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剧《桃花扇》剧本

昆曲《桃花扇》剧本（1699年）

[舞台

[台中戏楼一座（台中台），两侧回廊

[几个演员，在回廊处闲坐

[乐队在戏楼准备锣鼓家伙

[老赞礼，坐在回廊前左侧

[老赞礼——主管司仪，祭祀，见证时事之人

[鼓点响起，戏正式开始

[老赞礼走上

老赞礼：古董先生谁似我？非玉非铜，满面包浆裹。旧恨填胸一笑抹遇酒逢歌，随处留皆可。

我老赞礼曾仕南京，目击时事。昨在太平园中，看一本新出传奇，名为《桃花扇》，就是明朝末年南京近事。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实人实事，有凭有据。惹得俺是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骂一回。满座宾客，怎晓得老夫就是戏中之人！道犹未了，公子们早已登场，列位请看。请看。

[侯方域、陈贞慧、吴应箕，儒生装束上

[侯方域——司徒之子，客据南京

[陈贞慧——复社文人，侯方域好友

[吴应箕——复社文人，侯方域、陈贞慧好友

[三人不同装束，分别站于左、中、右

陈贞慧：[恋芳春]

（唱）莫愁湖上，酒卖斜阳

吴应箕：（唱）学六朝金粉模样

侯方域：（唱）莺颠燕狂，关甚兴亡

[三人走向台前，谦礼拱手

陈贞慧：小生陈贞慧是也。

吴应箕：小生吴应箕是也。

侯方域：小生姓侯，名方域，表字朝宗。二位仁兄请了。

吴应箕：昨见邸抄，流寇连败官兵，渐逼京师，中原无人。

陈贞慧：大事已不可问。

侯方域：我辈且看春光。

[懒画眉]

（唱）乍暖风烟满江乡

陈贞慧：（唱）花里行厨携着玉缸。

三儒生：（合唱）笛声吹乱客中肠。

吴应箕：（唱）莫过乌衣巷

侯方域：（唱）是别姓人家新画梁。

[曲声中，众歌妓乘船游走而上

[众歌妓——秦淮名妓

[其间，李贞丽、李香君悠然而过

[李贞丽——李香君之“母”，二十二岁。媚香楼楼主

[李香君——媚香楼李贞丽之“女”，十六岁

侯方域：节寒嫌酒冷，花好引人多。（在曲声里说）

陈贞慧：我们到秦淮水榭，见访佳丽，倒也有趣。

吴应箕：何不同往一看，消遣春愁？

侯方域、陈贞慧：这也好。

[众歌妓跑船、造型

歌妓1：[秋夜月]

（唱）深画眉

歌妓2：（唱）不把红楼闭

歌妓3：（唱）长板桥头

歌妓4：（唱）垂杨细

歌妓5：（唱）丝丝牵惹

歌妓6：（唱）游人骑

李香君：（唱）将筝弦

李贞丽：（唱）紧系

众歌妓：（合唱）把笙囊巧制

[侯方域等人随花船游走

[杨文骢上场

[李贞丽折返

[杨文骢——罢官闲居，李贞丽旧日相好

杨文骢：三山景色供图画，六代风流入品题。

李贞丽：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杨文骢：下官杨文骢，表字龙友，乙榜县令，罢职闲居。

李贞丽：妾身姓李，表字贞丽，年方二十有二。

杨文骢：烟花妙部，风月名班，是俺的旧好。

李贞丽：杨老爷请。

杨文骢：请。

[音乐转

侯方域：[锦缠道]望平康，凤城东，千门绿杨。一路紫丝缰，引游郎，谁家乳燕双双。

[侯唱中，众女纷纷下场

[舞台右侧，伸出景致楼台

[现出楼上、楼下，两处环境

[侯方域站在楼下，怅然感慨

侯方域：看梅钱已落，柳线才黄，软软浓浓，一院春色，叫俺如何消遣也。

[三儒生楼下，落座品茶

[楼下，杨文骢和李贞丽聊天

杨文骢：帘纹笼驾鸟，花影护盆鱼。这是令爱妆楼，她往哪里去了？

李贞丽：孩儿出来，杨老爷在此。

[楼上，李香君出现

李香君：[秋夜月]（唱）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记。

[楼下，陈贞慧夸赞香君

[侯方域与李香君四目相对

侯方域：（唱）隔春波，碧烟染窗；倚晴天，红杏窥墙。

[老赞礼起身，扮苏昆生

老赞礼：说是戏中人，就是戏中人，老赞礼再扮吹笛教曲的苏昆生。

[苏昆生上楼

陈贞慧：前些会着杨龙友，盛夸那院李香君妙龄绝色，平康第一。

[楼上，闲聊依旧

李贞丽：（对杨文骢，指香君）孩儿，将学了半出《牡丹亭》唱上一曲。

李香君：有客在坐，只是学歌怎的。

李贞丽：孩儿，杨老爷不是外人，快快唱来。

苏昆生：趁着杨老爷在座，好求指示。

李贞丽：唱来。

李香君：[皂罗袍]

