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户《爱与恨》剧本
眉户(1980)
人物表
(以出场先后为序)
冯 媛：农机厂书记，县革委会主任向东山的妻子。
左 奇：农机厂财务科长，双突人物。
向东山：县革委会主任，冯媛的丈夫。
向小华：歌舞团演员，向东山和冯媛的女儿。
王 海：省委书记王剑峰的儿子。
华 兰：农机厂修理工人。
山丹丹：农机厂修理工人，王海的妻子。
梁队长：梁家湾生产队长。
崔大娘：万花坪社员，山丹丹的奶奶。
铁 虎：农机厂修理工人。
王剑峰：省委书记。
民兵甲乙。
第一场
[七十年代初的某一天。
[县革委会主任向东山的家里。摆设讲究，颇为豪华。室内设精美的圆桌、沙发、妆镜柜、挂衣钩之类。旁边有门可通内间。
[幕启 冯媛衣着合体，发型应时，正对镜装点修饰，自我欣赏。
冯 媛 (唱)风云多变幻，
心中自盘算：
虽然说华年已逝老容现，
政治上只觉青春正少年。
想当年我参加革命热情一片，
不久后结识了向东山。
人虽没文化，
却是个老党员，
顺潮流结成伴侣多少年。
“文革”初期他被夺权，
我多方设法才复官。
他县上当主任，
女儿是演员，
我也农机厂把重担担。
不是我料理经营广识见，
这个家岂能有今天!
左 奇 (提包走进)冯书记!
冯 媛 左科长来啦，坐。
左 奇 (四处看看)向主任和小华都在家?
冯 媛 不在。厂里有什么情况?
左 奇 宁夏那个厂子又来人了。往这儿看，(从提包中掏东西)人参燕窝，出口皮货，还有……
冯 媛 哎呀，又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左 奇 你忘啦?人家早说想换几台机床哩，现在中央支援老区的一批精密机床，货已经到站了，正在调拨。只要向主任能给咱多批几台，咱和他把这一笔生意做了。
冯 媛 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太危险啊。
左 奇 咱这又不是头一回，不担点风险还能捞到大鱼!人家是个集体厂子，答应跟咱以旧换新，每台额外支付现金两千块，五台就是一万……
冯 媛 要是露了马脚……这可非同小可。
左 奇 支票不变，账面平衡，手续齐全，你怕啥?
冯 媛 中央支援老区物资人所共知。工人要是追问机床哪里去了……
左 奇 这你放心。五台顶五台，保管张二闯是咱自己人，你是书记，我在办事组兼财务科长，他问谁呀!
冯 媛 呃……你说能行?
左 奇 现在，就看你能不能争取向主任点头，批个条子，签个字，就让人家提货。
冯 媛 那好吧。
[门外传来向东山的声音：小华!
左 奇 向主任回来了。
冯 媛 先把东西收起来。
[两人忙把提包东西收起，藏进柜中。
[向东山上。
向东山 (老粗气质，一副倦态，唱)
浪头上推进三结合，
小将们上台奇事多；
县主任这把交椅不好坐，
也只得大事推诿小事磨。
(边进屋边叫)小华。
冯 媛 小华小华，你心里就只有宝贝女儿。
向东山 整天泡在会议上，回家来，女儿才是个安慰嘛。
冯 媛 那我呢?你就一点也不关心。
向东山 啥地方又得罪你啦?
冯 媛 一天价给你写这写那，可你……
向东山 我没有喝过墨水，不靠你靠谁!
左 奇 是啊，向主任，像冯书记这样能干的夫人，还真不多哩。
向东山 所以人家都说她是真正的实权派。
冯 媛 什么实权派?当了个农机厂的书记，想让你给偏吃偏喝点，难死了。
向东山 偏吃偏喝?啥事给你没办到?
冯 媛 我问你，这次中央支援老区的机床设备，给我们厂分配多少?
向东山 怎么你们还要?上次给过了。这回该人家其他厂子，不考虑你们。
冯 媛 现在农业要大上，分配物资不考虑农机厂，说得过去吗?
左 奇 是啊。冯书记是从工作需要出发，目前农机损坏很多，又缺零件，有了机床就可以又修又造。农机搞上去了，也是县领导的光彩呀!
向东山 你们俩一唱一和，还有点道理。
冯 媛 没道理我就随便要哩?又不是为我个人。我要机器是吃呀喝呀，投机倒把呀?!
向东山 好好好，回头和其他领导再研究研究，给你们批。
冯 媛 研究到牛年马年呀!不行，马上给我们写个条子。(硬拉)最少给我们批五台。
向东山 好好好，写写写。
左 奇 我这就去招呼人提货，顺便再给向主任弄点营养品。
冯 媛 好，坐老向的车去。
[左奇应声下。
向东山 书记同志，这下该知足了吧!
冯 媛 好好好。(冲麦乳精递给向东山)给，快喝。
向东山 (接过)噢，又是麦乳精。
冯 媛 现在咱们这个家要保证你这个重点哩。
向东山 你呀。哈哈……哎，小华怎么还没回来?
冯 媛 大概忙排戏哩。哎，光问哩，女儿的婚姻大事你这个当爸爸的操过心吗?
向东山 她不是和王海好了几年啦?
冯 媛 嗨，我说你呀，他爸过去是省委书记，可后来成了叛徒走资派，你弄清楚。如今又被二次打倒了，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向东山 嗯?你的意思是……
冯 媛 这桩婚事，要重新考虑。
自东山 呃。终身大事，让孩子自己做主；再说，王海爸爸是我的老首长、老战友，怎么能随便……
冯 媛 我可不愿把孩子往火坑推。咱们这红彤彤的革命家庭，让女儿给叛徒当儿媳妇，这光彩吗?合适吗?[向小华上。
向小华 (装束俏丽，自我欣赏)妈妈，爸爸!
冯 媛 啊，小华回来啦。
向东山 过来，小华，听说你们文工团也排革命样板戏啦?
向小华 是呀。芭蕾舞剧《白毛女》，我演喜儿。
冯 媛 我女儿的主演，准能跳好。
向东山 来，跳段精彩的叫爸爸看看。
向小华 呃。(撒娇地)爸爸，看你……
冯 媛 你爸想看，就跳一段嘛。
向东山 怎么，在台上那么多人都不怕，到自己家里倒害臊啦?
向小华 跳就跳!(说着便舞动身姿，跳起来)
[向东山、冯媛满意地欣赏着女儿的优美舞姿，情不自禁地抚掌合拍，哼起来。
[正欢笑间，一副穷困潦倒模样的王海，忽然走进来。他痴痴呆呆、端端正正地站在他们对面，欲言又止……
向小华 (惊诧地)啊，王海?……你从哪儿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冯媛、向东山 (同时)王海?
冯 媛 你跑到这儿来干啥?
王 海 向叔叔，阿姨，小华同志!
(唱)未曾开言我泪如雨，
叔叔阿姨莫嫌弃。
家遭不幸无处去，
行乞流浪到这里。
向东山 你父亲现在情况怎么样?
王 海 (唱)自从二次被揪斗，
他是死是活无消息。
冯 媛 那你妈呢?也没有消息吗?
王 海 (唱)妈妈命运更凄惨，
被活活打死在监狱。
冯 媛 那你……再没有亲友啦?
王 海 (唱)我无兄无弟无姐妹，
亲友家全都被冲击。
回学校越加受歧视，
因此上连夜离城到你家里。
向东山、冯媛、向小华 (同时)哦!……
向东山 (旁唱)老首长一家遭遇真可悲，
冯 媛 怕连累他偏来添累赘。
向小华 (旁唱)常为他担忧，
果然遭不测。
(向王海)王海你莫伤心不要着急。
向东山 小华，去，先领王海洗洗脸，歇一会儿。
向小华 嗯，走吧，王海。
[王海畏缩顺从地随向小华进内间。
冯 媛 (扫兴地)嗨，你说这咋办?
向东山 既然来了，就让他先住下。
冯 媛 啥?住下?说了个轻松。
向东山 那你说怎么办?
冯 媛 他爸王剑峰虽然过去是省委书记，可如今一家人政治上都不清白。县革委会主任的家里，可不能收留个黑五类!
向东山 你，你这是什么话?
冯 媛 (毫不示弱)什么话!今个这事由我一手办理，你给我乖乖坐好，不许多嘴!(一把将向东山按坐到沙发上去)
王 海 (慢慢走出)冯姨!
冯 媛 王海，你打算怎么办呀?
王 海 刚才小华说，让我先住在这儿。
冯 媛 看你如今这处境，也要替小华多想想。
王 海 冯姨，我们两个相好几年了。
冯 媛 你们这些年轻人，啥事都考虑不周，究竟合适不合适，你们自己定。至于你今天到这儿来，我和你向叔叔商量啦，本来嘛，想留你寄宿，可是，唉……实在为难呀!
王 海 (不解地)为难?
冯 媛 可不是嘛!
(唱)如今运动正紧迫，
昨天还外调到这里。
你父亲问题很严重，
你留在此地不适宜。
为你安全为你好，
你还是另想办法另打主意。
王 海 啊，你们不愿意收留我?
向东山 这个……(欲言，被冯媛制止)
冯 媛 这，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呀。
王 海 (恳求地)向叔叔，冯姨，你们看我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千里迢迢，来到山城。你们不收留，我，我该再到哪里去?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吧!……(含泪哀告，几乎跪地)
向东山 (忙乎)哎哎，怎么能这样?(作难地看看冯媛)这……
冯 媛 (拉过向东山，对王海)唉，看你这个样子，叫冯姨心里也怪难过；只是咱家里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安全。万一叫民兵小分队知道了，出上个事，我们怎么对得起你父母哩?
王 海 冯姨，那……
冯 媛 (一想，掏出五元钱给王海)好啦，好啦。不敢耽搁了。把这几块钱拿上，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赶快回去。
王 海 我，我走。(欲下)
向小华 (闻声急出)王海!
冯 媛 (以手示意)走吧走吧。
王 海 我走!(拧身下)
向小华 王海，王海!
冯 媛 小华!
向小华 (急得要哭)妈!你叫他一个人往哪里去呀?
向东山 (抱怨地)他们俩这事当初是你积极促成的嘛!
冯 媛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看你还是牛棚没有蹲够，你不怕丢官，我还怕叫人打倒哩!
