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走雪山》剧本
【剧情简介】
明天启时，魏忠贤在朝专权，欲夺王篡位，残害忠良，藉母寿诞，约会文武百官过府画押。天官曹模不从，魏冷本参奏，遂将曹模问斩。幸得陈仲搭救，将曹削职归里。曹夜宿官庄，魏又差人杀其家眷，曹模自刎，夫人投井而死。曹女玉莲随义仆曹文寿出逃，奔大同去投公父大同镇守李德正。途经四十里光华山，天降大雪，曹文寿将身穿衣服脱给曹玉莲御寒，而曹文寿自己冻毙；玉莲被打豹兵送至李德政官衙。魏忠贤又伪造圣旨，差人来拿李德政进京问斩，李之副将张守信窥破假旨，遂约十四王领兵进京讨贼，兵临城下，与天启王、魏忠贤对质。真相大白，魏忠贤被杀，曹模之冤大白，玉莲被封为女状元。
该剧又名《反大同》，《南天门》【1】，《广华山》、《聚峰山》，本事可参见《明史．魏忠贤列传》（该传是宦官合传）、《后倭袍》弹词。京剧、晋剧都有同名剧目。此剧为须生、大净、老生、小旦唱做并重戏。其中老生、小旦唱做并重的《走雪山》折戏，经常单独演出。秦腔艺人中李云亭、陈雨农、刘立杰、出山红、争气娃、和家彦、刘毓中、何振中、刘易平、李正敏、杨金凤、康正绪、乔新贤、苏育民、任振华、韩启民、査俊卿、田玉堂、王月华、温警学、王晓玲、苏蕊娥、雒秉华、袁新民、郭明霞、崔慧芳、刘月娥、张咏华、王保易、王君秋等人擅演。其中该戏为陈雨农在玉庆班时的看家戏，他和李云亭的演出珠联璧合，人称“陈李绝活”，李正敏、和家彦也有“双绝”之美誉，雒秉华、王月华的百代公司留有唱片。解放后，刘毓中、张咏华，刘毓中、何振中的演出亦走红一时。同州梆子和西府秦腔的王麦才、王赖赖、碎吉娃亦有此剧目。
今存有民国年间，陕西西安同兴书局木刻《德娃走雪》折戏本；民国三十四年（1945）西安纯茂书局木刻《走雪山》本；长安书店1956年整理本；1959年《陕西传统剧目汇编．秦腔》第九集本（校本）；《陕西传统剧目汇编．同州梆子》第一集本，《甘肃传统剧目汇编．秦腔》第十四集本（底本）。
【人物表】
曹模（须生） 曹夫人（正旦） 曹玉莲（小旦） 曹文寿（老生） 魏忠贤（净） 天启王（小生） 王安（小丑） 陈仲（红生） 柏术（丑）
李德正（须生） 李夫人（正旦） 张守信（武生） 十四王（净） 老黄（小丑） 掌柜（杂） 赶脚（小丑） 内侍 校尉 卒
【1】山西省南天门，在山西盂县藏山笏峰右侧，立有明代石牌坊一座，上刻“南天门”。有之字形石台阶1000余阶直达峰顶。相传，赵武仙逝后，他的魂灵经过南天门飘飘直上天界，到达灵霄殿接受玉帝的敕封，玉帝封他为“藏山灵感大王”、“翊化尊神”之位，让他造福盂民，世代享受人间香火。该剧又名《南天门》者，为曹福义举感动土地，领上南天门被封神，故名。
第一场 拜寿
（魏忠贤上）
魏忠贤（引） 威风杀气贯日月，
文武见咱心中怯。
（坐念）内宫出入掌大权，
我府肆意放高官。
有人摆下满斗金，
霎时叫他做县官。