（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李香君唱《牡丹亭》时，侯方域依旧凝视楼上

[杨文骢望楼下，见侯方域轻施一礼

杨文骢：侯兄。

[侯方域注意力在李香君身上，并为理睬杨文骢

吴应箕：杨兄。

陈贞慧：杨兄。

杨文骢：二位。

[二儒生相拉侯方域，三人笑坐，继续饮茶

[李贞丽望向楼下，杨文骢与她耳语

杨文骢：（指侯朝宗）这是侯司徒的公子侯朝宗，客囊颇富，又有才名，正在这里物色名姝。

李贞丽：果然人才。

杨文骢：香君年方十六，正好梳拢。

李贞丽：奴家当年此时，也还未曾梳拢。

杨文骢：（笑趣）下官未到，哪个敢梳拢与你。我是要打的……

李贞丽：（笑）啐，今日要去卞姨娘家盒子会。

李香君：杨老爷，一同赴会去罢。

杨文骢：盒子会，你们姐妹聚会，老爷们如何去得。香君你取笑于我。

李贞丽：不要闹了，杨老爷请。

杨文骢：（耳语李贞丽）这段姻缘不可错过。

李贞丽：（会意）好的紧了。

[众人下楼

[楼下，众歌妓陆续出场，乘船游走

[陈贞慧、吴应箕夹杂众歌妓之间

[场景转换

众歌妓：[梧桐树]

生来粉黛围，跳入莺花队。一串歌喉，是俺金钱地。莫将红豆轻抛弃，学就晓风残月坠。缓拍红牙，夺了宜春翠，门前系住王孙辔。

[陈贞慧、吴应箕尾随众歌妓纷纷下场

[李香君与苏昆生同船

[杨文骢与李贞丽同船

[波光之中，侯方域与李香君两船相遇，二人四目交投

侯方域：[缑山月]

（唱）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

李香君：（唱）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侯方域：小生侯方域，书剑飘零，归家无日。虽是客况不堪，却也春情难按。（拿出折扇）小生带有扇儿一柄，赠与香君，永为订盟之物。

[李香君看扇羞涩

[苏昆生接扇，递与香君

[李香君用扇遮脸

侯方域：[小桃红]

（唱）匆匆忘却仙模样

李香君：（唱）春宵花月休成谎

侯方域：（唱）良缘到手难推让，准备着身赴高唐。

[李贞丽、杨文骢将船并到香君船下

[众人相望侯方域与香君，笑语

侯方域：暖翠楼前粉黛香

杨文骢：六朝风致说平康

李香君：踏青归去春犹浅

李贞丽：明日重来花满床

[李贞丽、李香君船下

[侯方域、杨文骢从另一侧船下

[苏昆生摘掉帽子，换过胡须，恢复老赞礼打扮

老赞礼：回到老赞礼。赞礼者，主管司仪、祭祀，还有见证时事，见证古今妙语，见证古今奇闻。这复社文人在太庙痛打阮大铖我在场，侯公子娶南国佳人李香君我见过，今日观赏雅会，就要演这本传奇，我这里先铺叙一番，只是一件，那侯公子寄寓南京，一时囊中羞涩，他是怎备席礼。

[老赞礼说话时，演员穿梭，过场，卷帘摆桌，舞台上现出“洞房”场景

[杨文骢右侧上场，似与老赞礼搭讪

杨文骢：这不须愁，妆奁酒席，待小弟备来。

老赞礼：列位洗耳，拭目，一一看来。

[乐声喜悦

[李贞丽欢愉上场

李贞丽：情如芳草连天醉，身似杨花尽日忙。

杨文骢：香草偏随蝴蝶扇，美人又下凤凰台。

[李香君、侯方域红装上

侯方域：[梁州序]

（唱）齐梁词赋，陈隋花柳，日日芳情迤逗。青衫偎倚，今番小杜扬州。寻思描黛，指点吹箫，从此春入手。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阳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

李香君：[前腔]

（唱）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春情无限，金钗肯与梳头。闲花添艳，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灯影纱红透，见惯司空也应羞，破题儿真难就。

[李香君唱时，侯方域走到桌前，提笔在扇上题诗

侯方域：[节节高]

（唱）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

李香君：（唱）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

[杨文骢、李贞丽上

杨文骢：秦淮烟月无新旧，夜夜春情散不收。

李贞丽：多谢老爷，成了孩儿一世姻缘。

杨文骢：好说。夜来定情，必有佳作。诗在哪里？

李香君：诗在扇头。

[李香君递扇与杨文骢

[杨文骢接过诗扇

杨文骢：好一柄白素扇儿。（嗅）香的有趣。

（吟扇上诗）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妙，妙！香君不愧此诗。看今日插了几朵珠翠，换了一套绮罗，十分花貌，又添二分。

李香君：杨老爷轻掷金钱，来填烟花之窟，奴家受之有愧。老爷施之无名，今日问个明白，以便图报。

侯方域：有理，小弟与杨兄萍水相交，承情太厚，也觉不安。

杨文骢：这妆奁酒席，约费二百余金，皆怀宁之手。

侯方域：哪个怀宁：

李贞丽：是那阮大铖么？

杨文骢：正是。

[李香君与侯方域愣住

[舞台静场，“洞房”光渐暗

[舞台另一侧，阮大铖上

[阮大铖——表字圆海，因投靠魏党废官

[灯光凝聚在阮大铖身上，他神情颓丧

阮大铖：（唱）前局尽翻，旧人皆散，飘零鬓斑，牢骚歌懒。

下官阮大铖，词章才子，科第名家；可恨身家念重，势利情多；偶投客魏之门，便入儿孙之列。人人唾骂，处处击攻。若是天道好还，死灰也有复燃之日。这都不在话下。前日好好拜庙，受了五个秀才一顿狠打，今日好好借戏，又受了三个公子一顿狠骂。只有河南侯朝宗，未曾给我脸色，为结其欢心，故出了梳栊之资……