向东山 (忍不住地一拍桌)你说这话也太混账啦!
冯 媛 (轻蔑地)嗯嗯嗯，(也拍桌)你才混账!
向东山 你混账!
冯 媛 你混账，你混账!
向小华 妈呀，爸呀，看你们哟!(哭起来)
向东山 (孩子面前，难下台地强笑)哎哎，你看看，你妈像个啥!
冯 媛 你说我像个啥?哼，(示威性地)县上你是老爷，家里我是皇上!小华和王海的事这就算完了。
向东山、向小华 (不同的心情)。完了?!
冯 媛 (决断地)完了!
(幕闭)
第二场
[接前场。
[二幕前。
[华兰上。
华 兰 (唱)支农下乡串社队，
急农所需修农机。
回厂我把零件修，
带来喜人好消息!(下)
[二幕启。
[柳河畔上，山路途中。
[山丹丹挎工具袋，兴致勃勃上。
山丹丹 (唱)身背着工具袋翻山越岭，
柳河畔好一派草绿花红。
沿路上山丹丹花儿迎风笑，
笑山乡来了我农机修理工厂。
挥扳钳舞焊枪描龙绣凤，
披朝霞踏晓露冒雨迎风。
走乡串队赶时令，
支农队处处受欢迎。
东川队装好柴油泵，
万花坪再去修轴承。
[华兰上。
华 兰 山丹丹，山丹丹!
山丹丹 华兰!
华 兰 好消息，好消息!
山丹丹 什么好消息?
华 兰 听说中央又支援咱老区一批机床设备。
山丹丹 (高兴地)太好了!要是能拨给咱们几台，可解决大问题啦。
华 兰 是呀。试制零件，缺啥干啥，就有条件啦。
山丹丹 走，咱们快到万花坪把机器修完，回厂看看。
[二人说笑着走下。
[王海内唱：气冲冲走出向家院，
[王海一腔怨恨，举步踉跄上。
王 海 (接唱)穿心刺肠满腹冤。
两眼冒火浑身颤，
我该奔向哪一边?!
(望天痛诉)天哪，我王海在省城，爸爸被揪斗失踪，妈妈被提审打死。无家可归跑到北山，冯姨他们不肯收留。事到如今，我孤身一人流浪山区，哪里有活路?哪里去投奔?…………
(唱)两跟望群山，
问地又问天，
纵然是父母双双成罪犯，
为什么子孙后代受牵连?
提心又吊胆，
处处遭白眼，
向家人全不把咱当人看，
昧了婚把我推出门外边。
山河千里远，
大地万里宽，
有何处容我王海立脚站，
难道要逼我命归天!(惊叹)
啊?命……我王海叛徒儿子的这条命，黑五类狗崽子的命，值几个钱呀!(看看手中握着的五元钱，撕碎，扔掉)就值这五元钱，这简直是欺侮人!(接唱)
我不甘心受辱践，
今生永难把身翻。
不怨地，不怨天，
怨父母不该生我在人间!
(望柳河，思想剧烈斗争。终于一咬牙，跳下水去)
[幕后华兰声有人跳水!快救人!
[山丹丹、华兰二人急返上。山丹丹不由分说，跳下去救人。
华 兰 (向河中喊)小心，山丹丹——
(幕急闭)
第三场
[当天下午。
[二幕前。
[梁队长上。
梁队长 (唱)拖拉机进城把货送，
中途路上出毛病。
农机厂请人来修理，
谁料吃了闭门羹。
大忙天铁牛急等用，
万花坪去找修理工。(下)
[二幕启。
[万花坪。崔大娘家院。
[崔大娘上。
崔大娘 (唱)山丹丹农机厂里把活干，
修农机下乡串队走深山；
每日忙不闲，难得休假天，
做好饭等她转回还。
[山丹丹、华兰搀扶着昏迷不醒的王海上。
山丹丹 奶奶，奶奶，快，快……
崔大娘 (见状)哟，这是怎么啦?(忙递过板凳)快，先坐这儿。看这浑身怎么湿成这样子?山丹丹，快端碗热水来。
山丹丹 哎。(急走进窑去)
崔大娘 华兰，你们这是?……
华 兰 我们在半路上，忽然发现有人跳河，山丹丹就不顾命地把他救上来了。
山丹丹 (自窑内出，端水递奶奶)给。
崔大娘 (扶住王海)同志，同志!……
王 海 (慢慢睁开眼睛)老人家，同志啊，你们……你们不该救我呀!
崔大娘、山丹丹、华兰 (奇异地)啊，不该救你?
崔大娘 你到底是哪里人?为什么要跳河?来，把这碗热水喝了，暖暖身子。有什么委屈，慢慢给我们说。(递碗)
王 海 (被她们一片热诚所感动，接碗喝，含泪感激地)老人家!
(唱)我家住省城千里远，
提起父母心痛酸。
“文化革命”风暴卷，
爸爸二次被揪进牢监，
可怜妈妈死得惨，
我成了叛徒儿子黑学员。
无家可归无处站，
投亲找到向东山。
谁料处处遭冷眼，
他把我赶出门外边!
山丹丹、华兰 向东山，你认识向东山吗?
王 海 (唱)当年北山曾转战，
他是我爸爸的通信员；
老战友情谊全不念，
我心灰意冷一死算完。
崔大娘 (一震)啊?这么说来，你姓王?
王 海 对，我叫王海。
崔大娘 你爸爸莫非就是原省委书记王剑峰?
王 海 是呀!
崔大娘 (万分激动)你就是王剑峰王政委的儿子?……(扑上去紧紧抱住)孩子啊!
山丹丹、华兰 (奇怪地)奶奶，这?
崔大娘 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王政委，你王伯伯的孩子!
(唱)他爸爸就是当年王政委，
向东山是政委的通信员，
负伤养病住咱院，
亲亲热热骨肉一般。
想不到王海眼前站，
勾起我心思万万千!
王 海 (感动地)奶奶!
崔大娘 孩子，不要哭，不要胡想。奶奶知道你爸爸是个好人，为革命出过力流过血，可今天……向东山不肯收留，奶奶我管你!
王 海 你们不怕受连累?
山丹丹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即就是你爸有问题也不等于你也有问题!
华 兰 就是的，老子有问题，儿子也不让革命啦，这是啥道理!
崔大娘 看，她们都愿意。这个叫华兰。这个叫山丹丹——是我的孙女。她们都在县农机厂工作……
[梁队长上。
梁队长 山丹丹，山丹丹!
山丹丹、崔大娘、华兰 梁队长!
梁队长 唉，又来麻烦你了。拖拉机坏到半路上，到厂里请人，不给修；只得又来找你。
山丹丹 是不是泵塞又出问题啦?
梁队长 对，老毛病。
华 兰 泵塞目下成了奇缺件了。
王 海 只要有设备，泵塞可以自己修造。
梁队长、山丹丹、华兰 啊?你……
王 海 我原先在学校也是学农机的。
华 兰 那太好了。你到我们厂帮我们修拖拉机，行不行?
王 海 我倒愿意，就怕人家不要我。
山丹丹 吃自己喝自己的，不拿工资白干活，还不行!
华 兰 这倒是个好主意。
山丹丹 眼下全区拖拉机趴窝，多半都是这问题。要是你能帮我们试制就好啦。
王 海 行，我干。
梁队长 好啊。要是你们把泵塞试制成了，那可给农村解决大问题了。
华 兰 走，先给梁队长看机器。
崔大娘 (端饭)哎，不用急。吃了饭再走。
山丹丹 对，先吃饭。(热情招呼吃饭)
(幕闭)
第四场
[多日后。
[二幕前。
[铁虎上。
铁 虎 (唱)农机厂生产无人管，
支农队坚持加夜班。
请王海帮忙搞试验，
今夜晚再熬它个鸡叫唤。
[华兰迎面跑上。
华 兰 铁虎，你怎么才来?
铁 虎 冯书记左科长把我叫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三盘六审地走不脱么。
华 兰 她们盘问啥啦?
铁 虎 问咱们搞试验，要机床，谁的主意?
华 兰 管谁的主意。到底给不给机床设备?
铁 虎 给，全是些破旧的。
华 兰 那王海帮咱试验，你该没暴露吧?
铁 虎 山丹丹叫保密，我咋能说!
华 兰 对。王海的事可千万要保密，这事要叫冯媛知道了，就麻烦了。快走。
[二个边说边下。
[左奇尾随上。
左 奇 保密?搞试验保什么密?……我去告诉冯书记。
(下)
[二幕开。
[农机厂，工房一角。设台钳之类。一侧有门可通另室。
山丹丹与王海正趴在一只吊灯下，翻阅技术资料，手拿泵塞，端详谈论着……
[幕后合唱：
夜沉沉，山静静，
小小工房通夜明；
同为支农搞试验，
几多心思几多情?
[王海活动活动胳膊。
山丹丹 (关切地)你累了吧?
王 海 (摇头)……
山丹丹 那一定是饿了。(顺手把两个饭盒放到桌上)吃点夜餐，我去打水。(下)
王 海 (望着走去的山丹丹，向往地)我可莫说山丹丹呀山丹丹，你只埋头试验泵塞，你可知道王海对你……(回头打开饭盒)唉，又是糠窝窝，我王海当初在省委大院，什么时候见过你呀?(正欲吃)
[山丹丹提暖水瓶上。
山丹丹 (忙夺过糠窝窝)哎哎哎，谁让你吃这个。(递另一饭盒)给!
王 海 (揭盒)啊，葱花油饼?那这糠窝窝……
山丹丹 (拿过)先留下。
王 海 哦，给你留着吃的?(动情地)山丹丹，你真好!
山丹丹 这有啥?我从小吃惯了。不像你这城里长大的，没受过苦。
王 海 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山丹丹 感谢?看你想到哪儿去了?
王 海 反正，反正，我心里一辈子都忘不了你!(激动上前紧紧握住山丹丹的手)
华 兰 山丹丹。
铁 虎 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们到库房去领机器，全是些旧的!
山丹丹 旧的?
王 海 你们小声点。
铁 虎 嗨，搞试验像做了贼，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真他娘憋气!
