何妨解个围弄成一伙,

我两个不争风一处快乐。

这些事我从来你推让我,

从不从你快说免动干戈。

宫王氏 走!

(唱) 你真是哈巴狗不知死活,

癞蛤蟆你还想来吃天鹅!

我怎肯私过你这种好货。

伍 大 偷吃嘴的猫儿,还拣肥瘦呢。

宫王氏 (唱) 再缠杖我与你没好交割。

伍 大 放走宿介,恐怕不得行哟!这想什么主意。呵,有了:

(念) 若要生受用,须下死工夫。(下)

宫王氏 哎吁,宿郎收拾铺床,不料又被这厮打搅以致宿郎又去,这正是好事多魔,哎!只得仍行孤单睡去。

(看手) 指头指头儿,今晚又要你的大驾与我解围了。

(念) 老娶青年两不欢,

怎知此马备双鞍?

今宵欲饱风流债,

谁料想梦里成双觉后单?(下)

第七回 却 香

〔宿介上。

宿 介 (诗) 行云流水觅柔乡,

得陇还思望蜀邦。

幸有一言通妙境,

今宵端底替王昌。

学生宿介。昨夜正在宫家,与王大姐姐约合,同上巫山,不期正当行程,却被伍大阻断云雨,以致未到十二峰头,令人可恼!惟王大姐姐言道:卞胭脂为鄂秋隼害了相思,正在想入非非之间,本想鱼目混珠,假冒鄂秋隼的名字,去到卞家与胭脂以会云雨,这话怎能对她说起,只得谎言诱出真情,问明胭脂卧房,乘今夜月朦胧,不免学个假张生,去越粉墙一回了!

(唱) 卞胭脂她生的儒雅娴静,

今夜晚我与她要把亲成。

幸儿里装鄂生有机可乘,

学一个假明皇去入月宫。

待我转过卞家后墙去也。(下)

〔卞胭脂上。

卞胭脂 (唱) 闺中女竟成了多愁多病,

宫大嫂竟做了有影无踪。

说是信却怎么毫无动静?

说不信则见她意切热浓,

这件事直成了杯弓蛇影,

只落得背地里长叹一声。

奴家卞胭脂。只因宫家嫂子言说,她传语那鄂郎令他央媒来说,曷可又不见她来,使奴立又不安,坐又不稳,闲行又困,虽然病儿稍退,日间仍是昏昏迷迷,晚来闷闷沉沉。(内鼓声)忽听已二鼓,想爹妈已经睡熟,待奴吹灭银灯也上牙床,或者梦中再与鄂郎一见也是有之。(落帐睡式)

〔宿介上。

宿 介 来在短墙。哎呀!短墙尚高如此,书生何能跳得过去?人逢喜事,总得努力。学生今夜跳过短墙,进了绣房,上

了牙床,脱了衣裳,我的姑娘,我替你发愁哩?哎,一高兴便跳过来了。进重门待我数来,第一,第二,这是一树芍药,想这就是胭脂卧室,待我听听。

卞胭脂 (内) 哎好苦命呀!

宿 介 正是女子有病声音,待我悄声一唤开门:胭脂小姐,开门来!

卞胭脂 你,你,你是何人?

宿 介 小生鄂秋隼,昨蒙宫大嫂子传言,有荷见爱,约于今晚,小生遵命而来,请小姐开门相纳。

卞胭脂 哟,既是宫家嫂子约你,妾的心思,谅已尽知。乃妾所以爱郎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刻。郎君如果爱妾,只宜速退,以避瓜李之嫌。只要不嫌奴出身寒贱,央媒来说,以订百年之好,若要开门实难从命。

宿 介 哎,小姐!

(唱) 只因梦断求凰引,

情恩切切到如今。

多蒙王母传音信,

是以对面来求亲。

还求小姐心度忖,

垂念情切快开门。

卞胭脂 相公低声些。

宿 介 是,是,是。

卞胭脂 (唱) 读书须得知名分,

全不讲夜入人家失身份。

名不正来言不顺,

万不能背理开房门。

宿 介 小姐若不开门,就是不情愿小生,况小生断无苟合之心,只求小姐开门以握纤手为信耳。

卞胭脂 男女授受不亲,那有握手为信之理,始终不便开门。

宿 介 小姐开门着小生作个近情之人,若不开门,小生乃成了门外汉了,务请小姐怜情呵!

卞胭脂 (背身)怪呀,那么个人儿,何故下品如是呢?

宿 介 小姐开门!

卞胭脂 相公乃读书之人,曷不珍重名节。尽说强词夺理之话,若再纠缠奴便喊叫。二老若来两有不便。

宿 介 这便怎处?待我硬推开门。(推门入)小生进来了!

卞胭脂 哎,黑夜漆漆又值灯火不便,相公有何言语?快讲速去。

宿 介 小姐自门前一见,渴想到如今了。(摸卞胭脂)

卞胭脂 相公稳重些,你既爱奴,即早央媒来说,再无别言,速快出去!嫌疑可畏。

宿 介 (跪抱急语)小姐,小姐!俯念小生既入天台,还求将玉洞桃花,稍为瞻仰瞻仰。

卞胭脂 (惊) 何来恶少?必非鄂郎!

宿 介 小娘子,我实是鄂秋隼,家居南巷,宫大嫂俱是知道的,实实不敢假冒!

卞胭脂 你如果是鄂郎,她曾说你赋性温存,既知妾病,须当怜恤恤,何故狂暴如此?

宿 介 哎,小姐!

(唱) 只因久断琴瑟韵,

孤眠旷咏盼姻亲。

相逢不觉忘粗蠢,

还求改期待何如?

卞胭脂 倘蒙不弃,亲迎为期。

宿 介 央媒说合须有时日,未免太远,还求近些。

卞胭脂 也罢,等我病好再说。

宿 介 既蒙允许,还求赐一件东西为信。

卞胭脂 一言既出,何消贻赠?

宿 介 说是你去罢。(脱卞胭脂鞋,走)

卞胭脂 相公转来!

宿 介 小姐有何说?

卞胭脂 相公你脱奴的绣鞋者,惟恐奴家反悔吗?

宿 介 不然其说,也不过小姐一情物耳。

卞胭脂 (滚) 鄂郎呀,鄂郎!妾已以身许君,复何吝惜一鞋呢?犹恐画虎类狗,致遭污谤,如今奴下体亵物已到君手,奴怎返覆。若郎对君负心,奴家只有一死了!

宿 介 小娘子放心,我鄂秋隼断不能负义。

卞胭脂 言尽如此,郎君去罢。

宿 介 是。(跳墙)

(念) 虽未大得手,却也小随心。

一钩莲花瓣,一泉必得针。(下)

卞胭脂 哎!好苦的命呀!哎!

(唱) 幸而是二爹妈他在睡梦,

犹恐怕遭人谤有污声名。

宫大嫂她作事这等懵懂,

哎!我好悔也!

(唱) 谁料想那鄂郎不顾品行?

这是奴生寒门才此薄命,

哎,天哪!

(唱) 事至此我只得顺天而行。

忽听谯楼三鼓,待奴仍行睡去。

(念) 正是娇鹫憔悴病,

襄王不许入南柯。(下)

〔宿介上。

宿 介 哎吁!好难跳的花墙,好了,好了。我宿介假冒鄂秋隼的名字,去到卞家,缠了胭脂半夜,谁料她执意不从,反惹得学生闻声相思,夺了她的绣鞋一支,这就是生死之盟的把柄了。今晚不曾真个倒也魂销,待我将绣鞋取出赏玩赏玩。(取绣鞋)莲花一瓣,着手成春,只是半夜三更,不能搂抱着鞋儿睡他一睡,鞋呀,鞋呀!我爱些些花风小,恨不飞上两眉头。本待将我的东西放在那小鞋内边,作一刻没凭没据的夫妻,尤恐亵渎香奁,实觉不忍,不若直到王大姐姐家中,消消余兴,就是这个主意。

(念) 天台学李代桃僵,

意把刘郎当阮郎。

放胆黄花心不死,

还将余兴访齐娘。(下)

第八回 鞋 误

〔伍大上。

伍 大 (引) 图奸不到手,这事难甘心。

伍大。只因累捉宫婆娘与宿介的奸彻底不能遂愿,实是气他不过。今夜手执短刀一把,去到宫家若果宿介他在那里,我一手执刀,一手扯住宿介,问他舍入还是舍命,再问宫家婆娘还是舍命,还是舍身?就是这个主意!

(唱) 这件事离不了与他武战,

赌近盗奸近杀不得不然。

要到手离不了霸强硬干,

他不应直教他命染黄泉。

待我前去便了,这,正是:

(念) 为那一穴地,用尽万分心。(下)

〔宫王氏上。

宫王氏 (唱) 恨宿郎他的心如同禽兽,

今夜晚又作了蜂蝶浪游。

莫不是到那答胡行乱走?

引得我痴呆呆听尽更筹。

〔宿介上。

宿 介 哎吁,哎吁!来此已是大姐姐门首,待我弹指一敲。(敲门)只恐怕夜深花睡,罗衿不耐五更寒。快开门来!

宫王氏 (惊点头)这个时候才来了?(开门宿介入,宫王氏不理先走)

宿 介 待我将鞋藏在怀内,勿令她看见吃醋。(过场,鞋落地)

宫王氏 宿郎,你呆呆立在那里,还想又去吗?

宿 介 我的心肝儿,快进房来。

宫王氏 宿郎今日什么时候了?

宿 介 才交三更了四点。

宫王氏 一夜是几更?

宿 介 如今新例,仿照闰年闰月闰着一更。

〔伍大上。

伍 大 来此已是宫家门首,怎么门儿虚掩未闩?想是等宿介呢?待我慢慢推开,挨身进去。

宿 介 姐姐嗔我来迟吗?

宫王氏 有那一点意思。

伍 大 听得内边还有宿介的声音。好了,待他临睡的时节,捉个活春宫耍耍,什么东西软腾腾的。硬梆梆的。(抬鞋)我当老师乌纱帽,谁知小姐红绣鞋。宫婆娘莲鞋都丢了,待我听他二人讲说什么?

宫王氏 宿郎,我且问你今夜为何来迟?

宿 介 我与朋友会文去了。

宫王氏 乱说。

(唱) 会文怎能到半夜,

必是另有好姻缘。

奴家刻刻将你念,

何处留恋三更天?

我要将你东西验,

宿 介 请看,其直如矢。

宫王氏 (抱宿介)还像尚未开张。宿郎!

(唱) 有此干证瞒人难。

宿 介 我知道瞒不过人,我就不敢妄想。

伍 大 他两个如此酸,弄得我丁梆硬。

宿 介 (到处看,满身摸)哎,我一件东西怎么不见了?

宫王氏 什么东西不见了?

宿 介 极是要紧的个东西。

宫王氏 我知你哪东西要紧?

宿 介 好姐姐呢,你拾了,还了我罢。

伍 大 才不是宫婆娘的鞋。

宫王氏 你实说我自还你。

宿 介 哎,姐姐!

(唱) 尊声姐姐你莫怪,

为弟与你说开怀。

提起此事有几载,

这原是情人花绣鞋。

而今物在人不在,

为弟将他装在怀。

想起将他揣,

权当此人又活来。

宫王氏 好,好多情的男子。哎!

(唱) 好狗不忘吃屎路,

定是又去作奸夫。

快说实话还可恕,

这些言语尽含糊。

你与奴自幼相交,宿郎你家事事,奴怎不知,再勿以含糊之话欺我,赶实说来。

宿 介 哎,姐姐听!

(唱) 你昨日说出了胭脂症候,

我装个鄂秋隼前去绣楼。

宫王氏 如此被你张冠李戴了,见了胭脂怎么样呢?

宿 介 (唱) 直缠了多半夜未曾得手,

因此上我脱她一瓣莲钩。

宫王氏 原来如此。你拿她绣鞋意欲如何呢?

宿 介 (唱) 凭绣鞋她约下病好以后,

有此物方能去再赴河洲。

伍 大 听来听去,才是卞胭脂的绣鞋,待我走是走了!