[阮大铖身上的光渐暗

[“洞房”光起

侯方域：他为何这样周旋？

杨文骢：不过欲纳交足下之意。

侯方域：那阮大铖情辞迫切，亦不可绝之太甚，明日相见，即为谢过。。

李香君：官人是何等说话，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助之，官人自处于何等哟？

李香君：[川拔棹]

（唱）不思想，把话儿轻易讲。要与他消释灾殃，要与他消释灾殃，也提防旁人短长。

（白）他助俺妆奁，官人便要徇私废公；哪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拔簪脱衣）

（唱）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

李贞丽：把好好东西，都丢一地，可惜，可惜！

杨文骢：啊呀！香君气性，忒也刚烈。

[李贞丽将李香君丢弃的首饰、衣物拾起

[杨文骢气坐一旁

[侯方域却极度喜悦

侯方域：好，好，好！这等见识，我倒不知，真乃侯生畏友也。

[前腔]

（唱）平康巷，他能将名节讲；偏是咱学校朝堂，偏是咱学校朝堂，混贤奸不问青黄。

节和名，非泛常；重和轻，须审详。

俺看香君天姿国色，摘了几朵珠翠，脱了一套绮罗，十分容貌，又添十分，更觉可爱。

杨文骢：告辞了。（起身欲下）

[侯方域将李贞丽已经收拾好的衣物包裹拎起，拉拽住杨文骢

侯方域：杨兄。这些箱笼，原是阮家之物，香君不用，留之无益，还求取去罢。

[侯方域将衣物包裹掷给杨文骢

李贞丽：舍了许多东西，倒底可惜

杨文骢：正是：多情反被无情恼，乘兴而来兴尽还。

[李贞丽上前欲追杨文骢

杨文骢：（闷声）走了。

李贞丽：杨老爷。

[侯方域与李香君相拥下

[李贞丽随下

[台左，阮大铖念叨有词

阮大铖：……非河南侯君不能救我。

[杨文骢走到阮大铖身旁，将衣物包裹丢给阮大铖

杨文骢：结交魏党，形迹可疑，无人代你分辨。

阮大铖：同类相残，伤心惨目……

杨文骢：圆老苦衷至愚了

[杨文骢抖袖下场

[阮大铖倍觉伤感

阮大铖：那时权飞烈焰，用着他当道豺狼；今日势败寒灰，剩了俺枯林枭鸟。怎的主意一错，竟做了一个魏党？（顿足）才提旧事，愧悔交加。罢了罢了！倘遇正人君子，怜而收之，也还不失为改过之鬼。

[阮大铖念叨不觉时，马士英默默走上，立于阮大铖身旁

[马士英——凤阳督抚。南明内阁大学士

阮大铖：俺阮大铖也是读破万卷之人，什么忠佞贤奸，不能辨别。

[阮大铖气愤地丢却妆奁，回头望见马士英

马士英：下官马士英，别字瑶草，贵州贵阳卫人也，起家万历己未进士，现任凤阳督抚。幸遇国家多故，正我辈得意之秋，

[阮大铖与马士英互望

[阮大铖身躯渐弓，拱手施礼，面露微笑，媚状做谄

阮大铖：……新在这裤子裆里，买了一所大宅，巧盖园亭，精教歌舞，但有当事朝绅，肯来纳交，不惜物力，加倍趋迎。

在下阮大铖。

[二人对笑，神情怪异，互挽手，互请下

[老赞礼望二人背影上

老赞礼：奸马阮中外伏长剑，侯公子断除花月缘。公子侯生，秣陵侨寓，恰偕南国佳人李香君。正值天翻地覆，据江淮藩镇纷纭。王气金陵渐凋伤，鼙鼓旌旗何处忙。流贼流寇，连败官兵，那宁南左良玉，此辈中豪杰，竟还军襄阳。

[锣鼓声骤响

[八将官大靠涌出

众将官：【点绛唇】

（唱）旗卷军牙，射潮弩发鲸鲵怕。操弓试马，鼓角斜阳下。镇守武昌兵马大元帅宁南候麾下将士是也。今日元帅点卯升帐，你我两厢伺候。

[左良玉戎装上

[左良玉——武昌兵马大元帅，宁南侯

左良玉：【粉蝶儿】

（唱）七尺昂藏，虎头燕颔如画，莽男儿走遍天涯。活骑人，飞食肉，风云叱咤。报国恩，一腔热血挥洒。

[左良玉将令旗掷与将官

左良玉：咱家左良玉，表字昆山，自幼学习武艺，能挽五石之弓，善为左右之射；南讨北征，功加侯伯。那李自成、张献忠几个毛贼，何难剿灭。只可恨督师无人，叫俺一腔热血，报主无朝，好不恨也！