山丹丹 铁虎，冯书记表面上给咱们撒面面土，实际不支持，左科长瞪着眼窝搜事哩。还是小心点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
华 兰 左奇他们来了，快躲一躲。(推王海进另室)
[左奇领冯媛上。正要进门，被铁虎猛一闭门，碰头。
左 奇 哎呀!(捂头进门)搞试验关门干啥?
冯 媛 (进门)试验搞得怎么样啦?
山丹丹 就等着机床设备哩，冯书记!
冯 媛 机床设备?不是让你们到库房去领吗?
华 兰 我们去领，全是些旧机器。
铁 虎 机床生锈，根本不能用。
冯 媛 那就没办法啰……
山丹丹 (突然反驳)有办法!中央支援老区的那批机床，弄到哪里去了?
冯 媛 让你们到库房去领的不就是这批机床吗?
山丹丹 不对。中央绝不会把不能用的旧机床，支援到老区来!
冯 媛 那……左科长，回头问问仓库保管张二闯。
山丹丹 哼，张二闯。
冯 媛 怎么还不相信?那你们还可以问问上级嘛。
左 奇 冯书记是党的领导，怎么能随便怀疑!
冯 媛 可以怀疑嘛。山丹丹同志，机床破旧，艰苦奋斗啊；设备不行，自力更生嘛。好啦好啦，左科长，让他们工作，咱们不干扰啦。(以眼向左奇示意)
[冯媛、左奇相随下。
王 海 (探头走出来)他们走了?
华 兰 走了。哼，一提要机床，就以势压人。
铁 虎 谁不知道张二闯是他们的走狗，咱们问农机公司。
山丹丹 不行，靠咱们在账面上肯定查不出问题。王海，你先帮我们写个材料，把这些可疑的情况反映给上级领导。
王 海 好，我写!(正欲动笔)
[左奇、冯媛在门外一咬耳朵，冷不防推门进屋。
左 奇 哈，刚一走就冒出来个你。你是干什么的?
冯 媛 (向王海)啊，原来是你窝藏在这儿!
左 奇 冯书记，你认识他?
冯 媛 省上大名鼎鼎的走资派大叛徒王剑峰的儿子，怎么会不认识?哼!
(唱)说什么要机床搞试验，
左 奇 (唱)原来是窝藏坏蛋胆包天，
华 兰 (唱)凭什么骂他是坏蛋?
铁 虎 (唱)帮试验和他爸有何相干!
冯 媛 (唱)搞试验也要讲阶级阵线，
怎能够明挂招牌暗藏奸?
厂领导可不能撒手不管，
左 奇 (唱)可疑分子一律清除厂外边!
山丹丹 清除?
(唱)王海帮我们搞试验，
凭什么清除厂外边?
左 奇 凭什么!就凭他黑人黑户来路不明，和厂里任何人不沾亲不带故!这个叛徒独生子是你什么人?你哥?你弟?你朋友?还是你对象?
山丹丹 (急了，冲口而出)是我对象。咋?
王 海 (惊异)对象?山丹丹……
左 奇 啊?……对象也不行!社会主义农机厂，不是劳改所、收容站，什么乌龟王八都想“却”到这涝池沾光哩!
铁 虎 你凭什么骂人!
华 兰 人家吃自己喝自己的，不拿工资白干活还不行?
左 奇 不行就不行!
山丹丹 (气极)你们!……
王 海 山丹丹，算了。何必为我让你们受连累?我走就是了!(拧身跑下)
山丹丹、华兰、铁虎 王海!王海!(没有叫住)
铁虎、华兰 (同时)你们把事做得太绝了!
冯 媛 同志们!我们不能埋头生产，不讲阶级路线嘛。山丹丹同志，他是个什么人?你这样做可要考虑政治后果哟。(示意左奇)走吧!
[左奇随下。
铁虎、华兰 这咋办呀?山丹丹。
山丹丹 收拾一下这里的东西。我去看看王海!
铁虎、华兰 好。(收拾工房)
[山丹丹拿王海外衣走下。
[暗转。
[星天月夜，柳河岸边。王海低头徘徊……
王 海 (唱)忍气吞声离工厂，
举目四野路茫茫。
一路徘徊一路想，
……唉，真是凤凰落架不如鸡，虎离深山被犬欺。过去你冯媛、左奇敢这样对待我吗!……(又一想)可是世上还有看得起我的人，山丹丹、崔奶奶对我这样好。要不是她们，我真想……唉!
(接唱)心事重重搅肝肠。
(忽听脚步声)啊，有人?
……(藏起)
[山丹丹上。
山丹丹 (唱)快步如飞把路上，
云暗天低夜未央。
深山野地空荡荡，
找不见王海去何方?
王海——王海——
王 海 (迎上)山丹丹，我在这儿。
山丹丹 王海，深更半夜的，你往哪儿跑啊?(急得欲哭)
王 海 (哭丧灰心地)唉，我不能眼看着你受连累。他们对你……我实在受不了这窝囊气!连劳动的权利都没有，活着有啥意思?
山丹丹 你可不能胡思乱想呀。
王 海 反正这辈子算完了!
山丹丹 完了?不，王海，(充满感情为王海披衣，恳切地)
不管有多大的委屈，咱们绝不悲观，不能泄气啊!
(唱)你抬头望望满天星，
云遮雾罩闪闪明；
你低头看看路边草，
风吹雨打叶更青。
不必心灰意冷，
何须太伤情；
任他冷嘲热讽，
全当耳边风。
纵然是唾沫淹塌高山岭，
依我看你是年轻有为的好后生。
王 海 你这样看我，可别人……
山丹丹 (唱)别人他打击诬蔑有何用?
咱自己要有勇气和信心。
你是黑你是红，
山丹丹心里明。
老奶奶似亲生，
老区人民看得清。
他们不让革命，
偏要抬头挺胸。
应当学习青松，
叶茂顽强枝挺，
熬过这漫漫长夜待等天明日东升。
王 海 (感激涕零)山丹丹，你真的这样看我?……唉，我怎么生在这个家庭?
山丹丹 看你哟，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就算你爸爸有问题与你有啥关系?
王 海 你真的不嫌弃我?
山丹丹 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不相信我?
王 海 山丹丹，说心里话，自从我家遭不幸流浪街头，多少人笑我，骂我，看不起我。我看透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真想破罐子破摔……
山丹丹 看你……
王 海 可我遇上了奶奶和你，对我这样好，真不知道该拿啥报答你!
山丹丹 快不要说这些了。
王 海 不，我要说!有一肚子的话，我知道不该在这时候讲，可我实在憋不住了。
山丹丹 什么话?……
王 海 刚才，你怎么说我是你的……
山丹丹 他们硬说咱不沾亲不带故。我……
王 海 那你说*(左口右外)话，是真是假?
山丹丹 我当时没有考虑。
王 海 那你现在呢?
山丹丹 现在?……我……
王 海 山丹丹，我有句话，说出来你可甭见怪。
山丹丹 啥话，你说嘛。
王 海 山丹丹!
(唱)我孤苦伶仃独一身，
你晓我冷暖知我心，
忘不了柳河救命恩，
你是我最亲的人!
人常说患难见真心，
我愿做山丹丹的心上人。
死为你做鬼，
生为你献身，
咱二人今生今世永不离分!
山丹丹 啊?
(唱)他突然向我表衷言，
山丹丹心里起了波澜，
肺腑深情话，
说在人面前，
倒叫我一时作了难。
自从他流浪来深山，
我二人农机战线共苦同甘，
虽有同志愿，
虽有同心田，
终身事还需要考虑再三。
王海，这事还要慎重考虑哩。
王 海 啊?你……你不同意?
山丹丹 我是说……
王 海 不要说啦。我知道你是工人阶级，我是叛徒的儿子。我，我不配……
山丹丹 (大声地)王海，你，你，太冤枉人啦!我是那种势利小人吗?……我只是觉得，你要不是今天落到这一步，会不会……
王 海 (一下子明白过来)山丹丹，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还敢嫌你?不要说我今天落到这一步，就是有朝一日，时来运转，一步登天，我也忘不了你这个救命恩人!我王海在你面前发誓：剖我腹，挖我肝，一片真心对青天；海可枯，石可烂，今生今世心不变!
山丹丹 (上前急捂王海嘴)快闭嘴，谁要你发誓?
王 海 (惊喜地)你答应啦!……啊，我王海也有今天，我王海真幸福呀!(说着拉过山丹丹，跳跃旋转起来)
山丹丹 看你高兴的。
王 海 你不高兴吗?看，天都快亮了，山丹丹，咱们回万花坪，马上告诉奶奶。
山丹丹 你可真急。你还得答应我个条件哩。
王 海 说吧，十条百件千万条，全答应。
山丹丹 泵塞试验，厂内不让搞，咱们设法在厂外搞，一定要搞成。怎么样?
王 海 (立正敬礼)保证做到!
[两人面对明月深情携手欢愉同下。
(幕闭)
第五场
[风云多变的一九七六年秋。
[冯媛家。景同一场。
[向东山上。
向东山 (唱)四人帮倒台后举国庆幸，
学习班会连会叫我头疼。
揭批查清流毒拨乱反正，
到省上去开会重大事情。
眼看九点整，
一家人无影踪，
汇报提纲急等用，
衣物未备乱了营!(到处翻寻)
[冯媛上。
冯 媛 找啥哩?汇报提纲在这儿。
向东山 哎呀，你这个大管家，知道我要去省上开会，跑哪儿去了?
冯 媛 哪儿?农机厂。哼，四人帮一倒，有些人也太张狂，动不动联系这联系那，好像我这个书记是四人帮封的!……哟，大家都是受害者嘛!
向东山 算了，群众嘛，说啥话的没有?
冯 媛 怪不得人家说你手拿泥匕，不讲原则，就会抹!
向东山 能抹下来也不错哩。不说了，快收拾东西，我得赶快动身。
冯 媛 (看表)能赶上。我还有话叮咛哩。
向东山 什么?
冯 媛 (边取文件衣物，边神秘地)四人帮倒了，老干部一个一个地复职了。你那老政委老首长会不会重新上台?
向东山 你是说王剑峰?——唉，这很难说。
冯 媛 啥时候都是模棱两可，哼哼唧唧!你想过没?他要是一上台，那咱们就太被动了。
向东山 是嘛。当初他儿子和咱小华多要好，人家落难来投亲，你的态度也太“那个”了!