(念) 放着原封货,谁能步后尘。

得来无价宝,去访有情人。(下)

宫王氏 (唱) 恨你们这些人不知羞丑,

大关节全不讲猪狗同流。

难道说谁收你鞋儿骚臭,

谁教你假孤狸冒认温柔?

宿郎,我方才骗你的真口供呢,其实并不曾见。

宿 介 (跪) 姐姐。

(唱) 权当你把我的碎命来救,

也须怜小兄弟这样告求。(起)

如不然我定要,

宫王氏 你定要怎么样呢?

宿 介 (唱) 如不然我定学杨妃醉酒。

我定要向梅妃帐里细搜。

宫王氏 宿郎,我也不是杨妃,你也没学梅妃,就是今夜杨梅结毒也是无益,我实实并未见那绣鞋。

宿 介 既然没见也该替我寻寻。(同遇过场)门也未闩,这才都是心不在焉之所致也。

宫王氏 胡说,你心不在卞胭脂所致,如何得遗东西呢?

宿 介 我错,我错!不该对牛弹琴,兄弟是文人口吻出之不觉耳。

宫王氏 好,文人才会跳墙。

宿 介 哎,罢,罢,罢!

(念) 偷墙盗得小弓鞋。

宫王氏 这是文人做事乖。

宿 介 怎奈春意满怀关不住,

宫王氏 宿郎莫教鸿迹误裙钗。(同挽下)

第九回 杀 医

〔伍大上。

伍 大 呵,呵,呵!跑顺风船的运气来了,滕王阁也挡不住。我乃伍大,原想到宫婆娘家去捉宿介的奸,以泄旧忿,并挟制宫婆娘。一箭双雕,陈平妙计。但宫王氏与宿介两个是茅房里的石头,臭而且硬,且素日著名的辣手,与他二人争斗,其中难免大动干戈,不期走到那里,另有一番现成的机缘,拾得绣鞋一只,得了不觉欢喜,谁知这个鞋儿有大大的个来历,原是宿介假冒鄂秋隼的名字,抢了卞胭脂的绣鞋一只,是我得了这个绣鞋,就是真正鄂秋隼了,既然宿介能以假充前去,想来我伍大也能假冒前往,况有绣鞋为证,何愁不能到手?正是:老天有眼照顾我没老婆的汉子来了,才将绣鞋落在我手。

(唱) 老天爷今日里才开双眼,

这绣鞋落我手大有机缘。

但是我作儒雅大为不惯,

有绣鞋何愁她不上钩竿?

我想虽有绣鞋为凭,犹恐见我这付嘴脸,非昨见之人,硬是不从将如之何?我且暗藏短刀一把,她倘执意不从,我便以刀吓唬,谅她也怕绣鞋之事泄露,只得将就应酬,乃成夫妻之后,区区也会温存于她,想来此事也不过如此,只得前去一走。这正是:

(念) 我冒秀才搂处子,

管教她秀才替我作奸夫。(下)

〔马氏扶卞福上。

卞 福 我好醉也,婆儿掺我一把。

(唱) 蓦然间天地动星移斗转,

好酒呵!

(唱) 虽是醉还想把海水吞乾。

并不是八义图鸿门设宴?

并不是醉八仙四下倒颠?

尽都是杏花村农夫相劝,

轮流斟救我学牛饮长川。

老婆怎么不见女儿呢?

马 氏 她病后尚短精神,早已睡了。

卞 福 (唱) 我看她弱怯怯娇如嫩茧,

恨只恨身长成莫遇良缘。

马 氏 女儿大了,也该留心才是。

卞 福 我不管她了!

(唱) 我明日酒醉后诸事不管,

你与她寻一个好好姻缘。

马 氏 老老你喝一口茶罢?

卞 福 倘有我喝盅。

马 氏 老老你也太贪杯了。

卞 福 哎,老婆!不为喝马尿,焉肯学牛医?

〔伍大上。

伍 大 来此已是卞家门首,窃喜耳墙不高,待我跳来。

(马氏取茶、伍大跳墙)墙虽不高,总须寻一垫脚石方能过去,呵,有了,我不免用刀挖一脚窝,踩住过。(看)此就是我的护身符,哎,过来了!

马 氏 老老接茶。

卞 福 哎,渴很了,恨不得一口喝死算了。

伍 大 远远望见灯火半明不灭,想必胭脂半夜等鄂秋隼呢。待我候她吹灯之后再去,以免露假。

卞 福 婆儿,我只是心慌。

马 氏 你有了几岁年纪,见酒自然心慌。

卞 福 婆儿将灯吹了,着我安安宁宁睡呵。

马 氏 是。

(念) 无可奈何惟醉汉,

最难为计是娇儿。(落帐)

伍 大 如今灯灭,待我顺墙摸去。哎呀,胭脂小姐开门来!

马 氏 (内) 哎,你是何人?

伍 大 (低声) 我是鄂秋隼,蒙赠我绣鞋一只约我。这是你的绣鞋,快快开门。

马 氏 老老不好了,有了人咧!

卞 福 (出) 待我赶他前去。(拉伍大)贼人休走,婆儿快掌灯来!

马 氏 是,是,是,是。(下)

伍 大 还不丢手!

卞 福 (抱伍大)坐下罢。(伍大杀卞福)

伍 大 (念) 用刀断去眼前祸,

那管他人脑后灾?(下)

〔马氏执灯上。

马 氏 女儿快来!

〔卞胭脂披发上。

卞胭脂 (抱尸) 哎呀,爹爹,哎呀,天呀!

马 氏 老老呀!

(唱) 见老老倒在地血流满面,

吓的我战兢兢魂飞上天。

好贼子下毒手太得凶惨,

眼睁睁气断绝口不能言。

卞胭脂 (哭) 母亲,是,是,是谁将我爹爹杀死呀?

马 氏 你还不知吗?是你的奸夫,叫什么鄂秋隼杀的。

卞胭脂 哎呀,母亲,孩儿并不曾有什么奸夫鄂秋隼哟!

马 氏 小贱人,你还口强!

(唱) 你父亲他回家足有半夜,

因酒醉喝茶罢将灯吹灭。

听院内有了人翻身即起,

他声声叫的是胭脂小姐,

他言说鄂秋隼赴约来也。

有绣鞋为证处更有何说?

你的父走上前将他去扯,

他胆敢将你父头用刀切。

此事儿令为娘难以分解,

但不知这其中有何情节?

况我儿平素间极守闺戒,

但不知鄂秋隼是何妖孽?

叫我儿与为娘快快分说,

上公堂关我儿终身名节。

卞胭脂 哎呀,母亲,事已至此儿也是说不得了!

(唱) 原有个鄂秋隼昨晚来过,

马 氏 鄂秋隼是个什么人?

卞胭脂 他是个秀才。

马 氏 我儿如何认得?

卞胭脂 那日儿因挂招牌到门拣得字纸一片,怎知乃是一篇诗文,上注生员鄂秋隼五字,儿旋宣读情不自禁,极为道好,怎料被鄂秋隼得知,想他借隙而入的。

马 氏 呵,如此情节,他来可曾说什么话来?

卞胭脂 哎,母亲呀!

(唱) 被孩儿破死命将他拒却,

这本是你孩儿解衣抱火。

怎料想他将儿绣鞋来脱?

此事儿儿不便对人说破,

犹恐怕闺阁内起了风波。

谁料想今夜晚起此大祸?

娘呀!

(唱) 儿情愿随我父同见阎罗。(卞胭脂撞哭,马氏扯)

马 氏 (唱) 这是咱母女们前世罪过,

今世里才能遭这些折磨。

卞胭脂 (背哭)哎呀,老天呀,老天!我不该与宫嫂作此一段丑态,我本当对母亲说出鄂秋隼系她所约的,犹恐怕唤她前来,将奴害病情由,势必对母亲合盘掇出,越令奴难堪了!

(唱) 转而来哭爹爹再不管我,

闪得我母女们无有下落。

细思想尽都是前世罪过,

老爹爹,老父亲,哎呀,我的父呀!

(唱) 父女们要相逢梦里南柯。

娘呀!这是孩儿不肖,致伤父命,还望母亲作主了!

马 氏 哎,儿呀!

(唱) 听我儿将言语对娘细学,

但不知鄂秋隼此是为何?

强行奸又害命未免太恶,

报案去看县官如何定夺?

儿呀,你同为娘将你父尸首抬在房内,你好好看守,为娘前去报官。

卞胭脂 是,哎告呀!(同抬尸下,马氏又上)

马 氏 (唱) 我只得前去禀聊城知县,(过场)

这本是前世里结下仇冤。

几步儿走得我足麻腿软,

提着心吊着胆只得向前。

(念) 飞来奇祸口难言,

养女反成杀父冤。

不是阿娘亲耳听,

谁知孽海是根源?

哎,老老呀!(哭下)

第十回 罪 证

〔众人役上。

众人役 哦,哦,哦!

〔杜撰上。

杜 撰 (引) 风调雨顺,才好作七品县印(坐)

(诗) 急于星火想升官偏偏太缓,

三年时调宪恩宽只因奉满。

逢迎有路不能赞算是才短,

合县绅民不叫冤则吾岂敢。

下官姓杜名撰字谷人,银寅子科的举人,公发山东补用了个聊城县的知县,虽然以身发财还亏以财发身。到任三月百姓见我素有果断,不让花县之风,即用花果二字落脚。与本县大堂上挂一对联,若要原被结果,除非银钱多花。我想若非三月大治,怎得数字颂扬,今逢三八日期,传比交。

人 役 传粮差。

〔粮差上。

粮 差 老爷把我的尻子当了秀才的月课了,每逢三六总要考一回呢?

人 役 只怪你们不完。

粮 差 只准秀才不完篇,不准我们不完粮吗?一去二三里的粮正,叩见老爷。

杜 撰 你名下该欠军粮一千石,并未完纳,扯下去打。

粮 差 老爷!容小的下卯再一歇儿全完。

杜 撰 狗才!岂不知本空县亏太多,皆一卯顶一楔的,你们一卯推一卯不完,本县焉得不一歇再一歇打你。

〔马氏上。

马 氏 大老爷冤枉。

杜 撰 何人喊叫,说本县冤枉,本县不冤枉,岂能打粮差呢?

人 役 禀老爷有一民妇喊冤。

杜 撰 想是告家财的,叫她进来。粮差下去。

人 役 是。(粮差下马氏过场)民妇进。

马 氏 (跪)小妇人的丈夫被人杀死,以求老爷伸冤。

杜 撰 什么?什么?原是命案,岂有此理。既是命案,何不到捕厅去告?

马 氏 还求大人伸冤。

杜 撰 你就把我罟住了,你姓什么?

马 氏 姓马。

杜 撰 马氏死的可是你真丈夫么?

马 氏 青天太爷,丈夫哪有假的呢?

杜 撰 不怕你丈夫是假,怕你认尸不真。

马 氏 小妇人是认真的不敢假冒。

杜 撰 人命大事总须得认真办理的,可有报呈?

马 氏 (呈状) 现有报状请太爷看过。

杜 撰 (看状) 鄂秋隼图奸卞胭脂未就,挟忿拒杀卞福身死事。咳!果是命案。鄂秋隼,你也有犯到我手的日子呢?来火签一支,去拿鄂秋隼。唤卞胭脂当堂回话。委捕厅协同乡地、刑房,仵作前去验尸。

人 役 是。(下)

杜 撰 马氏!你今年多大年纪?可有儿子么?

马 氏 太爷容禀。

(唱) 小妇人五十三夫长一岁,

并无儿只一女独守深闺。

杜 撰 女儿可有下家么?

马 氏 (唱) 因夫妇疼爱她尚未择配,

太老爷坐公堂细细详测。

〔书办上。

书 办 (跪) 办书销差,尸格凶器短刀一把,请老爷勘验。

杜 撰 (念尸格)脑后刀伤一处,斜长二寸五分深,底骨,骨损皮不破,血污,余俱无故,委系生前受伤身死。(拍案)可恶,可恶!当真命案。

〔人役上。

役 将鄂秋隼卞胭脂一齐拘到。

杜 撰 将鄂秋隼带上来。

〔鄂秋隼、卞胭脂同上。

鄂秋隼 (揖) 父台在上,生员打躬。

杜 撰 鄂秋隼,本县前奉上宪之命聘你,你既不从也就罢了其事。何必与本县挟仇图奸拒杀,害本县花销解费呢?

