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户《十里花香》剧本
时间：当代。
地点：某城市郊区花甸村。
人物
菊 花——三十岁，花农，由魁之妻。
林 子——三十岁，菊花家招聘的技术员。
由 魁——四十岁，安泰建筑公司经理，菊花丈夫。
顾大姐——四十岁，花甸村村委会主任。
花 哥——四十岁，花甸村村民。
开 口——十二岁，菊花的哑巴儿子。
花农、花仙子若干。
第一场
[深秋。
[菊花家花圃，百花凋零。
[幕后伴唱：
一回回离乡，一天天张望，
一瓣瓣菊花，一串串泪行。
十里花甸十里长，
十里秋风十里霜。
[伴唱中，众菊花仙子阻拦提着皮箱的由魁远去。菊花死死抓住由魁手中的皮箱不放。
菊 花 (唱) 由魁你做事心太狠，
鬼迷心窍乱三魂。
我纵令你生厌冷，
哑巴儿子是你根。
由 魁 (唱) 千般责怨万般恨，
由魁有愧难辩申。
怪我墙外迷红粉，
想退步时难抽身。
求你早日按手印，
离婚离家不离心。
家业房产全归你，
还可索要补偿金。
菊 花 (唱) 心歹何必装怜悯，
钱财岂能抹伤痕。
要想离婚去鬼混，
除非让哑巴开口把话吟。
由 魁 你真是说鬼话，哑巴能开了口。
菊 花 哑巴?他要不是你领着那个女人到处胡逛，耽误了治病，能哑成今天这个样子?孩子烧到三十九度，好几天都唤不回你，你……你还算个人吗?
[开口将墨眼镜递给由魁。
[由魁蹲下身子抚摸孩子，继而慢慢跪在孩子面前。
[开口怔怔地瞅着由魁。
由 魁 (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我不是人，我确实不是人，可这一切……菊花，咱们既然已闹成这样，就好说好散吧，你提啥条件我都答应。
菊 花 我的条件就是要让哑巴儿子开口说话。
[由魁慢慢站了起来。
由 魁 我不跟你抬扛，这样吧，娃我带走，我想法为他治病，只要你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菊 花 你能给他治病?你养的那个女人还不把他杀了剐了捏了掐了。
由 魁 只要你把他养着，哪怕花再多的钱我都认。
菊 花 由魁，这笔良心债你认得起吗?
(唱) 十二年的婚姻墙头码的瓦，
说垮就垮风吹呼啦啦。
二十年跟你十年守活寡，
你拿回一沓票子我就矮一茬。
我也知你创业风吹遭雨打，
我更晓你在外五花又六花。
为了家我忍气吞声装聋又作傻，
为了娃我咬紧牙关热泪对凉茶。
到如今你脸阔一变凶狠如恶煞，
再不能任你戏弄脚底抹油滑。
我求你收回心别放由缰马，
转了意我还是疼你的贤菊花。
由 魁 我知道，我做的一切，很可能要遭老天报应，我几乎没有半点理由，来指责你这个贤惠善良的好人。可我爱上了那个女人，无论从事业到经济利益，已经完全搅在一起了。你说我良心变坏了也行，你说我缺德也行，反正无法改变了。菊花，你就饶了我吧，无论走到天南海北，我都会照顾好你们母子的。如果你不同意签字，那就……等法庭的……最后判决吧!(欲走)
[菊花一把拉住开口，扑通一下跪在由魁面前。
菊 花 由魁，念记我十几年对你的好处，念记哑巴儿子的可怜份上，你千万别撇下我们哪!哪怕你和那个女人……一时断不了，只要你高兴，一切我都忍了……认了……可千万别离开这个家呀，你得让我抬头……得让我活人哪!
由 魁 (心灵有所震动地唱)
望妻儿匍匐在地我心痛，
无义枉对善良情。
有心维持旧日梦，
耳旁犹听新欢声。
优柔寡断路走尽，
今日意决须孤行。
咬牙我把心放冷，
快刀斩断乱麻绳。
(白) 起来吧，菊花，我已不爱你了，勉强捆在一起，让你守着活寡，何苦呢?放了我，你就……好自为之吧!(毅然走脱)
菊 花 由魁!
[伴唱起，众花仙子安抚菊花舞。
一回回希望，一片片失望，
一瓣瓣菊花，一串串泪行。
十里花甸十里长，
十里寒霜十望凉。
菊 花 (痛哭流涕地抱住哑巴开口拼命摇喊)你倒是开口，你倒是开口哇!(用哑语告诉孩子：你爸走了，再不要你了，你怎么不开口喊，怎么不去撵哪)
[哑巴开口突然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狠命向由魁消失的方向砸去，菊花哭得更甚。
[花哥上。
花 哥 咋了，菊花妹子昨了?我看由魁哥中午回来了，咋不过一夜又走了?
[菊花泣不成声。花哥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欲帮菊花擦泪，菊花用手档了一下。
花 哥 不哭了，大妹子，你家这点事，大伙都知道。人心瞎了，谁也没办法。怕啥呢，天塌下来还有花哥给你撑着哩嘛。
[顾大姐拿着一摞资料上。
顾大姐 咋了?
花 哥 能咋了，还不是狗日的由魁这几年在外面搞建筑，弄了几个钱，烧得来。你看把咱大妹子欺负成啥了。
顾大姐 (扶起哭成一摊的菊花)有啥事跟大姐说，大姐为你撑腰。
菊 花 (一下扑在顾大姐身上)大姐……我不想活了……
顾大姐 胡说啥呢，是为由魁，还是为今年养花亏了本?你看，今天我进城专门咨询了大专家，还准备给村里聘些养花技术员，明年咱花甸村保证能整出个名堂。
菊 花 由魁他……他要跟外面那个女人……结婚……
顾大姐 (一怔)他跟你提出离婚了?
菊 花 今后晌……闹了半天。
顾大姐 现在人呢?
菊 花 已经走了。
花 哥 你看我猜的咋样?
顾大姐 这还了得，走，进城找他去!
菊 花 (绝望地摇摇头)他已铁了心，只怕九牛都拉不回来了。
顾大姐 (一拍大腿)我就不信，野藤还能把家树给缠死了。走，进城!
花 哥 要不要带上家伙，再弄几个民兵?
顾大姐 你少掺和。
花 哥 (挽胳膊抹袖子地)嘿，大妹子的事，今天花哥我还就掺和定了!
[暗转。
第二场
[菊花家庭院。
[哑巴开口提着鸟笼子高兴地奔跑上。
[菊花身心憔悴地随上。
菊 花 (唱)进城寻找半月整，
人无踪迹鸟无声。
失魂落魄犹染病，
家中蛛网绕门庭。
[菊花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花哥风尘仆仆地上。
花 哥 鬼影子都没有，我在那家宾馆门口整整守了三天三夜，连一些小姐手上抱的狗都看了，人确实不在。
[菊花木然呆坐，似痴似傻。
花 哥 大妹子，大妹子!《用手在菊花眼前晃了晃，菊花身子向一侧动了动)唉，倒是何苦嘛!
