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户《张古董借妻》剧本
根据李桂芳《瓮城子》改编
眉户·1958
人 物 表
张古董：(老丑)
知 县：(大丑)
李春生：(小生)
沈玉蓉：(小旦)
王老福：(老生)
雄 妻：(正旦)
粮 差：(副净)
芸 香：王家丫环
店小二：酒店伙计
二班头：县衙差役
二门军：城门看守
时间：封建社会某年。
地点：陕西关中某县。
开台词
[开场锣。
[画外音：
列位台下坐，
听我把话说：
钱是无情物，
本身并无错。
然而，
在勤劳善良者手里，
它是汗水酿成的蜜；
在唯利是图者手里，
它是私欲结出的果。
它给世上留下多少奇闻趣事，
它给人的灵魂打上各种印戳。
不信么?
请看戏中人，
如何在动作……
第一场 借 妻
[夏日清晨。
[酒店内外。
[音乐声中幕启。张古董手持蒲扇，腰坠钱包，步履蹒跚上。
张古董 (唱)贩卖古董长安往，
走运盈利转回乡。
中途住店房，
好事遇一桩，
买回个大姑娘做了二房。
怎奈她父命刚丧，
孤女重孝在身上。
临到拜花堂，
她把话说僵，
百日内不许我入洞房。
这才是——
强扭的瓜儿味不甜，
强配的鸳鸯难成双。
唉!心里窝着火，光阴难消磨，彻夜睡不着，一醉寻欢乐……(进店)酒家!小二!
[店小二应声自里间上。
店小二 (念)揭瓮满街醉，
开坛十里香。
哦?原是张大哥，快请这边坐。(让座)
张古董 不!外面熟人多，哥要进雅座。
店小二 很抱歉，今天不行，雅座有人!
张古董 胡说啥哩!有钱难买天明觉，清晨大早的，谁肯踏进你这店门哟?
店小二 哎，这你不是来了吗?
张古董 我，嘿嘿，哥上年纪啦，瞌睡少。
店小二 嗯，难怪。人老三缺德：爱钱、怕死、没瞌睡……
张古董 这崽娃子!没大没小的。快领我去雅座……(欲进里间)
店小二 (急拦)哎……雅座确实有人哩!
张古董 你说啥!得是怕我不给钱?(炫耀地)告诉你，这回去长安贩了一趟货，倒个手就是一笔现成，老子不愁没银花。看!(指钱包)小伙儿，想多要钱你言传。咋?怕我不摊水?
[内传来粮差呵斥：“悄着!”
[张闻声惊跌于椅。
[粮差自里间上。
粮 差 谁在外边乱哄哄，搅得老子不安宁?
张古董 哦，原是粮差老爷。(赔笑奉迎)嘿嘿……失敬!失敬!
粮 差 古董啊，刚才在这儿夸口卖嘴的，想必就是你?
张古董 不敢，不敢!
粮 差 呃，有银是好事嘛!(窥张银包)嗨嗨，老子早起下乡催粮，路过此地，心中高兴多吃了几杯，临走还想带上一葫芦。怎奈忘带钱两，你先替我垫上。(解下腰间酒葫芦)小二，给，灌满!钱嘛……(指张)
[店小二下。
张古董 (情急解释)哎呀!我生意不好，手头不宽展，这事……
粮 差 喊什么!瘦猪哼哼，肥猪也哼哼。不要不识抬举!权当孝敬老子了。
张古董 哎，哎，这可不行啊。(乞求地)粮差大哥，我*(左口右外)钱又不是拿簸箕往回撮哩，你……
粮 差 (愠怒)悄着!(神秘地)来，有活给你说。
[张凑近，侧耳听。
粮 差 (猛地夺过张手中蒲扇)钱，回头还你就是么。啬皮!(以扇柄击张头)
[店小二捧酒葫芦上，递与粮差。
粮 差 小二呀，这个……那个……(示意向张要酒钱)你就看着办，咹……(大大咧咧下)
张古董 (望着粮差去向，气得猛唾一口)呸!酒鬼，!当了个粮差就不知道姓啥为老几咧，在谁头上都想跷尿臊哩……
店小二 算啦!你这大肚子古董肥得流油哩，出点银子也不过黄牛身上拔根毛。快进雅座吧!
张古董 不啦!已经折财了，还敢大扑腾?坐这儿就行咧。
店小二 也好。张大哥，想来点啥?
张古董 (屈指抠算)嗯……一盘凉豆芽，半斤太白酒。豁出来咧!
店小二 (奚落地)哎呀，人要紧。啬皮哟……(下)
张古董 (不屑地)我啬皮?!(冲着里间)小伙儿，吃零嘴要忍，置家当要狠。钱……我*(左口右外)钱可是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店小二端酒菜上。
店小二 哎——凉豆芽、太白酒到!张大哥，请!
张古董 (入座)不用招呼，忙你的去。
[店小二下。
张古董 (兴味索然)唉!待我自斟自饮便了……
(对酒独酌)
[李春生心情沉郁地上。
李春生 (唱)贤妻新婚一命丧，
孤身独处甚凄凉。
万念俱灰无所望，
唯图一醉解愁肠。(进店)
[张瞥见李到，忙以袖遮脸。
李春生 (见张背影，认出)哦，张表兄!
张古董 (躲避不及，只好招呼)啊，是李表弟呀。
李春生 想不到你也在此。
张古董 怎么，你也来吃酒?来，凉拌豆芽太白酒，给，(递杯敷衍)先干一杯。
李春生 (似感为难)这……
张古董 (自己乘机饮干)哦，你是怕与为兄开酒钱吧?(故作大方)笑话!今天是我先来，咋能叫你破费?哥这人，好朋友，重义气，讲交情，爱痛快。这样吧，酒，咱伙到一起吃；钱，各开各的。咋样?
李春生 尽在表兄。
[店小二上。
店小二 原是李相公，想来点什么?
李春生 二两老白干，一盘腊牛肉。
[店小二吆喝下。
张古董 (闻听牛肉，馋涎欲滴，狡黠地)嘿嘿嘿喂……表弟，我看，这酒咱们分开吃，菜还是伙着吃的好。
李春生 就依表兄。
[店小二端酒肉上，置于桌。
店小二 李相公，齐啦。(风趣地)哈哈!你们表兄表弟，同桌相遇。一个是凉豆芽，太白酒；一个是老白干，腊牛肉。酒分浓淡，菜有荤素。请!快请!(戏谑地)哎，张大哥，你这筷子可来慢些哟!(笑下)
张古董 这小二!真爱说笑。兄弟，来!
[二人同时举杯。
李春生 请!
张古董 请!(快速呷下一口酒，夹起牛肉，大口咀嚼，随便搭讪着)表弟，为兄去长安贩货，一走几个月，你在家中读书，学业想必大有长进?
李春生 多承过问，收效甚微。
张古董 不必过谦。我那弟媳近来可好?
李春生 你问她……(心酸难语)
张古董 (诧异地)她怎么啦?你咋不吭声呢?
李春生 唉，一言难尽了!
(唱)春生好悲伤，
泪雨洒胸膛。
自你走后弟遭殃，
贤妻不幸染病亡!
张古董 (感到意外)啊!弟媳亡故了?
李春生 可怜她年纪轻轻，死得好惨啊!
张古董 (故作同情)唉!贤弟，你也太命苦了……人死不能复生，不必过于悲伤。今逢大比之年，何不应试科场?凭你满腹文章，准会名登金榜!
李春生 (唱)家无隔夜粮，
难以赴科场。
况去京城路千里，
囊中空虚无良方。
张古董 (旁白)哎呀，不妙。听小伙儿这口气，怕是要向我借钱哩。(转念一想)表弟，你*(左口右外)家底哥知道。想弟媳过门时，有那么多的陪嫁，钗环首饰，金裹银镶，锦绣嫁妆，四季衣裳，少说也有十笼八箱。你随便卖上几件，进京一趟，也不至于吃净花光嘛!
