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剧《黄天荡》剧本
剧 情
明,苏云在六部效力三年,放兰溪县正堂。在回家探省母亲以后,即抱着作清官,图名望的打算,将万贯家产随带一半,与妻郑氏取道水路,往兰溪上任。行至五坝涧,船底发漏;命家人苏胜另雇舟船。这时却好被强盗徐伦、陶大等利用山东王尚书的名骗苏云夫妇上船,行在黄天荡财产被抢一空。苏云被抛江中,后来始被隐士陶木公救起;郑氏被徐伦抓去逼亲,多亏徐用相救,逃出虎口,至一尼庵中,生一子,被徐伦抓去抚养,取名徐继祖。
十八年后,徐继祖上京应试,中了新科状元,官拜经略。恰好郑氏告状,告到自己儿子手里,经几番周折,黄天荡杀官劫财一案终于大白,众贼被杀,苏门大团圆。此剧又名“双罗衫”“对罗衫”“白罗衫”。故事见“警世通言”卷十一“苏知县罗衫再合”及清人刘方“白罗衫”传奇。其中“汲水”“详状”“审陶大”为老旦、小生、老丑重头戏,最为流行。
场 次
第一回 萱堂别母
第二回 舟破五坝
第三回 误陷贼网
第四回 舟上贼谋
第五回 黄荡劫官
第六回 朱店寄郑
第七回 苏云遇救
第八回 庵院产儿
第九回 探兄毙命
第十回 祖孙邂逅
第十一回 科场显才
第十二回 郑氏告状
第十三回 继祖详状
第十四回 陶大供实
第十五回 苏云告状
第十六回 众贼到案
第十七回 斩贼团圆
人 物 表
苏张氏 老 旦 苏云母
苏 云 须 生 张氏子
苏 雨 小 生 云 弟
郑 氏 正 旦 云 妻
丫 环 贴 旦 云 婢
苏 胜 末 院 子
徐 伦 净 贼 首
徐 用 武 生 徐伦弟
陶 大 大 丑 水 贼
张 兆 老 生 试 官
白顺天 须 生 兰溪令
林 表 老 生 总 督
陶木公 老 生 隐 士
徐继祖 小 生 苏云子
徐 乐 末 掌 家
尼 姑 老旦 尼 姑
朱 婆 老青衣 店 婆
校 尉 杂
狗 娃 杂 陶木公仆
第一回 萱堂别母
(苏张氏上)
苏张氏:(引)为了家中事,
时刻常操心。
老身苏张氏,配夫苏百万。良人早已下世,老身膝下所生二子:长子苏云,次子苏雨;长子苏云,甲午年中举,乙未年会进,以在六部效力①,未曾归家。清早喜雀鹊檐前高叫,待老身稍坐一时。
(苏雨上)
苏 雨:禀母亲,兄长回家。
苏张氏:叫你兄长进府。
(苏云上)
苏 云:见过母亲。
苏张氏:儿坐下。我儿今日回家,喜笑满面,所为何事?
苏 云:启禀母亲在上,儿在六部效力,三载抓签,发派放儿兰溪县正堂。归得家来,辞别母亲,儿即刻上任。
苏张氏:真乃是君恩甚重,这是祖上有德!丫环。
(丫环上)
丫 环:有!
苏张氏:有请你家夫人出堂。
丫 环:有请夫人。
(郑氏上)
郑 氏:(引)婆母一声唤,
向前问根原。
见过婆婆。
苏张氏:我儿少礼,一旁坐下。(坐介)儿呀,你的喜事到了!你的丈夫去在兰溪县上任,你夫妻双双前去辖民。儿呀,把万贯家财随带一大半,上得任去,儿去作清官、图名望,一路之上必须小心。想你公父在世,留上了罗衫二件,男罗衫丢在家中;女罗衫我儿带在身旁,遮一遮风寒。儿呀,若还到任之时,早修书信还家,为娘的早日放心。苏雨,去到河下,与你兄长雇船伺候!
苏 雨:是,谨遵母命。(下)
苏张氏:儿呀,上得任去,待百姓如父待子一般。听为娘嘱托:
(唱一字)
打坐家庭把话论,
你夫妻双双听娘明,
但愿我儿早到任,
必修书信早回程。
苏 云:(唱一字)
老娘亲不必细叮咛,
嘱托言语记在心。
叫贤妻上前把娘拜定,
打从水道去辖民。(同郑氏、丫环、院子下)
苏张氏:(唱)真乃是祖先有德行,
不料想我儿去管民;
老身打转后堂进,
等候我儿信回程。(下)
第二回 舟破五坝
(苏雨、艄公夫妇、苏云、郑氏、苏胜、丫环同上,上船)
苏 雨:送过兄长。
苏 云:兄弟好好攻读诗书,侍奉母亲;为兄到任,早修书信归家,弟兄在此一别。(苏雨别苏云下)
艄 公:船舟已齐。
苏 云:开舟!(艄公开船介)
艄 公:老婆子!好好掌舵,船要下滩了。
(船行五坝涧,船破)船底发响,船已破了!
苏 云:夫人,随得下官速即上岸!苏胜,付了船家银两,另雇舟船!(同下)
第三回 误陷贼网
(徐伦上)
徐 伦:(引)弟兄结拜我为尊,
黄天荡前当贼人。
(诗)习就猫儿并鼠行,
折日躺觉夜来明②。
人说王法实难犯,
我把王法看的轻。
在下徐伦,弟兄结拜整有一十八人。白日打听买卖,夜晚偷盗容身。昨日正在酒馆吃酒,打听了一桩买卖:涿州有一苏大老爷,去兰溪县荣任知县。要作清官,图名望,家财带了一大半;打从水面经过,船行五坝涧,船底发漏,命得老院子另雇舟船。我不免给陶弟讲说明白,得了这个买卖,满身富贵,待我转过陶弟家中。陶弟,开门来!
(陶大带众贼上)
众 :(引)家无生活计,
陶 大:(引)做贼挖窟窿。
老子陶大。众弟兄,耳听门外敲敲打打,敢莫是我们那一案发了?你们看门,待我穿了滚身袄子勾上鞋,腰里刀子挂起来,放了他的槽头血③。照家伙④!
徐 伦:陶弟,这做什计?
陶 大:我当是何人,却是闷五到了!来,你进去罢!
徐 伦:是要进去的。
陶 大:大哥请进,请坐。众贤弟,给大哥见礼。
众 :见过大哥。
徐 伦:众弟兄就地打坐。陶弟,你这几日可好?
陶 大:这几日好有一比:好比土地老儿拄着拐棍满山跑,啃得⑤穷爷爷没得路了!大哥,你可好?
徐 伦:我也有一比:半夜三更屋梁响断了粮了!
陶 大:这个穷日子难过!
徐 伦:我弟兄穷不久了。
陶 大:大哥请坐。众弟兄,大哥说我们穷不久了。莫非是打听了得手的买卖,不给我们说?
众 :去问他几句。
陶 大:大哥,你说我们穷不久了,莫非打听有了好买卖,不给我们说?
徐 伦:陶弟有所不知,直隶涿州有位苏大老爷,去到兰溪上任,打从水面经过,行至五坝涧,船底发漏,命得管家另雇舟船,我们把这个买卖弄好了,岂不是满身富贵?
陶 大:去吧,去吧!他一个知县官,有多少金钱财宝叫我们弟兄打抢?
徐 伦:陶弟有所不知,他作清官、图名望,万贯家财带了一大半,这岂不是个好买卖!
陶 大:好到却好,我们是个贼船,他能上我们这个贼船吗?
徐 伦:我们找一个有名望的船主。
陶 大:找那个有名望的?
徐 伦:山东王尚书,那岂不是大有名望?
陶 大:去吧,去吧!山东王尚书岂与我们合伙不成?
徐 伦:这乃是扯名望的。
陶 大:大哥说话有理。众弟兄,今日王坝涧逢场⑥的,把你们帽子戴的端端正正、衣服穿得周周整整的去在场上,莫要贼头贼脑的乱进见了那个声语不对的,拿亮风膀子打他;他有来言,我有去语。走,走,走!
(苏胜上)
苏 胜:你们这些人好生无理:大路朝天,一人半边;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为什么用亮风膀子打起我老汉来了?
陶 大:老伯莫怪,今日逢场哩,人烟拥挤,把你错膀了一下,我给你赔情了!
苏 胜:你还是个好人。
陶 大:老伯,听你讲话不象是此地人哪!
苏 胜:我原不是此地人。
陶 大:你是那里人?
苏 胜:我是直隶涿州苏家庄的人。
陶 大:你来我们敝地为了何事?
苏 胜:我家老爷去在兰溪上任,船行五坝涧,船底发漏,命我另雇舟船。
陶 大:这就好了,我们说到缘法上了。我们就是此地的舟子。来来来,我们握个手。
苏 胜:我是个放牛孩卖不了牛,要见过我家老爷。
徐 伦:见老爷?
陶 大:你生就是个闷五,见老爷就见老爷,难道说老爷不是人见的?走,见老爷去!(众随苏走场)
苏 胜:来在馆驿,你们稍候;待我禀报老爷。有请老爷。
(苏云上)
苏 云:(引)六部领公文,
兰溪管万民。
管家,命你雇的舟子可到?
苏 胜:现在外面。
苏 云:传话出去:人多必乱,会讲话的来上一二名。
苏 胜:是,来人听话,老爷传谕出来:人多必乱,会讲话的来上一二名。
陶 大:道的对!众弟兄,你们去在茶馆吃茶、酒馆喝酒,有我会账。(众下)大哥,随我去见老爷。(进)给老爷叩头。
苏 云:报上名来。
陶 大:我叫陶大,他叫徐伦。
苏 云:苏胜过来,上了号簿。你们俱是此地的舟子吗?
陶 大:我们就是此处的舟子。
苏 云:你们驾的何人的船?
陶 大:我们驾的山东王尚书的船,船又大,底又宽,坐在上面不得翻。哦,哦!稳当。
苏 云:这走兰溪你要好多水脚?
陶 大:我们要二百四十贯。
苏 云:不能少给?给你们一百二十贯?
陶 大:不得够,不得够,老爷高一下!
徐 伦:陶弟,不要争。我们这个地点是兰溪所管,老爷上得任去,把我们水面上这个差使免得一免也就够了。
苏 云:此人讲话,敢莫是站长?
陶 大:我们十八个结拜,他是我们的瓢把子。
苏 云:来传脚班。
陶 大;老爷传脚班为何?
苏 云:过载。
陶 大:老爷不可,脚班过载又要花老爷的资财;我们弟兄人多,帮忙给老爷把载过了就是。
苏 云:真乃会讲话!苏胜,每人赏他们青钱两贯。
陶 大:老爷请退。(苏云、苏胜同下)众弟兄走上!(众贼上)接钱。此番前去过载的时节,你看那包袱沉重的放到一边;箱子沉重的搁到一旁,听到了莫有?走,我们过载去!