(唱)既然由魁心已花，
你又何必整自家。
他能五花又六花，
你就不能糖麻花。
菊 花 别唱了，我心里确实烦得要死。
花 哥 唉，说起来咱俩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想当初咱在村里当干部时是啥威风，大姑娘小媳妇的，谁不给咱骚情。可如今一民主，把咱给民主掉了，等想起成家了，已是“四张把”的人了。要放在万恶的旧社会，只怕三房四房姨太太都娶下了，可如今……唉，凤凰落架不如鸡呀!
[顾大姐上。
顾大姐 菊花你也回来了。
[菊花木木地点了点头。
顾大姐 我已打听清楚了，几天前他和那个女人就走了，具体去向谁也弄不清。我到法院也去了，人家说如果你不同意离，这事他暂时也办不成。
花 哥 唉，不行了离了算了喀，何苦呢。
菊 花 不，我就是到天南地北，也要找到他们，由魁是我的男人，我要跟那个女人讨个说法。(说着又欲起身)
花 哥 (急得直跺脚地)唉唉唉!
顾大姐 (规劝地)菊花妹子呀!
(唱) 大路朝南也往北，
何苦一气走到黑。
纵使千里能相会，
心各东西咋相随。
花 哥 对，你听人家顾村长这话说得对对的。
顾大姐 (唱) 家破人心别破碎，
梁抽立柱莫自危。
墙裂大伙同补缀，
孤单大姐来作陪。
花 哥 你看人家顾村长，到底是高中生，跟咱完小生就是不一样，每句话都能把人的痒处挠得到到的。大妹子你放心，花哥也会天天过来跟你谝的，把你闲不下。
顾大姐 菊花呀!
(唱) 由魁变心该责备，
花 哥 (唱) 该责备!
顾大姐 (唱) 你太懦弱少是非，
花 哥 (唱) 少是非!
顾大姐 (唱) 事事依附当傀儡，
花 哥 (唱) 当傀儡!
顾大姐 (唱) 尊严丧失命自悲，
花 哥 (唱) 命自悲!
顾大姐 (唱) 劝你抬头抹掉泪，
花 哥 (唱) 抹掉泪!
顾大姐 (唱) 腰杆挺直展愁眉，
花 哥 (唱) 展愁眉!
顾大姐 (唱) 科技育苗养花卉，
花 哥 (唱) 我施肥!
顾大姐 (唱) 花好何愁无蝶追，
花 哥 (唱) 有人追!有人追!有人追!
(白) 大妹子，这世上两条的腿的驴子难找么，还把两条腿的男人少下了。看你还有啥迈不过的坎坎，上不去的台台。来，我先把院子给咱打扫打扫，把日子先过起来!(说着拿起一把大扫帚就扫起了院里的落叶)
顾大姐 菊花我想你要真正抬起头，还得从养花开始。
菊 花 我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思养花呀!
顾大姐 你咋是这号扶不起的南瓜蔓呢。那你就一直这样软着蔫着，哭着闹着，由魁就能回来了?日子就能过去了?再别等天上掉馅饼啦。我给你说，咱们花甸村被市上定为农业科技示范区了，我们在电视上打广告招聘技术人才，一下就来了一大难。关键是有人还专门愿意当你家的技术员。
花 哥 男的么女的?
顾大姐 人家招聘技术员哩，你管人家男的么女的。
花 哥 要是男的，狗日的就没安下好心。
顾大姐 你好像安下啥好心了。
花 哥 咱毕竟当过干部，素质放在那儿么。小顾哇，作为新任村长，你可不敢只顾发展经济，忘了精神文明建没，再给菊花这个破家添乱哪!
顾大姐 看把你说得邪乎的，好像是我给菊花家招来了洪水猛兽似的。菊花，我把人领来你先看看，不行了还可以换。
菊 花 大姐……
顾大姐 哎呀，你一辈子就吃亏在这个优柔寡断上。(下)
花哥 菊花，这事你可要想好，你这下巴底下可是不敢再乱支砖头了。
[林子内唱：“怀揣仇恨到花甸——”
[顾大姐领林子上。
林 子 (唱) 应聘只为了前嫌。
由魁夺走我心肝，
我要让他妻离子散，后营火燃，
大梁断裂瓦破残。
花 哥 (自言自语)狗日的还酷的不行，这回要再不董乱子，我把我的头都能割下来。
顾大姐 (问菊花)咋样?聘不聘?林技术员可是对你家那一片好地产生浓厚兴趣了。
花 哥 (阴阳怪气地)这个地恐怕不是指的那片地吧?
[顾大姐狠狠踩了花哥一脚。
顾大姐 (问菊花)怎么样，到底聘不聘?我知道你还是有点家底的，拿出来投资比压箱底合算。
菊 花 (唱) 心如麻絮六神乱，
哪有心事说花园。
大姐要我挺腰杆，
孤儿寡母撑持难。
花 哥 (唱) 真神假神先不管，
挣钱多少谝闲传。
魁哥本来心已变，
油锅千万别撒盐。
顾大姐 (唱) 当断不断受其乱，
人才抢手别拖延。
你不招聘有人揽，
只怕后悔买药难。
菊 花 (唱) 我是心乱无打算。
顾大姐 (唱) 哀你不幸，怒你不争。
甘做残花自萎蔫。
[这时电话铃响，菊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起电话。
[顾大姐见状和林子、花哥走向一边察看庭院花木。
[拿着手机的由魁出现在舞台一角。
[林子不怀好意地不时看看打电话的菊花。
由 魁 (唱) 生米已经做成饭，
请你早日把字签。
菊 花 (唱) 我曾进城把你看，
现在何处请留言。
由 魁 (唱) 由魁心肝已腐烂，
生死望你别挂牵。
我已离你千里远，
婚姻迟早得解缘。
开弓没有回头箭，
和好已比登天难。
遥寄燕窝两斤半，
母子珍重保平安。
[由魁消失。
菊 花 由魁，由魁——!
(唱) 开弓没有回头箭，
坐等泉水水源干。
爱心横遭负情剑，
何必自贱守可怜。
压下恨，藏下怨，
人前站直撑笑颜。
花成花败放手干，
架火蒸馍图气圆。
(白) 顾大姐，那就……一切听你安排吧!
顾大姐 好，天塌下来有大姐给你撑着!
[林子暗笑。
花 哥 (异常颓丧地)这下把乱子董得实实的了!
[暗转。
第三场
[温室大棚一角。
[林子在一块石头上练着手劈石头的功夫。
林 子 (唱) 寒凝大地冷，
心比霜河冰。
一腔仇恨解犹冻，
夺爱之痛医难平。
见由家一草一木似肉中刺，
看由家一砖一瓦如眼中钉。
复仇的火焰灭还盛，
欲下手为何迟迟难行。
[林子拿起铁锨，狠狠摧残着一棵花树。
[花哥上。
花 哥 哎哎哎，你狗日的是务花来了，还是破坏生产来了?这是人家由魁十几年前栽的树，你狗日的是吃饱了撑的来，有事没事给几锨，你是愁它不死咋的?