鄂秋隼 (急语) 哎呀老父台!

(唱) 念生员读诗书谨守理法,

我岂肯妄求为去把人杀?

生员世代书香,清名素著,并不敢图奸拒杀,父台不要误拿了人。

杜 撰 岂有误拿之理,现有马氏禀你图奸她的女儿,拒杀她的丈夫,现有凶器,你还改抵赖。这是呈子,拿去你看!

鄂秋隼 (接呈) 父,父,父台!

(唱) 看呈词尽说的一面之话,

岂有个素不识成了冤家。

又无凭又无据平空讹诈,

这才是谁杀人教我犯法?

杜 撰 不要狡辩!马氏!与他质对。

马 氏 回太老爷,杀人的就是他。

鄂秋隼 怎见是小生呢?

马 氏 你听!

(唱) 我丈夫他素日专看牛病,

昨夜晚他回家鼓打三更。

猛听得院落里有了人影,

他自言鄂秋隼连说几声。

口口儿他唤的胭脂名姓,

他更言有绣鞋可做证凭。

我丈夫赶上他一手扯定,

命民妇进小房赶紧取灯,

岂料想他执刀竟伤性命。

前后事望太爷推理详情。

鄂秋隼 这才冤枉。

杜 撰 唤卞胭脂。

卞胭脂 (跪) 伺候大老爷!

杜 撰 抬起头来。

卞胭脂 小女子不敢。

杜 撰 恕你无罪,好个模样儿,今年十几岁了,几时与鄂秋隼有奸,赶实供来。

卞胭脂 小女子今年十八岁了,并不曾与他有……

如 撰 他是谁?并不曾有什么?不要害羞,一句儿一句慢慢回来!

卞胭脂 小女子并不曾与鄂秋隼有奸哟!

杜 撰 胡道,既是没奸,他岂能黑夜去到你家呢?打嘴。

卞胭脂 大老爷息怒,容小女细禀了!

(唱) 前夜晚鄂秋隼他曾来过,

杜 撰 他来过一定是有奸的了。

卞胭脂 (唱) 小女子抵死命将他拒却,

当夜半小房中无有灯火,

鄂秋隼强将我绣鞋来脱。

因名节我只得将此瞒过,

犹恐怕闺阃中起出风波。

谁料他执绣鞋又来赖我?

平素间不相识如何有约?

狭仇恨将我父性命结果,

这情节望太爷推理详夺。

杜 撰 你与鄂秋隼对质。

卞胭脂 狠心的贼子,我与你有何冤仇,为什么将我爹爹杀死?

鄂秋隼 (披发) 哎,小娘子!

(唱) 小娘子与小生毫无瓜葛,

为何事专赖我去把人杀?

杜 撰 好呀,她那个清清俊俊的个女儿,东昌府成人有千万,为什么专赖你呢?

鄂秋隼 (唱) 覆盆冤真乃是从天降下,

小娘子!

(唱) 咱二人前世里对头冤家。

卞胭脂 (哭) 你再没说了,快将绣鞋还了我罢。

杜 撰 好呀,快将绣鞋拿出好做图奸拒杀的凭据呀。

鄂秋隼 哎呀父台!

(唱) 不要听一面词顺她说话,

乃生员实实是来到卞家。

公堂上有鬼神不敢虚假,

读书人万不敢越理犯法。

杜 撰 鄂秋隼你既读孔孟之书,就该做些好事,谁教你做这没廉耻之事,圣人云:以德报怨,你何故以怨报德,即如前日本县奉上了上宪之命聘你,乃是本县君子成人之美的心,你既不从也就罢了,谁教你与本县挟仇拿个命案,照顾于我。胭脂抵死拒绝,原为顾其名节,你与胭脂挟仇,将她老子杀死,你的心也太得记仇了。哦,蓦然才明白了,前以不肯远出者原是贪谋胭脂,反说你闭户潜修,谁知你潜修到人家卧房里去了,不上大刑,料你不招,我知你最爱美人,来桩将他上美人桩。

人 役 是,上桩。(上桩)

鄂秋隼 (哭) 杀人的天哪!

杜 撰 (唱) 谁教你读书人不顾体面,

上公堂你还是这等作酸。

这些事尽都是酸客所干,

鄂秋隼 哎呀,有招!

人 役 禀大老爷有招。

杜 撰 (唱) 只要你从实招我自从宽。

人 役 松刑。

鄂秋隼 生员画供就是了。

杜 撰 早早认供,岂不省事。本县作官最是细心,若不情真罪当,岂能刑加青衿,熟不知图奸是胭脂亲口供出,拒杀是马氏亲眼看见,二次入人家室,证见确凿可据,铁打铜铸的实情,还有什么屈?你你说!

鄂秋隼 老父台笔底超生,生员实实冤枉。

杜 撰 本县量最宽大,不念旧恶,只有从轻办理,来命刑房叙稿,一面送学黜名,一面拟罪详宪。

卞胭脂 太爷还有绣鞋在他手中,求大人追出。

杜 撰 鄂秋隼,你将绣鞋还了她罢。

鄂秋隼 生员实实没见!

杜 撰 我看你望乡台上种杀子也是个不认孽的个鬼,事到如今你还舍不得一只红绣鞋,读书人大半如是。也罢胭脂你看本县尚且从宽,你何必残刻,况且他如今是受罪之人,何妨将绣鞋令他拿去,到监中也解解闷儿,不必要了。马氏带了你女儿下去,本县与你伸冤雪恨。

卡胭脂 谢过太爷。

卞胭脂 (念) 含情昧却心中事,

鹦鹉前头不敢言。

马 氏 儿呀随着娘来!(同下)

杜 撰 将鄂秋隼收狱,听侯拟罪。

鄂秋隼 (哭) 哎天哪!

(念) 奇冤未识由谁造?

飞祸从天降下来。(人役押鄂秋隼下)

杜 撰 呵,霎时间天黑了,退堂。

张 绩 贼匪杀法骁勇,三军!兵扯鹅子岿。(下,贾武带众追)

人 役 哦,哦。

杜 撰 (念) 审结一宗命案,

耽延几卯钱粮。

掩门。

人 役 哦,哦。

杜 撰 (念) 得钱容易作官难,

胸没断才莫作官。

世上作官都照我,

前官榜样后官看。

人 役 哦,哦,哦!(同下)

第十一回 征 匪

〔众卒上。

众 卒 哦,哦,哦!

〔张绩上。

张 绩 (引) 旗纛威风,胸罗数万甲兵。

众 卒 哦!

张 绩 (诗) 妖气冲天叛泰岳,

腥风扎地动干戈。

龙蛇飞舞旌旗列,

霜雪凝光剑戟磨。

本帅张绩。只因登州一带土匪猖獗,设立长枪会,聚有数万之众,残害人民,所过之处,鸡吠不留,为首渠魁乃名贾武,善能水陆大战,但其盘踞海疆已经几次征伐,岂奈摇弄如蝗,时征时起,实为山东附骨之害,前与学政相商欲令土人先从顺说,陈以利害,或者该匪俱归王化,庶免靡费钱粮。久闻聊城茂才鄂秋隼,士宦名流,东昌人望,命其前往安抚土匪,谁料聘请不来,本帅只得率兵征剿。三军!

众 卒 有。

张 绩 兵扯骆驼山,

众 卒 哦,哦!(张绩过场)

张 绩 (唱) 长枪会在山东横拢地界,

我只得领兵马除此妖孽。

圣人邦竟成了土匪世界,

总须得同桑梓前去顺说。

作文官为万民费尽心血,

作武官也须得作事忠烈。

总须得善化他归正改邪,

劝投诚战攻心兵法妙诀。

一气勇无智谋武员所戒,

烟尘起我只得提兵剿灭。

三军起马!

众 卒 哦,哦,哦!(同下)

〔伍大上。

伍 大 (念)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伍大。只因与宿介挟仇,实想夺他的窝子以刷宫婆娘的锅底,拿他两个的短头,准我常来常去,不料拾了卞胭脂的绣鞋一只,只说得了和氏壁了,谁料想才是拾了倒运的个票子,一万分想不到,竟在卞家弄出事来。是我充了鄂秋隼的名字,自然要将鄂秋隼拘案办罪,但着此人好肉生疮与区区又不相干,若果此案犯在宿介身上也与区区出口暗气。我想宿介脱了绣鞋,尚且无事。奈区区拾鞋杀人之时,并无半个人知道,怕他怎得。但咱家将护身短刀失遗,倘有人认得,是咱家之物,将咱牵出如何是好?只得先将鞋埋在人不去之望岳楼下,我便改名投入长枪会中,以听消息便了,这正是:

(念) 天涯到处是生路,

地角总宜掩祸根。(下)

〔梅发、盛强、林刚、刁毅并众上。

众 哦,哦,哦!

〔贾武上。

贾 武 (引) 四海结友朋,方可为弟为兄。(坐)

(诗) 自幼生来性不同,

结交海内爰宾朋。

英雄自号擎天柱,

不许人间有不平!

末家贾武,别号飞天夜叉。今在山东沿海一带驻扎,这长枪会的朋友,尊末家为个头目,昨在古战场地方,闻得人说本省上台调东昌镇统兵将我辈征洗,这才可笑。众弟兄!人马可曾齐备?

众 齐备多时。

贾 武 起马。

众 哦,哦,哦!(过场)

贾 武 正行中间只见前面尘土遮天,必是官兵前来。众弟兄,杀上前去。

众 得令。

〔张绩带众上,同贾武众对战两台。下又上)

贾 武 官兵过去,但不知东昌官兵如何安顿?

众 禀头领,有一汉子投会。

贾 武 唤他进来。

众 是,汉子进。(伍大上)

贾 武 名唤什么?

伍 大 名唤屠斗。

贾 武 何处人氏?

伍 大 聊城人氏。

贾 武 聊城县乃东昌首县与府同城,必知东昌官兵多少,如何预备?

伍 大 头领打算强力抢夺,只可暗为掳惊,想谋大事呢,须得另行设法。

贾 武 未家藉此数万人马,欲图大事,可该如何布置?

伍 大 头领你听!

(唱) 长枪会大半是乌合之众,

必得用知兵法方能行兵。

现有个鄂秋隼东昌望重,

各官员俱仰望此人声名。

乃今日为命案攀入陷阱,

往狱内聘此人纳入会中。

倘能得这帮助山摇地动,

那时节何愁不四海纵横。

贾 武 想足下已知兵法,不然何以认得鄂秋隼呢?

伍 大 (唱) 某与那鄂秋隼有些古董,

岂奈我也是个目不识丁。

贾 武 既然此人负屈,必能一说而从。众弟兄!

众 有。

贾 武 兵扯海岸安扎,待末家扮就民人,前往东昌,若得鄂秋隼入会,末家情愿让他第一把交椅,那时纵横一切,有何不可!

(唱) 江湖中离不了才多智广,

或者是天注定创立成王。

我久闻鄂秋隼大有名望,

我只得扮乡民前往东昌。

待我改装。(改装)

众 送头领。

贾 武 你们好好看守营门。

众 是,哦,哦,哦!(同下,贾武另下)

〔宿介上。

宿 介 (引) 两个黄鹂撕打,

几阵乌鸦乱骂。

吉凶不分明,

惆怅碧桃花下。

惊怕惊怕!

才向街头卜卦。

学生宿介。自从那日抡了卞胭脂的绣鞋,去到王大姐姐家歇宿,岂料竟将鞋遗失,再寻不出,难道他上天钻地不成吗?虽说城中近日搜捉土匪,掐剥剪绺,无日不有,难道这个东西着人绺去不成?学生自将绣鞋失遗,岂敢再去,竟将到手的姻缘,化作一场春梦。只是现在贼氛尚远,学生只是平空惊怕。今早听得鄂飞仙犯罪收狱,这才是怪事,是我

放心不下,去向街头问卜,谁知那个先生言道,小过变成无妄应爻。小过世爻无妄。我想世为自己,应为他人。难道学生还有什么罪过,以罹无妄之灾么?乃卜筮之学,信他怎的,我只得先将自己的惊怕搁过一边,不免去看鄂兄一回便了。不知这个端方正直人也犯罪呢。好怪,好怪!