李春生 表兄哪知!
(唱)我妻命刚丧，
岳父到门上。
陪嫁衣物全带走，
钗环首饰俱拿光。
张古董 岂有此理!亏他还是乡绅里正呢，做出这种事情，简直黑了心肠!……不像话。
李春生 表兄，岳父怕我只顾埋头读书，不善掌家理财，故而将陪嫁收回，暂为保存。我若另娶一房妻室，就把那些衣物全部归还。
张古董 此话实确?
李春生 难道岳父还会骗我?
张古董 兄弟，你太老实啦。(诡诈地)雀儿都知道给自己衔柴柴儿，还何况人哩，钱又不扎手么!你岳父这人……难说，难说!
李春生 哎!想我岳父乃富庶之家，名重乡里，难道还能因此区区嫁妆，做出不义之事么?
张古董 话虽如此，你还是另娶妻室为好，既可讨回当日陪嫁之物，又能为进京应试筹措盘费，不是两全其美?
李春生 你看我家贫衰落，再娶妻室谈何容易?
张古董 这样说来事就难了……(思索生计)不难，不难!要是有朋友能把老婆借给你，往岳父家中走一趟，事不就成了?
李春生 哎呀表兄!若是别的尚可借得，世上有谁愿将妻子借给人的?
张古董 这可说不定。刘备诸葛亮，脾气不一样，百人百性么。再说，凭你的人品才学，找个关系对劲的，求他帮忙，兴许能成。
李春生 这个嘛……(犹疑不决)
张古董 贤弟，咋向吗?主意要你自己拿哩。
李春生 (无奈赞同)事已至此，若还有人相助、收回陪嫁衣物，小弟只留一半作为赶考盘费，另一半定当相送为谢!
张古董 (猛然觉察，窃喜自话)呀!这可是一块子肥肉啊……
(唱)拾活茬，抓现货，
错过机会捞不着。
表弟呀!
你有难事急如火，
为兄相助有啥说。
我愿把小妻借与你，
李春生 (唱)何时又娶女姣娥?
张古董 (唱)前次长安跑生意，
买个姑娘十九的。
—为兄今年五十六，
年龄大她三十七。
李春生 (唱)只怕表嫂不愿意，
张古董 (唱)贤弟不必费猜疑。
我买的女人由我使，
我买的牲口由我骑。
我叫她往东，
她不敢往西。
我叫她打狗，
她不敢吆鸡。
只管放心引她去!
李春生 (唱)感兄为我解燃眉，
张古董 (唱)为表弟帮忙是应该的。
报酬你可莫忘记，
李春生 (唱)我非是见利忘义的。
张古董 好!话说当面——
李春生 决不食言；
张古蘸 收回嫁妆——
李春生 一人一半。
张古董 行!酒钱哥开!(“慷慨”解囊)
[幕后伴唱：
不义之财不可要，
张古董 (唱)依我看，
这也是赚钱的好门道!
表弟，走!”
[张携李手，同下。
(幕 闭)
第二场 劝 妻
[紧接前场。
[张古董家。沈玉蓉住房内外。
[音乐声中幕启。沈玉蓉满怀凄苦做着针线，一身孝服素装。
沈玉蓉 (唱)玉蓉痛悲啼，
泪雨洒湿衣。
度日如年心欲碎，
满腹苦愁向谁提?
都只因父病亡异乡之地，
为葬父卖自身来到这里。
张古董强逼我结为伉俪，
我怎忍去做那老少夫妻。
没奈何才想下推托之计，
言父死要成亲须过百期。
眼见时光日过去，
思想前景心焦急。
何日才做出笼鸟?
另觅巢窝把身栖。
[张古董乐不可支地上。
张古董 (唱)一路小跑脚步疾，
手拉表弟回家里。
让他客厅暂等候，
急忙来找沈氏妻。
娘子!娘子!好事，好事呀!哈哈哈哈……(情不自禁地向沈靠近)
沈玉蓉 (闪过)看你风风火火的，什么事值得大喊大叫?
张古董 嘿嘿……娘子，赶快接客呀。
沈玉蓉 (惊诧地)啊!接客?……
张古董 (急切地)对对对，接客，快，快走!
沈玉蓉 (切齿怒指)你、你，你叫我接什么客?
张古董 (知道对方误解，不禁哑然失笑)我是叫你迎接表弟李春生呢，你*(左口右外)碎心倒胡想了些啥嘛!
沈玉蓉 什么李春生、张春生，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张古董 娘子，这事情关系大得太太哩。他今儿来，那可是财神爷敲门哩。哈哈……
(唱)他岳父本是有钱家，
全副嫁妆人人夸。
金簪子，镶金花，
银扳子，镶银花，
戒指刻的玉兰花，
镯子刻的双喜花，
闪光头面宝石花，
珍珠项链翡翠花；
——美扎啦!
绸缎衣裳牡丹花，
杭纺被面龙凤花，
真丝床帐蝴蝶花，
三铺三盖新棉花，
榆林地毯栽绒花，
楠木家具福寿花，
梳妆台雕的白莲花，
尿盆上绘的五彩花……
花里套花尽是花，
花中挑花眼看花；
——没驳差!
柜子塞的实扎扎，
箱子压的密麻麻，
若把东西全收回，
他分一半谢承咱；
——没麻达!
沈玉蓉 (冷淡地)你说这些，与我有何相干?
张古董 娘子!
(唱)表弟他新婚不久妻病逝，
留下了值钱的东西不少哩!
怎奈是他岳父不讲情义，
打发人将嫁妆搬了回去。
他言道：
只要表弟把妻娶，
全副嫁妆归还齐。
眼前表弟贫如洗，
想要娶妻不容易。
我给他出了个锦囊妙计，
求亲朋先借上一房妻。
只要你跟他走一趟，
从今后我保你有吃有穿有福气，
打扮得更加娇滴滴!
娘子，娘子……
[张古董喋喋不休，沈玉蓉鄙弃不理。张一再纠缠，沈接连躲避。张故作亲昵欲拥抱沈，沈情急失手给张一记耳光。
沈玉蓉 哼!原是这样，要去你自己去!
张古董 你当我不想去!人家要女的，可惜我不是女的，我要是个女的……唉，唉，唉，谁叫我这一辈子不托生个女的嘛!(急得哭笑不得)娘子，为了这笔钱，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无奈向沈下跪)
沈玉蓉 (猝不及防)啊!你?……(气愤而又厌恶地)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做都不怕旁人耻笑吗?
张古董 (厚颜以对)笑?笑啥哩?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边说边起)哎!娘子，再说，本丈夫走南撂北，走州过县，周、户、泾、三原，西府、东潼关，甘省、四川，山西、河南……经得多，见得广。有些人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利，啥蒇事做不出来?咱这倒算个啥嘛!(见沈无心理睬)是这，我把表弟叫来，你先见见人再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么 ……(边说边下)
沈玉蓉 (急呼)哎!你……这……
[急切的乐曲中，沈思绪翻腾，束手无策；忽见剪刀，一把抓起，欲夺路走。
[张推李急上。
[李、沈突遇，同时愣住。沈急收剪刀藏于身后，李一时不知所措。
[乐曲戛然而止。静场。
张古董 (见状憨笑)嘿嘿……(左右相视，主动打破僵局)表弟，那就是你表嫂沈玉蓉；娘子，这就是咱表弟李春生……
[沈、李毫无反应。
张古董 表弟!先给你表嫂见个礼。
李春生 (迟疑)这……
张古董 (催促)快些!快些!