[众将官喧哗

左良玉：帐门之外，何人喧哗？

众将官：并非喧哗，乃饥兵讨饷

左良玉：吖！饥兵讨饷。

【石榴花】

（唱）你看中原豺虎乱如麻，都窥伺龙楼凤阙帝王家。正腾腾杀气，这军粮又早缺乏。

【斗鹌鹑】

（唱）一阵阵拍手喧哗，一阵阵拍手喧哗，俺这里望眼巴巴，俺这里望眼巴巴，候江州军粮飞下，待要飞檄金陵，就粮东去，安营歇马。

左良玉：三军听者！

众将官：有。

左良玉：撤兵汉口，就食南京，收拾行装，准备东去者。

（唱）慰三军没别法，许就粮喧声才罢，谁知俺一片葵倾向日花。

[塘报人急上

塘报人：报。禀元帅爷，大事不好！

左良玉：何事惊慌？

塘报人：大伙流贼北犯，层层围住神京，圣主崇祯缢死在煤山树顶……

众将官：你待怎讲？

塘报人：圣主崇祯缢死煤山树顶！

左良玉：有这等事，是哪一日？

塘报人：就是这、这、这三月十九。

[众将官惊状，静场

[老赞礼慢上

老赞礼：这三月十九日，南京城满城喧哗，龙舟并，画桨分，吹箫打鼓入层云。水榭盛会，好一番热闹场面，看，灯船来也。

[乐声起，场景转换

[陈贞慧、吴应箕与六名秦淮歌妓，散漫搭船，游走而上

[侯方域与李香君同船

[左良玉与众将官上楼

[楼上光暗

[众将官陆续穿戴素衣、白布，漫打白幡

[楼下，陈贞慧打灯幡，上写“复社会文”

[吴应箕打灯幡，上写“闲人免进“

[几组小船排列造型，又分散开去

[楼上、楼下两重时空

吴应箕：侯社兄，侯社兄！

陈贞慧：二位到来，果然成了个复社文会了。

侯方域：不知今日会文，小弟来的恰好。

吴应箕：香君却奁一事，只怕复社朋友还要让她一筹哩。

陈贞慧：以后竟该称他是老社嫂了。

李香君：岂敢。

[灯光漫暗

[红灯亮起，三三两两的船幡，似船只荡漾水中

陈贞慧：【八声甘州】

（唱）相亲，风流俊品，满座上都是语笑春温。

吴应箕：（唱）梁愁隋恨，凭他燕恼莺嗔

侯方域：（唱）榴花照楼如火喷

李香君：（唱）暑汗难沾白玉人

侯方域：夜阑更深，灯船过尽了

李香君：【排歌】

（唱）灯未昏，佳人重抖玉精神，酒沾唇，才郎偏会语温存。

吴应箕：灯船又来了。

陈贞慧：夜已三更，怎的还有灯船？

[阮大铖持灯，乘船，台右前区上场

[杨文骢、马士英持灯随上

阮大铖：买舟载歌，原要早出游赏。

杨文骢：（取笑阮大铖）只恐遇着轻薄闹，故此半夜才来。

马士英：那厢河房，尚有灯火。

杨文骢：（上前观看，念）“复社会文，闲人免进。”