(念) 只因素日斯文友,

才有今朝心不安。(下)

第十二回 探 狱

〔禁卒上。

禁 卒 (引) 无枷又无锁,却在监中坐。

凡是有罪人,都要奉承我。

区区不才,当了聊城县的个禁卒。所以这些囚犯都是孝敬于我,只有昨日新进的那个酸溜溜还不曾进贡,不免唤他出来,考个钉锤儿。鄂秋隼!风都放过了,你还睡吗。

〔鄂秋隼上。

鄂秋隼 (唱) 忽听得人声叫勉强动步,(哭)

哎,天哪!这祸事倒教我有口难呼。

我不曾跳东墙淫人幼妇,

为什么却赖我是个奸夫?

赖杀人还又将绣鞋赖住。

这些事尽都是影象全无。

此事令人费想。(想式)那日堂上见那个女子好面善呀!为什么赖我杀她父亲呢?呵,想起来了!

(唱) 自那日杏花巷红颜一顾,

相伴着一妇女携手相扶。

见闺阃我自信并不乱步,

天哪!

(唱) 却怎么害得我入了囹圄。

她说我执钢刀去杀乃父,

她说我黑夜里去造其庐?

可恨那聊城县心中无主。

尽听信一面词甚属糊涂.

读书人怎能受这些痛苦?

细思想这都是命也天乎。

禁 卒 酸货再没斯文了。

鄂秋隼 禁公大哥,小生有礼。

禁 卒 什么小生,小旦!难道你们读书知礼的人,连坐监礼都不知道吗?

鄂秋隼 读书人岂能得知那些规矩?

禁 卒 你们读书的都在书内想黄金呢?我们看监的不在监中想白银子吗?

〔画阁上。

画 阁 (念) 相公坐了狱牢,

令我时时心焦。

两餐送饭一顿,

一日要来两遭。

我乃画阁。今与相公送饭来监,待我唤来。禁子大娘!开门来。

禁 卒 谁把我当母的丁呵,才是这个小崽子,又送饭来了。你进来。(开门,画阁进)你把我怎当母的呢?

画 阁 我错了,我当我舅家妗子呢?哎,相公呀!只因你得罪了县官,才有今日哟!

鄂秋隼 非也。

画 阁 相公,你好糊涂!(白调唱,哭)

(唱) 尊声相公我小爹,

你总不把人巴结。

况且他是县太爷,

前次请你把土匪灭。

你不去他装鳖,

对着上司没话说。

才与你成吴越,

弄出了一个卞大姐。

与你捏强奸她杀她爹,

与你弄下这罪孽。

上夹棍腿流血,

又来把你入缧绁,

此事如何能了结?

你素日不听娃的说,

才有今日这一摺。

娃的亲乾达呀!

(唱) 还是冤仇宜解不宜结,

托个人与他说。

谎过一节说一节。

那怕折庄子卖土地,

免得相公受折磨。

等日后出监把冤雪,

那时节娃的心里才安贴。

鄂秋隼 画阁说你再没哭了。

〔贾武上。

贾 武 (引) 英雄遭际苦,宝剑暂埋尘。

贾武,来到东昌探知监门,这里有人么?请将监门开了,俺乃看友。

禁 卒 你倒吃了通草,放的轻松屁,监门不是你家门,由你随便开呢?

贾 武 (背语)这个狗才!来到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面)接,这是纹银二两拿去。

禁 卒 可见有礼的人最好,快请进来。我问你看那个?

贾 武 鄂秋隼先生现在哪里?

禁 卒 这便是。

贾 武 先生见礼了。

鄂秋隼 阁下何人?

贾 武 此间未便叙话。(同过场)末家名唤贾武,前因抚台以私废公,将未家应中的武解,得赃滥中,是某心中不服,在登州沿海一带聚有十万之众,尽是长枪会中好汉,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令想图谋大事,但乌合之众,不知兵法,久闻先生才多智广,今逢此无头命案,何时了结?末家愿应此罪,只求先生入会,为谋事之主。

鄂秋隼 那个何能?此乃小弟罪过,岂能牵累外人?

贾 武 生先放心,为弟应罪之后,自有脱身之法。万不能受此乌累?

鄂秋隼 小弟乃读书守法之人,不便遵命,有负雅意。

贾 武 既然如此,为弟出外相时而动,愿与先生八拜结交,以附素久仰慕。

鄂秋隼 如此同拜。(同拜)

贾 武 (唱) 大英雄最爱的志气豪侠,

才立下长枪会好汉一家。

鄂秋隼 (唱) 虽有那擎天志要守王化,

循天理顺人情谨守国法。

贾 武 尔今世事非昔可比,为兄告辞。

鄂秋隼 不能远送,勿怪。

贾 武 好说,贤弟!

(念) 你谨守国法竟犯法,

鄂秋隼 为弟是。

(念) 命中造下遭凶煞,

贾 武 贤弟,

(念) 多少布衣创天下,

鄂秋隼 (念) 各人自有各造化。

请,请。(贾武下)

画 阁 相公!此人鬼眼,交下终久无益,又是倒运。

〔宿介上。

宿 价 (引) 好友入罗网,故人步监门。

来此已是县狱。待我唤来。禁卒,开门!

禁 卒 那个冒失鬼又叫监门呢?

宿 介 我乃宿相公,来看鄂相公的,这是门包,拿去。

禁 卒 (接银笑)宿相公来了,岂有不开门之理,请进来,小的有礼。(叩)愿相公福寿双全,小的作揖打躬,顿首拜。

宿 介 起去罢。(哭)哎,鄂兄呀!

鄂秋隼 (哭) 哎,宿兄呀!

画 阁 他两个哭成一堆,照这人多交识,万不能坐监,岂奈我相公与人家说不到一堆。

宿 介 但不知鄂兄因何犯罪?

鄂秋隼 哎,宿兄呀!

(唱) 杏花巷有卞家将人杀坏,

宿 介 (惊) 卞牛医家杀人一案,为何罪坐吾兄哩!咄咄怪事。

鄂秋隼 (唱) 不晓得为甚事诬赖秀才。

宿 介 他因何赖起?

鄂秋隼 (唱) 他说我因图奸将人伤害,

宿 介 图哪个的奸呢?

鄂秋隼 (唱) 她说我图奸那胭脂裙钗,

宿 介 呵,竟有此事?

鄂秋隼 宿兄哪!

(唱) 弟今日犯此罪委实不解,

宿 介 她赖我兄有何凭证?

鄂秋隼 (唱) 她说我抢去了胭脂绣鞋。

宿 介 呵,绣鞋今在哪里?

鄂秋隼 (唱) 弟到底不知那绣鞋何在?

宿 介 难道吾兄还没见过那个绣鞋么?

鄂秋隼 哎,宿兄哪!

(唱) 弟不知这冤枉从何而来?

禁 卒 宿相公快出去,二卒查监来了。(推宿介画阁出,关门下)

宿 介 正在话未问结,这厮将我推出监门,彻底不知果系何如,实属不知。诧异,诧异!难道说那个绣鞋被他拣去,前往卞家不成?怎么又弄出命案来了?不解,不解!(想)他将绣鞋拾去?不能,不能!只得暗暗打听便了。这正是:

(念) 祸从天上忽飞来,

缧绁囚人实可哀。

一瓣莲花无觅处,

个中踪迹费疑猜。(下)

第十三回 翻 狱

〔众人役上。

众人役 哦,哦,哦!

〔吴南岱上。

吴南岱 (引) 若有青钱载青史,

须从黄甲作黄堂。(坐)

(诗) 秉公临政岂寻常,

除暴安良案牍忙。

遍地仁风随五马,

要留仁爱咏甘棠。

下官东昌府知府吴南岱。心在镜中,脚行水上,官箴永矢,治谱粗谙,蒙上游之倚重,拙敢藏鸠,理合郡之纷繁,事同集猬。昨审通属九县三十六案人犯件件情真罪当,只有聊城县图奸那一案,往来复讯情节可疑,看那鄂秋隼不类杀人者,其中必有屈,故传我刑吏进来。

〔辛清上。

辛 清 (引) 人皆为滑吏,我独爱清官。

大老爷有何吩咐?

吴南岱 你叫什么名字?

辛 清 书办名叫辛清。

吴南岱 好美名儿,自是清心寡欲的了!本府有事差你,可细心打听。

辛 清 打听哪一案?

吴南岱 你到县狱打听,鄂秋隼调奸订约由谁传说,他与一兽医之家往来,此事还有何人知道?探的当了,来回我话。

辛 清 是。(下)

吴南岱 (唱) 昨日里审口供全不一样,

论尸格和详文俱属荒唐。

这其中必定有捏饰情状,

推情理倒教我大费周章。

来,传聊城县令,着亲将鄂秋隼全案带来,本府还有话问。

人 役 是。(下)

〔辛清上。

辛 清 (引) 并非郎有意,却是女多情。

(跪) 回大老爷话,书办探得鄂秋隼与卞胭脂二人并不相识,据鄂秋隼说道,他在县里堂上见了卞胭脂,才想起在杏花巷中一门口,见过胭脂同一妇人相伴,各各含情,他却含羞而避。素不相识,岂能交言。

吴南岱 这更奇了?何得县供无此一层,问卞胭脂她说什么?

辛 清 卞胭脂她也说有这一层,但鄂秋隼两次黑夜前去她家,初次脱去绣鞋,二次她言绣鞋尚拿。

吴南岱 绣鞋现在何处?

辛 清 县案并未追出。

吴南岱 更可疑了?可恨那聊城县哪!

(唱) 审不清也不怕民叫冤枉,

他把那人命事视为平常。

罪坐实纵在那绣鞋以上,

这其中定有个格外文章。

辛清!你向县案提草卷上来。

辛 清 是。

(念) 奉鉴提草卷,曳步出花厅。(下)

人 役 聊城县将卞胭脂全案带到。

吴南岱 传聊城县进来。

〔杜撰上。

杜 撰 (引) 办事人多能事少,

爱民容易治民难。

堂台在上,卑职参见。

吴南岱 且坐一旁。

杜 撰 卑职告坐。

吴南岱 请教贵县,鄂秋隼图奸拒杀一案,何得其中许多舛错?

杜 撰 卑职向来从不晕堂,那日审得明明白白,何得有错?

吴南岱 勿论别个,即尸格上填,皮不破,血污,五字。我且问你:皮不破,血何能污呢?

杜 撰 大老爷还不知世上有没血的?就是剥皮抽筋,他总是没血,那有血的不在乎皮破不皮破,他总是有血。皮不破血污者,乃有血之谓也,非没血之人可比。大老爷莫见过世上没血之人,诚为少所见而多所怪也?

吴南岱 真乃糊涂,贵县迥避。

杜 撰 是,禀辞。

(念) 此案上司不果断,

总因下官少花钱。(下)

吴南岱 带卞胭脂上来。

〔人役带卞胭脂上。

卞胭脂 伺候大老爷。

吴南岱 我且问你,初见鄂秋隼时,可有外人知道?

卞胭脂 没有。

吴南岱 订约时节可有别人在旁?

卞胭脂 也没有。

吴南岱 胡道!

(唱) 鄂秋隼与你家素无来往,

你家中素又无丫头梅香,

断无有奸情事对面言讲,

这其中定有个引线红娘。

并无情又无理实属混帐,

这才是谁杀人谁把命偿。

赶实招来,免动五刑!

卞胭脂 太老爷容禀。哎,大老爷呀!

(唱) 小女子见他时原有同伴,

有邻家宫王氏携手挨肩。

我二人在门首只见一面,

小女子与生人岂能交言?

虽有那宫王氏说媒闲谈,

其后事实实地与她无干!

吴南岱 你因何知他是鄂秋隼呢?

卞胭脂 是宫王氏说的。

吴南岱 既是宫王氏说的,何见其与她无干呢?

卞胭脂 其后鄂秋隼黑夜来到小女子房中,抢去小女子绣鞋,小女子问过宫王氏,她一字不知。

吴南岱 呵,他在黑影之中,自称他是鄂秋隼,你尚不知是你所见之鄂秋隼是也不是?