李春生 (机械地)表嫂请来见礼。
[沈无心理会。
张古董 (提醒)娘子，人家小伙儿给你敬礼呢。
(回头向李示意)
李春生 表嫂请来见礼。
沈玉蓉 (消极应付地)还礼了。
[沈还礼抬头，无意中瞥见李。二人目光对视，李尴尬低首，沈含羞回避。相互似有所感。
[张一阵窃喜，暗下捧茶。
[音乐起。
沈玉蓉 (唱)只见他恭谨慎微礼施过，
李春生 (唱)见表嫂话到口边没法说。
[张捧茶上，抱怨沈。
张古董 (唱)也不知给表弟快快看座，
沈玉蓉 哦……表弟(示意让座)
[沈、李各自落座，一时相对无言。
沈玉蓉
(同唱)这情景真叫人无措手脚。
李春生
张古董 (唱)却怎么一对哑巴干坐着?
亲戚不客套，
有话就直说。
大大方方放随便，
沈玉蓉 (唱)敢问表弟可康乐?
李春生 (唱)忙问表嫂你可好?
张古董 (唱)言归正传少啰嗦!
表弟，当面鼓，对面锣，快把咱商量好的事，给你表嫂敲明叫响。
李春生 表兄，我看这事……(不愿明讲)
张古董 哎呀!戏都唱到这儿咧，你不出二帘子还等啥哩?(推李上前，旁白)这小伙儿，简直戳腾不出么。
李春生 (难为情地)表……表嫂，小弟我……
沈玉蓉 表弟不必为难，你家表兄已将事情给我讲明了。
李春生 (试探地)但不知表嫂你……
沈玉蓉 只要能为表弟解得燃眉之急，表嫂情愿随你前去。
张古董 (出乎意料，高兴得差点儿鼓掌称快)
李春生 表嫂如此贤惠，小弟谢之不尽。(感激施礼)
[沈羞涩回避。
张古董 (对李)哎!你表嫂是不错，可也不能忘了你表哥么。
李春生 小弟恪守所言条件，事成必当重谢表兄。
张古董 这才是个话嘛，嘿嘿……(看天色)哎哟!太阳都几竿子高咧，不敢再耽搁啦。到时候回不来可就麻达咧。
李春生 表兄尽管放心，不等天黑，准将表嫂送回。
张古董 看说的。我要是不放心，还能把你嫂子借给你?
沈玉蓉 (忽有所思)我说张大爷!
张古董 噢!(又觉不妥)啊?胡叫啥哩?咱们都拜过花堂了，你应该叫我郎君才对。
沈玉蓉 (故意说与李听)你我虽说拜了花堂，只是……未入洞房，怎能称你郎君呢?
张古董 娘子，那你……到底啥时候才这样称呼我呀?
沈玉蓉 单等百日期满，脱去孝服，与你正式成亲，再叫不迟。
张古董 (信以为真)好好好，就依你。
沈玉蓉 我说张大爷!
张古董 (满口应承)哎——!
沈玉蓉 (唱)动身之前看表弟，
穿着破旧不合宜。
倒不如把你的衣衫借给他……
张古董 (唱)却怎么借了妻子还借衣?
沈玉蓉 (唱)这就叫帮人帮到底，
何况你们是亲戚。
张古董 女人家到底心细。好，你说借得了咱就借。
沈玉蓉 嗯，这才像个当兄长的样子。
张古董 本来就是嘛!
沈玉蓉 李相公，小房衣架之上，现有一套衣衫，快去穿戴起来。
李春生 (不好意思)这……
张古董 你表嫂把话都说了，还有啥难场的，快去，放麻利些!
李春生 多承关照。(下)
张古董 (向李打招呼)表弟!那可是我拜堂时穿的新衣裳，你可千万要爱惜，不敢弄脏了……
沈玉蓉 张大爷，人家是细详人，知道爱惜。
张古董 你咋老向着他说话嘛!
沈玉蓉 这还不是为了你呀。
张古董 哦，为了我。好，有话你说!
沈玉蓉 (灵机一动)张大爷!
(唱)要想快来又快去，
最好能把毛驴骑。
张古董 啥?就说我把老婆、衣裳都借给人咧，再把驴借给他?你真是胳膊肘朝外拐哩!
沈玉蓉 (唱)舍得山林换宝库，
舍得玛瑙换珍珠。
既然人都借得去，
何必在乎小毛驴?
张古董 (自作聪明)有道理。牛都叫人拉走咧，还在乎牛尾巴?你说借得了咱就借。
[李春生换新衣上。
李春生 表兄、表嫂如此相待，小弟实实感激不尽。
张古董 (端详李)哎呀!人使衣裳马使鞍。这身衣裳简直就像给表弟定做的婚服一样。(再看沈)娘子，你也得打扮打扮，才显得相配呀。
沈玉蓉 言之有理，你们少等。(急下)
张古董 表弟!
(唱)借了妻，借了衣，
又借毛驴给你骑。
李春生 (唱)感兄慷慨成全意，
张古董 (唱)话说清，这可不是白来的。
衣裳就算你租赁，
费用不高十加一；
毛驴出个草料费，
打个八折是二两七。
单等你索回陪嫁算总账，
这借妻、借衣、借驴的报酬，
连本带利，加在一起，
宽打满算，当面结清，
也免得日后翻脸皮!
李春生 (唱)事成后一定要重谢于你，
请相信为弟我说一是一。
张古董 (唱)全副鞍鞯整齐备，
顺手牵驴是现成的。
表弟，牵驴走!(二人同下)
[沈玉蓉更换新装，光彩照人，欢快地上。
沈玉蓉 (唱)小房忙梳洗，
淡淡扫蛾眉。
脱去白素装，
换上锦罗衣。
鸟儿出樊笼，
凌空展双翼。
唯愿李公子，
与我心相一。
我这里还要沉住气，
莫让老古董心生疑。
[张、李牵驴上。
张古董 贤弟，快走!
沈玉蓉 (唱)问大爷这装束你可满意?
张古董 (唱)从未见你今日这般出奇。
你和他要演好这一台戏，
沈玉蓉 (唱)与表弟现成为一对夫妻。
张古董 (听沈话味不对，脸色一沉)啊!你说啥?
沈玉蓉 (改口掩饰)我说与表弟暂且成为一对假夫妻。
张古董 就说么，还没离地窝呢，就走了绞咧。表弟!
(唱)假夫妻真叔嫂原为用计，
你二人万不敢……趁水和泥。
李春生 (唱)叮咛语小弟我一定牢记，
沈玉蓉 (唱)我今日总算把老朽脱离。
张古董 娘子，表弟，天不早咧，赶快动身。
李春生 如此小弟告辞了。(欲走)
张古董 (猛想起)哎!表弟，咱把丑话说到头里，当天去，当天回，赶天黑前一定给我把人送回来。你二人千万不敢……(话难出口，含糊其辞)那个……咹!
李春生 小弟熟读圣贤，颇知法度，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张古董 好，长话短叙。娘子，上驴!(上前扶沈)
[沈骑驴，抽一鞭。驴尥蹶，张惊避。
[李、沈同下。张随后望去，自以为得计，心中暗喜，偷着笑了。
[幕后伴唱：
笼中飞出展翅鸟!
张古董 (接唱)这一笔生意做成了……
[在张按捺不住的一串笑声中幕闭。
第三场 留 宿
[三幕前。
[当日正午。
[郊野道上。
[李春生、沈玉蓉内唱：
头顶烈日把路赶——
[李带路，沈骑驴，同上。
李春生
(接唱)结伴而行奔乡间。
沈玉蓉
李春生 (唱)出县城，
沈玉蓉 (唱)走平川。
李春生 (唱)穿树林，
沈玉蓉 (唱)过河湾。
李春生 (唱)手折树枝当丝鞭，
沈玉蓉 (唱)脚踩镫儿手扳鞍。
李春生 (唱)一前一后细攀谈，
沈玉蓉 (唱)一问一答肺腑言。
李春生 (唱)她卖身葬父令人叹，
沈玉蓉 (唱)他清贫发奋志不凡。
李春生 (唱)有劳此行受辛苦，
沈玉蓉 (唱)同路伴君苦也甜。
李春生 (唱)骑牲口要当心缰绳紧挽，
我这里扶表嫂……
沈玉蓉 (提醒地)呃——
李春生 (意识到)噢……
(唱)我这里扶娘子稳坐雕鞍。
天色不早，速快赶路。(二人同下)
[幕启。王老福家客厅。
[时已午后，王妻心境不佳，徘徊厅前。
王 妻 (唱)枉我平生好行善，
却恨上苍不垂怜。
女儿新婚把命断，
骨肉情深摧心肝。
家中纵有钱万贯，
膝下无嗣谁承欢?