阮大铖：复社会文。

马士英：闲人免进。

阮大铖：好恼人也！

马士英：羞恼人也。

阮大铖：快歇笙歌，快灭灯火。

[阮大铖将杨文骢手中灯吹灭

杨文骢：为何吹灭我的灯火？

[阮大铖慌将自己手中灯吹灭

[杨文骢笑

马士英：为何发笑？

杨文骢：（指阮大铖）看他词章才子，科第名家，竟被这复社文人耻笑，又被那香君姑娘却奁，倒成了仓皇鼠辈，似入了儿孙之列。

阮大铖：小女子不识抬举倒也罢了，那侯方域不识我这大义，却令人恼恨。

杨文骢：幸这京城宽广，容得你这杂人。

阮大铖：罢罢罢，（推开杨文骢，对马士英）只闻左兵之来，实有暗里勾之者，就是那侯方域。若不早除此人，必为内应。

马士英：这等鼠辈原本该杀，回去即着人访拿。

杨文骢：不该啊不该，不该这宽广京城，容了你这杂人那。

阮大铖：（指杨文骢）再提旧事，令人羞恼。

杨文骢：啊呀。侯兄啊侯兄，你的祸事来了。（呆立）

[塘报人上，对台右马士英

塘报人：报，禀马大人，流贼北犯，围住神京。

马士英：（对塘报人）你待怎讲？

塘报人：圣主崇祯，缢死煤山树顶。

[吹腔起

[楼上光起，众将官集体跪地

[楼上、楼下、台右，三个时空并存

左良玉：【胜如花】

（唱）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

众将官：（唱）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也那断梗

杨文骢：（唱）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

马士英：（唱）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

众人：（合唱）送君王一命

塘报人：圣主崇祯，缢死煤山树顶！

[塘报人绕场一周报信，下场

侯方域：大行皇帝……

（唱）伤心煞煤山私幸

左良玉：（唱）独殉了社稷苍生

众人：（唱）独殉了社稷苍生

[三个时空里，众人齐拜

众人:【胜如花】

（合唱）宫车出，庙社倾，破碎中原费整。养文臣帷幄无谋，豢武夫疆场不猛；到今日山残水剩，对大江月明浪明，满楼头呼声哭声。

[杨文骢上

杨文骢：啊呀祸事来了，祸事来了。

[侯方域、李香君上

侯方域：有何祸事，如此相吓？

杨文骢：那阮大铖说你与宁南有旧，常通私书，将为内应，有拿你之意。

侯方域：我与他素无深仇，为何下此毒手？

杨文骢：想因却奁一事，（用袖抖李香君）太激烈了，事不宜迟，趁早高飞远遁。

[杨文骢抓侯方域跑

[侯方域停住

侯方域：燕尔新婚，如何舍得。

【滴溜子】

（唱）双亲在，双亲在，信音未准；烽烟起，烽烟起，梓桑半损。欲归，归途难问。天涯何处迷，将身怎隐。歧路穷途，天昏地暗。

[侯方域正在依恋香君之时

[李香君拿出行装包裹

李香君：【前腔】

（唱）欢娱事，欢娱事，两心自忖；生离苦，生离苦，且将恨忍。结成眉峰一寸。香沾翠被池，重重束紧。药裹巾箱，都带泪痕。（哭）

侯方域：暂此分别，后会不远。

李香君：（弹泪）满地烟尘，重来亦未可必也。

杨文骢：还不快走。

侯方域：叫我往哪里去好？

杨文骢：且去史可法大人帐下暂避一时。

李香君：侯郎。

侯方域：香君。

[杨文骢推搡住侯方域

杨文骢：你那侯郎走了。

[杨文骢拉侯方域下

李香君：侯郎。

[李香君呆立

[老赞礼上

老赞礼：看似真是戏，其实戏如真。

[福王，舞台前区右侧走上

[福王——崇祯死后，被拥立为南明皇帝

[马士英、史可法、黄得功等，扮《牡丹亭》中众花神后区站立

[李香君，黯然下场

[老赞礼望向福王

老赞礼：自那崇祯死后，福王登基，夜夜笙歌。

[马士英、史可法、黄得功等，众花神向前

福王：寡人乃神宗皇帝之孙，福邸亲王之子，今暂以藩王监国，一切政务，照常办理。

马士英：下官马士英。

史可法：史可法。

黄得功：黄得功。

众人：等，扮《牡丹亭》花神。恭请陛下，早登大位，改元听政，以慰臣民之望。

福王：平身。

[《牡丹亭》音乐起

众花神：【鲍老催】

（唱）单则是景驰应变，看它春官值令，把时序迁，一般儿娇凝翠绽，把情牵。这是景上缘，想内成，因中见，恰柳暗花明白日晴天。他梦酣春透了怎留连，待拈花闪碎的红如片……

[众人唱时，福王念白

马士英：待咱拈片落花儿惊醒他

[福王后随“花神”玩耍，索性躺在地上招手史可法

[史可法无奈福王荒唐，摘下花冠，丢在地下

[音乐停

[福王不悦

福王：史大人因何不悦？

[史可法,独自站立舞台前区，神情沉重

[史可法——南京兵部尚书。驻守扬州

史可法：想俺史可法，寄籍燕京。自崇祯辛未，叨中进士，便值中原多故，扬历十年，不曾一日安枕。

马士英：启禀万岁，史老先生为国操劳，忠心耿耿，若论国家用武之际，理当大拜，可去江北督师。

福王：准奏、

史可法：老夫职据本兵，每以不能克复中原为耻，圣上命俺督师江北，正好戮力报效。老夫走马到任去也。

福王：凤阳督抚马士英，功居第一，即升补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入阁办事。

马士英：多谢万岁、

福王：退朝。

史可法：（沉郁地）带马。

[乐声悲凉

[二太监给史可法披上软靠

[马童翻上

马士英：史老先生。

[史可法凝重脚步，随马童下场

[马士英将福王及其他大臣相继送下

[阮大铖、杨文骢上场

[阮大铖向马士英谄媚拱手

阮大铖：（喜悦）恭喜老公祖，做了堂堂首相。

杨文骢：妹丈，一同消遣饮酒啊。