卞胭脂 正是。

吴南岱 错在此也!你且跪在一旁。来!火签一支即拿宫王氏当堂回话。

人 役 是。(下)

吴南岱 (唱) 这其中却有那许多湾转,

要断实离不了这些牵连。

〔人役带宫王氏过场,辛清上。

辛 清 (跪) 禀大老爷草卷提到。

吴南岱 待我看来!

(唱) 这草卷与详文改头换面,

果然有抢绣鞋这段根源。

这件事业已是显而易见,

三木下勒取供哪得不冤?

〔人役上。

人 役 禀老爷宫王氏提到。

吴南岱 带上来。

人 役 是。(下,带宫王氏上)

宫王氏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人 役 跪了。(宫王氏跪)

吴南岱 宫王氏。

宫王氏 有哟,大老爷。

吴南岱 卞家杀人之事,你可知道么?

宫王氏 小妇人不知。

吴南岱,胭脂供到,杀其父者,你尽知之。你与他说媒,你曷言不知?还敢隐瞒,扯下去打。

宫王氏 大老爷息怒,容小妇人细禀!

(唱) 小妇人与卞家仅隔一院,

不时去与胭脂一处盘桓,

说媒话不过是随机应变。

实不料卞胭脂自行勾奸,

这是她少年人不顾体面。

这些事实实的与我无干?

吴南岱 你既承应与他说媒,此是人生大事,何至于随机应变呢?可见你诸事皆是随机应变,不慎言信,必是流荡之妇,也该重责。

宫王氏 大老爷!

(唱) 皆因是我丈夫出门甚远,

实实的无有人与她传言。

吴南岱 既是你丈夫不在,就不该承应与她说媒,既是你能承应与她说媒,你心中有能去说的个底子,必是与她说过。

宫主氏 小妇人实实没有对她说过。

吴南岱 没有对她说过,对谁说过?

宫王氏 也没有。

吴南岱 本府看你形容,并非良善,凡戏人者皆笑人之愚,以炫己之慧。岂有更不向一人言说之理?不上大刑料你不招。

将宫王氏与我拶起来!

人 役 是。(拶)

宫王氏 (哭) 大老爷施恩。哎呀,有招!

人 役 松刑。

宫王氏 (哭) 哎,大老爷!

(唱) 一阵阵心血潮如同喑哑,

十指痛实难忍实难挣扎。

本待要我说出真情实话,

犹恐怕露奸情也犯王法。

众 赶实招来!

宫王氏 (唱) 小妇人对宿介说过此话,

嗣后事小妇人实不知它。

吴南岱 你与宿介是何交往?

宫王氏 亲戚。

吴南岱 什么亲戚?

宫王氏 这个,姑表姊妹。

吴南岱 这就是了,宫王氏。

宫王氏 有。

吴南岱 你方才这个二字,本府惧已明白,果是姑表姊妹,这些私情,岂能对他说起,其中必有原故。我且问你,宿介现在哪里?

宫王氏 闻听小妇人被拿,他到城隍庙抽签去了?

吴南岱 甚妙,来!火签一支,去到城隍庙中将宿介带来。速去!

人 役 是。(下)

吴南岱 宫王氏且跪一旁,卞胭脂上来。

卞胭脂 (前跪) 伺候大老爷。

吴南岱 胭脂!你说宫王氏她并不知情,她为何供出你害相思,她与你说媒的话来?

卞胭脂 哎,大老爷。并非小女子欺朦,皆因自己不肖,致父惨死,不知讼累何年。业已罪不容诛,若再连累旁人,更觉于心不安。

吴南岱 (点头) 好个血性的女子!

〔人役上。

人 役 禀大老爷,将宿介带到。

吴南岱 带上来。

人 役 是。(带宿介上)

宿 介 公祖在上,生员打躬。

吴南岱 宿介!你的图奸拒杀的事破了,从实供招。

宿 介 生员只知读书,并不知图奸拒杀。

吴南岱 你看堂下跪的她是你什么人?

宿 介 她是生员自幼邻居。

吴南岱 呵,可有瓜葛?

宿 介 并无瓜葛。

吴南岱 这就明白了,宫王氏与你口供不符,露头露尾。你二人有奸无疑。方才她供道,杀死卞福你尽知情,你曷言不知。偷花者必能盗柳,行奸者必能近杀,不上大刑料你不招,来!将这斯与我夹起来!

众 有。(夹宿介)

宿 介 (哭) 老公祖施恩,生员有招。

众 招。

宿 介 哎哟!

(唱) 宫王氏她曾说胭脂害病,

是生员黑夜里冒姓顶名。

既抢鞋又失遗毫无踪影,

杀人事乃生员实不知情。

吴南岱 是了。胭脂!

卞胭脂 有。

吴南岱 抢你绣鞋的人在此,你去认来。

卞胭脂 那夜小女子房中并无灯火,并未看见模样,听这声音就是他。

吴南岱 (笑) 怎么赖鄂秋隼呢?(卞胭脂不语)宿介!你冒名图奸是实,杀人之事自不用说也是你无疑了。快快实招,免动五刑。

宿 介 生员并没杀人,从何招起?

吴南岱 逾墙者何所不至,岂止图奸而已?况且马氏有供,杀卞福时,尚言绣鞋在手,以此较之,杀人非你而何?

宿 介 绣鞋实是生员那夜遗失,二次生员并未再去。

吴南岱 胡道,美人贻赠之物,只恐藏之不秘,那有失遗之理。初次既抢绣鞋,原为二次把柄,二次岂有不去之理,曷何得前倨而后恭也。实属可笑,来!将这厮吊拷。

众 是。(吊宿介)

吴南岱 (唱) 久知你是荡子品行亏折,

杀卞福恨将你淫心隔绝。

头顶上是青天难瞒夙夜,

累次去全不顾闺中名节。

宿 介 老公祖施恩,生员画供就是了。

吴南岱 落下,既然承认还须将绣鞋拿出备案。

宿 介 生员实是将绣鞋遗失了,老公祖不信,问宫王氏便知。

吴南岱 你们情投意合,自会一口同音,何消问她?呵,是了!或者那夜晚杀人之时脚忙手乱,将刀遗在墙内,将鞋遗在墙外,被旁人拣去也是有之。既然如此,只有供单叙明这一层便了。来将宿介送学黜名,即日收监。

众 是。

宿 介 哎呀,天哪!(哭下)

吴南岱 带鄂秋隼。

人 役 是。(下)

吴南岱 谁知此案竟有许多波折,足征临政折狱大不容易。

〔人役上。

人 役 鄂秋隼带到。

〔鄂秋隼上。

鄂秋隼 (跪) 伺候老公祖。

吴南岱 鄂秋隼。

鄂秋隼 有。

吴南岱 (唱) 登州城现在那会匪娼獗,

张总镇去征则调度乏员。

情愿去我将你这罪驳豁免。

鄂秋隼 只要公祖施恩护救生员,只有感德,曷敢推辞!

吴南岱 (唱) 既应允请先生更换衣衫。来!与鄂先生换衣。(掺鄂秋隼起、换衣)

鄂秋隼 生员现负重罪,敢受公祖如此抬举?

吴南岱 此案本府业已审明,你的朋友宿介代劳。

鄂秋隼 (揖) 如此谢过公祖,谢天谢地!我冤伸矣。

吴南岱 来!办文,一面仰学开复功名,一面仰专城千把派兵一百,护送鄂先生前往大营。

众 是。(人役执马,鄂秋隼接马)

鄂秋隼 (念) 良友无端偏陷我,

美人何事故留情?

吴南岱

请,请。(鄂秋隼下)

鄂秋隼

吴南岱 来,将宫王氏、卞胭脂发官媒管押,听候详院发落。

众 是。

卞胭脂 (看鄂秋隼)真难得他也。

宫王氏 哎,我怎样处哟?(同下)

吴南岱 掩门。

众人役 哦,哦,哦!

吴南岱 (念) 莫道世间无屈冤,

皆缘冤不究根源。

此心幸有秦宫鉴,

铁案从此彻底翻。

众人役 哦,哦,哦!(同下)

第十四回 控 辩

〔众人役上。

众人役 哦、哦、哦!

〔施闰章冠带上。

施闰章 (引) 前呼后拥,

绣旗飘飘。

金瓜玉斧响叮冬,

铿锵威振文衡。

众人役 哦,哦、哦!

施闰章 (诗) 紫禁宣麻属近臣,

丝纶简命自天申。

文章声价原无定,

莫把金针度与人。

本院施闰章。现在东昌考试已竣,择定不日起马,今乃朔望之期,城隍庙,降香一回了。

人 役 堂官听着?大人今日谒城隍庙,吩咐府县一体伺侯。

内 (应)大人谒庙,府县一体传知。

众人役 哦、哦、哦!(过场)

施闰章 (唱) 奉王旨到山东权柄学政,

为国家取贤才执掌文衡。

考试竣谒诸神大典为重,

作大员总须得夜寐夙兴。

人 役 禀大人!来到城隍庙。

〔道士上,叩,吹打,吴南岱上。

吴南岱 东昌府知府吴南岱参。

施闰章 免。

〔杜撰上。

杜 撰 东昌府聊城县知县加三级杜撰,参见大人。

施闰章 兔。

〔礼生上。

道 士 请大人拈香。

礼 生 诣神位前!宁神上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施闰章 (念) 馨香一瓣,祷告神灵,祝风调雨顺,民泰物阜。

礼 生 兴。礼毕!

道 士 请大人练室用茶。(过场吹打奉茶)

〔宿忠上。

宿 忠 大人伸冤!

众人役 赶出去!

施闰章 在此喊冤,内有大事。不必罗索,带他进来。

人 役 喊冤人进。

施闰章 可有呈状?

宿 忠 小的现有禀状。(递呈,施闰章接文)

施闰章 令巡捕高声朗读。(宿忠跪一边)

巡 捕 (跪)是。具状人报告,仆人宿忠,为家主生员宿介,抱冤莫申,临死一鸣,怜救蚁命事。缘聊城县图奸拒杀卞福案—案。

吴南岱 哎,此案业已定妥达部,以候秋决,曷得又为反供呢?

杜 撰 此案难道还有返覆吗?

巡 捕 只以宿介赋性荒唐,不知以微嫌介意,谋疏志大,总以上达为心,岂奈爱处温柔之乡,名分有失,意遭缧绁之苦,法理难容。情因与王氏两小无猜,对宿介一言有漏,虽然心居淫女,只去一遭,即或情急杀人,安非再冒。况当前顶名始去,认胭脂之卧室莫走差,岂有赴约重来,投卞福之窗棂而自误。只见诗人好色,未闻才子杀人。况与淑女约期,岂作灯蛾扑火,杜县令将鄂生己屈,吴府台致宿介更冤。生员现居囹圄,只得遣仆叩辕,乌死哀鸣,恳乞大人复审,怜救施行。

施闰章 吴守,你看此呈据情所读恐有不明,宿介固系浪子总是书生,杀人之事未必而然。可见杀卞福者另有人在,此案本应批发有司,但事关学校未便推诿,速将人卷,送至本学院衙门听审。宿忠下去,本院准你替主伸冤。

宿 忠 是。叩谢大人! (起)好大人,好大人!

(念)领了学宪命,回报主人知。(下)

施闰章 杜令。

杜 撰 伺侯大人。

施闰章 县讯将鄂秋隼冤诬,今被告发,例应科罪。尔暂行撤任,捕捉正凶,枷获敌手正犯,方准官复原职。

杜 撰 (卸帽)哎,大人呀,杀人贼!我的亲亲的乾老子呀!

吴南岱 案内惟有胭脂绣鞋一节,以有不实,查出绣鞋便得正犯。

杜 撰 堂公呀!

(唱) 惟恐怕我纱帽随了绣鞋去,

此地空余纱帽头。

绣鞋如果不复返,

纱帽呀纱帽!

(唱) 恐怕你千载不得上我头。

施闰章 (视吴南岱)吴守!该生控你承审不实,明日一同会审。

吴南岱 遵命。

施闰章 吩咐开道回衙!

众人役 哦、哦,哦!

施闰章 (唱) 吴知府他本是清廉直正,

为什么这一案未曾问明?

还须得要讯出切实口供,

这铁案再一翻有何不能?