终日思亲空长叹，
消愁解闷到厅前。
[丫环芸香捧茶上。
芸 香 夫人请来用茶。
王 妻 芸香，你家员外怎么还未回来?
芸 香 夫人，清早县衙粮差官儿，来找老爷催交粮赋地捐。临走时老爷言道，他今天不一定回来。
王 妻 放的安宁不安宁，却偏偏当什么里正，整天跑来跑去，倒何苦来?
芸 香 小姐不幸病逝，老爷心里也不痛快。趁着在外料理公务，也好散散心。
王 妻 散心?……只要不挨骂生气就是好的。(忽感燥热不适)天气怎么这样闷热?芸香，将窗户打开。
芸 香 夫人，看样子要下雨了，这窗户……
王 妻 打开吧，吹吹凉风也好。
芸 香 夫人……
王 妻 快去!
[芸香开窗。王妻依窗纳凉。
[李春生、沈玉蓉上。
李春生 (唱)与表嫂一路走热汗流淌，
不觉得来到了岳父门上。
沈玉蓉 (唱)现如今你我是恩爱夫妻人成双，
你可要包得严装得像莫慌莫忙。
李春生 是是是，表嫂……
沈玉蓉 (嗔怪地)看你，正说着就忘了!
李春生 噢噢噢，娘子，你且少待。(敲门)岳父开门来!
王 妻 芸香，速去开门。
芸 香 是。(开门，惊喜)啊，姑爷!
李春生 芸香妹妹。
芸 香 夫人，夫人!我家姑爷来了。
王 妻 (喜出望外)怎么贤婿到了，快让我看看!
李春生 (与沈同进)岳母在哪里?……(见王妻)岳母!
王 妻 贤婿，今天可把你这稀客盼来了。
李春生 岳母，你老人家可好?
王 妻 好，好。(见沈)哦，这位姑娘是……
李春生 她是小婿新娶之妻沈玉蓉。
王 妻 不知何时成亲?
李春生 嗯……(语塞)
沈玉蓉 刚刚三天。
李春生 (随声附和)哦，刚刚三天。
王 妻 这等大事，怎么也不来打个招呼?
李春生 这……(无可措词)
沈玉蓉 (从容地)因为太忙，来不及给妈妈送上请帖。疏忽大意，全是女儿不是，妈妈莫要见怪。
李春生 哦，妈妈莫要见怪。
王 妻 哪里，哪里!(亲切地拉住沈手)沈姑娘，你与我那女儿长得一模一样，老身见你，喜还喜不够呢，哪会见怪呀?
沈玉蓉 妈妈过奖，女儿怎比前房姐姐?
王 妻 比得上，比得上!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像。来来来，一同坐了叙话。
沈玉蓉 别忙。李郎，你还痴痴呆呆站在那里干啥?快与为妻上前参拜妈妈。
王 妻 不必，不必。
沈玉蓉 妈妈 女儿
理当，理当。(同拜) 在上，受 一拜!
李春生 岳母 小婿
王 妻 快快坐了。
[三人同坐。
[芸香敬茶。
李春生 (扫视周围)岳母，怎不见我那岳丈大人?
王 妻 催交地赋粮捐去了。
李春生 (失望地)唉!娘子，岳父不在，改日再来。咱们先回去吧!(携沈欲走)
王 妻 (阻止)慢着!贤婿，你为何刚来又急着要走呢?
李春生 我……(难以启齿)
王 妻 (恳切地)难道不想了结你的大事?
李春生 我的大事?
王 妻 对。我知道，当初你岳父曾亲口答应，只待你另娶妻室，即便前来见他，也好归还昔日陪嫁之物。说实话，你是否为此而来?
李春生 确为此事而来。谁知岳父偏偏不在，请恕小婿就此告辞!
王 妻 不忙!不忙!今日见不上你岳父，他明日一定回来。再说，我的接足女儿初来家里，当妈妈的也该薄备水酒款待一番。不然，我心上过意不去，旁人也会笑我不近人情。沈姑娘，你说呢?
沈玉蓉 妈妈所言全在情理。李郎你又何必……
王 妻 哟!女儿到底比女婿心近么。
李春生 (急得顿足)唉!唉!
王 妻 芸香!速去准备。
[芸香下。
[闷雷声。
李春生 娘子，你看天要变了，咱们快走吧!(又欲走)
沈玉蓉 哎，李郎……
王 妻 贤婿，酒菜眼看就好，你要不吃就走，妈妈可要真的生气了。
沈玉蓉 李郎，难道你就忍心这样做吗?
李春生 唉!这倒叫我咋样说呢?
[芸香置酒茶上。
芸 香 夫人，酒菜备齐。
王 妻 贤婿、女儿，请来入席。
沈玉蓉 妈妈请。
李春生 (悄悄拉沈衣角)哎你……
沈玉蓉 (一把推李就座)李郎……
李春生 (无可奈何，勉强应酬)岳母请。
王 妻 莫要闷坐，快快请酒呀!
沈玉蓉
请!
李春生
[三人捧杯……
[雷电交加，风雨大作。
李春生 (惊起离座)哎呀不好!
(唱)雷电交加天突变，
风狂雨猛漫山川。
叫声娘子赶快走，
此地不可再耽延。
娘子，快走!快走!
王 妻 别急!别急!再干一杯。
沈玉蓉 李郎，请酒!请酒!
李春生 唉!你还有心思喝酒啊?
沈玉蓉 李郎呀!(温存相劝)
(唱)妈妈盛情再三劝，
此酒理应一饮干。
何况风雨把路断，
泥泞道上举步难。
且待风停云雨散，
你我再好把家还。
李春生 娘子，迟走一步要坏事的!
王 妻 贤婿!
(唱)眼下风雨如刀剑，
执意要走为哪般?
喜逢女儿来做伴，
娘俩还有不尽言。
就在咱家宿一晚，
芸香快去把门关。
芸 香 是。(急下)
李春生 (急呼)哎!芸香，不、不……岳母，小婿定要告辞!(起身拉沈欲走)
王 妻 我今天偏偏不让你们走!(以身挡道)
李春生 岳母，我……
王 妻 你怎么样?
李春生 (急中生智)小婿赶考在即，我还要回去温习读书……
王 妻 四书五经你岳父书房应有尽有。就在这里温读还不是一样吗?
李春生 唉!使不得，使不得!我还要……
王 妻 你还要怎样?
李春生 嗯……(又找借口)哦，我家衣服被褥还晒在院里，再不收回就要淋湿的!
沈玉蓉 李郎，临行之前，我已将衣服被褥收拾好了。
李春生 (抱怨地瞥沈一眼)嗯!(转对王妻)岳母，我……哦……哦……
王 妻 你呀!再不要哦这哦那了。(向内)芸香，把前后门都给我锁上，看他们夫妻从哪里走!
李春生 岳母……
沈玉蓉 李郎，你看妈妈气成什么样子了，咱们不走就是。
李春生 唉!(示意行前许诺之言)他……你……我……这!
王 妻 (不容分说)沈姑娘，陪妈妈到后堂去，咱娘俩也好说说知心话。(拉沈同下)
李春生 (眼看二人走去，束手无策)嗨!