冯 媛 谁可知道四人帮要倒台哩?
向东山 哎，现在是悔之晚矣哟。
冯 媛 不要紧。反正你这回到省上，耳朵放灵腿放勤，多拜访几位老上级。看机会把老区这金字招牌打上，再给我们农机厂要一批机床设备。
向东山 还要机床设备?上一次不是……
冯 媛 上次是上次。现在四人帮倒了，抓生产吃香了，机床设备越全越好嘛。
向东山 你们呀，真是个填不满的坑。到省上，我瞅机会看看形势再说。好了，我得快走!(说着抓起草帽欲动身)
冯 媛 哎哎甭急。(说着忙从柜中取出鸭舌帽、火箭鞋、一件外衣)快换上!
向东山 这……你看我这个粗人，土里土气，穿这些不合适。
冯 媛 咋不合适?省上开会去没点派头还能行!别人还当四人帮倒了台，你又犯错误了。越在这个时候，越要撑硬哩。穿上!
向东山 (拗不过)好好好，我穿我穿。
[冯媛帮向东山换上衣鞋帽。后台汽车声。
向东山 车来了，我该走了。(提包出门)
冯 媛 记住我叮咛的事!
向东山 知道了。(出门下)
冯 媛 (一屁股坐下)哎，形势变得太快了。
[左奇上。
左 奇 冯书记，情况不妙!
冯 媛 山丹丹她们有什么动向?
左 奇 说咱们揭批查捂盖子。一口咬定中央支援老区的机床设备，一定要查清……(仇恨地)哼，山丹丹这钉子非拔掉不行!
冯 媛 目下正在风头上，不敢硬来。
左 奇 那怎么办?你要知道，万一王海的爸爸王剑峰一上台，她就成了省委书记的儿媳妇。要把倒贩机床的事捅到省上，就不得了!
冯 媛 看你说得严重的。说不定王剑峰前两年都见了上帝啦。
[向小华拿报上。
向小华 妈，妈……唉!(坐到一边去)
冯 媛 小华，这是怎么啦?
左 奇 什么事，咋嘴撅脸吊的?
向小华 (递过报)给，看这是啥!
左 奇 (接报看)啊，王剑峰?……王剑峰复职啦?!
冯 媛 什么? (接报看)王剑峰官复原职啦?!可真快呀。
(报落地)
左 奇 (忙问向小华)那王海现在?
向小华 刚才我还见他了。
冯 媛 在哪儿?
向小华 在农机厂门口。
冯 媛 你跟他说话了没?
向小华 我咋好意思呢?
左 奇 那他知道这消息吗?
向小华 我咋晓得!(转向冯媛)妈，都怪你!(扭身进内间)
冯 媛 哎!早知今日，当初……现在是吃后悔药也来不及啦。
左 奇 (眼珠一转)不。叫我说，船行千里，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冯 媛 还来得及?
左 奇 对。冯书记!
(唱)船遇大礁临危难，
要不惜血本挽狂澜。
王海成了宝贝蛋，
一朝权势非等闲。
高屋设席摆酒宴，
巧引鲤鱼上钓竿。
咱给他赔情又道歉，
农机厂封他个像样的官。
冯 媛 (唱)设宴请客事好办，
怎样对付山丹丹?
左 奇 (唱)对付山丹丹是关键，
锦囊妙计悄悄谈。
(向冯媛耳语)
冯 媛 啊?亏你想得出……王海和山丹丹已经结婚，我小华，怎能……
左 奇 都七十年代了，*(左口右外)是个啥事?你没有看见小华刚才埋怨你，都后悔成啥咧!
(唱)你莫糊涂莫封建，
人常说话丑理儿端。
山丹丹迟早得滚蛋，
咱小华般配正体面。
只要和省委书记结亲眷，
才能够转危为安有靠山!
冯 媛 (来回思考)你叫我再好好想想。
左 奇 不敢犹豫了，这事要成了，于娃，于咱，都好。
[向小华提包上，欲出门。
冯 媛 小华，到哪儿去呀?
向小华 回团里去。
左 奇 马上请客呀，你咋能走!
向小华 请客?与我有啥关系!
左 奇 看这娃，今儿个专门为你请的客嘛。你听叔说，按你要求的条件，叔物色了好几个对象都不合适。今个给你请来的可是你心上的人。一是独子，二是高干家庭，三是一表人才，四是和你有感情、有共同语言
冯 媛 左奇，不说了。快去请人。
左 奇 好。你们快备宴席。(下)
向小华 妈，到底请谁呢?
冯 媛 谁?王海。
向小华 王海?请王海?……妈，上次人家来，咱对人家态度……
冯 媛 上次妈错了，今儿个咱热情招待嘛。
向小华 现在热情顶啥?当初……
冯 媛 当初形势所迫，妈也是违心违愿嘛。如今承认错误赔情道歉，还不行?
向小华 那人家和山丹丹已经结婚……
冯 媛 唉，那都怪四人帮，拆散了多少好家庭、好夫妻。王海和山丹丹还不是出于无奈，将来也许……不说了，快帮妈收拾，摆糖果烟酒。
向小华 谁知道人家来不来呢?
冯 媛 你左叔叔一定能把他请来。来，帮妈收拾。等会儿他来了，你俩好好谈谈。……放热情点，我看世上没有化不了的冰糖葫芦。(说毕，进内间)
向小华 (思索，唱)
自从和王海断婚后，
我上台强笑下台愁。
今日有何颜重相会?
真叫人进难举步退难收。
[冯媛内喊 小华!
向小华 哎!来啦。(进内间)
[左奇领王海走进门来。
左 奇 请进请进。(向冯媛)冯书记，王海同志很谦虚，不愿意来。我一再动员，总算屈驾光临了。
冯 媛 (分外热情)呀，王海同志，不，该叫海海。冯姨等你多时，还怕你不来哩。哟，愣着做啥?快坐快坐。(又搬椅子又指沙发)坐这，坐这儿!
左 奇 (向内喊)小华，来客人啦。还不快出来招待。
向小华 (捧糖盒、酒瓶上)啊，王海……
[王海不理。
冯 媛 (忙接过)啊，小华，去帮妈炒菜。(示意小华进内间后)王海，怎么不坐下?
王 海 (怀疑、诧异地注意着这一切)我……不配。冯书记，说吧，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冯 媛 看这孩子，随便坐坐嘛。(拉王海)来，冯姨专门给你买的过滤嘴烟。
王 海 (摇头)我不会。
冯 媛 (忙递糖盒)那就吃糖。牛奶夹心巧克力，随便挑。
王 海 (推过)不想吃。
左 奇 不客气，都是自己人。来，我给咱削苹果!
冯 媛 我来泡茶。
[左奇、冯媛各自忙活着。
王 海 (不解地)这才奇了?……
(唱)眼前情景真稀奇，
为何请我到家里?
上一次迎面冰雹赶出门，
这一回笑脸春风摆宴席。
如此热情何用意?
不由叫人心加疑。
冯书记，有啥话直说。要没事，我还忙着哩。(站起欲走)
左 奇 哎哎哎急啥呢?(拉起)
冯 媛 刚到家，还没有和冯姨说话哩，就……
王 海 我和你有什么话可说?我一没进向家，二没进工厂，在万花坪劳动又不是黑人黑户……
左 奇 看看看，正因为你在万花坪劳动，冯书记才请你来……
冯 媛 是的。请你来……唉，我，我……
左 奇 冯书记，甭为难。王海是个痛快人，有啥话你就说。
冯 媛 (故作难受)这叫我咋说哩?我把人满活的不像个人嘛!
左 奇 (佯劝)事有事在，也甭难过。话说开水泼开，王海还能不原谅你?
冯 媛 我知道王海肚量宽，不记仇。可我作为受党多年教育的干部，我不能原谅自己呀!
(唱)我学习差来目光短，
提起过去好心酸。
咱向、王两家共患难，
生死之交心相连。
四人帮害得咱骨肉分散，
昧良心出于无奈间。
这都是形势所迫违心愿，
我前悔容易后悔难。
想起你，我时常吃不下饭，
小华为你泪不干。
打我骂我随你便，
王海啊，请你来诉委屈消恨怨，
我给你赔情来道歉!我的海海呀…
(边哭泣边捶打自己)哎哼哼……唉，谁叫我做下这不赢人的事了嘛。
左 奇 你看，四人帮把人害成啥了?王海，冯书记是刀子嘴豆腐心，过去就没事了。
王 海 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冯 媛 (惊喜地)阴，你原谅冯姨了?!我早说海海是个通情达理的明白人。来，吃冯姨一顿家常饭，也算补个心。
左 奇 这就对啦，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明。说清了就行了。坐，坐。(向内喊)小华，上菜，上菜!
[冯媛、左奇又推又让，拉王海入座。
左 奇 (热情敬酒，唱)
左奇我请罪，
先敬第一杯，
但愿咱二人结成亲兄弟，
过去的事儿永不提。
喝!(给王海灌酒)
冯 媛 (紧接又倒一杯，唱)
我敬第二杯，
要请你回厂里，
封你个技术科长可满意?
请!(也给王海灌酒)
(王海不便拒绝，只好将两杯酒均喝下)
冯媛、左奇 (同时)小华，愣着干啥?该你给王海哥敬酒了。
向小华 (极难为情)我……
(旁唱)两眼含热泪，
羞愧雄举杯，
悔恨交加心欲碎，
话到口边又收回。
王海，今天的报看了吗?
王 海 报?
左 奇 (忙搭话)哎，对对对。王海，今儿个还要给你报告个好消息。
王 海 什么好消息?
左 奇 我说了你最少还得再喝三杯。
王 海 行。
向小华 (展报纸)你看——这是谁?
王 海 (抓过报，急看)啊，王剑峰——爸爸，你，你复职了，你还在人间!这，这是真的吗?
左 奇 这还能有假!
冯 媛 来孩子，为你爸爸的复职，咱们痛痛快快再干三杯!
王 海 (激动得无法控制)来，干!
左 奇 好，一醉方休!