众人役 哦、哦、哦!(道士叩送,同下,道士下)

〔董玉上。

董 玉 (引) 只因朋友死,故来告其妻。

咱家董玉,只因同伙宫商死于汉口铺中,现系同行,只得报知其妻。已到他家,言道她在官媒家中,因讼被押,但不妇人还犯罪呢?若不是扯皮条发觉,便是嫖客争风滋事,我只得来到官媒家中,与她报信。待我唤门,门内有人么?

〔官媒上。

官 媒 (引) 妇女上公堂,

就带了三分娼,

纵然你是贞烈妇,

难保万人看婆娘。

我乃官媒,听有人唤,待我开门。(开门)做什么的?

董 玉 此间有一宫商的妇人,宫大嫂呢么?

官 媒 有一半个。宫王氏快出来,有一男人看你来了。

〔宫王氏上。

宫王氏 (引) 心中一味焦,此案何日消?

何事?

董 玉 宫大嫂见礼了

宫王氏 还礼了,客人到此何事?

董 玉 宫大哥病故铺中,这是府报你看。

宫王氏 你不是成美二哥吗?

董 玉 乃舍弟,大嫂请坐,这个地方不便,告辞。(下)

宫王氏 此间见人未免无光,我的难见的丈夫呀!不免将卞大姐请出来,与我将信一看。

官 媒 待我与你请来,咱们从小先莫识过字,字也莫识过我。(下)

〔卞胭脂上。

卞胭脂 (引) 愁泪眼观愁泪眼

断肠人遇断肠人。

唤奴何事?

宫王氏 卞大姐是你不知,我丈夫铺中亡故,铺伙送一信,我一字不识,请你代我一看。

卞胭脂 是。

(唱) 待奴家拆封皮细看一遍,

宫大哥谷雨后已丧黄泉。

宫王氏 哎,说是也好也!

(唱) 我心想这件事怎见他面?

幸喜得他在外一命归天。

卞胭脂 这也是天数己定。

宫王氏 总是天数己定,夫妻之情不由伤心。待我换孝。(换孝)

卞胭脂 宫大嫂呀!

(唱) 你也成孤苦人谁为怜念,

但不知奴终身落在哪边?

宫王氏 卞大姐呀!

(唱) 这吉人有天相必能如愿,

尘世上断无你这等心田。

卞胭脂 宫大嫂你还不知吗?奴生平眼孔最大,并未有一人如愿。(哭)说是大嫂呀!你当前与奴说媒,原说鄂秋隼鄂郎是可意之人,你的那话倒也不错,是奴为鄂郎之人,是想也想到极处。谁知中有宿介弄巧成拙,害得奴与鄂郎无婚姻之想,尤恐将来鄂郎还乡追念前仇,欲求免祸而不得,还敢妄想婚姻之事么?哎,哎,宫大嫂!说是你害得奴好苦也!

(唱) 奴自幼在深闺从无邪念,(下)

〔人役上。

人 役 (念) 奉命提人犯,即来唤官媒。

〔官媒上。

官 媒 哎,差官来了,何事?

人 役 今日学院审卞胭脂一案。

官 媒 如此说卞大姐同妈妈出来,差官提案来了。

〔马氏、卞胭脂、宫王氏同上。

马 氏 因何事过堂?

人 役 宿介昨日在学宪上边递一呈词,今齐解学台衙门听审。

卞胭脂 (唱) 蓦听得又过堂心惊胆战,

直令我闺中女昼夜不安。

哎,宫大嫂呀!

(唱) 奴自幼在深闺从无邪念,

皆因你引诱奴抱病恹恹。

鄂秀才奴与他并不识面,

尽是你搬样子搀我上杆。

害得我闺中女出头露面,

又害得我爹爹杀身祸端。

那宿介抡绣鞋将奴暗骗,

提起来这件事令人胆寒。

那夜晚岌岌乎被他辱践。

害得那鄂秋隼不白之冤,

宿秀才作此事应遭天谴。

这才是神保佑天理循环。

但只是这些人因他所陷,

到今日还不免人命牵连。

宫王氏 哎,大姐呀!

(唱) 这本是命中造该遭此难,

你今日瞄怨奴也是枉然。

奴当日托宿介想穿针线,

有谁知他冒名步入桃园?

次夜晚奴就知他的过犯,

杀人事他其实也是屈冤。

卞胭脂 哎,大嫂!

(唱) 恨你们这些人口巧舌辩,

他屈冤难道说谁不屈冤。

奴当初还不知还些湾转。

上公堂还说是与你无干。

有谁知你不顾奴的颜面?

反说我女孩儿自行勾奸。

此时节奴也是将心悔烂,

谁的是谁的非请讲一番!

宫王氏 哎,我的卞大姐呀!

(唱) 我不过公堂上勉强折辩,

岂不知奴乃是起祸根源。

宿秀才他也是含冤难辩,

事到此你和我且顾眼前。

官 媒 你们二人又叙前言则甚,快收拾起身罢。

卞胭脂 是。

(唱) 梦不想到今日又要到案

但不知我终身落在哪边?

马 氏 儿呀,宿介学上又递呈词,我儿与宿介有什么缘故无有?与为娘实说罢。

(唱) 这宿介无缘故曷能上告?

这其中总有个人犯科条。

卞胭脂 哎,母亲!

(唱) 这宿介任凭他怎样上告?

你孩儿并与他水米无交。

马 氏 (唱) 如不然何至于另起炉灶?

莫不是救宿介强把案销。

官 媒 快走哟!(过场)

(唱) 这事儿万不能白白罢了,

难道说把性命白送一条。

宫王氏 (唱) 与宿郎奸情事恐难善了,

不出人刻刻的常把心操。

人 役 宫王氏你又戴孝为何?

宫王氏 差官大爷,是你不知,我丈夫新近亡故他乡了。

人 役 你先将孝卸了,过堂后再戴,你如今是半个孀妇,今年秋决后,方成一个整孀妇,那会儿咱两个好打主意,

宫王氏 (唱) 被官差说得我羞耻满面,

不由我低下头默默无言

官 媒 宫王氏!

(唱) 你休得为此事羞愧满面,

进公衙难保无这样语言。

况你才两个夫一明一暗,

不比那没廉耻连二连三。

宫王氏 (唱) 劝世人为坤道须守阃范,

一失足千古恨后悔作难。

你看我幼无知偷此野汉,

不安分三个字拭洗不乾。

不久的两头儿将奴抛闪,

想贞节这个名今世作难。

作恶人改了恶回头是岸,

惟有我失节妇破壁难全。

人 役 快走,今日悔已迟了!

官 媒

快些走!

人 役

(念) 事到公衙岂自由,

宫王氏 (念) 各人心有各人愁。

卞胭脂 (念) 弓鞋瘦小难移步,

马 氏 (念) 还是前生结对头。

走哟!(同下)

第十五回 镜 冤

〔四勇丁引梅发、盛强、林刚、刁毅上。

众 哦、哦、哦。

〔贾武上。

贾 武 (唱) 接书信不由我拍掌大笑,

哈哈!

(唱) 鄂秋隼他与我八拜结交。

他令我长枪会大家散了,

他保我作都阃入营收标。

我只得将弟兄一齐辞掉,

除去了造反心归顺当朝。

末家贾武。昨接东昌名士鄂秋隼信言,末家乃当世英雄,命末家投诚归顺,末家既与他联为昆季,不能不言听计从。

〔勇丁上。

勇 丁 禀头领!镇台张大人、鄂先生到。

贾 武 有请。

勇 丁 有请。

贾 武 (唱) 听报道他二人一齐来到,

我只得整衣冠迎接至交。(吹打过场,鄂秋隼、张绩上同拜)末家身犯逆天大罪,敢劳二位下顾。

张 绩 好说,由鄂先生得知埋没英雄,既已投诚,同作一殿之臣。何太过谦?

武 贾 好说。贤弟!为兄昨奉贤弟华翰,始知负屈含冤,可见吉人天相,信内一切为兄俱己领悉,如法办理。现有力勇过人。安分勇丁五百名数,情愿与国家报效,伏乞商同镇台大人,可该入兵册。

张 绩 如此撤回东昌。

梅 发 四营十馆新收旧管,同会好汉勇丁听着:除遣散屠斗等勇丁七万三千名外,下余安分勇丁五首,撤回东昌。

众 哦、哦、哦。

张 绩 (唱) 眼见得将土匪俱已遣散,

今日里方称得国泰民安。

只须得鄂先生飞鸿寸柬,

真是个笔尖儿横扫五千。

贾 武 (唱) 这丁目俱都是称长大汉。

虽则是五百数足抵一千。

鄂秋隼 (唱) 若归顺候奏明必膺宠眷,

圣天子必定是加职封官。

长枪会纵然是不能痛断。

但愿得干戈息净扫狼烟。

众 哦,哦,哦!(同下)

〔众人役上。

众人役 哦!

〔施闰章上。

施闰章 (引) 瑞气迥浮青玉案,

清名合在紫微天。

本学院施闰章,今当严审命案。升堂!

〔吴南岱上。

吴南岱 吴南岱参。

众 哦、哦!

施闰章 且坐一旁。(吴南岱躬身坐,施闰章升座看呈)吴守,你看宿介呈词上言,先入胭脂卧房,能脱去绣鞋,嗣后曷能走到其父窗前呢?既其心在图奸,这刀又从何来?秀才持刀这个道理千古未闻,推此情理,这绣鞋总宜追出方能坐实。

吴南岱 乃大人明鉴万里。

施闰章 带宿介。

〔人役带宿介上。

人 役 犯人进。

宿 介 伺候大人。

施闰章 宿介你将绣鞋遗失何处了?

宿 介 大人容禀!

(唱) 那夜晚将绣鞋藏在怀内,

直到了王氏家遍寻不得。

施闰章 就该同王氏找寻。

宿 介 (唱) 半夜里同王氏到处寻觅,

影象无实令人难解难测。

施闰章 带宫王氏。

〔人役带宫王氏上。

人 役 宫王氏进。

宫王氏 伺候大人。

施闰章 宫王氏你与宿介合奸多年,那夜晚他将绣鞋遗失你家,你该替他遍寻才是。

宫王氏 小妇人也曾寻过影象全无。

施闰章 既是影象全无,必是你家之人盗去,也是有之。

宫王氏 小妇人丈夫不在,家无次丁还有何人盗去呢?

施闰章 哼,带马氏。

〔人役带马氏上。

马 氏 伺候大人。

施闰章 马氏!当前凶杀尔丈夫之时,可曾认下模样。

马 氏 小妇人黑影之中,只听见声音,并未看见模样。

施闰章 呵,你原是只闻其声么?

马 氏 正是。

施闰章 呵,是了,订约并无灯火,抡绣鞋者尚且不是鄂生,图奸虽有声音,杀卞福者又何见是宿介?

(唱) 这件事宫王氏身上看定,

怎奈那宫王氏家无次丁。

还须得层层推必有切供,

已拿定杀卞福不是宿生。

宫王氏!你家中难道只你一人,都莫有个亲友,或者那日来到你家将绣鞋拾去,也是难保。你招出来,免得你跟上受累。

宫王氏 哎,大人!

(唱) 小妇人与宿介有此毛病,

因这事亲戚们胡乱批评。

乃六亲都嫌我有些不正,

因此上我家中素无亲朋。

施闰章 这也到是实话。

宫王氏 小妇人句句,不敢瞒谎大人。

施闰章 既是你家亲朋俱无,除宿介之外,奸夫有几?

宫王氏 宿介与小妇自幼相奸,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施闰章 胡道!

(唱) 奸情事皆由你酿出人命,

自古道物先朽定有虫生。

我不上大刑具不肯实供,

淫乱人还能够从一而终。

况你六亲皆不入门,怎能专私一人,将谁欺来,将宫王氏与我拶起来!

宫王氏 (惊哭)大人饶命,小妇人实实再无奸夫。

施闰章 可有图奸之人么?

宫王氏 哎,大人!

(唱) 同巷中现有个刘长王短,

有伍大他是个游手好闲。

他三人总有心并未沾染,

小妇人牵连他心也不安。

施闰章 除此之外还有何人?