[幕后伴唱：
面对热诚人，
就该实言告。
何必巧遮掩?
李春生 (接唱)越东越匀了……
[茫然地瘫于坐椅。
(幕 闭)
第四场 瓮 城
[当天夜晚。
[城门内外。
[幕启：粮差醉醺醺、踉跄跄上。
粮 差 好酒啊……
(唱)清早下乡催粮行，
走到西来串到东。
办事有那王里正，
老子得空抿几盅。
七碟八碗我受用，
到处都是好待承。
三餐顿顿不离酒，
喝他个八九十来升。
脑袋乱嗡嗡，
两眼冒星星，
肚子烧烘烘，
两腿绊绳绳。
只觉得五脏六腑直翻腾……
头重脚轻像不倒翁，
我要挣扎转回城。
(眩晕呕吐，无力支撑，栽倒道中)
[张古董心急火燎，跌跌撞撞地上。
张古董 (唱)恨我财迷心，
老婆借给人。
眼见雨后天黑尽，
为何不见回家门?
立坐不安稳，
心急如火焚。
老少夫妻须谨慎，
只怕从此出丑闻。
踏泥泞，脚步紧，
气吁吁，汗淋淋。
抖抖精神鼓鼓劲，
连夜王家去要人!
(慌不择路，被粮差绊倒)
粮 差 (吼叫)谁?
张古董 (惊惧)我……
[相互惊吓缩回，复又谨慎靠近。
张古董 粮差官
(辨认对方)你是…… ……
粮 差 张古董
粮 差 嘿嘿，古董啊，发财……发财!(拉住不放)
张古董 (挣扎爬起)发财?能发硬柴!我急着 有事哩，你拉我做啥嘛?!
粮 差 (酒未全退，语言含混)听我说……今天下乡催粮，里正王老福告诉我……年成不好，米要涨价了……
张古董 (心烦意乱)知道，知道!(欲走)
粮 差 (不放)别走!哎，趁此机会，我想跟你做一笔贩米的大生意……
张古董 (使劲甩开粮差)咳!我是做古董生意的，你跟我说这有啥用?
粮 差 有用么。贩古董也罢，贩粮食也罢，啥能赚钱来啥。有我这份差使，想弄粮食还不容易，喔……(酒嗝欲吐)
张古董 (掩鼻躲避)呃，把酒当马尿喝哩，一股味味子，都醉成啥咧，快走你的!
粮 差 谁醉了?我心里明得像镜儿一样，清得像水一样。你把本钱摊上，日后赚了钱，一人一半!(顺手打张，死搅蛮缠)
张古董 好好好，你聪明，你灵醒。我糊涂，我笨蛋。你在着，我忙我的事呀……
粮 差 回来!
[张急于走脱，但被粮差用脚钩倒。谁也甩不掉对方，紧缠一起，滚来滚去。
[二门军内声：“宵禁已到，关闭城门!”
[张与粮差闻声放开对方一骨碌爬起。
张古董
哎，不敢关，不敢关……
粮 差
门军甲 走，谁叫你们胡搅蛮缠，误了时辰?
门军乙 政令难违，你们就在这里坐等天明吧!
[门军下，城门关。
张古董 出
(大声呼喊)哎!我还要 城哩……各向不同方向奔去，急切中头被城门碰伤)哎哟，哎哟……
粮 差 进
张古董 这下出不了城咧!
粮 差 这下进不了城咧!
张古董 今儿个叫关在城瓮子，全怪你!
粮 差 事情弄到这一步，都招了你的祸!
张古董 狗*(上尸下巴)下都赖我哩!
粮 差 狗才胡咬人哩!(恨气地跺伤张脚)
张古董 (一声尖叫，疼痛揉脚，晦气地)唉!这才是，老鼠风箱钻，
粮 差 出进都为难。
张古董 背靠城墙坐，
粮 差 头枕半截砖。
[张古董无可奈何，背靠城墙坐下。
[粮差随遇而安，头枕破砖睡下。
[静场稍顿。鼓打二更。
张古董 (唱)谯楼起二更，
心中乱哄哄。
瓮城里愁煞张古董，
到如今后悔得说不成!
错把主意定，
糊涂装聪明。
借妻发财成泡影，
也怪老天眼不睁。
唉!这场大雨一下，表弟和我那老婆，肯定被他岳父岳母留下了……都二更天啦，这阵子，人家恐怕正在宴席上喝酒哩，可是咱……(连连跺脚，后悔不及，心神恍惚地靠城坐下，难以成眠)
[鼓打三更
张古董 (惊起，烦乱地)爷呀，三更啦!
(唱)鼓打三更人睡静，
独坐瓮城冷清清。
心头阵阵疑云重，
只怕闹出丑事情。
人常说：年老休娶少年妻，娶下也是人家的。这话该不会应到我身上么?想这夜半三更的，表弟和我那老婆，肯定被安排在一起住下了……(不敢想象)啊!这绳绳就怕细处断呀，他二人一个青春，一个年少，瞌睡借枕头，干柴见火还能不着嘛!
粮 差 (惊起，迷迷糊糊地呼喊扑打着)啊!着火了，快救火!快救火!
张古董 (没好气地)哎!你救啥火吗?
粮 差 你不是说着火了!这瓮城子要是着了火，你我的性命都难保啊。
张古董 (哭笑不得)咳!我是心里有事急如火；你倒像狗娃子夹到门缝了，乱吱哇个啥嘛!
粮 差 哦，你是心里有火?我还以为真的着火了。
张古董 嗯，你……呸!就会胡拉被子乱扯毡哟!
粮 差 哈哈，这阵子，要是有条被子有条毡，睡到里头可怪舒坦……哎哟，我咋冷得受不了，来，咱俩靠到一起暖和暖和。
张古董 (不愿理会)快去，快去，哪里娃多到哪里耍去。
[粮差已入睡，张更觉冷清，踱步徘徊，以待天明。
[鼓打四更。
张古董 (唱)月儿偏西起四更，
浑身乏困腰腿疼。
又饥又渴又害冷，
眼皮子打架发迷瞪……
(昏昏就地而睡，不觉进入梦境)
[灯光暗转。
[婚礼乐曲。
[远处隐约传来吆喝声：“喜鹊叫，放鞭炮，新娘子下了轿……”
[忽然，张古董以傧相身份出现在五光十色之中，提彩斗，撒纸花，念喜歌：“一撒金，二撒银，三撒媳妇进了门呀……”
[李春生手牵红绸，沈玉蓉面遮红绫，双双盛装，举行婚礼。
张古董 (念念有词)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李春生揭去沈玉蓉红绫盖头，相扶含笑而去。
张古董 (惊呼追赶)娘子!娘子!……(渐渐影息声歇)
[灯光复明。
[张与粮差紧靠一起，鼾声如雷。
张古董 (呓语)娘子!娘子!你不能走啊……
粮 差 (惊醒，见状学女人声调)不，我偏要走哩!
张古董 (呓语)我舍不得你……
粮 差 舍不得我也要走。
张古董 (呓语)不、你走了我咋办呢……娘子!娘子!(猛然爬起，乱抓一阵，紧抱粮差)
粮 差 (大吼)张古董!
张古董 (惊醒，松手)啊!……这……
粮 差 (向张猛唾)呸!
(唱)城门洞子睡大觉，
风把你吹的起了窍。
胡子抹茬把我抱，
男女不分你胡撒臊!
张古董 (唱)刚才我做了个糊涂梦，
我梦见表弟把亲成。
新娘子就是我老婆，
唱礼的就是我张古董。
唉!好粮差大哥，刚才我真的是做了个梦。
粮 差 你说你这是梦，我看你这是病!
张古董 (不解地)病?……
粮 差 对。这就叫老不正经撒臊症，老子有个祖传秘方，专治这号病。只吃二十丸金掌八卦丹，保管你病除把根剜。来!我运气，你站端，两眼挤实腰莫弯。(运气，列势)
张古董 唉!我活得旺旺的，倒有啥病嘛!(欲向粮差解释)
粮 差 (向张胸膛猛击两掌)一五、一十!