林 子 这号劣质品种，早该连根铲除了。
花 哥 劣质品种?你狗日的好像还是个优质品种，把你的货色拿出来呀，都来一个月了，咋也没见弄出个啥“瓦尔特”么。哎，得手了没有?
林 子 啥得手了没有?
花 哥 你还装啥蒜哩，谁不知道你狗的打的啥主意，明明知道人家孤儿寡母的，偏要到人家家里当技术员，你以为你是学雷锋哩?村里现在谁不知道菊花是为了报复由魁，才养了你这个臭鸭子。
林 子 (有些兴奋地)村里人是这么说的吗?
花 哥 看你狗日高兴的，把丢人还当牌子耍哩，小心哪一天由魁回心转意了，拿砖拍你这个鸭子颡。(指头)
林 子 (自言自语地)哼，看谁拍谁哩。
花 哥 嗨嗨嗨，看把你狗日的还越说越上道了，你还真的准备碟实货哇!
[林子狂笑。
花 哥 (突然有些害怕地)我咋觉得你狗日一天怪不唧唧的，像个恐怖分子，狗日绝对是个恐怖分子!(溜下)
[林子又凶狠地练起劈石功来。
[开口拿着鸟笼上，远远地看着林子。
林 子 小杂种，过来，过来呀!(开口慢慢朝林子跟前走来)
开 口 (指着笼中鸟吐字不清地)绞(鸟)。
林 子 吊?哈哈哈……你爸才是吊呢。
[开口刚走近林子，林子一个扫堂腿，将开口扫跌在地上。
[林子开心地大笑着。
[开口慢慢爬起来，也咧嘴笑了。
林 子 好玩，好玩了再来。(又一脚将开口踢了个狗吃屎)
[林子笑，开口爬起来也笑。
林 子 孽种，还喜欢虐待，那咱今天就好好玩玩。
[林子踢着、推着、拉着、搡着开口翻来倒去。
[花哥返上，见状急溜下。
[开口开始觉得好玩，玩着玩着便感到有些不对劲，但林子仍逼着他翻滚，终于开口一头撞在了石头上。
[菊花跑上，见状紧紧抱住开口失声痛哭。
菊 花 (唱) 我的瓜子娃呀——
你为啥不哼不哈不说话，
任人戏耍任人践踏。
你一张白纸未造孽，
为何可怜得像妈妈。
气上心头肺欲炸，
实问你为何要欺负小哑巴?
打工是你自己来门下，
整日里倒吊眉一脸生杀。
使拳头先砸伤猫的前脚爪，
二踢腿又崩掉狗的半边牙。
锻炼身体活活把树劈成两半杈，
吃饭老碗你能一口咬出月亮茬。
恨谁怨谁别把恶水往我头上洒，
请你卷包立即离开孤儿寡母家。
（白） 你走，你滚！
林 子 我是……跟娃耍哩。
菊 花 有这种耍法吗？
林 子 他……好像……还喜欢。
菊 花 他一个瓜瓜娃，没人跟他玩，想跟你玩，你就这样对待他。（给开口揉额头）连他那个狠心的爸……也舍不得动他一根指头哇！
[一提起由魁，林子顿时火上心头，拳头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菊花有所察觉。
林 子 （咬牙切齿地）他那个好爸呀！
菊 花 你……认识？
林 子 噢，不，听说。
菊 花 你都……听说什么了？
林 子 听说了……这个无耻之徒的一切。
菊 花 （不解地）无耻之徒……你认识他？（突然警觉地）你一定认识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不是…亏欠了你的什么……
林 子 没有……没有……
菊 花 没有你为啥来花甸？为啥还偏偏选择了我家？
林 子 我只是……觉得这块地好。
菊 花 为什么我一说由魁，你总要紧握一下拳头？已经好几次了。
林 子 ……习惯……习惯。
菊 花 （愤怒地）林技术员，求你给我说实话，你不能让我们提心吊胆地活人哪！我总感到……你脸上有一股杀气。
林 子 噢……我……我该走了。
菊 花 站住!(顺手抓起铁锨)你不说实话今天休想走出花甸村。
[开口也顺手拿起一把柴刀。
林 子 (坦然地)你砍吧，砍死了也许我还好受些!(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菊花慢慢放下手中的铁锨，开口也放下了柴刀。
菊 花 说吧，我想……你可能也是一肚子委屈，说出来……也许大家就都觉得安生了。
林 子 (唱) 心底隐痛阵阵，
张口又难详陈。
曾是一对幸福鸟，
活活被由魁拆分。
从此心灵灰又冷，
天边再无七彩云。
苦苦寻觅无踪影，
复仇来到花甸村。
[菊花下意识地一把搂紧了开口。
菊 花 (唱) 听他言吓得我魂魄丧尽，
无意中把仇人迎进家门。
一月余虽味曾遭遇凶狠，
知实情腿发软浑身下沉。
[菊花慢慢软瘫在了地上。
林 子 你不要怕，我已经……决定离开你家了。
菊 花 不，我能看出，你是受了很大的伤害，你不能走，你眼中的那两股火焰……还在燃烧，你这一走……
林 子 可我留在这里的必要性……已经不大了。
菊 花 你能告诉我，你来花甸……本来准备怎么复仇?
林 子 你就不要问了。
菊 花 不，我想知道，请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林 子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菊 花 (坚决地)不，我要知道。
林 子 (难言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菊 花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要……(坦然地对开口打哑语手势：你到那边玩去!)
[开口愣愣地提着鸟笼下。
[林子惶恐地看着异常平静的菊花。
菊 花 来吧，我满足你!
林 子 菊花……
菊 花 (唱) 我理解你心中的破损，
如此恨定然爱得深。
我是这根梁上错铆的榫，
你是这个家中的受害人。
如果这份满足能化仇恨，
如果这种报复能医伤痕。
你就满足，你就泄愤，
你就拿出勇气去安慰你的灵魂。
[菊花愤然脱掉外衣。
林 子 大姐!
(唱) 求大姐原谅我怒生迷惘，
进由家方知你卧冰饮霜。
一腔怨钻了破漏渔网，
恶不忍善不能日夜彷徨。
等由魁一月余归来无望，
千般恨空对这草木花香。
告一声对不起我欲它往，
望大姐多保重人生吉祥。(欲走)
菊 花 等一下!你要到哪里去?
林 子 冤有头，债有主!
菊 花 你是去……找由魁?
林 子 他应该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菊 花 不，他还是……孩子的父亲!
林 子 大姐，你太软弱了，做人不能太善良!
菊 花 可我们总不能……自己遭了罪，再去制造更大的罪孽吧?
[花哥带着几个村民和顾大姐上。
花 哥 顾主任，你亲自看看这些树，屡次遭铁锨、锄头击打，致使多处枝丫分杈、青皮脱落；另外，还致伤致残猫、狗、鸡、鸭多条多只；情节尤其严重的是，还多次虐待残疾儿童；性质极其恶劣，道德异常败坏，不信你问菊花。
顾大姐 这是真的吗?