(众交杯递盏，连连干杯)
王 海 (一时喝得醉醺醺，狂喜狂笑，唱)
特大喜讯从天降，
一朝突变飞天堂。
王海也能有今天，
……哈哈哈哈，我王海如今又是省委书记的儿子啦!(醉态朦胧，笑指冯媛、左奇)哼哼，冯书记，左科长，我明白了。过去我倒了霉，你们狗眼看人落井下石；如今我爸复职我又红火了，你们又拍马溜须。真他妈的助红灭黑，势利小人!我知道你们心里有鬼，你们把中央支援老区的机床失鬼掏炭，弄到哪里去了!……如今想拉我捂山丹丹嘴，办不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冯 媛 (狼狈地)啊?你你你……
左 奇 不要慌。他醉了，醉了，醉后出狂言。咱们……
(示意冯媛同进内间)
向小华 (着急地)王海，王海!
王 海 (继续发着酒疯)啊，向小华!你个小妖精，怎么忍心把我王海蹬开?如今，你后悔了吧?啊?……
向小华 那，那都是我妈……
王 海 ……我知道，你妈不好，你好。
(举杯)来，咱俩今天喝个痛快!倒!
(接唱)不醉不饱不收场!
(向小华只得再给王海倒酒)
王 海 (喝干扔掉杯子，夺过酒瓶痛饮)好酒好酒，我知道，你向小华爱我，我也爱你，你是名演员，你长得漂亮，长得迷人。哈哈哈哈……(逼近向小华，猛地扑身拥抱)
[此时，冯媛、左奇突然掀帘走出。
冯 媛 (故作厉声)王海，你干什么!
[王海惊吓，急忙松手。向小华捂脸跑下。
冯 媛 我今天请你来做客，不是叫来欺侮我女儿的!
左 奇 哎呀王海，你是个有妇之夫了，咋这么不规矩?这大天白日的在人家里……
王 海 我，我太高兴了，你们原谅我!……
冯 媛 原谅?我小华的名誉要紧。左奇，叫保卫科!
王 海 啊?(忙跪地求饶)你们饶了我，我再不敢了!不过我是真的爱小华。冯姨……左科长……
左 奇 你也太不像话了。(向冯媛)冯书记，看在省委书记的面上，我说个情。算了。
冯 媛 哼!
左 奇 (向王海)原谅了你，从今以后，你可要对得起冯书记，对得起小华。还不谢谢!
王 海 (规矩站起)谢谢冯姨，谢谢左科长……(弯腰低头)
[冯媛、左奇二人相视，满意地狞笑。
(幕闭)
第六场
[前场数日后。
[距山城不远的半路上，柳河岸边。景同二场。
[欢快的音乐声中，幕启。
[王海焕然一新，兴高采烈地上。
王 海 (唱)艳阳天春回大地金光洒，
王海我回城探亲乐哈哈!
从今后再不必寄人篱下，
展双翅直奔往理想天涯!
[山丹丹上。
山丹丹 王海，王海!
王 海 哦，山丹丹?你……
山丹丹 回省城你可真急，紧赶慢赶也赶不上你。
王 海 你，你赶来做啥?
山丹丹 看你……
王 海 噢，我是说，你不是忙着试验泵塞?
山丹丹 (别情依依)王海，三秋大忙，我不能跟你一块回去看望爸爸，希望你能谅解……
王 海 我能谅解，能谅解。
山丹丹 能谅解就好。机床的事，反映到县上不顶事，你回去到省农机公司，查个究竟。
王 海 啊，对。你……(看看山丹丹，心不在焉地走向河堤)
山丹丹 (跟上去)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又想起当初……
王 海 噢，不。我是看时间不早了，你，……你该回去了。
山丹丹 不忙。奶奶一会儿还要来送你。
王 海 她老人家还要来。(坐向一边)
[山丹丹天真地四处寻找，采摘山丹丹花，含情脉脉递给王海。
王 海 山丹丹花!(接过)你真好。
[幕后传来崔大娘声：海海——山丹丹!
山丹丹 快收起来，奶奶来了。
[崔大娘上。
崔大娘 哎哟哟，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赶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看，这是奶奶给你爸带了点东西。
王 海 哎呀，带这些行李做啥?
崔大娘 这娃哟，你懂啥?看，这水格灵灵的酒枣，甜格生生的糜糕，还有荞面、核桃，老政委一见。就会想起咱万花坪。见了你爸爸，就说奶奶想他问候他，叫他有空到山里来看看。要不，奶奶就进城去看他!
王 海 这么大年纪，你还能去?
崔大娘 咋不能!奶奶有多少心里话想给他说呀!几回做梦都见老政委又回咱山里来啦。还是那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结结实实的……
山丹丹 奶奶，下团咱们一家子都去。
崔大娘 对对对，领上我丹丹这丑媳妇去见公公。(发现王海不悦)哎，怎么?听说是丑媳妇还不高兴啦。其实呀，我丹丹心疼着哩!哈哈哈。
山丹丹 奶奶，看你呀。一说就没个完。
王 海 是啊。(看表)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回去啦。
崔大娘 好，奶奶先回、叫丹丹再送送你。
王 海 不用不用。
山丹丹 (想起)哎，王海，刚才叮咛的事，你要在心。给省信访办的信，一定亲自送去。
王 海 信?
山丹丹 就是反映厂里问题的揭发信?
王 海 哎呀，我走得急，怎么忘了带。
崔大娘 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了?
山丹丹 你等等，让我回厂去拿来。走吧!奶奶。(扶大娘急下)
王 海 (望着她们走去的背影)唉!……信?我不能带。(欲走)
[幕后汽车声。
[冯媛领向小华同上。
冯 媛 (热情地)海海，汽车开到厂里接你，你倒先走了。快，上车，几分钟就送你到飞机场了。
王 海 冯姨，车票都买好啦。
向小华 汽车哪有飞机快?要不了一个钟头就到家啦。给，我妈给你买的飞机票。
王 海 (接票)这，冯姨……
冯 媛 这有啥，还不是应该的?(拿过提包)海海，来，这是给你爸带的东西。
(唱)山沟里没有啥好吃喝，
带上点人参和燕窝，
这烟酒都是名牌货，
出口皮货还凑合。
王 海 这……
冯 媛 这是冯姨给你的。
(唱)这进口手表你戴一个，
半导体能听流行歌，
这外套新产品式样不错，
来来来，宽窄大小先试合!
王 海 (试衣换表，满意感激地)冯姨!……
冯 媛 这是应该的嘛。
向小华 (递塑料花)王海，给!
王 海 并蒂莲?(接过紧握)小华，你真好!
冯 媛 好啦，小华，你提上东西，招呼你海海哥上车，亲自送上飞机!
向小华 哎!
王 海 自己来自己来。(顺手扔掉山丹丹花，与向小华说说笑笑同走下)
冯 媛 (看着二人走去，满意地一拍手)好啊!(欲下)
山丹丹 (拿信急上)王海，王海!
冯 媛 哦?山丹丹，你这是……
山丹丹 我来送王海。
冯 媛 王海早都走了。哎，山丹丹，这你公公复职了，你怎么没跟王海一块回去看看?
山丹丹 本来我想去，可最近厂里生产正忙，试验搞了半截……
冯 媛 生产再忙，亲还是要探嘛。车间不同意，我准你的假。
山丹丹 算了。以后再说吧。(不悦地低下头去)
冯 媛 (故意地)是不是王海不愿意带你去?哼，这个王海，爸爸复了职，自己成了省委书记的儿子，就了不起啦，比人高贵啦；把山窝的土媳妇带到省城去看公公，就辱没你啦!?真是……
山丹丹 冯书记，没有的事。你不要……
冯 媛 没有就好。我是替你担心哪。如今这年轻人，这山望见那山高，何况人家还是高干子弟哩!……
山丹丹 我相信王海绝不是那种人。
冯 媛 但愿如此啊。那我就走了……
(走了几步，狠狠地旁视，拧身下)
山丹丹 (望冯媛下后，看着信)信没带上，我自己发走。
(欲走下，突然看见了路边扔着的山丹丹花，忙拾起)啊，山丹丹花?……(无限疑虑惆怅地望着王海走去的方向)
(幕闭)
第七场
[省城，王剑峰的家里。
[这是一个普通间，设桌椅、书柜之类，只有一副镶着王剑峰及妻、子三人合影的镜框，比较醒目。桌上摆满了东西：一边是红枣、糜糕之类；一边是人参、燕窝等；中间是一摞一摞的群众来信。
[悠深的音乐声中，幕启。
王剑峰 (端详沉思，自言自语)……
嗯，有意思，很有意思。一边是高档享用品，一边是普通土产品。最意味深长的是这块夹在酒枣里的糠窝窝头!崔大娘啊崔大娘，我王剑峰理解你的一番苦心哪!
(唱)酒枣香又甜，
深情想北山。
眼望着群众来信一件件，
催动我心潮逐浪翻。
为了解山城的真实情况，
特约来向东山交心面谈。
[向东山上。
向东山 (走进)王书记!你好啊。
王剑峰 东山，来啦，好，坐，喝水。怎么搞的?接到电话等了你一个钟头。又贪睡啦?
向东山 嘿嘿，我这个人呀，一躺倒睡过头啦。
王剑峰 心宽体胖啊。
向东山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嘛。哈哈哈……
王剑峰 无所用心可不行。要在战争年代非罚你坐禁闭不可。
向东山 情况不同了，我的老政委。这几年我有个体会：认得越真，陷得越深。
王剑峰 哦，你真会总结经验。可我的体会恰恰相反：越是陷得深，越要认得真。
向东山 还认真啊?“文化大革命”十年的滋味还没尝够!身体整垮了，老伴整死了，孩子又……唉，提起王海到北山，当时我实在……
王剑峰 当时大家的处境都很困难。现在总算熬出来啦。应当振作精神，好好干。说说山城的情况吧。
向东山 好吧，老政委(取出汇报提纲，唱)
论形势到处是莺歌燕舞，
山城的揭批查步步深入；
按照中央新部署，
正为四化制宏图。
王剑峰 群众的生活情况呢?
向东山 生活情况嘛……
(唱)自从那四人帮垮台以后，
山区人家家户户增加了收入；
再不像过去吃糠菜，
谁不夸春满园生活幸福。
王剑峰 哦，真的是春色满园生活幸福吗?——好吧，我让你看样东西。(拿糠窝窝)
向东山 糠窝窝头?这……
王剑峰 这才是老区的真实情况。还记得万花坪的崔大娘吗?