(陶众同下)
(徐用上)
徐 用:(引)习就流星拐子,
专结四路宾朋;
不论英雄豪杰,
见我满脸春风。
在下徐用。苏大老爷上了我们弟兄的贼船,不免前去搭救苏老爷一条性命。迈开虎步,走,走!(下)
第四回 舟上贼谋
(徐伦带陶大,众水贼上,搬行李上船。苏云、郑氏、苏胜、丫环同上船介)
陶 大:船舟已齐。
苏 云:鸣金开舟。
陶 大:众弟兄摇橹的摇橹;大哥去掌舵;我来揽头。
(徐用上)
徐 用:陶弟慢着。
陶 大:臭虫来了?
众 :那个臭虫来了?
陶 大:臭虫来了,这个事要乱面呀!
众 :问他上不上船?
陶 大:二哥,你该不上船吧?
徐 用:我来了,专送你们一程。
陶 大:跳⑦都抽了,怎么得上船呢?把你那个锏伸上来,我把你扯了上来。二哥,你来了可莫坏事,这个生意有你的股子就是。
徐 用:我不坏事。
陶 大:你见过苏老爷。
徐 用:见过苏老爷。
苏 云:报名。
陶 大:他叫徐用。
苏 云:上了号簿。
陶 大:教你莫来莫来,来就上了生死簿了!
徐 用:号簿。陶弟给我找个差事。
陶 大:啥差事?众家弟兄在摇橹;大哥在掌舵;我在搅头;没人煮饭,你去给我代伙。(徐用下,牌子,内喊)
众 :船到黄天荡。
陶 大:到黄天荡抛锚停舟。
苏 云:正好行船,然何湾舟?
陶 大:此名黄天荡,有个歌句子:“船到黄天荡,无风三尺浪”——正是我们动手的时节。
众 :湾船的时候。
苏 云:待本县出舱观看——此处湾船太孤野了。
陶 大:回禀老爷在上,我们人多手多,打的打梆,摇的摇铃,愿保老爷一身无妨。
苏 云:真乃会讲话。苏胜,每人再赏他们青钱两贯。(退入后舱介)
陶 大:谢过老爷。众弟兄,搭跳上岸。(众贼喜跳介)你们那在做什么?
众 :太阳靠山,贼娃子撒欢。
陶 大:那是个啥话?
徐 伦:陶弟,这个买卖到了手了,你们十七股分账;我这一股不要。
陶 大:啊呀,不对呀!众弟兄,这个买卖乃是大哥弄下的,怎么他教我们十七股分账,他又不要哇?
众 :你问他怎么不要?
陶 大:对,待我去问。喂!大哥,买卖是你写下的,你不要,众家弟兄将你得罪了?我老陶把你得罪了?为啥你不要哩?
徐 伦:陶弟有所不知:我今年已半百,没有娶下妻小;观看苏老爷娘子倒有几分姿色,我给众家弟兄娶个新嫂嫂,你看如何?
陶 大:唉!哈、哈、哈!众弟兄,我把大哥好有一比:月亮落在枯井里——他乃是底星子货。
众 :怎么是底星子货?
陶 大:他要纳苏老爷娘子为妻,因此上他要人不要钱。
众 :陶哥,水面上的生意,不怕做,只怕犯。大案不犯,还则罢了;大案一犯,十七个抵案呢?还是十八个抵案呢?
陶 大:有理,待我去问大哥:水面上的生意,不怕做只怕犯,大案一犯是十七个抵案呢?还是十八个抵案呢?
徐 伦:十八个抵案,我挨头一刀,不拉勾⑧。
陶 大:大哥是好的!众弟兄,先向大哥道个喜。大哥传令。
徐 伦:陶弟传令。
陶 大:“过街鼠”、“油胡芦”听令:你二人把守前舱;(二贼下)
“单页刀”、“草上飞”听令:你二人把守后舱;(二贼下)大哥,我二人手执短刀,把守中舱。(同下)
第五回 黄荡劫官
(众贼寇摸黑上舟介,打沙子为暗号,陶大已摸索上舟介。前面摸着狗矢,后面摸着徐用介)
陶 大:二哥,你可莫要坏事。(众贼往舱里望见苏云,郑氏正在舱里饮酒,众贼假意拍动响声介)
苏 云:船舱外边响亮,苏胜过来,掌灯外边观看。
(苏胜出舱,被贼杀介)
郑 氏:管家未见回来,丫环你去看看。
(丫环出舱,亦被贼杀介)
苏 云:夫人,院子、丫环出舱,未见回信;你我夫妻出舱一观。
(众贼挥刀喝声,徐用手执双锏,挡定苏云介)
郑 氏:(唱滚板)
一见得众好汉我吓掉魂,
冷水浇头怀抱冰;
还望得众好汉施恻隐,
饶命放我远逃生。
陶 大:喂!二哥,教你不要坏事,不要坏事,你拿你的哭丧棒,左也在挡,右也在挡;你挡的为着啥事吗?
徐 用:陶弟有所不知,苏老爷万贯家财,你我弟兄得了一大半,难道说连个囫囵尸首都落不到吗?
陶 大:臭虫还臭得有味,苏老爷的财物我们得了,难道说我还有不教你给他个全尸的道理?众弟兄,拿些麻绳将他捆绑,抛下江去!(众贼将苏云捆绑。投入江中,徐用暗丢下船板一块,苏云手扶船板飘流而去介)
郑 氏:好贼呀!
(唱)贼人做事心肠狠,
你不该把奴夫抛江心;
今世不能把仇报,
死后把你魂来追!(徐伦拿刀挡定陶大介)
陶 大:大哥,有道说:光棍不开花,开花我要把性发。
徐 伦:陶弟然何生气?
陶 大:他骂我们贼上贼下的,我们要杀他,你拿刀挡定,你是啥大哥?
徐 伦:他骂贼骂的我,没有骂你们。
陶 大:你这个说话的好!你在做贼,我们在做强盗,这是啥话?
徐 伦:陶弟,我要人不要钱。
陶 大:大案一犯,你可莫要拉勾。
徐 伦:倘若案犯,我挨头刀,决不拉勾。
陶 大:敢这说,你就领去下。
徐 伦:苏老爷娘子,随得我来。(郑氏同徐伦下)
陶 大:众弟兄!走,我们乱葬坟去分赃;酒楼去敬我的贼王爷。
众 :财神爷。
陶 大:啊!财神爷。走,我们先分赃,后敬爷。(同下)
第六回 朱店寄郑
(徐伦领郑氏上。叫门,朱婆上。)
朱 婆:(引)耳听有人叫,
开门看是谁。
见过徐大爷。
徐 伦:我们苏老爷娘子寄在你这里,吃用有我付。
朱 婆:我晓得,我晓得。苏老爷娘子,随得我来。(郑氏同朱婆下)
徐 伦:这般时候,待我酒楼走走。
第七回 苏云遇救
(陶木公带狗儿驾舟游江上)
陶木公:(唱)坐在家中心发闷,
驾定小舟去游行。
狗娃子,
(唱)将船湾在柳林进,(苏云手扶船板,飘流到船底,将船挡住介)
(唱)波浪挡船不能行。
狗娃,将船划上走!
狗 儿:撑不动了。爷爷,啥子把船挡阻住了。
陶木公:拿个挠钩爪子去,抓起来看。
狗 儿:待我抓着,是个啥?(抓不动介)爷爷,是个大棒。
陶木公:莫非是个人?有道说的好:“救人一命,胜活十年,”把他捞起来。(狗儿拉苏云尸上船介)哎呀!他身上还是用绳绑着哩!还挟着一块板子,狗儿,把板子去了,快快将他解开,你看他身上象水珠子一样;船内现有爷爷的躺衣,取来给他换上。把湿衣给他脱了,我给他抖水。狗儿,你摸摸看还有有气没有?
狗 儿:爷爷,我害怕。
陶木公:你那么大了,都是个人,怕什么呢?
狗 儿:待我去摸。爷爷有点气。
陶木公:爷爷又没死。
狗 儿:我说这人还有点气。
陶木公:有气就能救。爷爷壶里还有开水,去给他倒点来;快点拿来给他灌。(狗儿取水一杯向苏云口内灌介)有气吗?快叫起来,叫。
狗 儿:叫啥吗?又不知道姓!
陶木公:张、王、李、赵由你叫。
狗 儿:张先生、王先生、什么先生,你醒来呀!(苏云醒介)
苏 云:(唱)一阵昏来一阵醒,
昏昏沉沉不知情。
猛然睁眼目观定,
只见强人面前存。
好贼呀!
陶木公:我们乃是良船,不是贼船,莫要错怪。
苏 云:学生失言,有劳老伯搭救。
陶木公:你那一身浇湿,先把衣裤换了,再好讲话。(换衣介)狗儿,把这湿衣拿去晾着去。
苏 云:谢过老伯赠衣。
陶木公:好说了,船舱打坐。(坐介)你家住那里?姓甚,名谁?何人将你捆绑抛江?
苏 云:哎!
(唱)好比鳌鱼吞了金钩吊——
吊得腹内肝花痛。
未曾开言珠泪滚,
尊声老伯听分明:
你问我家来家不远,
直隶涿州有家门。
我的父名叫苏百万,
我母张氏贤良人;
所生弟兄人两个,
日每南学攻书文。
不料父亲早丧命,
单丢母子有三人。
甲午年间得中举……
狗 儿:爷爷,你听得没有?他乃是个举人老爷,爷爷就要与他平坐了。
陶木公:举人老爷,请坐。往下讲来。
苏 云:(唱)连科及第中头名。
在六部帮写三年整,
才放我兰溪县中去辖民。
万贯家财我带一半,
随带郑氏、丫环、仓头有二名。
船行在五坝涧船底发响,
命老院在大街去雇舟再行。
那时节我未曾追清细问,
那料想上了船尽是贼人。
船行在黄天荡将我抢定,
那贼人他将我绑抛在江心。
丫环老院都杀尽,
不知道郑夫人死和生!
你要问我名和姓,
我的名字叫苏云,
兰溪县里辖万民。
陶木公:(唱)苏老爷适才对我论,
却原来是县令落江心。
走上前来把礼敬,
恕老汉搭救迟莫要记心。
苏老爷,你这个冤枉甚大,就在我老汉家中教我几个蒙童。等候清官从此经过,你再去申诉冤枉不迟。
苏 云:我的冤枉甚大,我定要去告那一班强人!
陶木公:你不教。狗娃子,叫他教馆他不教。你给我想个办法!
狗 儿:他不教吗?我们装的装好人,装的装坏人。
陶木公:那个装好人,那个装坏人?
狗 儿:爷爷装好人,我装坏人。你叫他教;他不教我,就把他扭下江去。爷爷是好人,就挡住啦!看他教是不教。
陶木公:你是只许开弓,不许放箭!你莫老实把他掀到河里去了。
狗 儿:那明明是个吓他的。
陶木公:苏老爷你道教不教啊?
苏 云:我的冤枉事大,我不能教。
狗 儿:啥子?你不教?你才是个没良心的!爷爷莫管,我把他扭下江去。
(陶木公忙挡介)
苏 云:老伯不要扭,我教就是。
狗 儿:你教我就不掀了。
陶木公:开舟。
苏 云:哎呀,开不得呀!