宫王氏 回大人,再莫一个个人了。

施闰章 来!火牌一面,提拿刘长、王短、伍大速去。

人 役 是。(下)

施闰章 吴守你看本院去岁科试题目,贤贤易色,一奇一正,却应在此案了。

吴南岱 足见大人预先护法。

〔人役上。

人 役 禀大人!刘长、王短即时拿住。伍大改名屠斗,投入长枪会中,幸昨土匪遣散解回原籍。小的在县讨来一并拘案。

施闰章 齐带上来。〔人役带伍大、刘长、王短上。

伍 大

刘 长 伺候大人。

王 短

施闰章 卞家上年二月二十二日杀人一案是谁?

刘 长

小的不知。

王 短

伍 大 小的被长枪会掳去的早,还不知道有这事。

施闰章 是了,怯痛是病,他面带惧色,大半是伍大这个东西?

(唱) 杀卞福不出乎他三人以外,

惟伍大面带着心怀鬼胎。

而且他改名姓甚属奇怪,

那卞家杀人事果是谁来?

伍 大

刘 长 小的莫有。

王 短

施闰章 来!每人重责四十。

人 役 是。(带伍大、刘长、王短、入内打声)

施闰章 令宿介、宫王氏、卞胭脂下边听窗。

人 投 是。(带宿介宫王氏、卞胭脂下,又带伍大、刘长、王短上,跪)三人并没口供。

施闰章 来!先将伍大与我夹起来。

伍 大 大人施恩。

人 役 上刑。

施闰章 (唱) 只见他满脸凶獐头鼠脑,

难保他投入会专为撒刁。

伍 大 小的着长枪会硬裹去的哟。

人 役 赶实招来。

伍 大 小的莫杀人哟?

施闰章 有招无招!

人 役 无招。

施闰章 来,用火铁链。

人 役 是,松夹跪链。

伍 大 大人饶命罢。

施闰章 (唱) 贼的眉鬼的眼光棍声调,

若不招管教你命赴险曹。

有招无招?

人 役 无招。

施闰章 来!煎油灌耳。(役灌)

伍 大 大人施恩。

施闰章 有招无招?

人 役 无招。

施闰章 来!将他上剥皮桩!

人 役 有。(上桩)

奏 大 小的有招。

人 役 松刑。

伍 五 大人饶命哟!

人 役 招。

伍 大 (背语)哎!

(念) 豁出皮血把刑熬,

一招必定命难逃。

招不得,招不得!

人 役 快招。

伍 大 我是受刑不过,我莫杀人,你替我招哟!

施闰章 来!将他上了吊铛。

人 役 是。(上刑)

伍 大 小的实莫杀人,屈死小的了,哎哟!

人 役 禀大人!伍大绝气。

施闰章 凉水喷醒,哎,不招怎处?

(唱) 眼看定那卞福伍大杀了,

怎奈他遍受刑不背承招。

来,将三人带在城隍庙中,听候神明指示。

人 投 是。

伍 大 哎哟!

(念) 拿铁心不把此案认,

一招必定命难存。

刘 长 (念) 这才是谁杀人把谁拷问?

王 短 (念) 人命牵连好难分。(役带伍大、刘氏、王短下)

施闰章 将全案俱带到城隍庙听审发落,退班。

众 哦、哦、哦!(下)

施闰章 吴守,你看杀人者必在这三人之内,看定伍大无疑,然总得拷出他的口拱,方能定案。怎奈那个刁头,善熬刑,只是不认。是以本院委你明日先往城隍庙将殿右廊房一间,用灰土刷抹,明晚再将主人提去,暗用煤水令三人将手洗过,令他自入廊房,手抓墙而面壁立之,切忌灯火入内。候本院到时,贵府呜钟击鼓,大祭城隍高声朗祝求神,再于正凶背上书明正犯字迹,本院自有所处。

吴南岱 卑府理会得了。(打躬)

(念) 好个堂堂施学政,

去求赫赫死城隍。(下)

施闰章 (唱) 那三人他本是凶徒刁诈,

看定了那伍大他把人杀。

怎奈那作恶人非刑不怕,

到庙中哪怕他一毛不拔。

掩门。

役 是。(封门)

施闰章 (念) 人心似铁真似铁,

官法如炉竟非炉。

善士形容乃善士,

再不能错的!

(念) 恶徒到底是恶徒。(下)

第十六回 判 园

〔道士上。

道 士 (引) 庙地常清静,阶前草不生。

阳阳都一理,善恶最分明。

贫道是城隍庙中主持,今早奉了府大老爷吩咐,将东廊用灰土刷抹,不知何事?小徒弟。

〔小道士上。

小道士 (念) 知府实在是唠叨,

不知是何鬼捣椒。

命将廊房墙刷抹,

灰土不用一点儿胶。

这个刷法净是胡闹,师付有唤,只得上前。师付何事?

道 士 墙刷了么?

小道士 日落了撞得钟咧,还敢不刷吗。

众人役 (内声)哦、哦、哦!(上)

小道士 正说呢,府大老爷来了!(下)

众人役 哦、哦、哦!

〔吴南岱上。

吴南岱 (引) 为案昼夜不安,

还须神明判冤。

墙刷妥当否?

道 士 业已妥当。

吴南岱 来!全案俱带庙内伺候。

〔众人役、吴守带卞胭脂、宫王氏、宿介、伍大、刘长、王短过场。

众 哦,哦,哦!(下)

〔施闰章上。

施闰章 (引) 位置原一学政,

威灵第二城隍。(坐)

(诗) 有赖神灵判屈冤,

此番翻铁案第三。

其中幸有莲花瓣,

管教冤盆再一翻。

本学院施闰章。

众 哦、哦,哦!

施闰章 来到城隍庙,且听神明指凶。

吴南岱 (打躬)卑府带领各犯伺候。回禀大人,卑府今早顺供,宿介回道,他与伍大素有嫌隙,且那晚遗鞋之时,虽未看见伍大,官王氏家门那夜忘记闩锁,直到四更寻鞋之时,方为封锁,且他预先就在城隍庙中抽签一枝,上注神语,今日方为解开,得知的是伍大无疑。

施闰章 签语何词?

吴南岱 言语畏真,夫妻畏假。君子三畏,经归一拔。

施闰章 好灵签也,岂奈一毛不拔,何哉。既然如此,贵府前去谒神,更知确切。

吴南岱 是。(下)

内 叩首求书正犯。(喝礼声,人役上)

人 役 好神妙,好神妙!禀大人伍大背上又黑又白不知什么?

施闰章 带伍大上来。(伍大、吴南岱上)杀人正犯,杀人正犯,两行字迹,正凶得矣。呵,呵、伍大!神书尔背,还有何说,还不实招?

伍 大 奈小人并莫杀人,是城隍赖小的呢?

施闰章 这才可笑。

伍 大 (背语)怎么两行字?莫不连我那一面的命案都写出来了!我咬定牙关,总是不招。

吴南岱 伍大!神已指明,还敢隐瞒?

伍 大 大老爷!城隍在小的身上写的旁人哟。

施闰章 吴守。

(唱) 神指明且将他神例办了,

何必要支蔓蔓勒他亲招。

这匪徒尘世上应该不要,

锄去了臭恶草免害良苗。

伍大既神指明,即将他以神法治罪。吴守,尔查例载,伍大与卞福素不相识,并无仇恨,乃是急杀,可该科什

么罪呢?

吴南岱 急杀比误杀重,急杀乃充发三千里外,误杀乃附近充军。

施闰章 遇赦呢?

吴南岱 刻即赦回。

施闰章 呵,若照城隍之例呢?

吴南岱 只有下入油锅。

施闰章 (惊)呵,未免太重,何以人罪轻,而神罪何如此之重?

吴南岱 大人玉律所载,例以心定。若承认己罪不讳者犹恐冤及无辜,乃心还可为善,不能承认本罪者,心如铁石,所以下入油锅,永远不能脱生人身。

施闰章 如此。来!即抬大锅一口,支与殿右,今晚子时三刻,将伍大下了油锅。

众 是。

伍 大 (惊) 吓死我了,大人小的实招哟!人是小的误杀了哟。

施闰章 不用你招了,

伍 大 我好悔也!

(唱) 早知道犯的罪有命尚在,

我不该拿硬心皮肉带灾。

况且我身靠墙并莫向外,

何至于我背上得有字来。

真个是神写字毫不觉采,

我错也!

(唱) 谎过人我还想谎过神来。

说实话问充军有命还在,

下油锅不但死更难投胎。

大人呀!

(唱) 小的今说真情不敢再赖,

开天思容小的赶实诉来。

吴南岱 卑府求大人施恩,天有好生之德,将伍大下了油锅,使天下人知是卑职的百姓。

施闰章 是,官清民自安,只是便宜他了。

吴南岱 伍大赶实回来!

伍 大 (唱) 念小的当屠户自小在外,

后改行当门斗伺候秀才。

施闰章 哼,这正是改屠户为门斗名字的底子,往下回。

伍 大 大人呀!

(唱) 皆因是望岳楼得罪宿介,

令老师着将我赶出学来。

所以我想方子将他暗害,

情知他与王氏撕手不开。

施闰章 可见人在世上总莫得罪小人。

伍 大 (唱) 到宫家去捉奸宿介幸在,

不料想在院中拾个弓鞋。

他两个说胭脂把病来害,

想与那鄂秋隼一处合谐。

那宿介他说出张冠李戴,

才知道是脱下胭脂绣鞋。

是小的也冒名才戳此拐。

小的是个误杀哟!

(唱) 虽是误,也是他命里活该。

施闰章 绣鞋现在何处?

伍 大 包好埋在望岳楼下,人不到的地方了!

施闰章 你埋它何为呢?

伍 大 小的舍不得那个东西,意将此事过后,还想挖出来带在身上玩耍呢。

施闰章 难怪。命聊城县令前去起赃,将伍大收狱。

人 役 是。

伍 大 好大人!

(念) 充发在外当流民,

能开押当耍光棍。(役押下)

施闰章 好难审的口供。

吴南岱 若非大人智取口供。奈伍大惯熬酷刑,万不能承认此案。

施闰章 也亏贵府接手的好哟。

施闰章 可见船非一人所擎,作官非一人所能顾及的来,将刘长、王短无干开释。

〔人役带刘长、王短上。

刘 长 (念) 拖累重挨四十板,

王 短 (念) 从今改换一条心。(同下)

施闰章 卞胭脂上来。

〔卞胭脂上。

卞胭脂 伺候大人。

施闰章 你父之仇已经讯实拟抵,但鄂秋隼因你无端受屈,本院将你断与鄂秋隼,你可情愿否?

卞胭脂 恩出大人,小女子敢不遵命吗?

施闰章 我知你情愿,就烦贵府作伐,还得与她备些奁妆。

吴南岱 卑职遵命。

卞胭脂 (叩)谢大人施恩,谢大老爷关顾。

施闰章 好个聪明的女子。宿介,(宿介上)此冤与你伸明,衣衿也就与你开复,惟图奸一事,例应科罪。

宿 介 大人施恩。

施闰章 宫王氏。

〔宫王氏上。

宫王氏 伺候。

施闰章 这宗命案都从你身上所起,本应科罪。姑念宿介狂生,王氏愚妇,从轻发落。罚你二人与鄂秋隼、卞胭脂充当百日奴才,与他二人照应喜事去罢。

宿 介 这风流差事生员情愿受罚。

宫王氏 小妇人也是习惯的熟手,心情原前去。

施闰章 马氏。

〔马氏上。

马 氏 有。

施闰章 与你女儿经理奁妆。

马 氏 是,谢过大人。

施闰章 (执笔写)听我判来:鄂秋隼受诬得妻,诚为三生有幸,卞胭脂及笄未字,留来一见成婚。以月殿之仙人,自应有郎似玉,原霓裳之旧队,何愁贮屋无金。宿介蹈盆,成括杀身之道,成登徒子好色之名。只缘两小无猜,遂野鹜如家鸡之恋,为因一言有漏,致得陇兴望蜀之心。蝴蝶过墙,隔窗有耳,莲花卸瓣,落花无声,假中之假名同,冤外之冤谁

信?莲钩摘去,难保一瓣之香,铁限敲来,几破连城之玉。只顾贫脱女履,不思有玷儒冠。作贼盗于三更,惹女郎以终恨。罚奚奴百日为朋友以续情。若伍大者,干滑无藉,市井凶徙,即断首以快人心若应悬头以儆匪类;胭脂虽家寒淡,的是多才。秋隼门第清高,咸称名士,乃不觅桃源之路者,应入广寒之宫,仰吴府去作冰人,罚杜令以添奁具。毋违此判。来!悬挂辕门。

人 役 是。(抱牌下)

卞胭脂

马 氏

谢过大人明判。

宫王氏

宿 介

施闰章 来,余行下去,令鄂秋隼先生按孝廉方正品服迎亲,候本院奏明圣上,再为封官。

人 役 是。(接文下)

宿 介 (念) 竟将宿介为人戒,

宫王氏 (念) 直把裙衩当奴才。(同宿介下)

施闰章 马氏同你女儿下去,听候喜期。

马 氏

听谢大人。

卞胭脂

马 氏 (念) 负屈含冤今始报,

卞胭脂 (念) 离云断雨竟成亲。(同马氏下)

〔杜撰上。

杜 撰 既呈绣鞋,(对吴南岱指头)请示纱帽。

吴南岱 禀大人!聊城县将绣鞋起回销差。

施闰章 准他官复原职,本院本应将他革职,因他的功名也是摊本来的,罚他银三百两,降他三级,起来绣鞋,着他亲身送去与鄂秋隼,经理喜事去罢。

吴南岱 是。你听见了么?