老夫魏忠贤。与明为臣。只因老王晏驾，天启王望南登基。【1】这个昏君年幼，老夫有一儿子，和这个昏君生的同年同月同日，只有时辰不同。老夫心想会同文武上殿推倒这个昏君，扶我儿子南面登基。将这话且莫说起，今本是我母寿诞之日【2】，我命王安奔上大街会客，这般时候，还未见到来。
（王安上）
王安 （引）大街去会客，早禀千岁知禀爷。
禀千岁，文武到！【3】
魏忠贤 开了中门，有请！
王安 有请众位大人！
（曹模、陈仲、柏术同上）
魏忠贤 不知众位大人到来，王安禀迟，失误远迎，多有得罪。【4】
曹模
陈仲好说。这是魏公，今是令堂老安人寿诞之日，请出老安人，待我等一拜【5】。
柏术
魏忠贤 众位大人哪知，我母染病在床。中堂现有寿帐，可指帐拜寿。王安，撒了拜毡【6】。
曹模
陈仲 如此我们各指寿帐一拜。（拜毕）拜寿已毕，我等告辞！
柏术
魏忠贤 慢着！众位大人，请在我府饮宴，饮宴一毕，再好回府。王安，摆宴上来。（众饮酒介）
曹模
陈仲 这是魏公【7】，我们饮宴一毕。告辞！
柏术
魏忠贤 慢着！老夫还有不尽之言。王安，打坐来！（曹模、陈仲、柏术等同坐）
曹模
陈仲 魏公有什么言辞请讲！
柏术
魏忠贤 众公大人，你看天启王这个昏君年幼无能。我有一个儿子，与这个昏君生的同年同月同日，唯有时辰不同。以我心中思想，我们上殿推倒这个昏君，扶我的儿子登基，与你们官上加官。王安，看过笔砚！
王安 笔砚到！
魏忠贤 请文武画押。
王安 是。众位大人请来点首画押！
陈仲 画押事体重大，我们还要商议。
魏忠贤 商议着不差。【7】
陈仲 众公大人请了！今是他母寿诞之日，我们文武拜寿中间，这贼摆了画押对单，命我们点首画押，言说上殿推倒吾主，扶他儿子登基。这贼谋叛日久，闪煞我们大明功臣，如何是好？
柏术 以大人之见？
陈仲 以我之见，人情官儿好做。水手推舟，我愿写。
柏术 我愿画！
曹模 我等不悦！
魏忠贤 应声者何人？
曹模 天官曹模！
魏忠贤 天官莫非点首画押？
曹模 非是点首画押。你看盘古初分，历代帝王以来，龙生龙，凤生凤，哪有公公执掌江山之理？看在期间，好不气，气，气杀人也！（曹模下）
陈仲
柏术 我等告辞。
魏忠贤 奉送。（陈仲、柏术下）
魏忠贤 咳！我想老夫已在酒席宴前，一言出口，曹模不悦，生气出府，若到明天上得一本，我是怎样提防？有了！我想先下手为强，不免上得殿去，先动他一本，言说 “百姓要做官，曹府去打点。摆下满斗金，即可做县官。”王安，吩咐人役打轿上朝了！
（唱）管教儿虎入铁笼难展爪，
怎知我暗地里下了竹镖。
在府门以外上了轿，
我这里拿本见当朝【9】。（下）
【1】“只因老王晏驾，天启王望南登基。”句据陕本补。甘本作“天启王这个昏君”，退思以为改为“娃娃”较妥，更见魏忠贤飞扬跋扈。
【2】“将”字原无。“本”字系补出。如秦腔《打金枝》中唐王唱“今本是你父王的寿诞期”。
【3】引诗据陕本补。
【4】“失误远迎，多有得罪。”甘本原作“老夫未曾远迎，皆我之罪也。”