陶木公:我们是良船,不是贼船,你莫要怕。
苏 云:好不惊煞人也!(同下)
第八回 庵院产儿
(徐用上)
徐 用:(引)一身不为己,
专与他人忙。
在下徐用。众家兄弟被我用蒙汗药酒将他们迷住,不免去在朱婆家中,将苏老爷娘子释放。转过朱家;朱婆开门。(朱婆上)
朱 婆:见过徐二爷。
徐 用:请苏老爷娘子出来,我有话讲。
朱 婆:有请苏老爷娘子。
(郑氏上)
郑 氏:唤我为何?
朱 婆:徐二爷叫你有话讲。
郑 氏:这个!(大惊介)
朱 婆:你莫怕,这是个好人。
郑 氏:呵,见过徐二爷。
徐 用:那班强人,被我用蒙汗药酒灌醉,你还不快快逃走吗?
郑 氏:恩人留名。
徐 用:我名徐用。还是快去!(郑氏欲下)
郑 氏:谢过恩人。
徐 用:转来。你可有使用盘费?
郑 氏:一路觅食而已。
徐 用:我这有银两,你带在身旁,作为路上盘费。朱婆,你还不随定逃走?
郑 氏:谢过恩人。(随朱婆同下)
徐 用:(念)行好事无人得见,
好心肠只有天知。(下)
(徐伦上)
徐 伦:贼老子徐伦。我不免到朱婆店中,与苏娘子鬼混鬼混,转过朱家。(叫门介)朱婆开门!哎呀!这个门乃是掩着的,待我进门观看。(进)朱婆子,朱婆子!苏老爷娘子。哎,朱婆不见,苏老爷娘子也不见;想必是逃走,谅必走之不远。手执钢刀,待我赶上前去!(下)
(郑氏、朱婆上)
郑 氏:(唱)多亏得恩人将我放,
释放裙钗逃外乡。
不顾生死往前闯,
两脚疼痛倒路旁。(坐地介)
朱 婆:你然何不走?
郑 氏:我两脚疼痛,难以前行,如何是好?
朱 婆:这、这、这……天哪!你不走,后面有人追来,你不得活,我也不得活。也罢,你一旁有一口井,待我扑井而亡。苏老爷娘子,后面贼人追来了。
郑 氏:在哪里?
朱 婆:在这里。(急跳井下)
郑 氏:(唱)一见朱婆废了命,
怎不叫我泪双淋,
耳旁又听得人声震,
敢莫是强盗追奴身?
哎呀!后面好象是有贼追赶前来,我该逃往那里?这、这、这、这……有了,假意脱下绣鞋,放在井边,作一脱身之计。天哪!我就是这一计了!
(唱)忙将绣鞋来脱定,
谅贼人难解计中情;
忍着疼痛往前耐,
舍死亡命去逃生。(跑下)
(徐伦上)
徐 伦:追在此间井旁,现有绣鞋,不见苏老爷娘子。敢莫是苏老爷娘子投井而亡,咳,他是官家之女,诡计多端,敢莫是做了个脱鞋之计,也是有的。待我随后追赶前去。(跑下)
(郑氏上)
郑 氏:(唱)适才间逃出了天罗地网,
又无房又无家那里躲藏?
耳内里又听得钟鼓响亮,
不知是尼庵里庙堂?
逃在此间,四下无人;耳听丛林内面,钟鼓响亮,不知是庵是寺?待我进林观看:乃是“白云庵”这才好了,我不免庵中躲避;待贼人过去,再好逃走。(叩门)师父开门来!
(尼上)
尼 :(引)扫地不伤蝼蚁命,
爱惜飞蛾纱罩灯。
外面是何人叫门?
郑 氏:开门便知。(尼开门介)
尼 :乃是一位女施主。
郑 氏:不敢。
尼 :请进庵堂。
郑 氏:要进庵堂。(进坐)
尼 :这位女居士到此为何?我看你是远方之人,家住那里?姓甚名谁?
郑 氏:师父莫非要问?
尼 :不问不知。
郑 氏:哎,师父请听!
(唱)师父在上容我禀,
提起此事好伤情:
你问我家来家不远——
苏家庄前有门庭;
奴公父名叫苏百万,
婆婆张氏好善人;
奴夫苏云作知县,
兰溪县中管万民。
上任时打从水道走,
黄天荡前遇贼人。
丫环院子齐杀尽,
将老爷捆绑丢江心。
贼头徐伦心肠狠,
立逼奴家要成亲。
多亏恩人徐用将我放,
随定朱婆逃出门;
朱婆扑井丧了命,
贼人徐伦随后跟。
奴不顾生死往前奔,
因此庵中来藏身。
正与师父把话讲,
哎呀!
腹内疼痛为何情?
是、是、是来明白了。
十月怀胎要降生。
是男是女早下地,
也免为娘腹内疼。
师父搀我禅房进,
娘奔死来儿奔生。(尼掺郑氏下。徐伦上,绕场下。尼掺郑又上)
尼 :(引)幸喜苏门有后,
郑 氏:教人又喜又忧。
尼 :先与苏老爷娘子道喜。
郑 氏:是大喜还是小喜?
尼 :乃是——大喜。
郑 氏:真乃谢天谢地,幸喜苏门有后。师父好道却好,庵中难以扶养。
尼 :苏老爷娘子不必着急:这里离我娘家不远,我有一兄弟,弟媳无子,抱到他那里去,教他扶养;扶养成人,接承你苏门后代,你看如何?
郑 氏:咳,事到如今,师父还要拿个主见!
尼 :焉有不管之理,你可有什么纪念之物?
郑 氏:事到如今,有什么纪念之物?我身上穿的这个罗衫,乃是婆母娘所赠,不免用我这个罗衫包定我儿;现有我这金钗一支权当纪念之物。(脱衫哭介)
尼 :你母子分别了吧!
郑 氏:儿呀!哎,儿呀!师父把你抱出庵去扶养成人,拿着黄天荡那一伙强盗,儿呀,你要刀刀见血呀!
(唱)我儿生来命真苦,
未满三天离娘身。
倘若儿长大成人后,
拿住了贼人莫放轻!
将娇儿付与师父抱,
这件事望师父来担承。
尼 :(唱)夫人不必细叮咛,
老尼焉能不用心?
苏娘子你请禅房进,
怀抱小孩出庵门。
耳听得后边有人赶定,
敢莫是强人到此间?
将孩儿放在丛林内,
出家人不管你死和生。(丢孩子于林内下)
(徐伦上)
徐伦:哎呀!赶在此间,然何不见?(孩哭介)那里有孩童啼哭,待我观看:那有乌鸦一群,手抛顽石将他击飞。(鸦飞出现小孩)这一小孩,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待我拾起来观看:哈、哈,乃是个男娃子!长得真好!这就好了,我赶苏老爷娘子,也是为了徐门之后;我得了这个娃,抱回家去,请个奶妈将他扶养成人,接替我徐门后代。大叫苏老爷娘子,你慢跑,我有了这个娃,我也不赶你了。这孩子我得给他取个名字才好,哦!我姓徐,给他取名叫徐继祖,正是。
(念)此子生来骨格圆,
长大必定是贵男;
老子今日拾得你,
后来必是送终男。
闲人闪开,我有儿子的来了!哈、哈、哈!(下)
第九回 探兄毙命
(苏雨上)
苏 雨:(引)奉了母亲命,
兰溪探望兄。
学生苏雨。家中奉母亲严命,兰溪县中探兄望嫂。这般时候,待我前行。(下)
(白顺天带人投上)
白顺天:(引)尔俸尔禄,
民膏民脂。
(诗)萧何造律条,
不犯最为高;
犯在本县手,
王法定不饶。
下官白顺天,与明为臣。奉王旨意,实授兰溪正堂。前者六部有文到来,言说有一苏云,苏大老爷来到此间上任,为什么不见前来?敢莫家中有什么阻拦?衙役,小心伺候。
(苏雨上)
苏 雨:(引)离了原郡地,
来到兰溪城。
来在此间,有座衙门,待我上前去打话。门上那位请来!我学生有礼。
役 :干什么的?
苏 雨:这可是兰溪县?
役 :正是兰溪县。
苏 雨:劳你通禀你家老爷,就说原郡二老爷要见。
役 :稍候,禀老爷,原郡家乡二老爷要见。
白顺天:真乃胡说!本县原郡家下上无兄,下无弟,敢莫是一狂生,不要睬他。
苏 雨:为什么一去未见回音?我兄长的衙门,我怕些什么?待我进去观看,上面兄长请了。
白顺天:唗!胆大的狂生,胆敢冒认官府为你的兄长;不念起斯文同骨肉,定要责罚于你。来,将他赶下堂去!(苏雨怒气下堂,仰天长叹介)
苏 雨:天哪,天哪!哎呀,杀人的天呀!在家奉母严命,前来探兄望嫂。又谁知兄嫂未曾到任,我只有来时的盘缠,那有转回的路费?好不气,好不气!好气!真乃好气!(死介)
役 :禀老爷,那一秀士气呕身亡。
白顺天:这一秀士好大的气性!必定身旁有什么紧急的事,才得一死。听本县吩咐:将他尸身用棺木盛殓,有人搬尸不用阻挡;将尸掩下。本县自叹,前者六部有公文到来,有一苏云苏大老爷到县上任,未见到来接印;莫非他原郡家下有一二弟吗?也未可知。正是:
(念)这样不明事,
教人难猜情。
掩门。(同下)
第十回 祖孙邂逅(汲水)
(徐伦上)
徐 伦:(引)曾记当年黄天荡,
不觉两鬓白如霜。
老汉徐伦。弟兄一十八人结拜,曾在黄天荡前杀官劫财,我弟兄得了苏老爷的万贯家财,满身富贵。追赶苏老爷娘子,拾了一个顽童,恩养了一十五岁,读书倒也聪明伶俐。今乃皇王开科,不免命儿上京赴试,待我与儿讲说明白。家院!(徐乐上)
徐 乐:有。
徐 伦:有请你大少爷下学。
徐 乐:有请大少爷下学。
(徐继祖上)
徐继祖:(引)笔尖沾干砚池水,
砚池虽小卧蛟龙。
学生徐继祖。爹爹呼唤,上前去见,见过父亲。
徐 伦:坐下。
徐继祖:爹爹唤儿到来有何教训?
徐 伦:那有常常训教之理。当今皇王开科,我儿可愿前去?