张古董 (招架不住)啊哟，我没病，我……
粮 差 (向张古董后背又击两掌)十五、二十!
[张被打得晕头转向，倒地挣扎。
张古董 好大爷哩，你再打我就散伙了!
(唱)大爷莫把火气动，
念我年迈多留情。
只要保住这条命，
叫我赔啥都能行。
粮 差 你还知道学乖?
张古董 学乖、学乖么。
粮 差 行。睡不好就得吃好；吃不好就得睡好。你折腾得老子一夜没安宁，看，天快亮了，我肚子也饿了。走，咱到钟楼牛肉泡馍馆吃一顿，昨天夜里这事就算顶账了。
张古董 唉呀，这事……
[二门军内声：宵禁解除，开城放行!
粮 差 嗨嗨，碰得巧，咱快走!
张古董 (磨磨蹭蹭)走……走……
(趁粮差不在意，撒腿溜走)
粮 差 (回头不见人)好个张古董!再碰到我手可小心着。你跑!(追下)
张古董 (从大幕旁钻出)呸!阎王不嫌鬼瘦哟!(忽想起)唉，我还得赶紧寻人!
(唱)只怪表弟没信用，
害得古董受折腾。
此地不可再久停，
找他索妻走一程!(急下)
(幕 闭)
第五场 索 妻
[次日清早。
[王老福家。
[幕启。王与妻争吵不休地上。
王老福 你这人，真叫我没法说!
王 妻 你做下啥有理的事了，还有脸说人?
王老福 哼，我非说不可!
(唱)你在家里搞些啥，
炖肉烧鱼宰鸡鸭。
白米细面任抛洒，
竟把银钱胡乱花。
王 妻 (唱)你在外头耍得大，
回来乱把脾气发。
女婿女儿来咱家，
款待一番不为差。
王老福 (唱)你再莫与我多说话，
快叫他夫妻转回家。
王 妻 (唱)他夫妻前来要陪嫁，
你就该拿出给人家。
王老福 (唱)从前的话儿说着耍，
既收回岂能退还他?
王 妻 (唱)这样贪财太奸诈，
人家问你咋回答?
王老福 (唱)我心中自然有筹划，
不用你教训把嘴插!
王 妻
你!……(气得同时各坐一边，互不理睬)
王老福
王 妻 (极力劝说)哎，老头子，女婿女儿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去。你说，今天这事到底咋办?
王老福 (冷冷地)咋办?嘿嘿，话说软，事做硬，陪嫁不给!
王 妻 啊!你就这样打发他们?
王老福 一切有我做主，不用你来多心。
王 妻 不是我多心，是你昧良心。像你这号人，绝嗣断后，天罚不亏!
王老福 良心?良心能值多少钱?只要我有钱在手，纵然没儿没女，我照样过得自由自在!
王 妻 亏你说得出口!那好，你把我也休了，你把我也休了!
王老福 这咋能行嘛。哎，你听我说……
王 妻 我不听!(独坐一边，生气不理)
王老福 你……唉!(无计可施，徘徊思谋对策)
[沈玉蓉、李春生先后上。
沈玉蓉 (唱)一夜孤坐到天明，
李春生 (唱)寂寞无语对青灯。
沈玉蓉 (唱)看他似有惜花意，
李春生 (唱)同情怎敢言私情。
岳父大人回来了?
王老福 (勉强应付)回来了。
李春生 娘子，快快上前拜过。
[沈参拜。
王老福 不拜也罢。
王 妻 女儿快快坐了。
李春生 岳父……(欲言又止)
王老福 (单刀直入)贤婿此来，想必为了另婚再娶，收回陪嫁之事?
李春生 岳父所言极是。
王老福 咳!可惜来得不凑巧啊。
李春生 却是为何?
王老福 皆因你未曾及时续弦，许多亲友见我将陪嫁放在家中，纷纷登门求借，大多物件，分散在外。
李春生 (愕然地)哦……
王老福 我看这样吧，老夫明日便到各家催要，一旦收齐，即便送去。你看如何?
李春生 这个……(迟疑)
王老福 难道你还信不过老夫?
李春生 小婿怎敢，只是……
王 妻 别听他胡说!(对王)你这悭财鬼，谁能相信你会把东两借给外人?快把陪嫁退给贤婿，不然，我就不让他夫妻走!
王老福 (掩饰、制止)你……
沈玉蓉 李郎，既然妈妈都这样说了，那咱们就等上几天，把陪嫁拿到手再好回家。
李春生 哎呀!这、这如何使得呀……
[沈劝李，妻劝王。
[张古董腰别短棍，气汹汹上。
张古董 (唱)出得城来像跑马，
转眼之间到王家。
一口恶气难咽下，
老子今日动杀法!
(冲进厅堂)
[众人惊愕。
张古董 (环视室内，个个打量)你、你……该杀该杀!
王老福 唗!你这人好生无理，为何一大清早跑到我家，无故出口骂人?
张古董 骂就骂咧，你说要咋?
王老福 岂有此理!
张古董 没理就不来。我问你，昨天晚上是谁让他二人留宿的?
王 妻 是我留的。你怎么样?
张古董 你留得好!
王 妻 有啥不好?
张古董 你……你知道她是谁的(指沈难言)?
王 妻 谁的?我女婿新娶的娘子啊!
张古董 你说啥?唉!唉!这把人还怄死呀!
(唱)老疯婆你真“麻哈”，
老不死你没家法。
留他二人伤风化，
该叫雷击五龙抓。
王老福 (唱)满口白沫说胡话，
狗嘴里头没象牙。
进门来胡掘又胡骂，
真是凶神如恶煞。
张古董 (唱)不比凶神和恶煞，
咱也算是黑斑颡。
逼急了还要将人打……
(抽出腰间短棍，纵身跳坐桌上)
先砸神龛搬菩萨。
王老福 (唱)要动手老子也不怕，
对付你好比瓮中逮王八!
(王、张列势对打，众人劝阻。张用头碰王，王妻以张之棍，击张之头。张抱头旋转，装僵尸倒地。众震惊)
张古董 (唱)两口子伙着将我打，
扯烂衣服揪头发。(猛跳起)
此事岂能白作罢，走、走、走!
先打官司到县衙。
王老福 (唱)走就走，打就打，
有理不怕走天下。
张古董
走!(互揪对方，毫不相让)
王老福
王老福 谁倒怕你!
张古董 谁倒怕你!
王老福 见了老爷再说!
张古董 颡割了碗大个疤!
[二人扭扯同下。
王 妻 贤婿，那人是谁，为何跑到我家行凶?
李春生 你问的是他……(不便明言)唉!你老人家不明白。
(急追下)
王 妻 女儿，你可认得那人?
沈玉蓉 你问的是他……(难以说清)唉!你老人家不晓得。
(急追下)
王 妻 这才怪了。问那个不明白，问这个不晓得。嗯，我也跟上前去，弄它个明白、晓得!
[王妻追下。
(幕 闭)
第六场 官 断
[时接前场。
[县衙大堂。
[幕启：静场。知县身着便服，提鳖捉刀，准备宰杀。
[班头甲上。
班头甲 老爷!老爷!
知 县 喊啥哩?
班头甲 外边有人告状。
知 县 今天是太太生日，叫他们都回去。
班头甲 那百姓怕不答应。
知 县 胡说!太太生日重要还是老百姓重要?
班头甲 老爷，这三、六、九办案，可是你定的日子啊!
知 县 那手上这事咋办?
班头甲 老爷，何不来个两全的办法——公私兼顾(耳语)……
知 县 好。上班!(入座)
[班头乙捧官服上。
班头甲 老爷，你这官帽不戴、官衣不穿怕不行。百姓笑话哩!