菊 花 没有……没有的事。这些花草品种已经老化了，早都想砍了换新的。家里鸡呀猫呀狗呀的踩着踏着磕着碰着，也是常事么。
花 哥 那娃哩?
菊 花 那是……林技术员跟他玩哩。
花 哥 你……你咋还护上他了?
菊 花 不……是人家本来……就好着的。
[林子怔在了那里。
顾大姐 (对花哥)你就爱无事生非。我就说么，林技术员咋能是这号人呢。林技术员，我知道最近有些风言风语的，不要怕，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着。只是你一定要帮咱菊花好好务两年花，她孤儿寡母的可真不容易呀!
[顾大姐拍了拍菊花的肩膀下。众随下。
花 哥 我今天是撞着鬼啦!(不解地下)
[林子心灵有所震动。
林 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
菊 花 以你心中的仇恨，来我们家一个月……对我们……已经很好了。看得出来，你也是一个好人，我有时也常想去杀了由魁，杀了那个女人，可那就能解脱了?我解脱了，我的哑巴娃……又怎么办哪?林技术员，我能叫你一声小弟吗?
林 子 大姐……
菊 花 小弟呀!
(唱) 莫难过，莫哀怨，
挺一挺身子就能翻过山。
莫结仇，莫施蛮，
咬一咬牙关还会日子甜。
我家虽然遭霜剑，
日子还算能绵延。
求你别追由魁转，
大姐给你一万元。
一来修补你受伤的心坎，
二来乞求你灭掉火一团。
你年轻日子长远不敢去冒险，
熬过这阵云开雾散还是艳阳天。
林 子 (唱) 大姐把我太小看，
寻找尊严岂为钱。
你不该替他去挡箭，
菊 花 (唱) 更为你少灾祸才绷这根弦。
越苦痛的心灵越要向善，
越难走的路径越得走端。
林 子 (唱) 好大姐心肠柔软世少见，
受伤害忍耐百般人厚宽。
阻仇剑以柔克刚我心软，
受震动情波卷起千层澜。
招聘我本为务花图改变，
谁料想高薪雇条漏底船。
我不能面对善良把帆卷，
为好人淌汗流血我心甘。
(白) 大姐，我能不能不走了。
菊 花 你……怎么又不走了?
林 子 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女朋友，就是在我去云南学习养花技术时被由魁……可我的养花技术是绝对不容怀疑的。你是好人，我想帮你撑起这片天地，让你成为花甸村最善良、也活得最有尊严的女人!请相信我吧，大姐!
[菊花愣在了那里。
林 子 你不相信我?(顺手拿起柴刀欲割腕)我可以给你留下血书。
菊 花 (吓得一把夺下柴刀)相信，大姐相信你!只是以后，千万别再舞刀弄棍的，大姐害怕……害怕你这个样子。(思考)留下好，留下……也许慢慢就会好的。(对林子)你就留下吧!
林 子 让我从家里搬出来，住到大棚里吧!
菊 花 那怎么行，这里太潮湿……
林 子 不，你是……干净的，我不能再给你……雪上加霜了!
菊 花 (感动得不知怎么好地)开口，开口!(给开口打哑语手势：亲亲你叔叔!)
[开口向林子走去。
[林子一把抱住开口亲吻。
[暗转。
第四场
[一年后。
[菊花家花圃。
[百花盛开，众花仙起舞。
[幕后伴唱：
冬去春来南归雁，
十里花甸香满园。
蜂飞蝶舞鸟婉转，
百花引颈飘欲仙。
[菊花和几位花农忙着在搬运花卉。花哥献殷勤地左促右扶着。众花仙组成五彩缤纷的人形“彩车”，被司机在舞蹈中“开走”。
花农甲 菊花，你今年是发大财了，见天拉一两车走，咋就这好的销路吗?
花农乙 人家主要是得力于聘下了好帮手，花的品种上去了。
花 哥 要我说哇，还是菊花妹子的财运来了。
花农甲 菊花，你干脆让我把那几亩花圃入个股算了，让人家林技术员放开整去。
花农乙 我婆娘也让我给你说这话哩。
花农丙 林技术员说，规模越大，不是越好占领市场么，咱何不推菊花领个头，咱们都做股东算了。
花农甲 对，菊花，你给咱把董事长和总经理都当上，咱跟你干。
[众齐哄拥戴。
菊 花 哎不敢，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顾大姐早已悄然出现在人群后面。
顾大姐 咋不敢，村东头早都合股联营了，我看村西头也得动起来。菊花，大家既然推举你，有林技术员做后盾，我看可以干。
菊 花 谁知人家林技术员愿不愿意揽这瓷器活儿。
花农甲 走，咱们一块儿煽火走。
[众簇拥着菊花下。
花 哥 (心里很不是滋味地)人现在是除了要钱，啥脸基本上都不要了。
顾大姐 我说你这个人少说些风凉话好不好，好歹也是当过干部的人么。
花 哥 当干部?不说当干部我还没这一肚子球火，你看如今弄的，地里草长一人多深，家里至今一条光棍，咱倒是活球哩么。
顾大姐 你一天有事没事，不是打麻将，就是“挖坑”、挑红四，再么就是往女人窝里一钻，只图嘴快活，还能把日子过前去?要我说呀，你也赶快找菊花入股，让林技术员给你出出点子，想想办法，不定一两年就起身了。
花 哥 找他?我还有我的人格尊严哩。
顾大姐 哟，调子还唱的这么高。哎，我问你，人家林技术员倒是把你咋了吗?你老跟人家过不去?
花 哥 你是真糊涂么，还是假糊涂?
顾大姐 我是真不明白。
花 哥 好我的大村长咧!
(唱) 秃子头上的虱，
摆的清又晰。
由魁远离去，
菊花单打一。
离婚等张纸，
我候守寡妻。
谁知妖风起，
来个捞鱼的。
搅得水浑看不见底，
你看丧气不丧气，着急不着急?
[顾大姐哈哈大笑起来。
顾大姐 看把你忙活的，人家菊花就是离了，能看上你吗?
花 哥 咱好歹过去还是个干部么。
顾大姐 再别提你那干部了，人家城里现在竞争上岗，连科长、处长下来都成办事员了，你还记着你那个干部。还是好好种好你那几亩花地吧!
花 哥 真是卸磨杀驴呀!
顾大姐 这不是卸磨杀驴，这叫市场经济。你就是爱菊花，也不是现在这个爱法呀?
花 哥 那你说咋爱?
顾大姐 用心去爱，咋爱。
花 哥 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就只爱那个小的么。
顾大姐 别造谣生事了。你越这样，菊花离你就越远。
花 哥 只要我一放松管理，那你就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下)
[林子架着开口上。
林 子 (教开口)鸟。
开 口 吊(鸟)。
林 子 嗯，又错了。鸟。
开 口 (咬得半真地)舀(鸟)。
林 子 好，有进步!(吻)玩去吧!