【5】安人，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所定命妇封号，自朝奉郎以上至朝散大夫之妻封为安人。原无此称。明清则为六品官之妻封号。如以之封给母亲或祖母，则称“太安人”或“老安人”。广义上说如同夫人，不必拘泥！后面“待”字甘本作“受”。
【6】“王安，撒了拜毡”据陕本补。
【8】这段全系套用程式。常见的如《忠保国》《白叮本》等剧。后面《回府》一折曹夫人唱词亦同，如《伍员杀府》《哭祖庙》《御果园．程咬金刀劈单公子》等皆有用。
【9】“地”“了”二字原无，此处为了对仗。该四句陕本作“提起曹模心可恼，阵阵恶火往上潮。管教儿虎入铁笼难展爪，怎知我暗里下竹镖。”
第二场 登殿
（天启王带内侍宫女上）
天启王 （念）美女双双执扇开，
明星朗朗照天台。
金钟三响王登殿，
悠悠闪上帝王来。【1】（坐）
寡人，大明天启在位。先君晏驾，众文武扶朕登基。今日登殿。（金钟三响）常随，去看何人击钟？
内侍 遵旨。何人击钟？
（魏忠贤上）
魏忠贤 臣魏忠贤。
内侍 少站。禀万岁！魏千岁击钟。
天启王 宣魏爱卿上殿。
内侍 万岁有旨，魏千岁上殿！
魏忠贤 接旨。（上跪）魏忠贤见驾！愿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启王 魏爱卿，无旨召宣，冒入金阙，有何本奏？
魏忠贤 万岁哪知，为臣上殿，本动天官曹模几件过恶。
天启王 我朝天官有何过恶？
魏忠贤 万岁请听！
（念）百姓要做官，
曹府去打点。
摆下满斗金，
即可做知县。
天官在他府肆意放官、勾官、卖官，欺压吾主年幼。万岁可将他宣上殿来，问他一刀之罪！
天启王 魏爱卿奏本归实？
魏忠贤 为臣怎敢冷本行参朝廷大臣？
天启王 这就是了。你且下殿，寡人将他立正国法。
魏忠贤 臣下遵旨。（下）
天启王 常随，宣曹天官上殿！
内侍 万岁有旨，曹天官上殿！
（曹模上）
曹模 臣，曹模参见万岁！
天启王 曹天官，你可知罪否？
曹模 哎呀万岁，为臣知罪，但不知法犯哪条？
天启王 你听！
（念）百姓要做官，
曹府去打点。
摆下满斗金，
即可做知县。
你在你府肆意放官、勾官、卖官，欺压寡人年幼，哪里容得！常随，宣武士上殿。
内侍 万岁旨下，武士上殿！
（武士上）
武士 伺候。
天启王 武士们！将曹模绑桩斩首！
曹某 哈哈！嘿嘿！哎嘿！哈哈哈！（下）
（陈仲上）
陈仲 刀下留人！
武士 作速！
陈仲 万岁，天官身犯何罪，法犯何律，绑桩问斩？
天启王 陈爱卿哪知，天官已在他府肆意放官卖官，欺压寡人年幼，因而问斩。
陈仲 万岁要斩天官，为臣有本奏上。
天启王 你且奏来！
陈仲 万岁请听！
（唱）曹模正直清廉官，
万岁爷家听谗言。
天官犯罪莫要斩，
发回原郡务庄田。
天启王 寡人有心不准陈爱卿本章，就像寡人用刑太严。陈爱卿听旨！替朕传旨，天官落桩。
陈仲 遵旨。（下）
（曹模上）
曹模 （唱）当殿上有口难分辨，
险些我命吃刀弦。
不知我把何法犯？
分明魏贼把本参。
九龙口里忙跪见，
谢过万岁饶命还！
奸贼做事太凶险，
还怪天子没主见。
谢过万岁不斩之恩!