阮大铖：（对杨文骢）唤几名歌妓，前来伺候。

杨文骢：那旧院李香君，《牡丹亭》倒还唱得不错。

阮大铖：（问杨文骢）噢？听闻前日田老先生用三百金要娶的就是此人么？

杨文骢：可笑这个呆丫头，要与侯朝宗守节，断断不从，往说数次，竟不下楼。

马士英：大胆的奴才。

阮大铖：都是侯朝宗教坏的。

马士英：三百两银子倒还买她不去，岂有此理！

阮大铖：田老先生是老公祖的乡亲，也被她羞辱。

马士英：也罢！叫长班家人，拿着衣服财礼，竟去娶她。

[马士英下

阮大铖：当年旧恨重提起，看今日琵琶抱向谁。

[阮大铖随下

[杨文骢竟自笑了起来

杨文骢：三百两银子娶香君，好事呀好事。

[杨文骢转向媚香楼

[众杂役抬花轿上

[场景转换

杨文骢：[特来报喜

[李贞丽上

李贞丽：有什么喜？

杨文骢：田府大老官要娶你令爱哩。香君睡下不曾？

[李贞丽愣住

[李香君上

李香君：杨老爷要来听歌么？

李贞丽：唬杀奴也！又是那个天杀的敢娶？

杨文骢：什么天杀的，是田府要娶香君。

李贞丽：（向杨文骢）杨老爷从来疼俺母女，为何下这毒手？

杨文骢：这三百财礼，不算吃亏；香君嫁个漕抚，也不算失所。

[李贞丽停顿半晌

李贞丽：看这局面……唉，（向李香君）杨老爷说的也是有理。

杨文骢：着啊

李香君：妈妈说哪里话来！当日杨老爷作媒，妈妈主婚，把奴嫁与侯郎，满堂宾客，谁没看见。（取出诗扇）这首定情诗，杨老爷都看过，难道忘了不成？

杨文骢：他避祸在外，不知去向；倘若三年不归，你也只管等他三年么？

李香君：便等他三年；便等他十年；便等他百年，只不嫁外人。

杨文骢：呵呀！好性气，又像摘翠脱衣骂阮大铖的那番光景了。

李香君：可又来，阮、田同是魏党，阮家妆奁尚且不受，倒去跟着田府么？

[回廊处，众衙役呼喊

众杂役：夜已深了，快些上轿。

李贞丽：（虚哄香君）孩儿，嫁到田府，少不了吃穿哩。

杨文骢：少不了吃穿哪。

李香君：我立志守节，岂在温饱。忍寒饥，决不下这翠楼。

众杂役：快些上轿。

杨文骢：哎呀，也顾不得了。

李贞丽：（叫）大家帮她梳头穿衣。

[李贞丽替李香君梳头，杨文骢替李香君穿衣

[李香君持扇前后乱打

杨文骢：好厉害，一柄诗扇，倒成了防身的利剑。

李贞丽：香君。好厉害，孩儿快快下楼去罢。

[杨文骢上前抱李香君

李香君：（哭）奴家死不下此楼。

[李香君倒地撞头晕卧

李贞丽：香君。呵呀！我儿竟把花容碰坏了。

杨文骢：你看血溅满地，诗扇，连这诗扇都被溅坏了。可惜。

李贞丽：我儿苏醒。

众杂役：夜已三更，不打发上轿，我们要上楼拿人了。

杨文骢：管家略等一等；她母女分别，其实可怜。等一等。

李贞丽：孩儿碰坏，外边声声要人，这怎么处？

杨文骢：那宰相实力，你是知道的，这番羞了他去，只恐你母女性命难保。

李贞丽：求杨老爷救俺则个。

杨文骢：娼家从良，原是好事，况且嫁与田府，也少不了吃穿，哈哈。香君既没造化，你倒替她享受去。

李贞丽：断断不能。

众杂役：快快上轿！

杨文骢：你既不要性命……杨老爷么，走了。（欲下）

李贞丽：杨老爷。也罢！

杨文骢：（回头）好。

李贞丽：不好，不好，只怕有人认得。

杨文骢：我说你是香君，他们谁能辨别。

李贞丽：少不得又妆信任了。（哭）

杨文骢：这就是了。

[杨文骢急拉李贞丽下楼

李贞丽：【麻婆子】

（唱）下楼下楼三更夜，红灯满路辉；出户出户寒风起，看花未必归。舍了笙歌队，今夜伴阿谁。

杨文骢：前途珍重，后会有期。

李贞丽：老爷今晚且宿院中，照管孩儿。

杨文骢：这个自然，自然。

李贞丽：我那三百两银子，替我收好，不要花费了。

杨文骢：不会花费的。

李贞丽：我替你去了。

杨文骢：她倒哭起来了。

[众杂役抬轿，李贞丽下

杨文骢：（笑）贞丽从良，香君守节，雪了阮兄之恨，全了马舅之威！将李代桃，一举死得，倒也是个妙计。只是母女分别，未免伤心。

正是：匆匆夜去替蛾眉，一曲个同易水悲，燕子楼中人卧病，灯昏被冷有谁知。

[杨文骢拿起扇子坐在楼下桌前

杨文骢：这诗扇因血点儿污坏，不免添些枝叶，点缀一番，倒也有趣。

（唱）几点血痕，红艳非常。叶分芳草绿，花借美人红。

[老赞礼上

老赞礼：雨洗秋街不动尘，青山红树满城新；谁家剩有闲金粉，撒与歌楼照镜人？

老赞礼再扮苏昆生。香君，香君。

杨文骢：吖！苏昆老来了，来得正好。

苏昆生：杨老爷，香君怎么样了？

杨文骢：疼痛难忍。刚刚睡下，只是一心四年，欲求昆老，将此扇寄与侯郎。昆老，你看这诗扇可新鲜么？

苏昆生：妙，扇头妙染，竟是几笔折枝桃花，真乃桃花扇也。

杨文骢：香君这段苦节，今世少有。

苏昆生：那侯生随任史公。待我寻他则个。

杨文骢：好。这也省了香君一番悬挂。

苏昆生：告辞。

杨文骢：送你一程。

苏昆生：新书远寄桃花扇。

杨文骢：旧院常关燕子楼。

[杨文骢、苏昆生下

[老赞礼上

老赞礼：老客无家恋，名园杯自劝，朝朝贺太平，看演《桃花扇》。

[锣鼓声响

[老赞礼下

[李香君孤寂上场

李香君：【醉桃源】

（唱）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砌，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白）孤身只影，卧病空楼，冷帐寒衾，好生凄凉。

【折桂令】

（唱）叫奴家揉开云髻，折损宫腰；睡昏昏似妃葬坡平。血淋淋似妾堕楼高。怕旁人呼号，舍得俺软丢搭的魂灵没人招。银镜里朱霞残照，鸳枕上红泪春潮。恨在心苗，愁在眉梢，洗了胭脂，浣了鲛绡。