[开口提着鸟笼边学“鸟”字边下。
林 子 (唱) 看百花争艳春意闹，
我心逐起千尺潮。
帮菊花务红五亩地，
她自强自立撑直腰。
只是心中生微妙，
同情渐被感情包。
不能再围花甸绕，
抽身退步在今朝。
[菊花提着一个高档衣袋上。
菊 花 大家都想联营合股，跟你商量，你咋走了呢?我能领这个头吗?我连小组长都没当过，这董事长……我是那块料吗?
林 子 噢，那是你的事，我只是一个雇工。
菊 花 我们可从来没有人把你当雇工看，你是技术员，大家都把你叫花甸村的大熊猫哩。
林 子 大姐，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又不好开口。
菊 花 啥事不好开口的，你直管说。
林 子 我想……我想我该走了。
菊 花 走?
林 子 我已经按我说的，给你务好了五亩花地，所有的花树，该更换品种的已更换了，该嫁接的也重新嫁接了，技术也都教给你了，我想……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菊花手中的衣袋跌落在地上
菊 花 (唱) 云雾拨开晴方见，
又闻闷雷滚天边。
一年来五亩花地朝夕相伴，
深感他有情有义、有才有德、
知耻知廉是个好儿男。
忽然言走弦绷断，
一阵寒音颤心间。
是不是大姐对你有怠慢?
林 子 (唱) 关爱呵护同姐弟一般。
菊 花 (唱) 是不是工资待遇不如愿?
林 子 (唱) 数遍花甸我领先。
菊 花 (唱) 是不是还想找他了恩怨?
林 子 (唱) 大风过后涛已阑。
菊 花 (唱) 为什么非要离花甸?
林 子 (唱) 我有我的故土，我有我的航船。
菊 花 (唱) 心想挽留难强勉，
人留心走亦枉然。
请小弟把衣服换一换，
大姐送你归故园。
[菊花掏出衣袋内的衣服递给林子。
林 子 不，不，这衣服太贵了，我不要。
菊 花 那天在城里百货大厦中，我看你喜欢上了这件套装。
林 子 只是看看，一千八百多块，太贵了。
菊 花 你的价值比它贵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呀!
林 子 (感动地)大姐!
(唱) 请你别把我高看
一年来受你感染相互鼓风帆。
务花卉月月高薪不曾短，
再破费让我寝食都难安。
菊 花 (唱) 有缘千里来相见，
人情重过万重山。(给林子穿衣)
只是相逢又离散，
大姐心中百结缠。(抹泪)
林 子 (唱) 我懂得她情中所眷恋，
我明白她缘中所包含。
我也是血肉之躯性情汉，
深被这善良温柔所浸淹。
急离别正是害怕再深陷，
不报复做下报复事一端。
狠狠心百结情丝速斩断，
留下人生一缕清香半分甜。
(白) 大姐，那我就走了。
菊 花 你到底还是要走?
林 子 你就……保重吧!
菊 花 我……我给你收拾去。
林 子 我已经收拾好了。
菊 花 你……你早有准备?
林 子 本来也没啥东西。(进大棚取行李)
[菊花伏在一棵树上痛哭。
[林子从大棚内走出，见状，递给菊花一个手帕，菊花未接。
菊 花 你走吧!我……我不送了!
[林子咬咬牙欲走。
菊 花 等一等，带……带伞了没有?天……天会下雨的。
林 子 我有。(又走)
菊 花 等一等，你……你该不会再去找由魁……
林 子 这一年多，我把一切都想开了，为他……不值得，我会热爱自己生命的。(再走)
菊 花 等一等，让哑巴娃……再亲亲……叔叔吧!
[菊花招手唤开口上。
[林子感动地上前抱起开口。
[这时幕后有人喊：“菊花，由魁来信了!”
[台角推一硕大信封出。由魁颐指气使地出现在信封中。
由 魁 (唱) 北国春风南国雁，
大雪小雪又一年。
转眼春分夏至见，
何必再等大小寒。
听说你已把帘卷，
门扇大开招酷男。
既然红杏出墙院，
总该了却这孽缘。
求你出具把婚断，
各行其道奔阳关。
[菊花突然拿起洗衣盆狠狠向信封砸去。由魁在变形的信封中退隐。
[菊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花棚中气呼呼地走动着。
[林子不无惊异地盯着菊花。
菊 花 (坚毅地)我已决定了，合股联营的事必须搞，这个董事长兼总经理我当定了。我也该活得像个人了!请你走前再帮我写份离婚协议申明，我要登报!
[林子更加惊异地看着菊花，半天不知所措。
菊 花 动笔呀!
(唱) 笔墨请你放酣畅，
话语一定要刚强。
我是一只旧船桨，
曾经由人乱划航。
我是一件破衣裳，
曾经随人乱弃扬。
今天自己把舵掌，
我要划出乱石沧。
孤注一掷把命抗，
活就活个直脊梁。
告诉由魁速亮相，
我要与他上公堂。
分文不取图松绑，
不信孤雁难翱翔。
林 子 (唱) 声声裂帛似雷响，
心潮奔涌激儿郎。
由魁恶语伤善良，
再次激起我仇恨一腔。
划起船，荡起桨，
帮她摆渡把帆扬。
感情随缘自流淌，
花开随时任芬芳。
大姐呀——
昂起头，挺胸膛，
此番搏击我伴航。
菊 花 你……你不走了?
林 子 跟你战斗到底!
[菊花激动地上前紧紧握住林子的手。
菊 花 我要签一个让你永远都不能随便离开的合同。
林 子 签，我签!
[二人写合同，相互盖手印。
[音乐中幻化出二人在花圃劳作的幸福场面。
[众花仙起舞歌唱：
一朵天边浮云，
一个沦落人。
同呼吸，共命运，
携手织芳茵。
托起花乡十里锦，
共绣人生百年春。
[花哥急跑上，被一盆花绊了个“狗吃屎”。
花 哥 不好了，菊花，由……由魁他们建筑公司违章建筑，楼垮梁崩，由魁他……他……他的腰被塌断了!
[菊花、林子大惊。
[顾大姐急上。
菊 花 大姐——!(一下扑进顾大姐怀里哭了起来)
顾大姐 医院来电话说，手术做完了，人的命也保下了，可公司出了事，欠下一堆债，人都跑完了，现在想叫家属去料理。我们知道由魁伤透了你的心，你看……如果你不愿去，村上就……
菊 花 还说什么，我去……我去……不管咋说，他是遇难啦……人在难中啊!(痛哭)
众 菊花!
[菊花强撑着站直身子，慢慢向前走去。
[林子木然伫立。
[暗转。
第五场
[菊花家院子。
[菊花朝石桌上端着饭菜。
菊 花 (唱) 花俏枝旺，祸从天降，
一池清荷遭寒霜。
盼他时，游魂野鬼胡浪荡，
忘却时，心灰身残归故乡。
有心快语了孽障，
面对残废难开腔。
枯木刚将嫩叶长，
老藤又把旧蔓张。
[由魁转着轮椅上。
[菊花拿着一保温盒饭菜欲出门。
由 魁 菊花，咱们……坐下来说说话好吗?