天启王 哼！非是寡人不斩于你，多亏陈爱卿上殿本奏，将你死罪免了，发回故土为民。当殿压下五花官诰，下殿去吧。
曹模 这个！
（唱）一句话将我的管丢了，
十年寒窗一旦抛！
万岁爷登基年纪小，
魏忠贤奸贼谋龙朝。
当殿上押下了天官帽，
脱下蟒袍辞了朝。（下）
天启王 （唱）天官行事多骄傲，
肆意放官欺当朝。
本该绑桩把头找，
丢职留他命一条。（下）
【1】悠悠者，悠闲也。如《唐王升殿》“双扇门儿单扇开，悠悠闪上帝王来。”《九阳山》武则天亦用。但如崇祯王内忧外患，就不能用。
第三场 回府
（曹夫人、曹玉莲上）
曹夫人 （唱）昨夜晚做梦梦有错，
我梦见黄梨用刀割。
一半儿递与老爷手，
一半儿丢在奴口角。
嚼来嚼去总无味，
大料此梦有差错。
将身且在家中坐，
思前想后怎奈何？【1】
（曹模上）
曹模 （唱）曹模大叫不好了！
曹夫人 老爷焉能成了这般模样？
曹模 哎呀，夫人！今乃魏贼他母寿诞之日【2】，文武前去拜寿。拜寿中间，摆下画押对单。言说他有一儿和吾主生的同年同月同日，只有时辰不同，要上殿推倒吾主，扶他儿子登基。文武画押，本公不悦，一怒而出府。谁知这贼上殿冷本相参，言说本公在府下肆意放官。万岁恼怒，将我推下问斩，多亏陈仲上殿动本，将我死罪免了，发回故土为民。
曹夫人 怎么说？
（唱）听一言把我的魂吓散，
曹模 院子，（家院暗上）准备骡马伺候！（家院下）女儿，快快唤醒你那母亲！
曹玉莲 （唱）三魂渺渺飞半天。
我猛然睁睛用目看，
睁睛还在人世间。
背地里我把魏贼怨，
魏阉，贼呀！哎！
贼比虎狼更凶残。
叫女儿随娘把衣换，（三翻腰换衣科）
回上原郡务庄田。（同玉莲下）
曹模 （唱）身坐府上自嗟叹，
十年寒窗一旦完！
想当年在学读文卷，
二老供我读圣贤。
我把这春夏秋冬苦楚都受遍，
黄王开科来求官。
幸喜得皇榜鳌头占，
那当儿出任才做官。
只因我勤务纸笔多忠耿，
调我帘内保江山。
魏忠贤奸贼把权专，
他要谋大明锦江山。
本公我直言拿本谏，
才和贼结下深海冤。
酒席筵文武把押画，
本公我不悦骂奸馋。
骂的奸贼红了脸，
九龙口内拿本参。
天子年幼龙耳软，
把我推下吃刀弦。
多亏陈公拿本谏，
将本公削职回家园。
转面我将家院唤，
我有言语听心间。
你将这金字牌匾齐砸烂，
天官旗砍倒在府门外边。
叫家院与我把衣换，
青衣小帽身上穿。
天官丢职回家转，
自耕自种乐安然【3】。（下）
【1】后两句陕本作“叫女儿随娘客庭坐，等儿父回来对他学。”照顾到女儿的出场，意思整体没有甘本那么和谐，演员若要按此唱也行。
【2】“今乃”原作“你看”.
【3】此段唱腔系结合陕甘两本，又杂己意。若演员听众不习惯，可各依老本，老本此处从略。
第四场 上路
（王安、家丁上）
王安 （唱）千岁严命莫怠慢！
咱家王安。只因曹天官离京，魏公千岁命我假扮荒山贼寇，去到官庄铺，截杀曹天官满门家眷。家丁们，催马！去到官庄铺，截杀天官满门了！
（唱）魏公严命莫怠慢，
那个大胆不遵言。
家丁们催马往前赶，
在官庄铺上杀家眷。（下）
（曹模、曹夫人等上）
曹夫人 （唱）身坐在骡轿自思念【1】，
思前想后好惨然。
魏阉贼在朝把权专，
他要谋大明锦江山。
文武两班画堂押，
我老爷不悦骂奸馋。
骂的奸贼红了脸，
他竞上殿拿本参。
万岁爷家龙耳软，
将我老爷吃刀弦。
多亏陈仲拿本谏，
天官削职回家园。
将骡轿且在当道站，
等老爷到来登阳关【2】。
曹模 （唱）想昔日有个殷纣王，
在女娲庙里去降香。
风摆竹帘露神像，
淫诗留在粉白墙。
女娲一见冲冲怒，
差来三妖闹朝纲。
可怜梅伯炮烙丧，
比干丞相剜心亡。
摘星楼贾氏把命丧，
皇贵妃娘娘丧无常。
午门上逼反黄家将，
反出朝歌投武王。
姜子牙他把兵权掌，
马踏朝歌报冤枉。
先朝里昏了纣皇上，
我朝里又昏了天启王。