知 县 放心，百姓从来不笑话咱。
班头甲 那为啥?
知 县 (边说边穿官服)为啥?老爷到任好几年，没赚百姓半文钱；两个铁匠来告状，才罚他每人十张镰。
班头甲 老爷要镰干啥?
知 县 镰卖了也是钱。
甲
班头 伙计，镰卖了也是钱?!(会心地笑了)
乙
知 县 升堂!
[唢呐曲牌。
知 县 (入座念诗)
县上常有人告状，
弄得老爷头发涨。
今天开厅坐大堂，
咱先立个新规章。
甲
班头 老爷、立啥新规章?
乙
知 县 今天接状子，接城内的就全接城内，接城外的就全接城外。你不要城内城外董不清，还显得老爷没水平。
班头甲 是。老爷放告了!(下)
知 县 (对班头乙)伙计，这太太的生日宴席……
班头乙 老爷安心办案，保证准时开宴。
知 县 好，干得漂亮。
[班头甲捧两张诉状上。
班头甲 老爷，告状人有状。
知 县 (接看)笨蛋!刚吩咐过的事，怎么忘得一干二净?
班头甲 老爷，照您吩咐，小人也曾对他们讲过。只是他二人告的一桩案子，城内的和城外的，谁也不肯相让。
知 县 一桩案子?哼，城内的与城外的彼此惹是生非，看来都不是好东西。带上来!
班头甲 先带哪个?
知 县 老爷只有一张嘴，一个问了一个问。咱是城内人，我看照顾一下城内人，吃个偏碗饭。
班头甲 小人明白。城内告状人上堂!
[张古董得意地上。
张古董 哈哈哈，还是俺城里人吃得开，连打官司都走在前头。叩见老爷!
知 县 名叫什么?
张古董 张古董。
知 县 嗯，看你冒儿古董，粘麻古董，也就像个古董。你在城里住得好好的，为何跑到城外惹是生非?
张古董 老爷容禀!
(唱)古董好伤情，
老爷听分明。
我家表弟李春生，
新婚丧妻遭不幸。
[知县无意多听张的申诉，忙于跟班头说着什么。
张古董 (唱)他岳父为里正心术不正，
把女儿陪嫁物收回家中。
说什么等女婿再把亲订，
才肯将陪嫁物件件交清。
知 县 (仍与班头议论着)伙计，是得件件交清。太太生日大喜，来的客多，送的礼多，可要把账项弄清楚哩。
班头甲 老爷放心，绝无差错。
张古董 (见无人理会自己)老爷!老爷!……
知 县 喊叫什么?
张古董 小人在给你诉苦情哩!
知 县 你诉你的，我又没把你嘴封住。
张古董 我看你跟班头一个劲说话，把我撇在旁边就没理识……
知 县 放你一百二十条心。老爷学富五车，脑瓜灵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诉你的!没麻达。
张古董 老爷!
(唱)我给表弟把计定，
借我妻同往他岳父家中。
谁知他一去无踪影，
到如今未把妻送回城。
无奈索妻王家往，
打得我鼻肿脸发青。
知 县 来，打!
[班头乙连打张三个耳光。
张古董 哎哟!……老爷，被告还没传来就先打原告，这倒是啥道理?
知 县 (对班头乙)哎，你打他干啥?
班头乙 是老爷叫小人打的呀。
知 县 (始知弄错)咳!张裁缝给太太做了件衣服不合腰窍，惹得太太蛮发脾气。我叫他(指班头甲)打张裁缝，谁叫你打张古董?
班头乙 老爷，你没说清么。
知 县 啊，是我没说清?咳，错了，错了……
张古董 唉!我先人该没亏人么!昨晚在瓮城挨了黑打，今早在王家又挨黑打，这会儿在公堂上还挨黑打，我……
知 县 活该!挨打的坯子，尽做挨打的事情，你不挨打，还叫谁替你挨打?
[张无语。
知 县 咦，你怎么不说话呢?
张古董 (赌气地)我说完咧。
知 县 咹?我咋一句都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张古董 我不说了!再说一遍还得挨一顿打。
知 县 不说了拉倒，老爷又不是睁眼瞎(复看状子)……嗯，我全清楚了。
张古董 既是这样，就请老爷与小人做主。
知 县 那是自然。张古董，你有几个老婆?
张古董 小人有两个老婆。
知 县 两个老婆?那就再借给老爷一个。
张古董 老爷!我那个老婆借给人，到现在还要不回来呢，这个老婆还敢借给人呀?
知 县 怎么，这老婆不能借?
张古董 好老爷哩!世上有借钱借米的，哪有将老婆借人的?如此作为，于理不通!
知 县 唗!你嘴上说的礼智信，腰里别的镰枷棍。既然老婆不能借人，为何偏要借人?既然借给旁人，为何又来告人?
张古董 老爷!李春生借妻不还，我不能哑巴吃黄连。他说得好好的，天黑前一定把人送回来嘛!
知 县 既然妻子逾期不归，你就该连夜登门索妻，为何今天才跑来打官司?
张古董 昨天晚上小人就打算去王家要人，没料想走到瓮城碰到县衙粮差……
知 县 真热闹，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他到那里干什么去了?
班头乙 老爷，昨天是你派他下乡催粮的，怎么忘啦?
知 县 没忘，可也没记下。张古董，粮差下乡办事，与你索妻有何相干?
张古董 是他吃酒带醉，再三纠缠，要小人与他伙做贩米生意。
班头甲 啊?这是假公济私。
班头乙 以权谋利么。
知 县 这狗东西，吃的官家饭，拉的私骆驼，回来非收拾不可!张古董，那你答应了没有?
张古董 小人心急如火，哪能顾上这个?要走不得脱身，谁知误了时辰。被关在瓮城里过了一夜，把事耽搁了。
知 县 是这样……好办!谁借了你老婆，你向谁要你老婆；谁误了你要你老婆，你叫谁赔你老婆。总不能叫本县男扮女装，变成你的老婆!
张古董 哎呀老爷!吓死小人也不敢这样想。(连连叩头)
知 县 量你不敢。你且下去。
[张古董下。
知 县 (问班头)哎，下来该谁了?
甲
班头 该城外的了。
乙
知 县 来!传城外告状人上堂。
甲
班头 城外告状人上堂。
乙
[王老福上。
王老福 小人叩见老爷。
知 县 你叫什么名字?
王老福 王老福。
知 县 (误听吃惊)啊?黄老虎，我的妈呀!(钻入桌下)
甲
班头 (扶出知县)老爷，他叫王老福，不叫黄老虎，你听错了!
乙
知 县 唔，原是这样。听起来怪吓人的。你既是城外百姓，为何跑到城内招惹是非?
王老福 老爷!张古董有意挑唆我女婿诈财骗钱，搅得我家稀乱，害得四邻不安，还望老爷公断!
知 县 先嫑挑别人的刺儿。我来问你，那李春生、沈玉蓉在你家留宿一晚，是他自己要留宿，还是你留他们住的?
王老福 小人外出催粮未归，因天降大雨，是我老伴留他住的。
知 县 住在一个房间，还是两个房间?
王老福 他们说是夫妻，当然住在一间。
知 县 啊!一个房间?
班头甲 有失人伦!
班头乙 有伤风化!
知 县 成何体统?你先下去。带李春生、沈玉蓉!
[王老福下。
[李春生、沈玉蓉上。
李春生 父台
叩见 !
沈玉蓉 老爷
知 县 你就是李春生?
李春生 正是。
知 县 你就是沈玉蓉?
沈玉蓉 正是。
知 县 李春生，你既然知书达理，因何要借古董之妻?
李春生 为向岳父索回亡妻陪嫁衣物，这借妻之事，乃是表兄自愿的。
知 县 他是自愿的，那么沈玉蓉，你就甘愿这样做?