[杨文骢上场

杨文骢：香君。今日弘光皇帝设宴，你要过来斟酒唱曲呀！

李香君：（掩泪）妈妈不归，师父又去，妆楼独闭，益发凄凉了。

杨文骢：我们走吧。

[杨文骢拉李香君走

[香君随杨文骢拉拽，边走边唱

李香君：【鸳鸯煞】

（唱）莺喉歇了南北套，冰弦住了陈隋调；唇底罢吹箫，笛儿丢，板儿掠。只愿扇儿寄去的速，师父束装得早；三月三刘郎到了，携手儿下妆楼，桃花粥吃个饱。

[李香君随杨文骢遛走时，舞台中后区摆宴

[场景转换

[福王、马士英、阮大铖上场，落座

[李香君在舞台前右区坐下

阮大铖：过来斟酒，唱曲。

[李香君摇头

马士英：为何摇头？

李香君：不会。

马士英：呵呀呀！样样不会，怎称名妓。

李香君：原非名妓。（掩泪）

杨文骢：（提醒香君）今日弘光皇帝与马大人、阮大人在此行乐，不必诉冤了。

李香君：阮大人……

阮大铖：正是。

李香君：【五供养】

（唱）堂堂列公，半边南朝，望你峥嵘。出身希贵宠，创业选声容，後庭花又添几种。把俺胡撮弄，对寒风雪海冰山，苦陪觞咏。

马士英：这妮子胡言乱语，该掌嘴。

李香君：【玉交枝】

（唱）东林伯仲，俺青楼皆知敬重。干儿义子从新用，绝不了魏家种。

阮大铖：奴才这般放肆，着人拉下去打！

杨文骢：万岁，万岁。

福王：且慢。看这年小歌妓，美丽非常，粉面发红，赏她一柄桃花宫扇，遮掩春色。

杨文骢：多谢万岁。

阮大铖：轰了出去。

杨文骢：出宫去吧。走啊。

[音乐起

[福王与众人下

[李香君茫然无助，失魂地

（唱）想起那拆鸳鸯，离魂惨，隔云山，相思苦，会期难。倩人寄扇，擦损桃花。到今日情丝割断，芳草天涯。

（白）侯郎，情根爱胎，何时消败。望荒山野道，十洲方外，铁鞋踏破三千界。只要寻着侯郎，俺才住脚也。

[李香君下

[侯方域上

侯方域：大路之上，纷纷乱跑，皆是败兵，小生不能存住，又何面目，再见史公。不免折返南京，来寻香君，且喜已到媚香楼了。双门虚掩，待我侧身潜入。只见黄莺乱啭，人踪悄悄，苔痕绿上花砖，映着他桃树红妍。只见红楼寂寥，栏坏梯偏，尘封网绢，悄立帐边，青楼旧态，美人不在。

侯方域：【倾杯序】

寻遍，立东风渐午天，那一去人难见。看纸破窗棂，纱裂巾幔。裹残罗帕，戴过花钿，旧笙箫无一件。红鸳衾尽卷，翠菱花放扁，锁寒烟，好花枝不照丽人眠。

[苏昆生乘船上

苏昆生：看那人好像是侯相公，待我冒叫一声。侯相公，侯相公。

侯方域：原来是昆老。

苏昆生：寻了半年，不想在这里撞着。相公啊。

侯方域：昆老。

苏昆生：自你避祸夜走，香君替你守节，可恨马士英差些恶仆，拿银三百，硬娶香君，送与田府。香君不嫁，经碰死在地。

侯方域：啊呀，我那香君，怎的碰死了？

苏昆生：死是还不曾死，只是碰的鲜血满面；日日盼你，托俺寄书来的。

[侯方域接过苏昆生递过的扇子

侯方域：桃花扇。

侯方域（唱）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携上妆楼展，对遗迹宛然，为桃花结下了死生冤。