催动骡抬向前往,
日落西山渺茫茫。
(曹文寿上)
曹文寿 禀老爷，来在官庄铺。
曹模 轿马转奔管庄谱【3】。
（同下）（王安等上）
王安 咱家王安！曹天官满门进了官庄铺，我不免叫喊起来，我就说荒山大王下来了！众将，将官庄铺与我围了【4】！
（曹模等上，双方开打，曹模败下，王安等追下，曹夫人母女被冲散）
（曹模上）
曹模 天！哎呀老天，是我夜宿管庄铺前，荒山贼寇到来，失散夫人、女儿。老天，这……有了！我不免拔剑自刎。大叫夫人、女儿呀，我管不得你们了！（唢呐牌子自杀）
（曹夫人上）
曹夫人 天呀！哎呀老天！夜宿官庄铺前，荒山贼寇到来，全家冲散，老爷拔剑自刎，丢失女儿，如何是好？有了！此间有一枯井，我不免身投枯井一死。叫一声女儿呀！为娘管不得你了！（唢呐牌子投井）
（曹文寿、曹玉莲上）
曹文寿 （念）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
院子曹文寿。随老爷全家行走在管庄铺前，忽遇贼寇到来，老爷拔剑自刎，夫人投了枯井。我不免保上姑娘，投奔山西大同。姑娘随我速快逃走！（下）
（王安同家丁上）
王安 咱家王安。官庄铺前截杀天官满门，天官自刎一死，夫人身投枯井一
亡。逃走个女子，料她成起个大事。家丁们！随爷回府交令了！
夫人枯井把命丧，
天官自刎丧黄泉。
家丁随我莫久站，
见了千岁说一番。
（同下）
【1】 甘本此处作“坐骡抬把我心疼烂”，据陕本改。
【2】 甘本此处作“催动骡抬莫久站，我不分昼夜转回还”。
【3】 自“日落西山渺茫茫”至此，原无，据陕本补。以下至五场陕本则另分一场，为《杀家眷》。
【4】天官，（吏部）尚书。后来词义夸大，其他部也可称为天官。天官在宋代较多，意思是天子亲赐的官职，包括六部尚书和侍郎，恭称时包括主事，寇准曾以双天官议事传为佳话。王安念白甘本较为粗疏，据陕本改。
第五场 走雪山
（曹文寿、曹玉莲上）
曹玉莲 (唱)主仆双双逃奔忙，
（曹玉莲、曹文寿先后上场）
曹文寿 (唱)担惊受怕好凄惶【1】。
曹玉莲 (唱)枪刀林里向外闯，
曹文寿 (唱)虎口逃出两只羊【2】。
曹玉莲 (唱)鲤鱼脱去千层网，
曹文寿 (唱)迈开脚步走他乡。
曹玉莲 (唱)曹玉莲跌在当道上，
曹文寿 (唱)老曹夫把大气扬上几扬。
曹玉莲 (唱)背地里怨声朱天启，
全不念我父保社稷【3】。
曹文寿 (唱)叫姑娘休把人错怨，
你只怨魏奴那个贼奸。
曹玉莲 (唱)多亏了恩官陈老爷，
救我父不死丢官职。
曹文寿 (唱)既丢官就该离京地，
到晚间不该官庄宿。
曹玉莲 (唱)自古说人到事中迷，
有此话何不早来提？
曹文寿 (唱)太老爷为大仆为小【4】，
把老奴言语全不依。
曹玉莲 (唱)可怜把我母投花井，
当殿自刎老爹爹。
曹文寿 (唱)可怜把太爷太婆命作鬼，
皇榜上进士一命毕【5】。
曹玉莲 (唱)主仆们好似乞儿样，
可惜奴多少好衣裳。
曹文寿 (唱)我二人性命实难保，
你还说什么好衣裳！
曹玉莲 (唱)山又高来路又远，
何年何月到大同？
曹文寿 (唱)常言道山高怕慢上，
姑娘何必性儿忙？【6】
曹玉莲 (唱)关津渡口人盘问【7】，
你拿何言去应答？
曹文寿 (唱)关津渡口有人问，
老奴自然有主张。
曹玉莲 (唱)眼看天晚日坠西，
乌鸦不住满空飞。
早早不寻安身地，
日落西山宿哪边【8】？
曹文寿 (唱)魏贼后边追兵至【9】，
你不顾生死还敢立？
曹玉莲 (唱)敢这样说老哥哥随奴跑，
曹 福 (唱)低着头来弯着腰。
曹玉莲 (唱)恨魏奴来贼奸狡！
曹文寿 (唱)前世里有仇到今朝。
曹玉莲 (唱)此间若见奸贼面，
曹文寿 （唱)定把贼人剐万刀。
曹玉莲 （唱)曹玉莲倒在阳关道，
曹文寿 （唱)问姑娘不行为哪条？
(白)姑娘为何不行?