徐继祖:情愿前去。
徐 伦:既然如此,随父下边打点。正是:
(念)打发吾儿赴春闱,
徐继祖:(念)但愿此去中高魁;
徐 伦:倘若得中龙虎榜,
徐继祖:等候喜鹊报佳音。
徐 伦:你要早去早回。
徐继祖:爹爹请退。徐乐,准备包裹行囊,前去带马。(同下)
(苏张氏上)
苏张氏:(唱)想儿想得肝肠断,
望儿望得两眼穿。
年迈人打坐草堂上,
我母子要相会梦里团圆。
老来丧子,大不幸也!老身苏门张氏,配夫苏百万。良人下世,留下万贯家财;两个娇儿:长子苏云,次子苏雨。甲午年中举,连科及第。六部效用三年,我儿去在兰溪辖民。他夫妻上任之时,万贯家财带了一半打从水道而行。为什么一去未见音信?老身放心不下,命得次子苏雨,去到兰溪探兄望嫂,又未见过信回。有人曾说他弟兄双双亡故了。老身放心不下,造下两付灵牌。不想起冤家还则罢了,若想起他弟兄二人,抱住灵牌痛哭一场!今日思想起我儿,哎!取出灵牌长叹长叹。(抱灵牌坐哭介)苏云、苏雨,儿呀!
(唱)见灵牌不由人珠泪滚滚,
止不住伤心泪洒湿衣巾。
儿的父不料想早已废命,
娘守寡扶养儿长大成人。
送儿去南学书念定,
也不枉为娘苦费心。
苏云儿甲午年间得中举,
连科及第中头名;
六部习文三年整,
命我儿兰溪管黎民。
为什么一去永无音信?
倒教为娘不放心。
命苏雨兰溪将你探,
我儿一去未回程。
我儿你或生或死给娘信,
为什么无书无信转回程?
哭罢了苏云哭苏雨,
好一比刀割肺腹剑穿娘的心:
在书馆读书好不好,
你要说探兄望嫂走一程。
为什么你一去也无音信?
倒教为娘我忧闷在心。
来人报你弟兄双双废命,
娘苦不得死去又复生。
这才是黄梅不落青梅损,
白发人反送你黑发人。
哭姣儿只哭得口干舌燥,
去井边打水我润唇。
思想两个娇儿,我口干舌焦,不免取来瓦罐井边汲水一回。(取罐出门介)
(唱)我好比下水舟将舵失了,
又好比失群雁自己飞逃;
来至在井边将水吊,
这也是年纪迈闷跌一交。
(昏倒在地介)
(徐继祖内唱)
徐继祖:(唱)叫徐乐你与我忙带路进。
(徐乐引继祖上)
学生徐继祖,五坝街人氏。七岁攻书,九岁进学。一十二岁连科会进。今春一十五岁。奉父严命,上京赶考。待我马上加鞭。
(唱)阳关大道起灰尘,
马鞭稍拨开路旁柳,
天气炎热难以前往。
继祖自叹:行在此间,天气炎热,待我下马休息。那厢有一贫妇人汲水,不免前去借水润唇。远看乃是一贫妇人,近看乃是一老妈妈在此汲水,因年纪高迈,闷倒在地。待我把老妈妈唤醒。老妈妈醒来!
苏张氏:(唱)昏昏沉沉挣扎起,
眼目昏花错认人。(见徐继祖)
儿呀,你才回来!来来来,随为娘归家。
徐继祖:妈妈不要错认,我乃上京的举子,不是妈妈的孩子。
苏张氏:怎,怎,怎么讲你是上京的举子?不是我的儿子。咳,郎君呀!
(唱)错出言休记心。
郎君呀!老身年纪高迈,错把你叫了声孩儿,你没要见怪。
徐继祖:妈妈年纪高迈,莫说叫一声孩儿,就是叫声孙儿,也是理所应当。
苏张氏:郎君敢莫迷失路途?
徐继祖:非是迷失路径,只因口中渴燥,欲借妈妈清泉解渴。
苏张氏:咳!你们行路之人,用了清泉不大要紧;少年成疾,老年成病。郎君观看,这里离老身寒舍不远,到了我家,我与你烧茶解渴。
徐继祖:萍水相逢,打忧不便。
苏张氏:常言讲得却好:家中有剩饭,路上有饥人,何况一杯苦茶。
徐继祖:这一瓦罐水,待学生给妈妈提上。
苏张氏:又恐打湿了你的蓝衫,这一瓦罐水呀,我倒提得起。我与你带了坐马。
徐继祖:妈妈年纪高迈诚恐跌倒,那里我们各自方便。
苏张氏:郎君请:
(唱)观前面好象苏云子,
观后影好像我二娇生。
打开桃园观杏子,(进门)
世上也有同样人。
郎君请进。
徐继祖:庄廊外面还有我的马匹行囊。
苏张氏:郎君放心,我这庄廊无坏人。
徐继祖:我失言了。
(唱)低头我把瓦宅进,
我问妈妈可安宁?
苏张氏:(唱)端把椅儿郎君坐,
老身烧茶你解渴。
儿呀!(下)
徐继祖:(唱)一见妈妈进厨房,
口口声声哭儿郎。
观看妈妈年纪高迈,住了这么大的瓦宅。牌匾有钉,桅杆有镫,莫非有人在外为官?然何这样的狼狈?想起了!有道说的好:“兴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似水推沙。”
(唱)牌匾有钉桅杆有镫,
莫不是有人管万民?
猛然抬头目观定:
桌案摆的二付灵。
观看桌案摆的二付灵牌,不知亡故的是妈妈的什么人?妈妈又是亡故者的什么人?待我上前观看。上写:文林郎苏云;庠生苏雨。文林郎、庠生……学生不解。等妈妈到来问个明白。
(唱)将身儿打坐瓦宅等。
等妈妈到来问分明。
(苏张氏上)
苏张氏:(唱)非他烧茶把他敬,
他与我长子一样形。
儿呀!
徐继祖:(唱)一杯黄茶未曾饮,
只见妈妈哭娇生。
苏张氏:郎君请坐。
徐继祖:有坐。
苏张氏:郎君家住那里?姓甚名谁?这样打扮今向何往?
徐继祖:妈妈那曾知道:学生乃是五坝街人氏,姓徐名继祖。七岁攻书,九岁进学,一十二岁连科会进,今年一十五岁。奉父严命,上京赶考。
苏张氏:哎呀!年轻之人,真乃可喜可贺!
徐继祖:桌面上有二付灵牌,他是妈妈的什么人?妈妈是他的什么人?
苏张氏:郎君问是二付灵牌,老身不讲,谅你不知。文林郎乃是我长子苏云;庠生乃是我次子苏雨;文林郎苏云甲午年间中举,乙未年会进。六部效用三载有功,授儿兰溪县令。他夫妻上任之时,万贯家财带了一大半,事到如今永无音信。老身放心不下,命得次子苏雨前往兰溪探兄望嫂,也未转回。来人报道他弟兄双双亡故。因此我造下灵牌二付,不思想起还在罢了,思想起来,抱住灵牌痛哭一场。啊!
徐继祖:原来是前辈老尊堂,请上受我一拜。
苏张氏:诚恐领受不起。
徐继祖:有道说:“亡者为尊”呀!
(唱)抖抖蓝衫稳头巾,
拜过前辈老年人。
妈妈!
你有福生来无福受,
白发人反送黑发人。
辞别了妈妈出庄院。
苏张氏:君子请转来。
徐继祖:(唱)只见妈妈放悲声。
妈妈啼哭为何?
苏张氏:郎君,你此番上京赴考,倘若一步高中,命得人役,打听我两个娇儿或在或不在,倘若他弟兄在世,或兄或弟来得一人,归得家来伺候老身。啊,老了!
徐继祖:妈妈稍候。学生背身自叹,有道是,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而报,妈妈家中可有什么纪念之物。
苏张氏:家道贫穷,那有什么纪念之物!夫君在世留有罗衫二件。女罗衫已付郑氏媳带往上任,现在男罗衫还在家中,领口被灯火损坏。
徐继祖:陈你的罗衫来。
苏张氏:郎君请坐呀,
(唱)打开箱笼取罗衫,
郎君拿去仔细观。
徐继祖:(唱)用手接过罗衫看,
猛然一事想心间。
妈妈讲的话,诚恐学生忘怀,道是,谨记不如砚墨,妈妈家中可有文房四宝?
苏张氏:墨砚倒有,可是狼狈不堪了!
徐继祖:可还用得?
苏张氏:倒也用得。
徐继祖:陈来。(取介)
苏张氏:郎君观看。
徐继祖:你们是哪里所管?
苏张氏:直隶涿州所管。
徐继祖:明白了!
(唱)上京城打从涿州过。
小地名?
苏张氏:苏家庄。
徐继祖:啊!
(唱)苏家庄前遇良人⑨,
上写苏云并苏雨。
还有什么人?
苏张氏:媳妇郑氏。
徐继祖:啊!
(唱)下写一品郑氏夫人,
还有什么人?
苏张氏:还有丫环院子。
徐继祖:那不在其数了。
(唱)一家人写在罗衫上,
辞别了妈妈奔路程。
苏张氏:君子呀!此番上京,倘若高中,定要打听我两个儿子下落。你,你,你来看,老身老了!
苏继祖:妈妈不必悲泣。此回倘若学生高中,先命人役打听你两个娇儿下落,若倘在人世,或兄或弟,回家伺奉妈妈;倘若不在人世,学生修书接妈妈同享荣华。外面风霜甚大,妈妈进庄去,学生去了。(下)
苏张氏:(唱)一见君子奔路径,
不由老身泪珠淋。
悲悲切切进庄村,
抬头只见二灵牌。
苏云、苏雨,为娘把儿舍不下!舍不下的儿呀!呕呕……(下)
第十一回 科场显才
(张兆带役人上)
张 兆:(引)昨夜一梦到瑶台,
月中嫦娥把桂栽;
打从广寒宫中过,
不知谁是栋梁材?
本院十八翰林学士张兆。明室台前为臣。奉王旨意,魁星楼前把卷。考试三场,今乃罢卷之期。贡院门已开,众举子临场。(徐继祖,甲、乙二丑生上)观看头场举子;文章例好,不知腹内奇才如何?不免当场考验。
徐继祖:愿闻。
张 兆:愿闻必是好的。
(出对):岩上松柏伸出龙头望月,
徐继祖:(对)院中笛笙摆开凤尾朝天。
张 兆:真乃奇才!三日后观看龙虎榜。
(徐继祖下)传二班。
役 :传二班
甲 生:啥子?过二关?
役 :传你的。
甲 生:卖米的也能过考?
役 :传你的。
甲 生:你不是说传我的么?见过宗师老丫公。
役 :老大人。
甲 生:呵,就是你的老大人?
张 兆:二班举子,观你文章糊涂,腹内才学如何?
甲 生:我口内能吃二十四个包子,白都不露。
张 兆:真乃胡说!
甲 生:不说就不说。
张 兆:有心出得一对你可能对?
甲 生:赖牌。
张 兆:你听着。
(对题)鹭鸶滩前戏白鱼鱼白水白白白白,
甲 生:那理这么多的白字?有对!
(对)小伙窑内去担炭人黑炭黑肩担黑黑黑黑。
张 兆:不成对。
甲 生:你那么多白呀!我能不对黑?
张 兆:再听一对。
甲 生:赖牌。
张 兆:(对)香炉三只脚日每神前供童子来烧香凑起五只脚,
甲 生:哎呀,大人出到脚上了,有对:
(对)螃蟹八只脚日每沙滩去晒壳我家父去担水凑成九只脚。
张 兆:就该有十只脚呀!