向东山 万花坪的崔大娘?……记得记得。
王剑峰 你看过她吗?
向东山 整天穷忙，还没有顾上去。
王剑峰 离那么近，应当去看看。这糠窝窝就是她捎来的。什么春色满园，根本不是那回事。噢，你再看看这些。(指桌)
向东山 这是?
王剑峰 这是你夫人让王海带的礼物。人参、燕窝，都是高贵享用品，两相对照，差距多大?东山哪，记得当年咱们住在万花坪的时候，大娘就吃的糠窝窝；时隔三十年，我们胜利了，当官了，掌权了，大娘还在啃糠窝窝。想到这些情景，问心有愧呀。
向东山 你批评得对。
王剑峰 我也一样。所以，我们一定要千方百计把农业搞上去。(想起)哦，最近我接到不少群众来信，反映你们农机厂倒卖机床的事，你知道吗?
向东山 倒卖机床?这，我怎么不知道?
王剑峰 群众反映，倒卖的正是中央支援老区的那一批。而在揭批查中却有人拼命捂盖子，这可是个大事啊!
向东山 这，我的确不清楚。(紧张，擦汗)
王剑峰 看你满头大汗，热吗?(打开窗子)
向东山 不不。我穿得有点多……
王剑峰 是啊，穿多了走不动。(有意缓和)哦?你这个土包子，还穿了火箭鞋。现代化啦，啊，哈哈哈哈。
向东山 你别笑。这都是我老婆给我装备的。
王剑峰 怎么?夫人专了你的政啦。好啦，有机会我要亲自下去看看。
向东山 你去?身体恐怕吃不消。
王剑峰 上了点岁数，还不至于那么娇气。
向东山 好。那我就走了，不送不送。(下)
王剑锋 再见。(送走向山东)啊，这个向东子……(顺手翻着群众来信)啊，山城县?又一个反映农机厂问题的。……修理工山丹丹……(顺手拨起电话)喂，省农机公司?我王剑峰。请你们帮助查一查，前几年中央支援老区的机床设备，分拨给山城县的存根。好，请快一点。……(放下电话)
王 海 (着军装，戴墨镜，手提显眼的高级礼品上。见爸爸，放下东西，立正敬礼)报告!
王剑峰 (奇怪地)哦?这是……
王 海 (摘下墨镜)爸爸，不认识啦?
王剑峰 啊，是你这个小东西。跟爸爸开这种玩笑。穿谁的军装?
王 海 谁的?哈哈哈……我自己的。
王剑峰 你自己的?
王 海 是的，我已经参军啦——军分区的个小干部，二十三级。
王剑峰 胡闹。谁批准你参军啦?
王 海 谁!军分区党司令员啊。爸爸，他说你当政委那阵，他才是个副连长，你说的那个小党嘛，你忘啦?
王剑峰 嗯，小党……
王 海 人家可热情啦。我还要求他将来保送我进军事院校哩。
王剑峰 嗯……(指礼品)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王 海 这都是你的一些老部下、老熟人，听说你官复原职了，表示祝贺的。另外，人家还有要求：财经办马伯伯想把他外孙女户口转进城；二轻局张姨的孩子拘留了，想让给公安局说个情；还有……
王剑峰 这就是他们送的礼物?
王 海，谁稀罕这?他们硬塞的。
王剑峰 这么说，他们的要求你都答应了?
王 海 全答应了。
王剑峰 你就这么大的能耐?
王 海 我?爸爸，有你这个大后台，还怕办不成!
王剑峰 嗯……还有什么?
王 海 再就是我个人一点小事，你把向小华给我调回来。
王剑蜂 向小华?，
王 海 我们俩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剑峰 (压住火，来回走动)知道知道。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吧。
王 海 (想入非非)再就是将来给我俩搞一套像样的房子设法把冯姨、向叔叔也调来，咱们在一起……
王剑峰 (忍不住地)够了——谁给你这么大的特权?
王 海 这算什么特权?爸爸过去为革命南征北战打江山，又被四人帮迫害多年。现在复职了，办这么点事情，有什么了不起?
王剑峰 你这还一套一套的哩。
王 海 那当然。堂堂省委书记，一个电话、一张纸条、一句话，准能解决问题。
王剑峰 你……省委书记怎么啦?省委书记就可以违法乱纪!你给我马上把军装脱掉，答应的事情回绝，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王 海 送回去……你咋这么死板?还是看看实际吧，多少人一上台，不是把子女亲属调回城里安排照顾，换工种当干部，房子一套又一套。可你，连儿子都不关心。你不给解决，我自己想办法!(欲走)
王剑峰 (大声喝止)你给我回来!……你要到哪儿去?你要到哪里去?你以为你是省委书记的儿子，就高人一等，就比人特殊，就了不起啦?才回来几天，就有人反映，你背着我抽烟、酗酒、闹事，还坐公家的小车四处兜风，像个干部子弟吗?多年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 海 爸爸，你……(忽然抱起镜框)妈呀——早知今日，我就该随你一块死去。(哭)妈妈!……
王剑峰 ……你哭你妈妈，你妈妈要是还活着，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她该有多伤心哪!
(唱)海海他哭妈妈悲声大放，
触动我王剑峰思绪满腔。
叹神州遭浩劫十年动荡，
给后辈留下了多深的创伤!
王 海 (唱)爸爸他全不替儿子着想，
放大声再向他哭诉冤枉。
爸爸呀爸爸!
你可知我前几年苦流浪，
无依无靠奔他乡。
多少人把我冷眼望，
多少人背后指脊梁。
多少次跳河上吊寻自尽，
多少回寄人篱下受恓惶。
日夜常把妈妈想，
盼望回到父身旁。
好容易云开雾散得解放，
不疼儿反训斥为了哪桩?
王剑峰 (唱)父母遇祸儿遭难，
我也心疼也心酸。
党让我重新工作重新干，
绝非让我搞特权。
孩子!
爸爸不是保护伞，
人民群众勤务员。
万莫常怀优越感，
干部子弟更应要求严。
(语重心长)你要懂得：四人帮搞“一人得祸，株连九族”是地道的封建王法，如果今天我们也来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不是共产党的王法!
王 海 哼，反正我想不通!
王剑峰 会通的。(缓和气氛)像你现在这思想，在基层多锻炼锻炼有好处。(忽然想起)哦，我想起个事儿来。你们厂有个叫山丹丹的，认识吗?
王 海 山丹丹!(否认地)不，不认识。……怎么啦?
王剑峰 她给省委写信，反映了你们厂一些很严重的问题。你回去找她谈，帮助爸爸了解些真实情况。
王 海 我找她?哼，我才不找她呢。她在厂里一直和领导关系很紧张……
王剑峰 啊，你不是说不认识她吗?
王 海 (被问住)噢?我……好像见过一面。是听冯姨说的。
王剑峰 你呀!吞吞吐吐……好啦，过些天省委开完会，我一定亲自走一趟。时间不早了，我要开会去，你把这些东西，快给人家送去。回头咱们再谈。(说毕走下)
王 海 (内心恐慌)爸爸要亲自去，这……得赶快告诉冯姨!(抓起电话)喂，长途台，长途台……
(幕闭)
第八场
[多日后。
[二幕前。
[冯媛上。
冯 媛 (唱)王海省城来电话，
为离婚催我快设法。
王书记不日来山城，
最担心倒卖机床被觉察。
紧锣密鼓心筹划，
[左奇上。
左 奇 冯书记!
(接唱)支农队又来找麻达。
冯 媛 他们一伙嘀嘀咕咕，说什么梁家湾梁队长有个外甥在宁夏一个工厂当工人，最近回来了。是不是……
冯 媛 是不是打问机床的事?
左 奇 怕的就是这!
冯 媛 山丹丹在哪儿?
左 奇 这两天病了，在万花坪。我看呀，趁这机会咱赶快两头下手：一方面给宁夏通气封口；一方面……(掏出纸)
冯 媛 漫画?——“铁老虎巧采山丹丹花”，还配了打油诗。
左 奇 我给你念念：“支农队假借搞试验，男女混杂暗通奸。要知主犯他是谁，就是铁虎山丹丹。”落款者是目睹者。把这往工房门口一贴，一家伙叫她名誉扫地，抬不起头，说不起话，看她揭发谁呀!顺势让王海把山丹丹……
冯 媛 一脚踢开。
左 奇 对，一箭双雕。怎么样?
冯 媛 (满意地)你这鬼点子还真多。好，就这么办。
[二人分下。
(幕闭)
第九场
[多日后。
[万花坪。崔大娘家。景同三场。
[崔大娘抱活蒲篮自窑里走出，又回身揭开门帘。
崔大娘 丹丹，好好歇歇，不许起来。……唉，这孩子!
(唱)山丹丹遭诬陷，
平地起事端，
气得娃有口难分辩，
回家来病倒好几天。
她身怀有孕三月半，
怎能不叫人把心担!
[山丹丹从窑内走出。
山丹丹 奶奶。
崔大娘 孩子，怎么又起来啦?快回屋里歇着。奶奶到隔壁你二婶家借用缝纫机。
山丹丹 做啥呀?!
崔大娘 看这娃，给我重孙孙准备衣裳呀么。(说毕出门下)
山丹丹 (自言自语)做衣裳?……我山丹丹真的要当孩子的妈妈了。(天真想象着)
[华兰与铁虎上。
华 兰 山丹丹，山丹丹!
山丹丹 你们两个来了。
铁 虎 山丹丹，我们了解啦，贴大字报，画漫画造谣，都是左奇一伙干的。
华 兰 他们还到处散布说，王海非跟你离婚不可。
铁 虎 这些人真可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山丹丹 离婚?
华 兰 离婚，哼，王海他敢!对你山丹丹他还不了解?!这你就放一百条心吧。山丹丹，你不要生气，我看呀，这是想利用大字报，把你人搞臭，嘴堵死，叫你揭发不成他。
山丹丹 (思索)嗯，你说的有道理。
铁 虎 哼，想得倒美。哎，山丹丹，机床的事，有了新线索。
山丹丹 新线索?
铁 虎 梁队长的外甥从宁夏来看他，说他们厂有一批机床，就是前几年从咱们这儿倒换的。
山丹丹 是不是中央支援老区的那一批?
铁 虎 人家说正在清查。一有情况，马上来信。
山丹丹 好啊!