杜 撰 俱听见了。伍大创事把他的毛诗一部害吊了。(吴南岱将帽交杜撰)那还是小事。

(念) 只要绣鞋得到手,

何愁纱帽不上头。(下)

施闰章 开道回衙。

众 哦、哦、哦!

施闰章 (念) 只因金莲一瓣,

以致铁案三翻。

仰面能以对青天,

方可不负大宪。(众道士叩送,下)

吴南岱 (念) 为官第一戒荒唐,

官大一肩有一强。

至此方知听讼苦,

而令愧煞作黄堂。(道士送下)

道 士 (念) 此案虽经官断结,

还须隐隐藉神功。(封门下)

〔马氏、卞胭脂同上。

马 氏 (唱) 城隍庙我领了学台宪命,

清早起同女儿转回家中。(过场)

怎奈我为此案家业费净,

幸喜得施大人将案问明。

万不料是伍大伤害性命,

事问明将我儿许与鄂生。

可见其天有眼凡事有定,

咱母女快回家一便应承。

儿呀,大人吩咐为娘与你经理,但咱家因讼所累,现在百无一有,着为娘经理什么呢?

卞胭脂 哎,母亲!

(唱) 劝母亲且休得以穷为病。

富与贵贫与贱天有定评。

施大人命知府将礼来送,

或者是遭否后运转时通。(背)

也不枉为鄂郎害场大病,

谁料想天不负这段钟情。

母亲!

(唱) 最苦是我爹爹他丧性命,

父女们只有得梦里相逢。

可见其一丝线皆有报应,

尽都是神所助人力不能。

马 氏 儿呀!来到家门,待为娘开门。(开门)

(念) 冷落柴门蛛结网,

卞胭脂 (念) 炎凉世态燕还家。

马 氏 儿呀!且坐歇息歇息!(同坐)

〔人役上。

人 役 (念) 银两我抱上,来到杏花巷。

用手拍双环,当当当当当。

马 氏 有人拍门,我儿迥避。

卞胭脂 是。(下)

马 氏 (开门)那里来的?

人 役 (叩头)与卞老夫人叩喜,县太爷奉了学台大人吩咐,送上银三百两,着小的送到即回。

马 氏 如此有劳了。(人役下)

〔二役上。

二 役 (念) 奉了老爷命,前来送奁敬。

马 氏 人走着县差,又有人唤门。(开门)哪一个如此称呼?

二 役 与老太太叩喜,小的奉了府大老爷命,送来黄金二镒,彩缎两端,凤冠一顶,霞帔全付,盒内首饰吉帖,请老太太照收。选就明辰迎娶小姐过门,请老太太送去,小的不敢领赏,回衙销差。

马 氏 如此有劳列位了。

二 役 不敢当老太太赐问。(下)

马 氏 一时金帛辉煌,我儿快来。

〔卞胭脂上。

卞胭脂 母亲何事?

马 氏 我儿你看县太爷亦奉学台之命,送银三百,不如又是何意?

卞胭脂 此是学台大人盛举,总该府县一体办理。

马 氏 呵,原是这个意思,我儿你随为娘去到后堂,供起你父牌位致祭。再为焚香,答报天地。呵呵呵!

卞胭脂 也有今日了。

马 氏 (念) 若非嚼遍莲心苦,

卞胭脂 (念) 怎得梅花扑鼻香。

马 氏 好个怎得梅花扑鼻香。儿呀,随着娘来。(同抱礼物下)

〔鄂秋隼画阁换衣上。

鄂秋隼 (引) 改换门庭,居然钟鼎家声。(坐)

(诗) 书田喜种科名草,

心地祥开及第花。

夜月笙歌红烛院。

方知富贵出天家。

小生鄂秋隼。昨由安抚登州回来,蒙学宪施大宗师,将卞胭脂判断与我,令小生先以孝廉方正品服迎娶。但不知胭脂何等样的人品,未必能照貌才那样的端正,现蒙施大宗师盛意,不得不允,今乃喜期只得预备。

〔宿介上。

宿 介 (引) 是日也秀才娶妻,

朋友化为奴。

〔宫王氏上。

宫王氏 (引) 未识充当奴婢后,

能容奴婢作夫人。

宿 介

主子请升,奴才们叩头。

宫王氏

鄂秋隼 宿兄,那是何言?一同请坐。

宿 介 奴才伺候主子,理应如是。

鄂秋隼 宿右颠,再莫作酸了,一同请坐讲话。

宿 介 真是大人大量。(同坐)

鄂秋隼 这是令宠吗?

宫王氏 莫见笑。

鄂秋隼 宫大嫂,你看这宗命案皆由你身上所起。只是便宜你了。

宿 介 飞翁若不嫌弃,将宫王氏先孝敬新郎官,先试试靶子,然后再染胭脂一点红。

鄂秋隼 为弟非那品人。

宿 介 今日家主戏奴才,以免先前为弟奴欺主之罪过,不过残茶剩饭,不足以待上宾。

鄂秋隼 什么上宾,虽是胭脂貌才端正,但不他知品格如何?为弟若娶一尤物为妻,实属有玷斯文,还敢当上宾二字。

宿 介 老兄莫屈佳人,你因她与宫王氏来往,就漆雕开见大意了是不是?

〔役上。

役 禀相公,吴大老爷到。

鄂秋隼 有请。宫大嫂请入后堂。(役下)

宫王氏 是。(下)

〔鄂秋隼迎吴南岱上同坐。

吴南岱 奁具昨已送去。

鄂秋隼 (揖)有谢公祖。

〔役上。

役 禀相公卞老夫人,送新人到。

鄂秋隼 宫大嫂先迎入内室。(宫王氏迎马氏、卞胭脂过场,下)

役 禀相公杜太爷到。

鄂秋隼 有请。

〔鄂秋隼迎杜撰上。

杜 撰 新委经理洞房花烛事,聊城知县注销加三级杜撰禀安叩喜。

画 阁 还是全衙手本。(杜撰同鄂秋隼拜毕)

杜 撰 谨呈绣鞋一裹,气逸尊夫人,下官销差。学宪罚款,业已送到卞府。

鄂秋隼 有谢父台。(同拜)

杜 撰 好说,不是新妇绣鞋得到手,焉能旧官纱帽又上头。

宿 介 应该罚他个礼仪三百。(役上)

役 禀相公,张大人、贾老爷到。

鄂秋隼 有请。

〔鄂秋隼迎张绩、贾武上,同拜毕。

吴南岱 此时辰正可该同拜花烛。傧相进来!

〔傧相上。

傧 相 傧相叩头。

吴 南 好话多说。

傧 相 是,撒了毛毡,新贵人拜花堂。(鄂秋隼卞胭脂同拜)伏揖,郎才女貌,结千载之良缘,乾刚坤柔,成百年之佳偶。新贵人交拜。(拜毕,卞胭脂下,鄂秋隼拜毕)

杜 撰 (背语)今日这里人多,我也把太尊耍笑耍笑。(与吴南岱揖)卑职有个领教处,先将罪告过。

吴南岱 有何贵言请讲?

杜 撰 卑职前在城隍庙,因起赃未在面前,闻听城隍显应,奈伍大之恶,人神共恨,乃人人都能动劳神灵与伍大背上写字,还不懂律例吗?闻听大人着太尊与伍大拟罪,太尊直拟不辞,与伍大拟个活罪。嗣后大人仍照他的心中拟成死罪,对众人之中着他驳个回儿,未免不值。卑职奉劝太尊嗣后伺侯上司,须看卑职的样儿,总以免言为是。

吴南岱 实在可笑,那些道理外人怎能得知。乃因伍大熬荆不招,想下的方子乃墙用灰土刷抹,暗用煤求着他们洗手,那心虚者,定伯背上神写有字,背不靠墙而属用手护背摸背,乃靠墙者自有炭色,手摸者必有煤色,所以伍大背上又黑

又白,岂奈二法俱犯,尤属不招,大人才着本府拟罪,有意使之闻之。所以本府会知其意,即将不招拟成死罪,将招了拟成活罪,此乃反死为生之法,乃谎诱伍大招供之意,怎有大人在城隍中稠人广众之中,办案的道理。

杜 撰 哦,我才明白了,你二位宪台家伙打了个模棱合封,可见学宪有学宪的才,太尊有太尊的才。

鄂秋隼 父台只有糊涂打秀才。

杜 撰 不是拷秀才,焉能纱帽换绣鞋。

宿 介 你们都有才,我宿介只有当奴才。这才是:才不才:以各言其志也。

杜 撰 我将你莫看出,我今日也与你作一件好事。众公都在位,小官有个不识进退的话,敢说么?

吴南岱 又有言请讲。

杜 撰 太尊与鄂秋隼卞胭脂作伐,现宿介与宫王氏他二人是旧相知,一个寡妇,一个鳏夫,而欲嫁之,是一定的道理,何妨今日借鸿鸾天禧,着他两个也拜个作一对旧新人,怎不两全其美。这叫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不知众公意下如何?

众 倒也是一段佳话。

杜 撰 如此撒了拜毡,这皮条客作官的要轮流着当呢。傧相赞礼。

傧 相 伏揖:借得一番新气象,成全两付旧家私。旧贵人拜花烛。(宿介、宫王氏拜)

宿 介 嗣后成了人所共知了。

傧 相 夫妻同拜。(同拜毕)

宿 介 傧相下边领赏。(傧相下)

画 阁 圣旨到。

宿 介 秀才都迎圣旨,想是免岁考哩。

〔施闰章上。

施闰章 (众跪)皇帝诏曰:

众 万岁。

施闰章 朕观山东学政施闰章具奏,贾武以贪官滥考逼叛,今被东昌茂才鄂秋隼说降有功王事。鄂秋隼准以孝廉方正补授江州司马,卞胭脂封为静香夫人。贾武归顺当给都司。张绩准升提督军门。吴南岱准以知府加三级。知县杜撰降三级。伍大奉旨之日,押赴市曹斩首臬示,以惩刁风,余依议。钦哉!

众 万岁,万岁,万万岁!(拜)有劳大人风霜。

施闰章 好说,老夫要回朝缴旨,告辞。

众 奉送。(施闰章下,役上)

役 (跪)禀大老爷,大人委大老爷监斩伍大。

鄂秋隼 现有公务,不便屈留。

吴南岱 不能奉陪,告辞。

众 奉送。

鄂秋隼 来。

画 阁 有。

鄂秋隼 去看园中什么花盛开?

画 阁 是。(下,又上)禀主人,现有胭脂红的金莲大开一瓣。

鄂秋隼 甚纱。

宿 介 尊夫人的红鞋,正是此花的先兆。

鄂秋隼 如此宴摆于金莲亭,庆贺一瓣莲团园佳会。

众 众公请、请、请。(同下)

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