甲 生:不错,我家父是个瘸子,他走路跳,跳,跳。
张 兆:跳什么?
甲 生:跳龙门。
张 兆:本院龙门岂容尔跳?
甲 生:我这个纱帽要问你要。
张 兆:今科不中。
甲 生:我下科再来。
张 兆:赶了出去!
甲 生:不要赶我,挤都不出去。名落孙山四个字,年年考试没名字(下)
张 兆:观得头班举子文章盖世,待本院上殿,奏明圣上知道。人来,开道上朝!(同下)
第十二回 郑氏告状
(四卒,四校尉,徐乐引徐继祖上)
徐继祖:(引)两朵金花捧日月,
袍袖一展定乾坤。
(诗)中状元名扬天下,(坐)
琼林宴帽插宫花;
喜的是攀高折桂。
稳坐在三元鼎甲。
本院徐继祖,上京得中头名状元。外加九省经略。今乃是黄道日期,理当起马。校尉们!将虎旗打进。(校尉进旗,徐提笔写介)本院出朝,地动山摇;遇龙搬角,遇虎拔毛,贪官污吏,定斩不饶。黑虎灵官开道,诸神回避!打了出去,(虎旗下)校尉们!一路之上公买公卖,不准马踏儿女百姓禾苗,违令者斩。开道!
(郑氏拦马喊冤上)
郑 氏:冤枉!
徐继祖:为何不行?
校 尉:有一道姑喊冤。
徐继祖:州有州官,县有县令,有司衙门去告。
校 尉:州有州官,县有县令,有司衙门去告。
郑 氏:冤枉大了,专投大人。
校 尉:冤枉大了,专投大人。
徐继祖:落轿。传道姑来见。
校 尉:道姑来见。(郑氏跪,继祖惊昏)
徐继祖:本院自叹,本院出京受了儿女百姓许多跪拜,未曾头昏,为什么道姑一拜,头昏一阵,这其中必有缘故。道姑面向天跪。(徐坐,郑氏转面跪介)道姑你有状无状?
郑 氏:有状。
徐继祖:呈状上来。(郑氏呈状)你这状子有了多少年代了?
郑 氏:一十八载。
徐继祖:你先前怎么不告?
郑 氏:先前无有清官。
徐继祖:目下?
郑 氏:特叩青天。
徐继祖:好一个特叩青天!准了你的状子,察院候审!
郑 氏:谢过大人。(转观徐继祖,暗自悲伤介)儿呀!(下)
徐继祖:开道察院,(转场)打扫书房。
徐 乐:大人请退。(同下)
第十三回 继祖详状
(徐乐上打扫书房介)
徐 乐:有请大人。
(徐继祖上)
徐继祖:本院自叹:出得京来私访,受了百姓许多跪拜,未曾头昏,为什么道姑一拜,本院头昏一阵?这状子内边必有很大冤枉。这般时候,闲暇无事,打状子观看明白。(取状介)“具告状人:民女苏门郑氏,年四十三岁。替夫伸冤事。奴夫苏云,官拜兰溪县正堂。打从水路行走,要作清官,图名望,万贯家财带了一大半,船行五坝涧,船发漏,命得老管家另雇船舟,不料上了山东王尚书的贼船。”胆大的王尚书,身为阁老,不知国法,胆敢与强人合伙,本院不如修动摺子,进京削掉尔的前程!“船行黄天荡,日高三杆。抛锚湾船。黑夜三更时分,耳听船舱外而响亮,命得老院出船舱观看,未见面报;又命丫环出舱,也未见面禀。我夫妻挽手出舱,那一班强人就要奴夫刺杀。内有一人,手执双锏,挡定讲情。众贼心狠,用绳捆绑起奴夫苏云,抛入江心。”本院自叹:观状子的情由,我想起来一件心事。上京之时,打从苏家压前经过,苏老夫人讲道:长子苏云,官拜兰溪县令。上任之时打从水道而行。这状子上面,也有一人名叫苏云,兰溪上任,水道而行。船行黄天荡,被贼人谋害莫非就是苏老夫人之子,名叫苏云吗?大叫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不是你的儿子倒也罢了,若是你的儿子苏云,你再也不要想他了!“贼首立逼小奴成亲,将奴寄朱婆店中。多亏有一恩人名叫徐用,又以蒙汗药酒将众贼灌醉,来在朱婆店中将奴释放,恩赐银两,随定朱婆逃走。强人酒醒之后,来到朱婆店中,不见奴与朱婆。贼人料定必是逃走,手执钢刀一把随后追赶。朱婆心中害怕,扑井而亡。奴用脱鞋之计,被贼解开,又复追赶。小奴逃来逃去,逃在白云庵中。产生一子,庵中难以扶养,命得师父出抱庵去,至今不知我儿下落。小奴住庵中整有一十八载。闻听经略大人出得京来,清如水,明如镜,小奴特告此状;望祈大人拘提到案,对审情由,小奴叩谢天恩。状告黄天荡前杀官劫财舟子徐伦等。”舟子徐伦等——我当是道姑告的何人?原是黄天荡前杀官劫财舟子徐伦等。舟子不必言讲,徐伦乃是本院的父亲。难道我爹爹幼年之间曾经杀官劫财不成?倘若杀官劫财,为匪做贼,生的后辈儿孙也没有如此的福气!道姑呀,道姑!你告的好,倒教本院为了难了!
(唱)道姑告状真奇怪,
倒教本院解不开。
低下头来自思揣,
猛然一事想起来。
我上京之时,随带有一老管家。他是我父跟前之人,待我把他唤进书房,一问便知。来传老管家。
卒 :传老管家。
(徐乐上)
徐 乐:(引)做事要检点,
免得主人嫌。
掌家徐乐。少东呼唤上前去见,见过大人。
徐继祖:老哥哥坐下。
徐 乐:大人虎位在此,那有老奴的座位?
徐继祖:你是我爹爹跟前得力的管家,但坐无妨。
徐 乐:在大人面前谢座。大人将老奴呼唤前来,为了何事?
徐继祖:老哥哥有所不知,你道那道姑他告的何人?
徐 乐:倒也不知。
徐继祖:他告的黄天荡前杀官劫财舟子徐伦等。
徐 乐:这,大人你准了不曾?
徐继祖:告在本院面前焉有不准之理。
徐 乐:既然大人准了这案,大人是怎样的审问?
徐继祖:特意把你叫进书房问个明白。我爹爹杀官劫财你也是知道的,未曾杀官劫财你也是晓得的,你与我讲说明白,到明日审案之时,我也要谅情谅情。
徐 乐:老奴倒有个拙见。
徐继祖:什么见解?
徐 乐:大人坐了察院,将道姑传上堂来,不由分说,将他一阵乱棍打死,给他个死无对证。
徐继祖:你待怎讲?
徐 乐:给他个死无对证。
徐继祖:哼,哼,哼,哼!(徐乐下)
(唱)老管家说话逗人恨,
不由本院怒气生。
我倘若听了小人话,
十个道姑活不成。
道姑呀,道姑!本院若听小人之言,你的命就在跟前。本院何必问他,不如修上家书一封,给我奶父陶大,叫他前来,一问便知。家院,启开文房。(修书介)“徐继祖提笔多拜奶父可”……(牌子)传下书人。(卒上)这是书信一封下到原郡家下,晓与奶父;不与众家叔父及我父知道,我今吩咐你。
卒 :焉有不用心。(下)
徐继祖:胆大的山东王尚书,敢与强人合伙打劫。不免修文进京,晓与五府六部,削掉他的前程,“经略提笔多拜五府,六部可”……(牌子)
传马上人来见。(卒上)
卒 :见过大人。
徐继祖:这是文书一封,六部投下。
卒 :是。(领文下)
徐继祖:我不免修书一封,晓谕直隶涿州州官。将苏家庄苏老夫人接到任所同享荣华。“本院提笔晓谕涿州州官可……”
(牌子)传下书人。
(卒上)
卒 :见过大人。
徐继祖:这封书信下到直隶涿州。
卒 :是。(领文下)
徐继祖:奶父到此,报与本院知道。(同下)
第十四回 陶大供实
(陶大随下书人上,绕场下。徐继祖上)
徐继祖:(引)迎接奶父事,
未见报信回。
内 声:老太爷到。
徐继祖:请。
(陶大上)
陶 大:为官的,哈,哈,哈!
徐继祖:奶父请进。奶父请上受儿一拜。
陶 大:不拜也罢。
徐继祖:焉有不拜之理?
陶 大:好,既要拜,在奶老子靴尖上磕二十四个头站起去。
徐继祖:请上受拜,奶父请坐。
(校尉暗上喊堂威介)
校 尉:威!(陶大惊介)
陶 大:为官的!看你头戴的那,身穿的那,小哥们一旁威呀,威呀,吓得奶老子立而不敢坐乎!
徐继祖:将衣更换,两旁退下。奶父可好?
陶 大:奶老子吃得,动得,好!
徐继祖:我那奶妈可好?
陶 大:你奶妈,一天一个摆子,打的不已乐乎。
徐继祖:莫非患疟疾病?
陶 大:只怕是疟疾。
徐继祖:我家众叔父可好?
陶 大:也好。
徐继祖:我爹爹可好。
陶 大:你老子如今成了老太爷了,岂有不好之理。
徐继祖:我母亲可好?(陶惊介)
陶 大:哎呀!我与他老子结拜,只知他有老子,没有娘。这才问的怪的呀!我自有道理。为官的,我同你老子结拜只知道你有老子,不知道你有娘。
徐继祖:奶父不能那等言讲。若我母亲还在人世,接上任所,同享荣华;倘若不在人世,我也好烧钱化纸祭奠一回。
陶 大:好,一定要问你的父亲,随定奶老子回上原郡。我把你引到那乱葬坟里去,那里一指,不是你的娘;这里一指,不是你的母亲——这才问的怪不怪?
徐继祖:(唱)适才间奶父对我论,
倒教本院解不明。
我本当将他再拷问……
使不得!
我还要讨问他的实情。
奶父陶大,这也不知,那也不晓,黄天荡杀官劫财你可知道?
陶 大:哎呀呀!为官的叫了一声奶父倒也合理;又叫了一声陶大,好比那个烧锅烟遇见旋儿风——昏其天,黑其地。他道:“你这也不知,那也不晓,黄天荡杀官劫财你可知道?”哎!黄天荡杀官劫财没有这个娃娃,他那里知道的?莫忙,我还得问个明白:为官的,黄天荡杀官劫财没得你,你哪里知道的?
徐继祖:有人告下的。
陶 大:哎呀!不得活!槽头发痒了,要挨刀!陶大呀,你急啥?既然有人告下,告的那些恐怕没有我吧?待我问过。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为官的,有人告下,告的是哪些人?