菊 花 你先吃饭吧!(欲走)
由 魁 菊花!
(唱) 感谢你难中相帮救危困，
感谢你不计前嫌接我回家门。
恨我糊涂眼蒙尘，
出了事才懂谁情真。
菊 花 (唱) 过去的事儿别再论，
伤口越抓越留痕。
静心疗养早安寝，
莫忘服药温水吞。(再次欲走)
由 魁 菊花——!
(唱) 我也曾风风火火声名振，
花甸村建功立业第一人。
只可叹志大才薄缺后劲，
才落得功败垂成残废身。
更悔恨兴旺之时欠安分，
发了财得意忘形伤六亲。
最懊悔抛却贤妻入迷径，
丧良知孩儿重病未问津。
到头来鸡飞蛋打家破损，
两行泪夜浸睡枕日穿心。(哭)
菊 花 (唱) 他泪水两行，滴滴往我心头渗，
我万般怒火，细雨霏霏被浇淋。
忆起往日之可憎，
真想拿刀上前拼。
看他今日之焦困，
怜悯之情又上心。
曾经是花甸的才俊，
曾经是心中的祥云。
曾经是伤我的利刃，
曾经是败家的祸根。
真想开了离婚证，
此时怎可再让受伤的心灵扎钢针。
含泪我把苦水饮，
且让他结冰的心灵得到温暖再启唇。
(白) 你先吃饭吧，我给林技术员送饭去。(下)
[由魁面对一桌饭菜，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地一口都吃不下，继而一掌将饭菜全呼噜到地上，尔后号啕大哭起来。
[花哥进门。
花 哥 咋了?这可不是魁子的性格呀!(帮忙收拾散碎在地上的杯盘)菊花给你做这好的饭菜，咋能……唉!(拾起一条干炸鱼，吹了吹灰，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由 魁 花哥，你看老弟活得还像个人吗?
花 哥 咋不像?除了身子动不了，是啥没有吗?
由 魁 我现在除了这个不能动的身子，还有啥吗?
[哑巴开口提着鸟笼子从门外跑进。
由 魁 (亲昵地)儿子，儿子，来，到爸跟前来，让爸摸摸……咱由家的……命根子!
[开口理都未理地指着鸟笼子咕嘟了两声“绞(鸟)……舀(鸟)”，尔后跑了出去。
由 魁 你说我还有什么，你说老弟还有什么呀?
花 哥 (诡秘地四处看了看)弟妹没在?
由 魁 给那个雇工送饭去了。
花 哥 (怪笑地)雇工?怕没有这么简单吧。你们见过面没有?
由 魁 我才回来，还没有。不过说是说，菊花我还是放心的。
花 哥 嘿，改革年月，村已不是过去的村，人也不是过去的人啦!花哥好歹当过几天干部，讲究实事求是，不爱搬弄是非，不过，你可要小心绳从细处断哪!(又拣起一条鱼撂进嘴里)
由 魁 (惊觉地)难道……
花 哥 (又诡秘地四处看了看)咱们还是到办公室……噢，就在这儿谈吧!(一阵极其夸张的耳语)
[林子上。
花 哥 ……我敢打赌，狗日的绝对不是个好人……
[由魁的目光与林子相遇，由魁愕然。
[花哥见状，急忙给由魁又咕嘟了一句。
花 哥 (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子)嘿嘿，我……我是关心困难群众……嘿嘿……生活哩!(急下)
由 魁 是你!
林 子 没想到吧?
由 魁 (表情怪异地)你……你该满足了吧?
林 子 无耻!她人呢?
由 魁 哪……哪个她?
林 子 (怒目圆睁，意欲挥拳地)嗯!
由 魁 她……她又跟别人……走了。
林 子 谁?
由 魁 一个比我更有钱的人。这个女人……太不值得我们……
林 子 (更加愤怒地)你这个畜生!她本来是一个天真浪漫，美丽单纯的女人，在我们都那么信任你的时候，你却……糟践了她……她是无奈，才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如果说她现在彻底堕落了，那么你就是瘟疫的病源，罪恶的祸根!
(唱) 你……你这条恶棍，
你……你这个祸根。
用甜言诈取人的信任，
用蜜语搅乱人的良心。
用贪婪损坏人格人品，
用金钱腐蚀人道天伦。
给无辜留下痛苦的阴影，
给善良创下难愈的伤痕。
真想一拳结果你的狗命，
念天道有眼，看你倒转乾坤。
[林子挥舞起的手，一下砍在院中一块石头上，石头豁然开裂。
[由魁惊呆。
[急返回院中的菊花，也被这一幕惊得悚然呆立。
[由魁低下头，转着轮椅慢慢向房中走去。
菊 花 仇恨还不能了结?他都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
林 子 我不是来找他了结仇恨韵，只是想……问问那个人。
菊 花 她已经走了，永远走了，我都替你问过了，在他被抢救过来后的第二天，她就跟人走了。怎么，你还惦记着她?
林 子 噢，只是问问。我……应该走了。
菊 花 你……你又要走?
林 子 现在这个样子，我……我呆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下)
菊 花 (唱) 望林子走出墙院心生波涛，
难道说那点星火要被雨浇?
两月来我离花甸他尚可靠，
务花业呵护哑儿井井有条。
接由魁回家来他情绪荡跳，
夹缝中左右为难百般煎熬。
由魁他遭大难怎能不关照，
非夫妻遇天灾也该架一桥。
林子他真心帮我不图回报，
痛苦中两颗心灵碰出火苗。
他是我绝望时的那个陆岛，
他是我孤独时的那只歌谣。
不能让他走，
不能让他跑。
留下我心灵的需要，
稳住我感情的窠巢。
紧紧抓住这根生命的船篙，
让人生自在航行放胆飘摇。
[林子拿着行李上。
菊 花 怎么，还是要走?
林 子 ……准备回家。
菊 花 林技术员，我们可是有合同的。
林 子 我知道，可是……
菊 花 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只认合同。
林 子 大姐……
菊 花 不要喊我大姐，你现在心中还有这个大姐?我想不需要雇看守吧?
[林子愕然。
[由魁从房中探出头观察着院中的动静。
[菊花慢慢拿起石桌子的饭盒，狠狠扔向林子。
菊 花 干活去!
[林子、由魁木然。
[暗转。
第六场
[秋季。
[菊花家院落，花树成阴。
[由魁在挣扎着给花草喷水
由 魁 (唱) 自在花木盆中养，
千修万剪遍体伤。
枝扭杆歪人欣赏，
千奇百怪宅院凉。
想当初，我也曾坚硬似铁树，挺拔如白杨，
到如今，身残废神形似陀螺，困兽锁牢房。
[开口提着鸟笼上，嘴里不停地叨叨着“绞”“舀”。
由 魁 儿子，过来，过来，叫爸，叫一声爸!