曹玉莲 腹中饥饿，实难行走了！
曹文寿 这个！说是姑娘腹中饥饿，天哪天哪，这该怎处？啊！这便好了！姑娘你看，观见前面有一土台，姑娘打坐土台以上，待老奴去看有买熟食的没有？【10】
曹玉莲 老哥哥搀我一把！
曹文寿 姑娘扎挣些！（玉莲坐）
曹玉莲 老哥哥速去，速来！
曹文寿 啊是。列为请了！
内语 请了！
曹文寿 此间可有卖熟食的？
内语 有个卖面条的。
曹文寿 与我老汉端来一碗！
内语 天气寒冷，自己端来。
曹文寿 好好好，我就自己端来。（看姑娘介）姑娘，老奴买来一碗面条，姑娘请来充饥。
曹玉莲 老哥哥请用。
曹文寿 姑娘请用，老奴我还不饥。
曹玉莲 哎！
曹玉莲接来饭一盏，
低下头儿心自参。
自幼儿奴在闺阁里，
丫环梅香问饥寒。
清早间端水床边站，
日上三竿更衣衫。
饥了与奴捧茶膳，
渴了与奴把茶端。
奴把这荣华富贵富贵荣华都享遍，
谁料想遭难到今天？【11】
腹内饥将饭往下咽，
曹文寿 哎！天哪！
曹玉莲 （唱）曹夫一旁哭连天！
难道说奴饥他不饿，
一样都是娘生养。
用半盏来留半盏，
递与了曹夫充饥寒。
（白）老哥哥，奴家用了半盏，还剩了半盏，老哥哥请来充饥。
曹文寿 姑娘你用！老奴我还不饥。
曹玉莲 你用！（互相推让将碗落地打碎介）
曹文寿 天哪！天哪!将人家的碗也打坏了!
曹玉莲 打坏碗盏乃是个小事。老哥哥可曾带来银钱？
曹文寿 我主仆逃命不及，哪个还带来银钱。姑娘何不寻一簪环兑换？
曹玉莲 哎！好难呀！
(唱)曹玉莲来泪涟涟，
低头耳边卸金环。
拿在大街去换卖，
补赔碗盏和饭钱。
老哥哥伸手来！这是金环一只，拿奔大街，换来金钱，补赔碗盏饭资。
曹文寿 老奴接领。列位请了！此间可有倒金铺？
（内语） 前边就是。
曹文寿 多谢了。铺儿内边掌柜走出！
（老黄上）
老黄 家住在山西，
出门做生意。
顾了生活口，
家撇我的妻。
咱乃老黄的便是。正在内边睡觉，外边有人叫唱，待我开门去看。开开个门，原是个老头子。你到这儿干啥呢？
曹文寿 掌柜的请来见礼了。
老黄 天气寒冷，不便与你还礼，你说你的话。
曹文寿 掌柜的，我有一物来换。
老黄 什么货物？叫我观看。哎呀，天气寒冷，陈在你手儿内边，（看介）原是一只金环。用旧了，不值换数了。你要多少换？
曹文寿 你与老汉十八换。
老黄 咱与你八换。
曹文寿 尘世以上哪有八换的金子呢？
老黄 咱给你六换。
曹文寿 买卖只有添涨，哪有倒减的道理？
老黄 咱与你个没换。和你讲了几句话，伤了咱老黄的胃口了。小伙计！把那人参称上半斤，我要养养我的胃口。
曹文寿 你是什么人？就用人参！
老黄 我有银子我有钱，我穿皮袄，我穿衫。你不叫穿，你不叫吃？（下）
曹文寿 把这样的人都作了买卖了！列为请了！此间还有倒金铺没有？
内语 前面挂帘的就是【12】。
曹文寿 多谢了。铺内掌柜走出！