徐继祖:舟子徐伦等。
陶 大:哎呀!活不成!转过来不得活,告的舟子徐伦等。我把你这做状子的王八,你要写舟子,就写舟子;要写徐伦,就是徐伦;你写“舟子徐伦等。”这一“等”,就把陶老子也“等”在里面了!改日老子闲暇无事,茶馆里进,酒馆里出,打这个写状子的王八旦。给他一刀,放他的槽头血。陶大呀,你咋干躁啥呢⑩?三十五十也是“等”,十个八个也是个“等”。这一个“等”字宽的很,莫非把我“等”掉了?我还要问过。为官的,这一“等”到底是好多少呢?
徐继祖:我们大家猜敢莫是五个?
陶 大:不了。
徐继祖:敢莫二十个?
陶 大:还要少。
徐继祖:敢莫是十七个?
陶 大:不对。
徐继祖:敢莫是……
陶 大:十八个。
徐继祖:照本是十八个。
陶 大:哎呀!不得活。陶大呀,你想死了!你鬼白口了!为官的诡计多端,叫我们猜。他说了十五个,我说还多,他说了二十个,我说还少;他偏偏说了个十七个,我鬼白口了,就说了十八个。你这不是想挨刀了!想死了!哎,你闹啥哩!我问他准状没有准状,你急啥哩?为官的,这个状子你准了没有?
徐继祖:告在你儿手里,焉有不准之理?
陶 大:既然你准了,舟子乃是你众家叔父,你问一个斩罪?
徐继祖:不敢。
陶 大:徐伦乃是你父亲,你问他一个剐罪?
徐继祖:更是不敢。
陶 大:我是你的奶老子,你把我问成一个绞罪?娃娃呀!你准倒准了,我看你怎样问法呀?
徐继祖:(唱)适才奶父对我论,
背转身来自思忖:
我本当将他来拿定,
为人还要三思行,
奶父!不告,他也告了;不准,我也准了,若有人讲了黄天荡这一案实情,本院坐了察院,先开脱他的死罪。
陶 大:这个话倒合理。倘若有人讲了这一案的实话,你怎样办呢?
徐继祖:若有人讲了实情,免他一刀之罪。
陶 大:说过了的免他一刀之罪,你可得要记下。
徐继祖:说过免他一刀之罪。
陶 大:早说此话,我好比那胡桃,栗子——多时都倒出来了。打坐上前,听陶老子给你背供:我与你老子结拜,整有一十八人。日每在黄天荡前为匪作贼。那日,奶老子在家打坐,你老子来在门外,敲敲打打的。我同你众家叔父,心中一想:敢莫是那一案犯了?我给你众家叔父说:“你们去开门。”奶老子拿刀给他个“透心凉。”你众家叔你开门,奶老子拿刀这样一刀,你爹爹眼捷手快,可避开了。我说:“大哥你来了。进来就是了,拍拍打打干什么呢?来了,你进吧!”你老子讲道:“来了,我自然要进来”。你众家叔父给你老子见罢了礼后,就地打坐。奶老子问道:“大哥,你这几天光景如何?”你老子言道:“好有一比:半夜三更屋梁响——断了粮了。”他问:“陶弟,你的光景好么?”我说:“好比土地老儿满山跑——穷的没有路了!”你老子讲道:“陶弟,你我穷不久了。”奶老子同你众家叔父心中一想:大哥说话有因,莫非打听了那一桩得手买卖,不同我们说。我上前问道:“敢是你打听了那一路得手买卖,不给我们说。”你老子言道:“陶弟你不知道,因为直隶涿州有位苏大老爷,去在兰溪县上任。船行五坝涧,船底发漏。命得管家另雇舟船,我们把买卖写了,岂不是满身富贵?”我说:“去吧!去吧!他一个知县官,有多少金银财宝给我打抢?”你老子讲道:“苏老爷作清官,图名望,万贯家财带了一大半,这不是好买卖?”奶老子说:“好倒却好,我们乃是贼船,他岂肯上我们的贼船?”你老子言道:“我们扯一个大名望的船主就是了。”奶老子言道:“那个大名望的船主,又能同我作贼合伙?”你老子言道:“山东王尚书岂不是大名望?”
徐继祖:奶父,王尚书在朝,身为阁老,岂与你们合伙吗?
陶 大:你这个牛皮糊灯笼——一点也不亮。我说了的那是扯名望的,我要说是贼船你上不上。
徐继祖:那王尚书乃是个牵连吗?
陶 大:不是牵连是冤枉。
徐继祖:往下讲来。
陶 大:奶老子给你众家叔父言道:“今日五坝街逢场,把你们那帽子戴的周周正正的;衣服穿的整整齐齐的。上场莫要乱盯,见了那声音不对的你们拿亮风膀子打他。他有来信,我有去语。”你众家叔父见了一个老汉,那个一掀,这个一挤。老汉就发了气了。说:“阳关大道,你们敢拿亮风膀子打人?”奶父上前言道:“老伯,你莫怪。今日乃是五坝街逢场,人多拥挤。今天把你撞了,不要紧。你来给你赔情。”老汉言道:“好说。”奶父言道:“听你讲话,不是此地的人。”那老汉言道:“我本不是此地人。”我问他:“你是那里人氏?”老汉言道:“我是直隶涿州苏家庄的人。”我又问他:“你到此何事?”老汉言道:“随定我家老爷去到兰溪县上任。行至五坝街,船底发漏。老爷命我另雇舟船。”奶老子言道:“原来如此!你我说到缘法上了,我们都是此间的舟子。”
徐继祖:舟子?
陶 大:着,不错,是舟子。“来,来,来!我们拉个手。”老汉言道:“我是个‘放牛娃卖不了牛’。要见过我家老爷。”你爹爹站在一旁教见老爷。奶老子说:“你生就是个闷五,老爷不是人见的!走,见老爷去!”去在馆驿,老汉言道:“你们稍候一时。我禀报老爷知道。”老汉禀明了。老爷传出话说:“人多则乱,叫会说话的去一二人回话。”奶老子言道:“你们去茶馆吃茶,酒馆吃洒,毕了我会账。”你众家叔父去后,奶父随定你老子去见老爷。奶老子言道:“给老爷叩头。”老爷叫报上名来。奶父言道:“我叫陶大,他叫徐伦”。老爷把你老子和奶父都上了生死簿了。
徐继祖:乃是卯簿。
陶 大:害怕(11)就是卯簿。老爷问道:“你们可是此间舟子?你们驾的何人的船?”奶父言道:“我们驾的山东王尚书的船。船又大,底又宽,坐在上边不得翻。”
徐继祖:稳当。
陶 大:就是稳当。老爷讲道:“这走兰溪要多少水脚?”我说:“要二百四十贯。”苏老爷言道:“我不少给,给你一百二十贯”。我说:“不得够,老爷要高升”。你那个爹爹在一旁虽然是个闷五,还会说两句话。他言道:“陶弟你不要争,我们这里乃是兰溪所管,老爷到任之后,把我们水面上的差使免得一免也就够了。”老爷讲道:“此人说话,敢莫是站长?”奶父言道:“他不是站长。我们十八个人结拜,他是我们一个瓢把子。”老爷言道:“传脚班。”我说:“老爷传脚班为何?”老爷言道:“过载。”奶父言道:“传脚班要花老爷的资财,我们弟兄人多手多,给老爷帮忙把载过了。”老爷说我会说话。叫苏胜每人赏给我们青钱两贯。我说:“谢过老爷,老爷请退”。老爷去了。我把你众家叔父叫来。我说:“众位弟兄,少时过载之时,你们把箱子重的另搁一旁;包袱重的另搁一旁;值钱的钱件也另搁一堆。莫要慌张。走!过载去!记下没有?”你众叔父说:“知道。”我随定你众叔父过载去。苏老爷同娘子都上了船。正要开舟,坏了!
徐继祖:怎么坏了。
陶 大:臭虫来了,岂有不坏?
徐继祖:那个又叫臭虫?
陶 大:你二叔叫臭虫。
徐继祖:哦我二叔父怎么又叫臭虫呢?
陶 大:众家弟兄写了得手的买卖。他若知道了,东一夺,西一夺,夺他妈稀烂。你众家叔父给他送个绰号,叫臭虫。
徐继祖:他乃是个好人。
陶 大:啥子好人?臭的没味!你爹爹他也有个绰号,他叫闷五。
徐继祖:怎么我爹爹叫闷五呢?
陶 大:为官的不知道:你老子见不得穿冠带衣服的人。见了穿冠带衣服的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众家叔父送他个绰号,叫闷五。
徐继祖:呵,那就叫个闷五,请往下讲来。
陶 大:我们正要开船,你二叔言道:“陶弟,莫忙等我着。”我说:“二哥,这个买卖有你的股子。你不要上船。”他说要送我们一程。我说:“都收了跳了,你不要上船坏事。”我说:“把你那锏头给我,把你拉上船来。”你二叔见了苏大老爷。老爷叫报名。我说:“他叫徐用。”老爷叫上了号簿。我说:“二哥,叫你莫来,你要来,来了,就给你上了生死簿了。”你二叔讲道:“陶弟,给我派个差事。”我说:“大哥掌舵;众弟兄在橹;我在搅头。都占了手了,没人做饭,你给咱代伙去。”你二叔你伙。我们就开了舟了。船行黄天荡,日高三丈。我们就抛锚湾了舟了。
徐继祖:怎么不行?
陶 大:来在黄天荡,有个歌句子:“船行黄天荡,无风三尺浪”——正是我们贼人动手之地。
徐继祖:湾船的地点?
陶 大:呵,是湾船的地点。苏老爷出舱观看,说:“此间湾船,太孤野了。”奶老子言道:“老爷不要胆怕。我弟兄打的打梆,摇的摇铃。愿保老爷一身无事。”老爷心中见喜,每人赐了青钱两贯。你众家叔父去得舱外,又在跳,又在笑。我说:“你们喜的啥?”你众家叔父言道:“太阳靠山,贼娃子撒欢。”我说:“*(左口右外)是个啥话?”你老子言道:“这个买卖到了手了,你们十七股分账,我那一股不要。”奶父言道:“这个买卖是大哥打的,叫我们十七股分账,他的不要。众弟兄把大哥得罪了!”你众叔父言道:“既然如此,问他几句,为啥事不要?”“大哥为啥事你不要?”你老子言道:“陶弟有所不知:苏老爷娘子上船之时,有几分姿色。我有心纳他为妻,给你们娶房新嫂嫂,你看如何?”我说:“众弟兄,大哥才是个低情子货。”你众叔父言道:“怎么是低情子货?”我说:“众弟兄不知道:大哥见苏老爷娘子有几分姿色,想给我们娶个新嫂嫂!这不是低情子货?”你众叔父言道:“陶哥,这水面的生意,不怕做,只怕犯。倘若大案一犯,是十七个抵案?还是十八个抵案?”我说:“大哥,大案一犯,是十七个抵案?还是十八个抵案?”你老子言道:“大案一犯,十八个抵案。我挨头刀?”我说:“大哥是值价的。众弟兄先给大哥道个喜。”你众叔父给你老子道喜了。我说:“大哥传令。”大哥教我传令。我说:“过街鼠、油葫芦听令,你二人把守前舱;单页刀、草上飞听令,你二人把守后舱。”我又说:“大哥,你我把守中舱。”夜半三更,我们都上了船了。观看苏老爷和苏娘子还正在饮酒哩!我命你众叔父用刀在船板上响动响动。船舱内苏老爷开了腔了。他说:“苏胜,耳听船舱外响亮,敢莫是有贼?你掌灯观看。”老院掌灯出舱,你众叔父一口把灯吹熄了。奶老子就这样一刀……
徐继祖:死了不曾?