[开口指着鸟笼，挣着喊了一声“吊”，跑了。
由 魁 唉!(一下将洒壶扔出老远)
[菊花提着一兜衣物和食品上。
菊 花 咋了，谁又惹你生气了?(拾起洒壶)
由 魁 不不，我是恨我自己，怎么成了这号窝囊废。
菊 花 那人家别的残废人就不活了?来，今天进城卖花，我给你买了套西服，试试吧!
[由魁泪水哗地涌流了出来。
由 魁 我这么个废人，还穿这好有什么用，穿这好有什么用呀!
菊 花 我不喜欢听你老说这些没用的话，我希望你坚强些。来，到屋里把脏衣服脱了，我给你再擦擦身子。
由 魁 (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地)菊花……(用双手抓住菊花推轮椅的手，痛悔不迭地抽泣着进房)
[顾大姐上。
顾大姐 (唱) 自从科技进花甸，
十里花圃红透天。
贸易洽谈刚装点，
旅游节日又求援。
(白) 菊花，菊花。
[房内传来水响声。
菊 花 (内应)顾大姐，我正给由魁擦澡着哩!你等会儿!
顾大姐 (走近窗户)好事又来了，市里要搞国际旅游节，把几条主要街道的花坛布置都交给咱们花甸村了。
菊 花 (内应)哎呀，那我们还得赶快设计方案。
顾大姐 这可是笔大生意，千万别弄砸了。咱们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要闯牌子。
[菊花端着一大盆洗澡水上，顾大姐帮忙抬到了水池子边。房内传来由魁的哭声。
顾大姐 你赶快找林子设计方案去，我进去看看。(进房)
[菊花无奈地摇摇头，拿着另一兜东西下。
[顾大姐推着穿了一身崭新西服的由魁上。
顾大姐 你看菊花对你多好，还哭啥呢?
由 魁 就是因为……她对我太好，才使我这良心……日夜不安哪!
(唱) 我对她曾经千般冰凉万般冷落，
她待我百般呵护挡了寒风把雨遮。
天天买奶伺候我，
一日三餐花样多。
擦洗倒尿不厌恶，
治腰用药、穿衣吃喝总舍得。
我已是枉为男人尸一具，
她受寡让我日夜揪心窝。
凭血性男儿无颜把妇舍，
贤菊花善良之心胜弥陀。
想当初，外养的女人也未这样关心我，
到如今，不忍割舍的婚姻我想割。
顾大姐 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呀!说实话，想当初我是主张菊花跟你离婚的，可现在……连我也吃不准到底该咋弄了。照说菊花把事弄这大，里外也确实得个硬帮手，可……
由 魁 你是村长，这件事我想请你做主，如果那个林子对菊花真的好……那就请你……撮合撮合，成全他们……算了吧!我欠他们母子的……太多太多了哇……
[由魁突然号啕大哭起来，那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坚毅的抉择。
[顾大姐感情极其复杂地紧紧握了握由魁颤抖的手。
[暗转。
[花圃内。
[林子正抱着哑巴开口看图学说话。
林 子 爸爸!
开 口 瓜——瓜(爸爸)!
林 子 妈妈!
开 口 花——花(妈妈)!
林 子 (亲了开口一下，鼓励地)真棒!来，再来一次，爸爸!
[开口有些心不在焉地指着笼中鸟喊“吊(鸟)”。
林 子 (纠正地)鸟!
开 口 (有些故意捣蛋地)吊(鸟)!
林 子 不学这个了，来，再说，妈——妈!
开 口 花——花(妈妈)!
[菊花上。花哥尾随上，藏于花后。
开 口 (对菊花亲昵地)花——花(妈妈)!
[菊花“唉”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一把将开口搂进怀里。
菊 花 真乖!(亲吻)
[哑巴开口高兴地溜下来，提着鸟笼子又喊着跳着跑开了。
林 子 (有些不自在地)你回来了!
菊 花 又卖了个好价钱，都按你说的来了。
(唱) 买了双老人头四十三码半，
穿上试试窄与宽。
还有军用防汗垫，
两双袜子是全棉。
这有一把指甲剪，
再连一个挖耳环。
旧皮带也该换一换，
几条衬裤(羞涩地)轮着穿。
林 子 (唱) 面对这一点一滴、点点滴滴深切关爱我心颤，
欲罢不忍、欲走不能凌空悬。
我跌进了一个爬不出的罐，
我钻进了一个跳不出的圈。
当断须斩断，
步步慢回旋。
(白) 有些东西……请你拿回去……给他用吧，我……都有。
菊 花 我给他也买了，这是给你……
林 子 不不不，请以后再别这样了，你给我发的工资已经够高了。
菊 花 难道除了钱，人和人之间……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林 子 我……我是打工的，我……只拿我该拿的那一份。
菊 花 你……
林 子 感谢你没有雇看守，无论啥时走，我都会给你打招呼的。
菊 花 你还是……要走?
林 子 这是迟早的事。
菊 花 这儿……就这么留不住你?
林 子 (狠狠心地)月是故乡明嘛!
[菊花突然身子有些站立不住地摇晃了一下。
菊 花 (唱) 百般堵塞，千般阻拦，
挡不住一股远走的清泉。
阳光雨露，滋润浇灌，
灌不酥一顷板结的心田。
[菊花身子又摇晃了一下，林子搀扶。
花 哥 (唱) 风筝终于要断线，
哥早盼的这一天。
林 子 (唱) 菊花请莫把我怨，
我也是无奈之中选择难。
花 哥 (唱) 只要他能离花甸，
菊花招夫养夫花哥一马定当先。
菊 花 (轻轻推开林子唱)
天不怨，地不怨，
只怨菊花太平凡。
遇雪遭霜已落瓣，
自知命薄失红颜。
心灵非是绳索襻，
人往高飞水聚潭。
要走今天把包卷，
我给你收拾，我帮你打点，
望你尽快离家园。
[菊花抱头抽泣着跑下。
林 子 菊花——!
(唱) 一石击水波涛泛。
百感交集哑无言。
无心烧火起烈焰，
抉择易作动身难。
[花哥从花丛后走出，故意咳嗽了一声。
花 哥 咋了，坐立不安的?
[林子未予理睬。
花 哥 这是大好事呀!走了就啥啥事都没有了。你想，人家男人回来了么，不管有用没用，那总是大活人一个蹲在家里么。要是不走哇，咱这村可是有个背后爱撂黑砖的传统。
林 子 (气恼异常地)滚!
花 哥 嘿，毛毛猴子脾气还生大。想当初，这字咱也常用。快滚吧，什么玩意儿。(倒背双手下)
林 子 (心潮起伏地唱)
复仇的火焰，曾似乌云天边卷，
进花甸，温柔之乡听水潺。
技术虽让花烂漫，
情感搅入乱麻团。
联营牵动人一片，
此一去最怕负了菊花拳拳之心、绵绵真情、希望之火刚点燃。
[菊花出现在另一表演区。
菊 花 (唱) 秋风瑟瑟秋风冷，
无依无靠黯伤神。
有心拿合同再理论，
捆得住手脚捆不住心。
难道他是泥塑木雕难泽润?