苏昆生：那李贞丽一时无奈，竟替香君嫁了田府。

侯方域：不知有这等风波，可叹啊可叹。有劳苏昆老陪小生再寻香君。

苏昆生：好，我们一同前往。

侯方域：是。

[杨文骢乘船上场

[陈贞慧、吴应箕同船上

杨文骢：啊，侯兄在此，香君之事你可知情了？

侯方域：知道了。

陈贞慧：啊，侯兄在此。

侯方域：二位仁兄。

吴应箕：侯兄，闻得宁南侯左良玉有本章一道，数出马士英、阮大铖七大罪。

[马士英、阮大铖分别乘船上

马士英：（对阮大铖）那左良玉发兵前来，要取咱的首级。这却怎处？

陈贞慧：又闻塘报，北兵已入淮境。

苏昆生：这淮、扬一失……

侯方域：这淮、扬一失……

阮大铖：（对马士英）怕人，怕人！速速调取靖南伯黄得功，前来护驾，好保你我性命。

侯方域：（对杨文骢）京师难保，岂不完了大明一座江山。

马士英：倘若北兵渡河，叫谁迎敌？

阮大铖：北兵一到，还要迎敌么？

杨文骢：不迎敌，更有何法？

[侯方域、陈贞慧、吴应箕、苏昆生、杨文骢等人纷下

阮大铖：只用两法。（作抠衣状）跑。（又作跪地状）降。

马士英：说的也是。大丈夫烈烈轰轰，宁叩北兵之马，不试南贼之刀。

[左良玉率众将官上

[场景转换

左良玉：俺左良玉只为铲除奸臣，领兵东下。奸贼，拿命来。

[左良玉劈向马、阮

[马、阮惊惧

[福王上

福王：寡人弘光皇帝在此，大胆逆臣，你敢作乱不成？

[黄得功上，大刀架住左良玉

[马、阮躲到福王身后

[黄得功——“四镇”将军

黄得功：呔！黄得功在此，要与俺弘光皇帝，收复这万里山河。逆臣，看刀！

[左良玉，与黄得功开打

[开打过程中，二人相继说话

左良玉：奸臣当杀，完了大事，于朝廷一尘不惊，与百姓秋毫无犯。为何不知大义，妄行截杀？

黄得功：俺黄得功一介武夫，还知报效！你们倒肯犯上作乱不成？

左良玉：岂有此理，诬我反叛，气杀老夫，看刀！

[左良玉做吐血状

[黄得功趁机劈向左良玉

[左良玉用尽力气，将黄得功挑下马来

[一兵卒急上

兵卒：报，元帅，九江城内一片火海。左公子本标人马，自破城池了。

福王：哈哈，你与你儿串联一气，不是叛贼，又是何物？

左良玉：我儿作出此事，陷我为反叛之臣，这，这，这叫我又何面目，再向江东……

[左良玉呕血倒地

[两兵卒将左良玉拖下

[两兵卒返回，发现福王

兵卒一：那厢可是福王？

兵卒二：你可是福王？

福王：正是寡人。

兵卒二：绑了回去，送与北朝。

福王：救驾，救驾。

[二兵卒将福王擒住，拖下

[黄得功扑跌向前

[一兵卒挥刀砍其双腿

[黄得功跪地

黄得功：苍天，苍天！怎知大明天下，断送在俺黄得功之手。罢罢罢！除却一死，无可报国。（拔剑大叫）这大小三军，都来砍断头的将军。

[黄得功一剑刎死

[众兵卒携黄得功乱下

[三声炮响

[场景转换

[众将官败上，散坐

[史可法败上

将一：北兵南渡，已倒淮安，扬州城不日就破，大家还是早早寻个活路去吧。

史可法：【二犯江儿水】

（唱）皇天列圣，高高呼不省。阑珊残局，剩俺支撑，奈人心俱瓦崩。协力少良朋，同心无弟兄。（夹白）只靠你们三千子弟，谁料今日呵，（唱）都想逃生，漫不关情；这江山倒像设着筵席请。哭声祖宗，哭声百姓。（大哭）哭的俺一腔血，作泪零。

众将官：大小三军，咱们元帅哭出血泪来了。

将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替朝廷出力，竟是一伙禽兽了。

将三：咱们贪生怕死，叫元帅如此为难，这皇天也不佑的。

将四：百岁无常，谁能免的一死，只要死到一个是处。罢，罢，罢！今日舍着狗命，要替元帅守住这座扬州城。

史可法：好啊，如此说来，本帅便要拜谢了。

众将：不敢不敢！

史可法：众位请起，听俺号令。

[众将起身

史可法：你们三千人马，一千迎敌，一千内守，一千外巡。

众将：是！

史可法：上阵不利……

众将：上阵不利，守城！

史可法：守城不利……

众将：守城不利，巷战！

史可法：巷战不利……

众将：巷战不利，短接！

史可法：短接不利……

众将：短接不利，自尽！

史可法：【锦缠道】

（唱）望烽烟，杀气重，扬州沸喧；生灵尽席卷，这屠戮皆因我愚忠不转。兵和将，力竭气喘。

[史可法唱“锦缠道”中，众将陆续自刎而死

史可法：皇天啊皇天，明朝三百年社稷，只靠俺一身撑持，累死英雄，道此日看江山换主，无可留恋。俺史可法来也！

[史可法倒僵尸，投河

[冷冷清清的道场

[老赞礼上

老赞礼：大笑三声，乾坤寂然矣。秋波再转，余韵铿锵。从古传奇，有此结场否？老赞礼乃开场之人，还将用以收场。此地乃栖霞山道场，《桃花扇》完结之地。

那马士英雷击台州山中，阮大铖跌死仙霞岭上，李贞丽转嫁他人，苏昆生为山中樵夫。老赞礼如今再扮张道士，看那两个痴虫来了。

[侯方域，凄然上场

[李香君，落寞、忧伤而出

[侯方域看到香君，定睛不转

侯方域：【雁过声】

（唱）萧然，美人去远

李香君：（唱）重门锁，云山万千

侯方域、李香君：（合唱）问着他一双双不会传言

李香君：（唱）煎熬，才得转

侯方域：（唱）嫩花枝靠着疏篱颤。

[李香君也定睛观望侯方域

侯方域：那边站的可是俺香君？

李香君：……侯郎？

侯方域：……香君！

李香君：……想杀奴也！

李香君：【南鲍老催】

（唱）想当日猛然舍抛

侯方域：（唱）银河渺渺谁架桥

李香君：（唱）墙高更比天际高。书难捎

侯方域：（唱）梦空劳，情无了

侯方域、李香君：（合唱）出来路儿越迢遥

张道士：何物儿女，敢到此处调情。（从侯、李中间将扇子撕裂掷地）这清净道场，那容得狡童游女，戏谑混杂。

侯方域：此话差矣。从来男女室家，人之大伦，离合悲欢，情有所钟，先生如何管得？

张道士：哈哈哈！痴虫啊痴虫，你看那皇城墙倒宫塌，蒿莱遍野，这秦淮，长桥已无片板，旧院瓦砾满地，萧条村郭，只几个乞儿饿殍。你道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就割他不断么？

【离亭宴带歇指煞】

（唱）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侯方域：几句话，说的小生冷汗淋漓，如梦忽醒。

张道士：你可晓得了？

侯方域：弟子晓得。

张道士：你可晓得？

李香君：弟子也晓得了。

张道士：好。既然都晓得了，与他们换了道扮。

[侯方域、李香君换道袍

[张道士恢复老赞礼装扮

侯方域：大道才知是

李香君：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

侯方域：对面是何人……

[后台恢复戏楼景象

老赞礼：（唱）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