陶 大:不晓死了未曾——头在这里,身子在那里。你众叔父把尸首掀在河里喂鳖去了。苏老爷娘子可答了话了,他说:“丫环,老院子出舱未见回来,你出舱去观看。”丫环出舱你众叔父把灯吹了,这是这样一刀……
徐继祖:怎么样了?
陶 大:给他一个透心凉。
徐继祖:死了未曾?
陶 大:不知道死了未曾——肠肠肚肚拖了一大摊。
徐继祖:你们好狠的心那!
陶 大:老子心不狠还不作贼呢!
徐继祖:往下讲来。
陶 大:你众叔父又把丫环尸身抛下水去了。苏老爷同苏老爷娘子可就答了话了:“院子、丫环出舱未见回音,你我夫妻挽手出舱看个明白。”苏老爷同苏娘子出了舱,你众叔父一见,就要拿刀将他夫妻刺杀,这时急坏了一人。
徐继祖:急坏了何人?
陶 大:你二叔,臭虫!
徐继祖:怎么样?
陶 大:他拿他那一对双锏,左也在挡,右也在挡,我说:“二哥,你说你不坏事吗,你挡着为啥?”二哥虽然是个臭虫,倒还臭得有味。他说:“陶弟,苏老爷家产我们得了大半,难道说连个全尸都得不到吗?”奶老子心中一想:对的。我命你众叔父,用麻绳将苏老爷捆绑抛入江心。又坏了……
徐继祖:坏了什么?
陶 大:坏了你二叔!他可丢下一块船板下水。
徐继祖:他乃是一个好人。
陶 大:啥子好人?臭得没味!
徐继祖:苏老爷死不了曾?
陶 大:活是不得活,不过多浪荡些时候。
徐继祖:哎呀!真正是你们心狠!
陶 大:老子们心不狠,就不抢人、不杀人了。
徐继祖:再往下讲。
陶 大:苏老爷娘子把我们贼上贼下的大骂,你众叔父有的要把他嘴唇割了;有的要把他杀了;你老子言道:“众弟兄,不要如此。我要人又不要钱。我们大家不要拉勾,我又说过了:我挨头刀。”那时,你老子把苏老爷娘子领上走了,寄在朱婆店中。你老子同我,随定你众叔父在酒店中敬我们的贼王爷哩!
徐继祖:莫非是财神爷?
陶 大:做生意的供的财神爷;我们换的是贼王爷。敬罢以后,我们在喝酒中间,又坏了……
除继祖:又坏了何人?
陶 大:坏了你二叔!他啥时候把酒内下了蒙汗药,把你老子和我同你众家叔父都迷倒了。你二叔去到朱婆店中,把苏老爷娘子同朱婆都放着跑了。
徐继祖:他乃是个好人。
陶 大:啥乃是好人?他是多管事。你老子酒醒之后,走到朱婆店中,要同苏老爷娘子成婚。到了朱婆店中,一看,门开着,不见人。你老子手执单刀,随后追赶。赶来赶去,赶在松林内边,不见了苏老爷娘子,只见了一个婴儿在啼哭。你老子抱起来一看:却原来是个男娃。你老子心中一想:赶苏老爷娘子,也不过为的徐门之后,我今得了这个小孩,又何必赶他?抱回家去也好。只是没有奶亲,偏偏你奶妈生了个娃,发“八风”死了。
徐继祖:莫非发脐风?
陶 大:哦,是发脐风。奶老子有牙没有锅盔;你老子有锅盔没有牙——你老子就把抱来的娃娃奶在奶老子家中,把我们认为奶父、奶母,我们就把那娃扶养成人了。
徐继祖:听奶父讲说,我还有个兄弟,领来你儿见得一见。
陶 大:为官的,你要见啦,你站起来我给你说。你问你的兄弟——有你这么高,有你这么大,念书也念的好,人品也有些相仿。
徐继祖:领来你儿一见。
陶 大:你当真不知道?你这不是把明白揣着怀里,拿糊涂问奶父哩!
徐继祖:没有会过,不知道。
陶 大:你老实不知道!痴呆子,就是你、你、你呀!
徐继祖:啊!
(唱)适才奶父对我论,
低下头来自思忖,
我还问他要凭证。
奶父呀,我爹爹抱那婴儿之时,有何凭证吗?
陶 大:有个花花衣服。
徐继祖:那花花衣服放在何处?
陶 大:在奶老子家中。
徐继祖:传马上人。
陶 大:传马上人为何?
徐继祖:取那花花衣服。
陶 大:有道是:“一人放一物,十人寻不着。”离不得奶老子去取。
徐继祖:来,带长行马一匹。
陶 大:要马何用?
徐继祖:奶父乘骑。
陶 大:奶老子不爱骑马,坐在马上直晃晃,倒有些不自在,还是我两条腿的马倒跑得痛快。
徐继祖:奶父年岁高大,脚力不佳。
陶 大:你说奶老子脚力不佳?命你那小哥哥将府门大开,看奶老子脚程如何?
徐继祖:来,中门大开。
陶 大:奶老子去了。(下)
徐继祖:奶父讲说:山东王尚书乃是一个牵连,我不免修动滚单文书,将头封文书追回。院子,启开文房。“本院提笔写过文书可……”(牌子)
传马上人来。
(卒上)
卒 :见过大人。
徐继祖:这一文书速将上京头封文书追回。
卒 :是(下)。
徐继祖:再修小书一封,回到原郡。接我爹爹同众家叔父来到任所同享荣华。“徐继祖提笔拜上爹爹、众家叔父可……”(牌子)传下书人。
院 子:下书人进见。
(卒上)
卒 :见过大人。
徐继祖:这有书信一封,在我原郡投入,不准奶父知道。
卒 :是。(下)
徐继祖:我不免过得江去参见林老大人,领教领教,来,更衣。(换衣介)开道过江。(同下)
第十五回 苏云告状
(四卒、四校尉引林表上)
林 表:(引)世受皇恩,
爵禄非轻。
(苏云上)
苏 云:冤枉!
校 尉:禀大人有人喊冤。
林 表:传他上堂。
苏 云:见过大人。
林 表:你有何冤枉?有状无状?
苏 云:现有冤状一纸,老大人观看。
林 表:呈上来,老夫观看。
苏 云:请大人过目。(呈状)
林 表:上写:“告状人苏云。”呵,你可是甲午年中举连科会进的苏老爷吗?
苏 云:正是学生。
林 表:请起落坐。苏老爷,你这状子有多少年了?
苏 云:整有一十八载。
林 表:你先前怎样不告呢?
苏 云:无有清官。
林 表:如今来?
苏 云:特叩青天老大人。
林 表:准了你的状子,察院候审,请在书房待茶。
(苏云下)
内 :经略大人到。
林 表:有请。
(徐继祖上)
徐继祖:见过老大人!
林 表:还礼了,经略大人请坐。
林继祖:老大人可曾升堂理事?
林 表:从早之间升堂,接了一宗状子。经略大人观看。
徐继祖:待学生观看。(取状)上写:“告状人,文林郎苏云。状告黄天荡杀官劫财舟子徐伦等一案”。老大人告状人今在何地?
林 表:现在书房。
徐继祖:请将出来我要会得一会。
林 表:来人,有请苏老爷。
校 尉:有请苏老爷。
(苏云上)
苏 云:见过老大人。
林 表:见过经略大人。
苏 云:见过经略大人。
徐继祖:苏老爷请坐,你这状子有多少年了?
苏 云:有十八年了。
徐继祖:先前怎样不告?
苏 云:无有清官。
徐继祖:如今呢?
苏 云:特叩青天。
徐继祖:好一个特叩青天!老大人我在中途也接了一状,老大人观看。
林 表:待我观看(接状)“具告状民妇苏门郑氏,状告黄天荡杀官劫财舟子徐伦等一案”。
徐继祖:二案皆同,我有心带过江去审问,老大人必须要发驾,
林 表:我定要过江同审。
徐继祖:校尉们,看了小轿一乘,将苏老爷送往前行。(苏云下)告辞了。
林 表:奉送。(徐继祖下)观看经略大人为官年幼,怕的把此案错断,我不免过江同审。来,开道过江。(同下)
第十六回 众贼到案
(徐伦、徐用众贼等十七人上)
徐 伦:(唱)人逢喜事精神爽,
众 :(唱)月到十五分外光。
徐 伦:众家弟兄,我儿作了官了,接我们前去享荣华。请。
众 :请。(同下)
(陶大跑上躲在屋梁上。徐继祖上,陶跳下)
陶 大:你看奶老子的脚程怎样?
徐继祖:奶父是好的。
陶 大:也就不错吧?给你花花衣服。把我也交给你奶老子这个九斤半哪!
徐继祖:交给我。
陶 大:那我就放了心了。哎呀,不对呀!有道说:“官情如纸薄”,我还要叮咛一道。为官的,你把奶老子这个……(拍项颈介)
徐继祖:免你一刀之罪。
陶 大:这一下就稳当了!呵,还不稳当。有道说的好:“话说三道稳,柴捆三道紧”我再叮咛一道:为官的,我这个二寸半……
徐继祖:唠叨!
陶 大:倒底是说实说好,说了实话还给喝*(左米右劳)糟。(下)
徐继祖:家院,扫扫书房。把两件罗衣放在房中。
(下,院子打扫陈设介)
院 子:有请大人。
(徐继祖上)
徐继祖:退下。(院下)
(唱)有道天子开文运,
皇榜得中第一名;
奉王旨意来私访,
接来道姑一案未审明。
本院撩衣把书房进,
又只见罗衫在书房存。
观见两旁摆得罗衫,待我仔细的观看。这一件是男罗衫,乃是苏老夫人赠与我的;这一件观看了,待我观看那一件,观看这一件罗衫乃是女罗衫,苏老夫人言道赠与他儿媳郑氏。我爹爹抱我之时,现有这件罗衫把我抱定,莫非郑夫人在庵中所生下一子就是我吗?定然不错,庵中难扶养,命得老师傅把我抱出庵来,被我爹爹抱回家来,也是有之。观见两件罗衫一模一样一丝不错,本院我是苏门后代了。
(唱)我这里观罢了罗衫详细,
果然我是苏门根。
内 :老太爷到。
徐继祖:请。
院 子:有请。
(徐伦及众贼上)
徐继祖:爹爹,众叔父请上受儿一拜。
众 :不拜也罢。
徐继祖:焉有不拜:请上受拜。爹爹及众家叔父请在书房待茶。
(陶大上)
陶 大:大哥,你也来了;二哥,你也来了;众家弟兄你们也来了。
众 :我们都来了。
陶 大:你们都来得好,准备要挨刀。
徐 伦:你怎么说起脏话来了?走,我们当老太爷去。
(同众贼下)
徐继祖:有请苏老爷。
院 子:有请苏老爷。
(苏云上)
苏 云:见过经略大人。
徐继祖:苏老爷,那班强人我都已提到,请随本院前去观看个明白。
苏 云:我们一同前去。
徐继祖:校尉走上。
(校尉上)
校 尉:见过大人。
徐继祖:站起去,随在本院身后去到书房,照本院眼色行事说拿便拿,说绑便绑。带路书房!(同下)
第十七回 斩贼团圆
(徐伦、陶大、徐用众贼同上,进书房)
陶 大:呀!这当官亲哩,把人耍的闷闷不乐。有个师父,看到我打磕睡哩,他说“老太爷,你会拉弦子吧?我这有个胡琴,你拉着耍,解个心焦”,大哥,我们拉弦子去。
众 :陶哥,你怎么把大哥的龙位占了?