（掌柜上）
掌柜 哎咳！
（念）世上之人不为财，
谁肯迟睡早起来。
开开门，哎呀！原是一位长者。
曹文寿 掌柜的请来见礼了！
掌柜 还礼了，长者施礼为何？
曹文寿 我有一物来换。
掌柜 呈来，叫我观看！
曹文寿 拿去看吧！
掌柜 原是金环一只。陈旧了，不值换数了。你要多少换数呢？
曹文寿 与我十八换。
掌柜 我与你一十四换。
曹文寿 与我十六换。
掌柜 好好好，咱两个遇了缘了，我就与你十六换。小伙计，把这放在称上称一称！
（内语） 三钱短二分。
掌柜 三钱短二分，就是二钱八分。老长者，三钱短二分。你要银子，还是要钱？
曹文寿 与我一半银子一半钱。
掌柜 小伙计，看过一般银子一半钱。
（内语） 这是一半银子一半钱。
掌柜 呈来！老长者，这是一般银子一半钱，中途路上作盘缠。长者，我观见你是受了惊吓之人，请到我的铺儿内边，我有药烧酒，打一打你的寒气。
曹文寿 我今天事忙，不便叨扰。
掌柜 今天此事，好有一比——
曹文寿 单扇门儿贴秦琼。
曹文寿 此话怎讲呢？
掌柜 少敬！
曹文寿 不扰！
掌柜 少敬！（下）
曹文寿 不扰！来嘛！来嘛！这才象个做买卖的样子。啊，姑娘，老奴换来一半银子一半钱，姑娘请收！
曹玉莲 老哥哥可与人家清算碗盏饭费。
曹文寿 老奴遵命。掌柜请了！面是多少钱？碗是多少钱？
内语 面是三十六，碗是三百六。
曹文寿 什么，碗就是三百六？
内语 江西磁把把老碗，尽缴了脚钱了。
曹文寿 是是是，我就与你三百六。姑娘，老奴已将饭资付过，我主仆可该起身了。
曹玉莲 老哥哥，而今有了银钱，可雇上两个脚乘来骑。
曹文寿 待老奴前去。列为请了！此间可有赶脚的无有？
内语 有赶脚的。我去呀！
（赶脚上）
赶脚 赶脚的，吃好的。生熟的路儿，我跑的。赶脚的是我，我还是个赶脚的。原是个老头子。叫我先把这二位拴在这里。
曹文寿 二骑却怎么是二位？
赶脚 我要把公驴叫母驴，不让我叫呀？闲话少说，你往哪儿去的？
曹文寿 我往山西大同去的。
赶脚 走捷径呀，还是走弯径？
曹文寿 我们事忙，还是走捷径。
赶脚 走捷径，我得先算一下子。老头子，与我八百两生金子！
曹文寿 两头毛驴，能值多少，你就与我要八百两生金子哩！
赶脚 不是那话，你听这话，四十里广华山尽出的狼虫虎豹，把你二位吃了莫要说起，我一家八口子人要靠这二位养活哩！
曹文寿 怎样的八口子？
赶脚 你还叫我与你算账呀？你听！我大和我妈是两口子。
曹文寿 是。
赶脚 我哥和我嫂子是两口子。
曹文寿 是。
赶脚 我和我的那一口子是两口子。
曹文寿 是。
赶脚 长工和我妹子是两口子。
曹文寿 哎，不成话了！
赶脚 啥乃不成话？一个锅里搅杓把哩，没错。我和你讲了几句话，把你看了。
曹文寿 怎么把我看了？
赶脚 我观见你鼻塌项短，霉气上脸。回家买板，你也难过四十里广华山！
曹文寿 是谁?