铁 虎 华兰，让山丹丹休息，咱们回厂看看。
山丹丹 等一下，我也去。
华 兰 不行。你是双身子人，又有病，乖乖在家歇着。说不定呀，王海今天就回来了。(说毕与铁虎同下)
山丹丹 王海?……(思索地)是呀，他该回来了。
(唱)思绪纷纷，
独自暗沉吟，
山丹丹低下头自盘问，
为什么，为什么此时格外想亲人?
望穿百条河，
望断千里云，
一颗心时时把你念，
王海呀，为何一去无信音?
崔大娘 (手拿信，急上)丹丹，丹丹，快，来信了，来信了!
山丹丹 (惊喜)奶奶，真的来信了?
崔大娘 看这孩子，奶奶还哄你。给!(递信)
山丹丹 (激动地一把抢过，捂在胸前)给我!
崔大娘 还不快拆开给奶奶念念!
山丹丹 (摇着身子)嗯!人家看完了再念嘛。
崔大娘 (理解地)噢，噢，对，你先看，你先看。(进窑)
山丹丹 (沉浸在幸福的激动之中，唱)
手按书信胸口跳，
一团疑云顿时消。
拆开信儿慢慢地瞧，
哎哟哟，急得人把信都拿颠倒!(拆看信，愣住了)
啊?这怎么回事?……(细看)
“王海提出离婚……”天哪!(唱)
一封书信雷击顶，
霎时如在梦幻中。
望眼欲穿盼又等，
却等来离婚书信到家中。
实想说和王海相爱相敬，
为支农献青春携手并行；
万花坪情切切问饥问冷，
柳河畔对明月海誓山盟；
谁料陡然冰山倾，
负心人竟这样忘恩绝情!
怪不得近日来他态度冰冷，
怪不得临行时他言不由衷。
怪不得把山丹丹花儿路边扔，
怪不得此一去无信无踪；
怪不得冯媛她出言不逊，
怪不得左奇他播雨煽风。
桩桩件件如泰山压顶，
哭无泪来泣无声，
眼望着离婚书信心伤痛，
我该向何处诉冤情!?诉冤情!?
[崔大娘走出。
崔大娘 丹丹，还没看完?信上说王海几时回来?奶奶给小重孙子备的虎头帽、小花袄、牛犊裤、尿垫垫，还有几代人传下来的百家锁，都预备好了。等王海一回来……
山丹丹 (越听越难过，终于忍不住地“哇”一声，哭着扑向崔大娘)奶奶——
崔大娘 (奇怪地)怎么啦，孩子?
山丹丹 王海他、他来信提出离婚!
崔大娘 啊?——离婚?
[强烈的音乐。
[崔大娘手中的衣物哗哗落地。
崔大娘 (震惊地含泪自语)这是真的吗!王海他……怎么能这么快地就变心啦?……(一想)噢，对了。王海如今又是省委书记的儿子了，可我丹丹还是深山沟里的修理工，……(又一想)修理工怎么啦?要不是这个修理工，你王海能活到今天吗?忘恩负义，忘恩负义呀!……(气得昏昏欲倒)
山丹丹 奶奶，奶奶!
崔大娘 (极力冷静下来，为山丹丹轻轻擦去双泪)孩子，不要哭，这种东西，不值乎为他掉眼泪!……来，收拾收拾，奶奶跟你一块上县，上省城，不行了上北京，讲理去!
山丹丹 奶奶，不急，不急。(欲走)
崔大娘 你到哪儿去?
山丹丹 我回厂里去。
崔大娘 (难过地)你可不能再劳累了。孩子!
山丹丹 不要紧，奶奶。(走下)
崔大娘 丹丹，丹丹!(拿件衣服追下)
[静场片刻。王剑峰上。
王剑峰 (手拿草帽，风尘仆仆走上，门外喊)这是崔大娘的家吗?(无人应，按门进院，向窑里喊)大娘，崔大娘在家吗?(仍无人应，他巡看四周)是崔大娘的家呀。这窑洞、石桌，还有这崖畔的枣树……没有错，总算到家啦。(顺手拾起掉在地上的小衣物)
崔大娘 (返回家来，迎面看见了王剑峰)同志，你找谁?
王剑峰 (对着大娘注视良久)崔大娘，不认识啦?(卸下草帽)好，你再仔细看看……
崔大娘 (逐渐认出)你?你是王……
王剑峰 (急接)王剑峰啊。
崔大娘 啊，王剑峰?!(突然脸色一沉)哼，我不认得。
王剑锋 不认得?我就是当年向东子的政委王……
崔大娘 说不认得就不认得。我只认识当年的王政委，可不认识你!
王剑峰 大娘，我是专门来看你来了。
崔大娘 劳驾不起呀。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王剑峰 啊?大娘你……
[二人均陷入极不平静的心情之中。
王剑峰 (旁唱)离省城到北山归心似箭，
大娘她却为何隔膜如山?
崔大娘 (旁唱)他的儿既然已恩绝情断，
他来此何用意我满腹疑团!
王剑锋
(重唱)眼望着老大娘(王政委)旧景重现，
崔大娘
想起了负伤养病那一年，
她为我(我为他)洗伤换药灌汤喂饭
亲如一家骨肉情感，
到今日却同路人一般?
山河未变人却变，
泪花盈眶好心酸!好心酸!
王剑峰 大娘啊!
(唱)你有何心思有何怨，
就该对我畅怀谈；
我有过错多指点，
见亲不认为哪般?
崔大娘 (深受刺激)啊?是我不认亲吗?你们官高了，身贵了，眼里没有老百姓，心里没有山里人。我们没权没势，人不值钱，娃受欺侮!……(越想越气)你王剑峰今天来，有话就说，无话就走。我，我老婆子还等着出远门哩!
王剑峰 大娘，你有啥冤枉，就对我说还不行吗?
崔大娘 我老婆子的冤枉大。只怕你这个省委书记不想管，也不敢管!
王剑峰 你说我不想管，也不敢管，可我今天就想管一管!
崔大娘 这么说，你一定要管?
王剑峰 我要管!
崔大娘 你敢管?
王剑峰 我为啥不敢管?!
崔大娘 既然如此，望求你不靠权势不存私心不讲私情不走后门，为我们这些蒙冤受欺的山里人，主持公道明辨是非伸张正义秉公而断。我老婆子与你跪倒了!(浑身颤抖着径直跪了下去)
王剑峰 (如箭穿心，急扑上去扶起崔大娘)啊，大娘?!
(唱)忙把大娘搀扶起，
穿肠刺心为怎的?
几千年百姓见官双膝跪，
你把我剑峰当成谁!
崔大娘 (唱)你高高在上当书记，
群众疾苦你可知?
王剑峰 (唱)常入基层到此地，
就为的察真相解决问题!
崔大娘 (唱)问你可敢主正义?
王剑峰 (唱)严律法制我有责。
大娘，快说吧，有什么冤屈?你究竟告谁?
崔大娘 我就告你这个省委书记的儿子——王海。
王剑峰 哦?王海。他怎么啦?
崔大娘 你是真的不知，还是佯装不晓?
王剑峰 我真的不明白。大娘!
崔大娘 不明白?前几年四人帮逼得你妻亡子散，王海无依无靠流浪北山，向东山家里不肯收留，他走投无路跳河自尽。是我山丹丹救了他的命，和他一起修农机、搞试验，结成夫妻，已经怀了孩子。你你你都不明白吗?
王剑峰 山丹丹?
崔大娘 对，她是我的亲孙女，你儿子王海的妻子。可你这位省委书记一复职，他他他就把我山丹丹一脚踢开!说是你来看——(递离婚书信)
王剑峰 (震惊)啊，原来这样?!
(唱)一席冤诉明真相，
怪不得崔大娘她老泪纵横悲愤交加心痛伤。
一片忠贞爱党，
亲儿血洒疆场，
婆孙相依为傍，
半世饱经风霜；
竟然间无端遭此迎头棒。
王海果真变样，
如此蛮横嚣张，
当面对我撒谎，
背后欺侮善良；
仗权势胡作非为忘恩负义逞骄狂。
十年浩劫动荡，
满目疮痍内伤，
损坏党的威望，
人民受苦遭殃；
面对着眼前情景怎不叫人愤满腔!
革命传统怎敢忘，
荡尽残雪迎春光。
大娘请把宽心放，
邪恶不除不收场。
大娘，你老人家的心意我全明白啦。不见外的话，我今天不走啦。
崔大娘 不走啦?
王剑峰 要信得过我王剑峰，让我在当年养过伤的窑洞，多住几天，咱们好好拉一拉。
崔大娘 (两眼久久地盯着王剑峰，突然扑上去紧紧抱住)……当年的王政委，到底回来啦!
王剑峰 (热泪盈眶)大娘!
[二人深情依依，缓缓进窑下。
(幕闭)
第十场
[二幕前。
[王海上。
王 海 (唱)探亲求调遭冷遇，
无奈屈身又返回。
最担心爸爸来此地，
离婚事不能再迟疑。
法院去了多少回，
要把山丹丹一脚踢。
待等离婚签了字，
出色姑娘任选择。(下)
[二幕开。
[冯媛家。景同一、五场。
[向小华上。
向小华 (唱)锁眉心焦声声叹，
人生道路多艰难。
爱情理想难如愿，
妈妈她只图把高亲攀。
王海婚未断，
我深陷情网自拔难。
到如今生米成熟饭，
事燃眉万不能再拖延!
[王海上。
王 海 (走近)小华。
向小华 王海，咱们的事，你到底打算咋办哩?
王 海 法院去过了。人家说判决没问题，就等女方签字哩。
向小华 那人家要是不签呢?
王 海 不签，由了她了!小华，你放心，反正这事迟早总要解决哩。
向小华 迟早迟早，我一天也不能再拖了。
王 海 不能拖?为啥?……(忽然意识到)啊，是不是你已经……
向小华 我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拖下去，戏也排不成了。我的理想，我的希望，我的前途，全完了!你叫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王 海 小华，你不用急。咱们慢慢想办法。
向小华 慢慢，慢慢，谁知道你心里咋想的?
王 海 哎呀，你对我还不放心。我王海在你面前发誓：剖我腹，剜我肝，一片真心对青天；海可枯，石可烂，今生今世心不变!