沈玉蓉 为解表弟之危，奴家情愿前去。
知 县 说得倒好。恐怕是嫌张古董胡子抹茬一大把，配不上你这年轻美貌的一朵花?
沈玉蓉 老爷!我是卖身葬父，被他用银子买的呀。
知 县 孝女之心，十分难得。你先站起来!
沈玉蓉 老爷过奖。
知 县 别忙!豇豆一行，茄子一行。李春生，张古董说，借妻之前曾经言明，当天去，当天回，你怎能言而无信呢?
李春生 生员再三辞归，怎奈天降大雨……
沈玉蓉 他岳母又苦苦挽留，实在推辞不得。
知 县 哈哈!下雨天，留人天，人留天也留，是吗?那你们住在一个房间，还是两个房间?
李春生
一个房间。
沈玉蓉
知 县 那这其中就有了文章了，你明白，我清楚，她晓得……
李春生 父台，生员只身坐到天明，与表嫂未交一言。
知 县 坐了一夜?没说一句话?鬼才相信哩!
沈玉蓉 哎呀老爷!我那表弟为人忠厚，虽与我相处一室，但彻夜未交一言。
知 县 可是实话?
沈玉蓉 民女名节为重，敢以人格担保!
李春生 生员知礼守法，还望父台详察!
知 县 既然如此，今天这桩案子就好断了。来!传张古董、王老福。
甲
班头 张古董、王老福上堂!
乙
[张、王同上。
张古董
伺候老爷。
王老福
知 县 张古董，本县已经问明，你妻与李春生无有什么苟且之事。你可将人领回，就此销案。
张古董 不行!天知道他们有没有苟且之事。把这样的女人领回去，旁人就会把绿帽子扣到我头上。
知 县 哦，你怕人家骂你是王八?没啥。只要你不是王八，看他谁敢把你当成王八!
张古董 不行!不行!今天不说明叫响，小人实实不敢要她了。
知 县 你不要?……李春生，那你把她领回去吧!
李春生 父台，千万使不得呀。生员若领表嫂回家，恐人笑骂，良心何在呀?
知 县 你也不收?沈玉蓉那你……
沈玉蓉 老爷!民女纵然一死，也绝不愿再跟张古董了。
知 县 啊!你不收，你不留，你不跟，这事情还难办了。干脆——跟老爷!
班头甲 老爷，太太醋味大，留不得!
知 县 那寄存在库房里。
班头乙 人咋能寄到库房里?使不得!
知 县 暂寄一两天。
班头乙 一晌都不行。这饮食起居、水火之事不好办!
知 县 这、这、这……嗨!张古董，你听爷的话，原鼓旧槌，还是你把她领回。
张古董 老爷，我说啥也不能再要她了!
沈玉蓉 老爷，我说啥也不愿再跟他了!
知 县 那……李春生，你听爷的话，水到渠成，干脆你领她回去。
李春生 父台，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知 县 (发怒)哼!这不是胡闹吗?现在老爷肚子叫唤，要到后堂用餐。何况太太生日，不能耽搁时间。罚你们都在这儿站着，到时候再说……(欲下)
众 老爷!你可不能走啊……
知 县 悄着!
(唱)谁叫你们不听劝，
故意跟爷来作难。
张古董不要错盘算，
快把你妻领回还。
张古董 (唱)若想领她回家转，
我又何必来见官?
这样的女人我不要，
我只要索回她的身价钱。
知 县 (唱)你买她花了多少钱?
张古董 (唱)五十两银子一盘端。
沈玉蓉 (唱)他买我只花了三十两，
知 县 (唱)你瞒哄老爷难容宽。
叫人役把他的嘴打烂，
张古董 (唱)我还有下情未说完。
喂母鸡，图下蛋，
喂黄牛，图耕田。
做生意为的是把钱赚，
买小妾为的我使唤。
到如今，我是青不见来黄不见，
好处一点都没沾边。
权当她在我家住了客店，
这给吃、给穿，被褥、床单，
柴钱、米钱、油钱、盐钱，
喝的水钱，点的蜡钱，
户口税钱，操心费钱……
摞在一起算一算，
才加了四分利也不为偏!
沈玉蓉 (唱)在你家吃尽受气饭，
受的折磨苦难言。
每日里做饭务针线，
洗衣喂猪把水担；
夜晚槽头把草拌，
纺车转到三更天。
累得我腰疼腿发软，
缝的鞋他三年穿不完。
还望老爷依理断，
他该倒找我多少钱?
知 县 (唱)狗东西，不要脸，
逼人为奴理不端。
只退你银子三十两——
李春生!快取钱将她领回还。
李春生 (唱)生员本是一穷汉，
眼下哪来这笔钱?
父台不可这样判——
王老福 (唱)老爷断案似青天。
知 县 (唱)既是青天再听判，
这事还得你成全。
罚你银子三十两，
给你女婿把婚完。
王老福 (唱)此事与我不相干，
为何要我白出钱?
我也是个穷光蛋，
手头实在不宽展。
知 县 (唱)你不要给我装洋蒜，
气急了老爷把脸翻。
当堂赏你四十板，
先打后罚把理谈。
打!
[衙役按倒王老福，杖责四十。
王老福 老爷饶命啊……
知 县 (念扑灯蛾)
打你个收回嫁妆想独占，
打你个财迷转向黑心肝。
打你个闹出这场借亲案，
打你个搅得老爷发瞀乱。
(唱)既然你爱钱不要脸，
就让你丢人丢个底朝天!
[王老福挣扎。
知 县 你服不服?
王老福 我服了。
知 县 服了?!山里的核桃要砸着吃!听着：把衣物嫁妆都退回来，再交出三十两银子，滚!
[示意班头跟上。
王老福 哎，倒图了个啥。(下)
知 县 张古董听判!
(唱)本县也赏你四十板，
张古董 (唱)老爷打我为哪般?
我又未曾把法犯，
知 县 (唱)你乱借老婆惹祸端。
张古董 (唱)念我年老气儿喘，
念我背驼腰儿弯。
要打轻轻打几板，
能免打……
我把你供上牌位当祖先。
知 县 行!四十个板子折十五两银子，给沈玉蓉。
张古董 (唱)听说折银心里颤，
就像身上把肉剜。
还望老爷行方便——
知 县 (唱)你再说把银子全折完。
张古董 我不说了，我再不敢说了。
知 县 不说了，靠边站!
[班头上。
班 头 禀老爷，王老福的银子和他女儿的陪嫁之物统统缴回。
知 县 全部陪嫁物，退还李春生，取银十五两，交与张古董。
张古董 老爷，才十五两银子?这……人心里挠人。
知 县 咋，嫌少?四十个板子折十五两银子，要想多拿银子，就得多挨板子。看你认罚还是认打?
张古董 老爷，我认打……不!认罚!
知 县 我知道你会这样。听着：不义之财要不得，见钱心黑害人害己!
张古董 是。
知 县 滚!
张古董 这才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
李春生 表兄……
张古董 唉!赔咧!赔咧!赔赔的赔咧!(下场)
知 县 李春生、沈玉蓉听判!
(唱)罚你俩早把红蜡点，
罚你俩拜过地和天。
夫妻偕老永相伴，
比胶黏来比蜜甜。
这样罚你可情愿?(对李春生)
李春生 (唱)——生情愿。
知 县 (唱)这样断案你可喜欢?(对沈玉蓉)
沈玉蓉 (唱)——奴喜欢。
知 县 (唱)你情愿，你喜欢
(示意李、沈下，转对二班头)
你俩还有啥弹嫌?
[幕后伴唱：
老爷断案没说的。
知 县 哎，不行，不行!咱这是瞎雀碰了个好谷穗，瞎猫逮了个死老鼠，哈……
班 头 老爷!不敢再谝闲传了，太太的生日……
知 县 (猛想起)哎呀我的妈呀!快走!
[知县与班头亮相。
——幕闭·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