赶脚 是你！
曹文寿 莫非还打我老汉不成？
赶脚 你来，你来，要吃你两下子哩！
内语 打老汉呀，拉回来，拉回来。
曹文寿 回来！（赶脚下）呀呸！象这样的人都赶了脚了！列为请了！此间还有赶脚的无有？
内语 天气寒冷，人家都回家用饭去了。
曹文寿 哎，天呀！姑娘，天气寒冷，人家都回家用饍去了。
曹玉莲 老哥哥，将地名需要问下。
曹文寿 啊是。列位请了！此地何名？
内语 桑良镇辛集儿，记不下就是坑家店。
曹文寿 来么，来么！果真算个坑家店！
内语 这是地名。
曹文寿 啊，地名。禀姑娘！来在桑良镇辛集儿，记不下就叫什么坑家店了。
曹玉莲 怪道来，原来是辛集儿坑家店！
（唱）问罢君子口中言，
前边不远广华山。
狼虫呀虎豹呀有千万，
我主仆怎过光华山？
曹玉莲低头往前迈，
老哥哥后边紧相连。
白昼间一处好作伴，
到晚来二人怎安眠？
不怕虎睁三只眼，
单怕人起两条心。
虎睁三眼要害人，
人起二心要害人。
自古说一句好话三冬暖，
恶言出唇六月寒。
有两句好话讲当面【13】，
老哥哥耐烦听心间。
你送姑娘大同去，
把你好处记心间。
清早间端水你净脸，
到晚来铺床又暖毡。
老哥哥若还把命断，
奴披麻戴孝送坟园。
七七斋斋都祭奠【14】，
哀哀痛痛哭几番。
虽然间话是这样讲，
背过身哭了声二老椿萱。
曹文寿 哎，我的姑娘呀！
（唱）官宦家女儿甚聪明，
讲几句话儿人爱听。
用好言将我的心安定，
难道说曹福内不明【15】。
有几辈古人对你奉，
姑娘耐烦听心中。
正月里有个正月正，
吴承恩抱主去观灯。
他不该吃酒迷了性，
男孩子换来女花童。
贤德的夫人恩义重，
二十两敷金放逃生。
到后来替主丧了命，
海游天下王彦丞。
高震梅仲拜弟兄，
他二人同学把书攻。
大比之年王开科，
弟兄二人求功名。
幸喜得上京都高中，
兄为粮道弟粮厅。
杜执达奴才害人命，
将大祸赖于梅书生。
高震坐堂把刑动，
将梅仲收在监禁中【16】。
解世荣舍子叫解静，
在监内救出梅书生。
马能脱缰救主命，
黄泉饮水喷火星。
老奴不比先朝古，
我愿保姑娘到大同。
曹玉莲 （唱）老哥哥他把古人比，
倒叫玉莲喜心中。
正行走来双足疼，
倒在尘埃难起程。
曹文寿 姑娘为何不行？
曹玉莲 双足疼痛，实难行走。
曹文寿 哎，我的姑娘啊！
（唱）我见得姑娘倒尘埃，
不由曹夫泪下来。
官宦家女儿未出外，
把出外话儿分讲开。
头上的金钗忙拔下，
轻轻儿挑开花绣鞋。
扎脚带儿松松放，
叫姑娘一步一步往前挨。
曹玉莲 （唱）老哥哥讲的好奇怪，
羞得玉莲头难抬。
老哥哥你把脸儿迈，
三寸金莲搂抱坏。
曹玉莲为你把眼哭坏，
今日不缠松放开。
头上金钗忙拔下，
轻轻儿挑破花绣鞋。
扎脚带儿松放开，
老哥哥你快搀奴来。
曹文寿 （唱）叫姑娘你把脸儿迈，
老奴伸手扯你来。
曹玉莲 （唱）恨魏奴来贼奸狡，
曹文寿 （唱）前世有仇到今朝。
曹玉莲 （唱）此间若见贼人面，
曹文寿 （唱）定把贼人剐万刀！
曹玉莲 （唱）曹玉莲来泪滴血，
曹文寿 （唱）老曹夫我遭下路途孽！（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