向小华 算了，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我听够了。我可不是山丹丹，随便由你欺侮哩。
王 海 哎呀，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只要山丹丹签字，上午离婚，咱下午就结婚!(极力表示亲昵)
[恰在此时，山丹丹走进来。
向小华 啊，山丹丹?(忙推开王海跑进内间)
王 海 你来这儿干什么?
山丹丹 听说你回来了，来看你。
王 海 给你的信用卡，收到了吧?
山丹丹 收到啦。
王 海 那你怎么还不签字?
山丹丹 签字?就那么简单吗!
王 海 你还要怎么样?山丹丹，你对我的好处，我忘不了。可是咱们俩的结合，实在是时代造成的一场悲剧。现在情况变了，勉强混下去对你我都不好。你为啥不签字?
山丹丹 我还要等一等。
王 海 还等什么?……哦，有什么困难和要求，财产、家具、衣料、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包括人民币，无论多少随便提，我都可以满足你!
山丹丹 你够大方的了。可你知道吗?我这颗被你揉碎的心，被你践踏的人格，被你侮辱的灵魂，是金钱、财产能补偿得了的吗?!……(极力抑制地)王海，你真的不打算回头了吗?你已经上人圈套被人利用，还是不要陷得太深，赶快悬崖勒马……
王 海 这用不着你操心。还是看看你自己吧，厂里的漫画大字报对的谁?哼，你干的好事。
山丹丹 啊?王海，你不要听信谣言，上别人的当啊!你可以不为我山丹丹着想，可你要对得起咱们还未出世的孩子呀!
王 海 什么?孩子?
山丹丹 已经三个多月了。你知道吗?
王 海 (一惊)啊?……(一转念狠狠心)哼，孩子，天知道那是谁的孩子!我王海刚走几天，你就和别人勾搭，还有脸提什么孩子!
山丹丹 你……一个流氓!(上去狠狠给了一耳光)你以为凭借父母的高位，就可以胡作非为吗?你以为自命高贵，别人就乞求你、舍不得你吗?既然你死心塌地，拒不回头，我告诉你，倚仗权势，违法乱纪。你等着吧!
王 海 你要干什么?
山丹丹 我要控告你们!(毅然走下)
王 海 告?(轻蔑地笑)哈哈哈哈，你也没掂掂你的身份。你爸爸是几级干部?你奶奶是法院院长，还是省委书记?去吧，随你的便!
向小华 (走出来，急切怨恨地)王海，事到如今，你要再不当机立断。你爸爸来了，我就全告诉他!
王 海 (急了)小华，山丹丹的事你千万不能告诉爸爸。他要知道了，咱们的事就更麻烦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呀!(拉住向小华不放)
冯 媛 (闻声从内间走出)你们俩怎么啦?有啥话好好说嘛。
向小华 (委屈地几乎哭了)妈，你，你害得我好苦!(跑下)
王 海 小华，你不要激动。冷静点，小华!(跟进)
冯 媛 ……唉，怎么“东”了这一锅糨子。
[左奇急上。
左 奇 冯书记，大事不好。
冯 媛 怎么啦?
左 奇 听说山丹丹拿到倒卖机床的真凭实据了。
冯 媛 真凭实据?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左 奇 情况变啦。四人帮一垮，到处揭批查，难保人人不漏风!我看事不宜迟，得赶快去撵撵山丹丹，万一不行，咱们就……(耳语)
冯 媛 谁去撵?
左 奇 快把王海叫出来。
冯 媛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王海!(边叫边进内间)
王 海 (走出)什么事，左科长?
左 奇 事关重大，山丹丹和你结成死仇了!
王 海 (不在乎)没有什么了不起。
左 奇 (煽动地)小伙，山丹丹是说得出干得出。你如今和小华的关系陷得这么深；她又不签字不离婚，一口咬定你脚踩两只船，犯了重婚罪。弄不好就得受法坐监，你娃一辈子可就完蛋了!
王 海 (一惊)啊，那咋办?
左 奇 一不做二不休。
王 海 你是说……
左 奇 先下手为强。我跟你一块去!
王 海 (一咬牙)好，叫她知道我王海也不是好惹的!走。
(与左奇同下)
[此时，王剑峰戴草帽走出来。
王剑峰 东山同志!
冯 媛 (打量王剑峰，不耐烦地)同志，你是哪儿来的?向主任今天有重要接待，概不会客。走吧，走吧!
王剑峰 哦，还没问清来由，就下逐客令了?我可是专门来找东山同志的。
冯 媛 只管给你说向主任忙着哩。请原谅啊。走吧!
王剑峰 (看着冯媛)这你大概就是向东山的夫人冯媛同志。我的眼力不错吧?
向东山 (闻声走出)哎呀，老政委到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王剑峰 这就叫突然袭击，免得你们兴师动众。
冯 媛 (惊异)啊?你就是王书记呀?唉，你看我这眼力，对不起，真是太失礼了。快请坐，抽，喝!(递烟茶)
王剑峰 不往外赶啦?啊，哈哈哈……
冯 媛 (抱歉地)唉……怪我怪我。
向东山 王书记，我把工作汇报一下吧。
冯 媛 哎呀，首长新来乍到，不忙谈工作。先吃点便饭，休息休息。
王剑峰 不用啦。咱们言归正传吧。(说着将提包放桌上)来，这是我给你们带的东西。
冯 媛 (以为礼物)哎呀，王书记，你人来了就对啦，还带这么些东西。
王剑峰 这叫物归原主。
向东山、冯媛 (同时诧异)物归原主?
冯 媛 (拉开一看)呀，这是我们送给你的嘛。怎么能……
王剑峰 这么高级贵重的礼物，我可担待不起呀。东山，我让你了解机床的事，怎么样啦?
向东山 机床?这事……
冯 媛 (忙插上嘴)王书记，机床没有什么问题呀。
王剑峰 没有问题?那为什么工人反映，搞试验你们不支持，不给机床设备?
冯 媛 这个嘛，王书记!
(唱)农机厂一贯少设备，
试验修造靠自己；
也难怪工作不满意，
巧媳妇难做无米炊。
向东山 嗯，——不对呀。
(唱)机器调拨了多少次，
哪一回少了你们的?!
冯 媛 (唱)给的全是旧机器，
怎能用来造泵塞!
向东山 不敢胡说嘛。中央支援的都是新的，咋能说是旧的!
冯 媛 是新是旧你见来!没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王剑峰 他没调查我调查了。而且，从省农机公司证实：中央调拨的全是崭新的精密机床，分拨你们厂五台，哪儿去了?
冯 媛 在在在库房嘛。
王剑峰 库房全是旧的。五台新的都让你们倒换了。
冯 媛 (一惊)王书记，你，你说话可要有凭有证啊。
王剑峰 你们以新换旧每台让人家额外支付现金两千块，五台就是一万。……证据还不够吗?
冯 媛 (无奈，狡赖地)哎呀王书记，我冤枉啊，山丹丹一伙工人故意跟我作对，领导上再不相信叫我们基层干部咋工作哩。真冤枉死人了。
王剑峰 冯媛，不要自作聪明，你们的违法活动，不仅仅是几台机床的问题，你要考虑考虑。
向东山 王书记，我……
王剑峰 东山同志，脱离群众，不讲原则，一切听凭夫人摆布，会给党的事业造成严重损失。要吸取教训啊!
[梁队长上。
梁队长 向主任，向主任!(走进)你就是省委书记吧。快，出人命啦!
王剑峰 啊，快说，出什么人命啦?
梁队长 山丹丹叫坏人掀到沟里了。
王剑峰 啊，人怎么样?
梁队长 孩子流产了，人昏迷不醒，医院正抢救哩。
王剑峰 凶手抓到了吗?
梁队长 抓到了，就在外边。
向东山 快送公安局!
梁队长 哼，事看谁办，法看谁犯。送啦，谁敢收!
王剑峰、向东山 (惊愕)哦?
王剑峰 不管是谁，押到这儿来。
[民兵押王海、左奇上。
[全场紧张地沉默半刻。向小华走出。
王剑峰 (逼视王海)这，我的儿子?……凶手!
王 海 爸爸，你不要轻信别人。没有的事!
梁队长 没有?民兵当场抓住你们，还想抵赖!
王 海 (急了)这，这都是他……(指左奇)
左 奇 王海，你这小伙咋胡咬哩?明明是你把人掀下去的……
冯 媛 左奇，不许你胡说!(向王剑峰)王书记，我的意见，把他先送公安局。押走!
[民兵欲押走左奇。
王剑峰 慢。你让他讲嘛，怕什么?
左 奇 (看无望求饶地)我有罪，我交代!
[后台传来崔大娘声：我可怜的山丹丹啊!
[华兰、铁虎扶崔大娘上。
崔大娘 (哭诉)我山丹丹遭了啥罪孽，被人害到这地步。你们，你们可要为民做主，为我山丹丹明冤啊!
王剑峰 大娘，不要难过。山丹丹敢于同邪恶斗争，付出了血的代价，她是个好同志好工人。(向众)同志们，放心吧，凶手我们决不放过!
众 我们要求，一定要惩办凶手!
王 海 (见势不妙，急扑向王剑峰跪地求饶)爸爸!我错了，我上了他们的当啊，你念我妈妈死得可怜，念起父子之情，饶了我这一回，我一定改邪归正，以后再不敢胡作非为了。
王剑峰 (忍住情感，厉声地)起来!……我是你爸爸，更是党的干部，人民没有给我饶恕一个罪犯儿子的权利(命令地)押走!
王 海 (哭喊)爸——爸!
民 兵 (推王海)走!
向小华 (一声惨叫)天哪——(跑下)
向东山 (突然大声)等一等。(激动上前)王书记，我的老政委，你为革命多年，被四人帮整得妻亡子散。这么大岁数，就这么一个孩子。王海固然有错有罪，可我是领导，责任全在我，我官僚主义，不了解下情，不知道冯媛他们背着我干了这么多坏事。要处理就处理我。你……放了他吧。
王剑峰 (吃惊地)放了他?——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吗……(感慨地)就连封建清官也懂得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难道我们共产党人，可以在法律面前滥施特权吗?!我建议：对冯媛要停职审查；司法部门将左奇、王海，必须绳之以法!
众 (激动地)王书记!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