陶 大:这是大哥的龙位,大哥坐。
众 :这是二哥的虎位,你怎么又去坐呢?
陶 大:去吧,去吧!又是龙位,又是虎位,少时把我翻了跟头,连狗位也没有了!大哥你会唱吧?
徐 伦:我不会。
陶 大:二哥你唱。
徐 用:我也不会。
陶 大:众弟兄你们那个会唱吧?
众 :我们都不会唱。
陶 大:你们都不会唱,我还记了几句。待我把弦子搞好,把喉咙打扫打扫。咳,咳!
(唱)山东鹞子山西来,
鸟为食亡人为财;
快马有朝房上跑,
山伯为的祝英台。
喝道唱道口渴了,
叫丫环倒碗凉水来,
(苏云、徐继祖带校尉暗上,看介)
众 :有茶。
陶 大:不要查十八个。
徐继祖:苏老爷,是不是这些强贼人?
苏 云:正是,不错。
徐继祖:给我绑了。(众校尉绑众贼介)
徐 伦:儿呀!
徐继祖:唗,谁是你的儿子?绑下去。
陶 大:大哥,这话是你说的?二哥,这是你说了实话了?
众 :我们都没人说。
陶 大:你们都没说,我一人一字一板都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了。
徐 伦:上了你的当了。
陶 大:你说过你挨头刀,放价值些,走!脖子伸长,等着挨刀去!(众贼被绑下,苏云随下)
徐继祖:(唱)大叫一声上了绑,
徐继祖落了无义人。
我本当将他们来释放,
苏门的冤仇报不明;
我本当将他们来杀坏,
念起了恩养一十五春;
左难右难难坏难坏我,
难坏皇榜第一名。
罢罢罢出察院来跪定,
请出来道姑认娘亲。
有请道姑。
院 子:有请道姑。
(郑氏上)
郑 氏:(唱)耳听家院一声请,
但不知请我为何情?
来在察院用目奉,
问大人跪我为怎生?
徐继祖:母亲有所不知,我是你儿徐继祖。
郑 氏:我的儿子怎么又叫徐继祖呢?
徐继祖:母亲,你在庵中所生儿,难以扶养,命师父抱出庵去,被强人拾去,更名徐继祖。
郑 氏:既然如此,为娘我包你的罗衫呢?
徐继祖:家院,取罗衫来。(院子取罗衫介)
郑 氏:呀,儿呀!
(唱)我母子察院来相会,
不知你爹爹哪里存?
徐继祖:来,有请苏老爷。
院 子:有请苏老爷。
(苏云上)
苏 云:(唱)耳听察院一声请,
不知请我为何情?
站在前面用目奉,
那厢好象郑夫人。
那厢莫非是郑夫人?
郑 氏:莫非是苏老爷?
苏 云:(唱)我只说夫妻们黄天荡前废了命,
有谁知察院又相逢。
转面我把夫人问:
大人跪地为何情?
郑 氏:那是你我的儿子,叫徐继祖。(苏云向前看介)
苏 云:怎么我的儿子又叫徐继祖呢?
徐继祖:爹爹有所不知;因我被强人拾回家去扶养,因此更名徐继祖。
苏 云:当真?哎呀,儿呀!
(唱)我父子察院来相会,
不知你婆婆信和音。
徐继祖:你儿已修书迎楼,婆婆想必来矣!
内 :老太夫人到。
徐继祖:有请。
(苏张氏上)
苏张氏:(唱)三声炮到察院下了轿,
头不敢抬来眼不敢瞧。
(苏云、郑氏、苏张氏同跪介)
苏 云
:见过母亲。
郑 氏
苏张氏:你,你,你是哪个?
苏 云:我是你儿苏云。
苏张氏:你怎么长了须了?(转望郑氏)你是那个?
郑 氏:我是你儿媳郑氏。
苏张氏:莫非为娘在做梦?
苏 云:青天白昼那是做梦。
苏张氏:当真。
苏 云:正是。
苏张氏:果然?
郑 氏:不错。
苏张氏:哎,儿啊!
(唱)来人报儿夫妻双双丧命,
有谁知相会察院门。
转面来我把娇儿问:
那一位少官长他是何人?
郑 氏:那是你孙儿徐继祖。
苏张氏:怎么我的孙儿他叫徐继祖昵?
郑 氏:你儿庵中所生,难以扶养,被强人拾去,更改名姓叫徐继祖。
苏张氏:我要问个明白,这位官长你名叫什么?
徐继祖:我是你孙儿徐继祖。
苏张氏:怎么我的孙儿又叫徐继祖?
徐继祖:婆婆忘怀不曾?孙儿上京赶考,打从苏家庄前经过,婆婆烧茶与孙儿解渴了的。
苏张氏:哦,我烧茶解渴就是你吗?
徐继祖:正是孙儿。
苏张氏:我赠你罗衫来?
徐继祖:现在婆婆观看。
苏紧氏:儿媳为娘赐你的罗衫来;
郑 氏:母亲观看。
苏张氏:果然不错,孙儿的皇榜贵客请起!
(唱)适才是金盆打得粉粉碎,
能工巧匠又造成;
水流千江归大海,
原物交与旧主人。
我们今日来相会,
怎么不见你二弟那边存。
苏 云:我二弟来在任所探兄望嫂,你儿未曾到任,二弟气呕身亡。
苏张氏:你待怎讲?
苏 云:二弟气呕身亡。
苏张氏:哎,儿呀!
(唱)这才是黄梅不落青梅损,
白发人反送黑发人。
内 :林老大人到了。
徐继祖:婆婆,母亲请退。(苏张氏郑氏同下)有请。
(林表上)
林 表:经略大人,这一案可曾办齐。
徐继祖:俱已提到。
林 表:经略大人上坐。
徐继祖:老大人审问才是。
林 表:老朽得罪了。(上坐)校尉们。
(校尉上)
校 尉:有。
林 表:把黄天荡全案贼人一齐带上。
校 尉:是。(押徐伦等众贼绑上)
众 :见过大人。
林 表:低头听点:徐伦!
徐 伦:有。
林 表:徐用!
徐 用:有。
林 表:陶大!
陶 大:有。
林 表:胆大的徐伦,黄天荡前杀官劫财岂能容得,推出去斩了?
徐 伦:冤枉。
林 表:有什么冤枉?
徐 伦:恩养经略大人有功。
陶 大:去吧,你早知他是经略大人,早把他掐死了,放价值点。请,挨头一刀去!(校推徐伦下开刀介)大哥,等着我一路去啊。
林 表:胆大的徐用,我观你是一条好汉,竟敢与强人合伙,推出去斩了!
徐 用:冤枉。
林 表:你有何冤枉?
徐 用:我的冤枉苏老爷知道。
林 表:苏老爷你可知道他的冤枉?
苏 云:不是此人递了一个船板,我焉有活命。
林 表:将他松绑,虽然作贼,尚有善心,将你批在经略大人帐前听用,当一内营提牌。
徐 用:谢过老大人,谢过经略大人,谢过苏老爷。正是:
(念)菜子开黄花,
秋后结大瓜;
早知有官作,
不该当贼娃。
从今往后,再不与你们贼王八的合伙了。(下)
陶 大:臭虫呀,他丢下扁担打卖柴的,他可活了命了,他那是个活命地点,我也跪到他那里去。
林 表:胆大的陶大,黄天荡前杀官劫财,岂能容得,推下砍了!
陶 大:冤枉。
林 表:你有什么冤枉?
陶 大:我的冤枉经略大人知道。
林 表:经略大人此人有什么冤枉你知道?
徐继祖:他说了实话免他一刀之罪。
林 表:将他绞死。
陶 大:哈哈哈!到底要说实话,说了实话大人请我吃饺子。娃娃们吃饺子多把醋放点呵。
校 尉:是绞死那个,叫你吃饺子。
陶 大:啥子?是绞死,不是吃饺子?杀来?
校 尉:也是一死。
陶 大:绞来?
校 尉:也是一死。
陶 大:你们也不要杀,也不要绞;拿个绳子来,将贼老子勒死。
(撒手)
校 尉:绑到的。
陶 大:绑到的再拿过来就是了。(校尉绑介,背双手介,下)
林 表:校尉们,把黄天荡前杀官劫财的贼人余下一十五名推下去一齐开刀。(校推众贼下杀介)经略大人可曾婚配?
苏 云:儿呀,可曾婚配。
徐继祖:未曾婚配
苏 云:我儿未曾婚配。
林 表:既然如此,我有一女,许配经略大人为妻,未知允否?
苏 云:我儿快来拜过你岳父。
徐继祖:拜过岳父。(拜介)
林 表:改日送亲过门。
苏 云:定要上门求亲。
林 表:告辞。
苏 云:奉送。(林下)
(苏张氏、郑氏同上)
苏张氏:儿呀,一家团圆,大谢天地。
苏 云:母亲拈香。(同下)
(剧终)
① “中举”·“会进”“六部效力”:“中举”“会进”是封建王朝取士制中专用名词,乡试中,成为“举人”,殿试中,成为“进士”即中“进士”,谓之“会进”。六部是隋唐后制度,指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中进士的进士留在六部的一部行走叫六部效力。
② “明”鼠猫皆善夜行,盗贼也是晚上行事,故谓夜明。以猫鼠自比。
③ 槽头血:槽头指脖子,放了槽头血,即杀头的意思。
④ 照家伙:照,方音。即看家伙,小心之意。
⑤ 啃得:啃(keng,读阴平)陕西方言,是“整得”“弄得”“逼迫得”的意思。
⑥ 逢场:方言,逢集的意思。
⑦ “跳”即上船时即用的跳板的简称。
⑧ 不拉勾:即说话算话,不食言。陕西方言。
⑨ 良人,古时指女人的丈夫,此处良人当时误用。作者意思大约指好人。
⑩ 干躁啥呢?——陕南方言,意即何必干着急呢?
(11) 害怕:也有读作ha pa的,意即大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