冷面冷血情无真?
林 子 (唱) 我爱上了这片风景，
我爱上了这片花林。
我化解了一腔仇恨，
我恋上了花乡的亲人。
[由魁出现在另一表演区。
[以上三人分别置身在三个不同的表演区。
由 魁 (唱) 都是我这根烂椽檩，
害得家破遭雨淋。
真想一死化灰烬，
菊花她砸卷了我割腕的利刃，
剪断了上吊的草绳。
菊 花 (唱) 一腔苦水忍难禁，
真想锁住深深爱上的人。
林 子 (唱) 我也想与你共命运，
只是霞光罩乌云。
由 魁 (唱) 只要菊花能过好，
我愿迎你进家门。
林 子 (唱) 我与菊花心相近，
最难面对你这个总祸根。(隐去)
由 魁 (唱) 我可以离开家门另投奔——(隐去)
菊 花 (唱) 他残疾无保推向哪儿去安身?
不能以刀还刃，
不能以伤报痕。
要温暖这颗冰冷的心，
得关爱这个无助的人。
我理解林子心中怒火难熄尽，
绝不能强求恩爱索温存。
爱是心灵的靠近，
爱是不求回报的浓阴。
放他走，放他行，
由家的责任我得担承。
哪怕命运裂天损，
挺直脊梁往前奔。
[顾大姐推由魁上。由魁怀中抱着一个大行李包。
菊 花 你这是……
顾大姐 由魁跟我商量，想住到村里敬老院去，我同意啦!
菊 花 他……他才三四十岁……又不是无亲无故的孤寡老人，我怎么能把他推给别人呢。
顾大姐 由魁是好心，他是想让你和林子……
[花哥拿着林子的行李领着林子上。
花 哥 菊花，一切都收拾得停停当当，连他路上喝的矿泉水我都给买好啦!
菊花 你走吧!
由 魁 (低下头)我走……
菊 花 你留下，我是让他走!
花 哥 就是么，魁哥留下，你给咱走!
林 子 菊花……
菊 花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送你上路!
[紧接七场。
[暗转。
第七场
[花甸村十里百花大道上，花仙子们组成各种花队与菊花、林子、开口结伴而行。
[伴唱：
一步步走远，一次次回望，
一排排村庄，一串串泪行。
十里花甸十里长，
十里花开十里香。
菊花 (唱) 感谢你有仇不报施恩广，
科技务花收效良。
两年来饱经风霜历诽谤，
受委屈一直住花房。
林 子 (唱) 菊花不要这样讲，
你待我情深义厚桩桩件件心中藏。
欲走难离心动荡，
天底下恐难再逢这片灿烂秋景菊花香。
菊 花 (唱) 感谢你帮我拿起人生桨，
让我人前把头扬。
自食其力心舒畅，
有了面子，有了希望，活着才有硬脊梁。
林 子 (唱) 她强颜欢笑装爽朗，
百般孤苦心中藏。
惜别双泪肚里淌，
我双腿难离花甸乡。
[众花仙阻拦舞。
[伴唱：
一步步走远，一次次回望，
一簇簇鲜花，一串串泪行。
十里花甸十里长，
十里花开十里香。
林 子 (唱) 敢问菊花未来怎设想?
难道今生孤灯守残阳?
此事久久萦回我心上，
不知答案可能说端详?
菊 花 (唱) 哪壶不开偏听哪壶响，
哪里伤痛偏揭哪里疮。
你织你的人生网，
我育我的花草香。
望你能把幸福享，
有弟妹了带回花甸让姐看艳阳。
[菊花背声哭泣。
林 子 (唱) 我问舟船她说桨，
林子心中更添霜。
欲走难走心怅惘，
十里花香十里伤。
[众花仙再次起舞，将林子与菊花分开又聚合，聚合又分开。
[伴唱：
一步步走远，一回回凝望，
一片片菊花，一串串泪行。
十里花甸十里长，
十里花开十里香。
林 子 [林子依恋地抱起了哑巴开口。
(唱) 我曾经给她带来热望，
我又给她降下悲怆。
叫大姐我会求医让开口把话讲，
叫大姐回头我还来这风景秀丽的花甸乡。
菊 花 (微笑地摆了摆手唱)
是蛟龙能归海你就乘风破浪，
是雄鹰能展翅你就往高飞翔。
十里送君花拦草木挡，
十里送君心乱腿脚僵。
暗失魂，明飒爽，离别在今晌，
千悲痛，万忧伤，失常装平常。
一送你上大路天宽地又广，
少乌云多晴朗幸福走四方。
二送你人生路平坦少跌宕，
交好运遇好人平安少灾殃。
三送你走得端心中有志向，
守本分讲信用活得人亮堂。
四送你行得正千万莫放荡，
有本事有才能更要德性良。
五送你财运广富裕家兴旺，
有了钱多行善切莫欺同乡。
六送你事业旺台阶层层上，
好技术真手艺声名四方扬。
七送你疼亲人十指连心脏，
问暖寒关痛痒别图谁报偿。
八送你娶贤妻人生好依傍，
作港湾作雨伞莫当烂衣裳。
九送你一句话全当是回响，
与由魁奇婚缘迟早要消亡。
今生我定把他养，
门前绝不立牌坊。
人生之火已点旺，
我要做自尊自信、自立自强、敢拼敢闯、敢作敢当、青春焕发、身心健康、七情六欲都完完全全的新婆娘。
林 子 (唱) 大姐的为人让我景仰，
大姐的品德比花甸百花香。
大姐的温柔绵骨刻刚，
大姐的情义比潺潺流水长。
我真想留下来与她依傍——
菊 花 (捧上一束摘下的鲜花唱)
十送你鲜花一束愉快还乡。
交好运大姐会为你鼓掌，
有困难大姐一定来相帮。
送到此小河伴你往前唱，
望小弟早日回信报安康。
林 子 大姐，我……
[哑巴开口紧紧搂住了林子的脖项。
菊 花 (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大姐的一点心意，回去早早成个家吧!
林 子 (推让)不不，我……
[菊花二话未说，强行从林子脖项上抱过哑巴开口，返身欲走。
[哑巴开口挣扎着要林子。终于，开口挣出了真真切切的一声喊：“爸爸——!”
[全场定格。
[开口从菊花身上挣下，向林子扑去。
开 口 (再次真切地喊出了两个字)爸爸——!
[菊花和林子惊讶地同时扑向哑巴开口，并紧紧拥抱起了开口 。
开 口 (真切地对林子喊)爸爸!(对菊花喊)妈妈!
[众花仙起《团圆舞》。
[伴唱：
一步步走远，一次次回望，
一瓣瓣菊花，一串串泪行。
十里花甸十里长，
十里花开十里香。
[菊花、林子双双抱着乐呵呵的开口向观众走来。
[剧终。
(2002年创作于山西)
出 处：陈彦现代剧作选/陈彦编著.—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