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台《吃醋》剧本
人物 任老财、一点红
(幕启。任老财、一点红上。)
任老财 家住陕西,豆腐疙瘩人氏。有人问我真名字,那就是任老财的便是。想当年我为下个朋友,名叫一点红。我有一天上大街,看见她门上有个后生,头戴圪垯瓜壳儿,身穿二哈喇马褂,脚踏趿拉跟儿拉云花鞋,手提荷包烟袋,大摇大摆去在她家,他是何人?我任老财看见他实在恼怒,今天我手提钢刀一把,去她家吃醋。行行去去,去去行行,霎时来到一点红家门。(喊)一点红开门来!一点红开门来!
一点红 (唱)一点红正在做营生,
忽听门外有人声,
不知是何人来家门?
双手推开两扇门,
原来是你个老财东,
你倒是个稀罕人。
任老财 不稀罕,不稀罕。半个月来了十五回。任老财有两句话哩,是门里叙话呀,还是门外说话呀?
一点红 还是门里叙话的好。
任老财 门里叙话的好,你前边走。
一点红 (唱)一点红开门往里让,
任老财 (唱)任老财进门紧跟上,
一点红 (唱)有请财东上房里坐。
装一袋洋烟任老财烫,
泡一杯小叶茶任老财喝,
你来我家为哪桩?
任老财 哈哈,我看你是面瓮里的耗子,发白瞪眼儿啦!我往日来你家干甚来啦?
一点红 你往日来我家干过甚?
任老财 你娘们俩红火谁哩,体面谁哩,吃谁哩,喝谁哩,穿谁哩,戴谁哩?倒是有我这么一个任老财哩!想花钱开的是金铺,想穿衣开的是成衣铺,想吃肉开的是宰杀铺。
一点红 (唱)铺子再多我不爱,
你到我家干甚来?
快快对我说明白。
任老财 啊哈!我有一天来到大街上,见你这门前有一个小后生,头戴圪垯瓜壳儿,身穿二哈喇马褂,脚踏趿拉跟儿拉云花鞋,手提荷包烟袋,大摇大摆到你家,他是何人?
一点红 任老财你别问啦!
任老财 我要问哩!
一点红 要问你听着!
(唱)你问他来你也不熟,
他是我家的姑表哥,
远道来把我妈探望。
任老财 探望你妈,我也不管那闲事情,他拿的什么礼物,拿的什么吃喝?
一点红 任老财你听着:
(唱)苏州的馓子贵州的茶,
江里的螃蟹海里的虾,
怀里抱着大西瓜。
任老财 啊哈!我说有好吃喝,就有好吃喝。好吃喝不好吃喝,我不管你那闲事情。你们二人不该笑哈哈呀?
一点红 任老财你听着:
(唱)我有一把描金扇,
他有一个峨眉花,
因此上二人笑哈哈。
任老财 你可真是山药把那白菜烩,花言巧语好答对。我说也说不过你,犟也犟不过你,我去告你二老爹娘。
一点红 任老财你听着:
(唱)你告我爹娘我不怕他,
不是个打来就是个骂,
再也不能提刀杀。
任老财 啊哈!我也知道告你二老爹娘不是个打就是个骂,再也不能提刀杀。他生你的头,养你的脚,因此不能杀。我告你那二老爹娘告不动,我告你哥哥,永远不搬送你。
一点红 任老财你听着:
(唱)你告我哥哥我也不怕,
他在外边把货发,
一年四季不回家。
任老财 啊哈!告你哥哥我也知道你不怕他,他在外边做买卖,一年四季不回家。我告你那小小的兄弟,不惹得他恼了也还罢了,惹得他恼了,拿那小皮鞭揍你个王八蛋。
一点红 任老财你听着:
(唱)你告我兄弟我也不怕,
他在书房把书念,
常有先生管着他。
任老财 啊哈!我告你兄弟我也知道你不怕他,他在书房把书念,先生管着个他,我也不告你兄弟啦。我告你东家,告你西家,告你个王八蛋,三年也住不上个娘家。
一点红 任老财你听着:
(唱)东家的王八西家的龟,
三家吃的一个井的水,
我们谁也不怕个谁。
任老财 啊哈!一点儿红,东家的王八西家的龟,三家吃的一个井的水,谁也不怕谁。我说也说不过你,犟也犟不过你,莫非你嫌我老啦?
一点红 任老财你听着:
(唱)叫一声任老财你听我的话,
先有的你来后有的他,
我且慢慢地支退他。
任老财 啊哈!到底还有我任老财哩。你看我任老财住的甚,穿的甚,吃的甚,喝的甚?
一点红 你住的甚?
任老财 住的砖墁地,仰城房,石榴花,粉壁墙,墙上画的大围墙,你说任老财穿的甚?
一点红 你穿的甚?
任老财 冬穿绫罗夏穿纱,春秋两季穿大褂,你说任老财炕上摆的甚?
一点红 你摆的甚?
任老财 洋烟灯盏,青缎靠枕,姑娘打烟,媳妇问讯。你说任老财吃的甚?
一点红 任老财你吃的甚?
任老财 糖饼馅饼火烧子,吃得不够了烤包子。五碗四盘子,羊肉炸丸子。你说我任老财喝的甚?
一点红 你喝的甚?
任老财 喝的是小叶红梅香茶。吃就吃好啦,喝也喝好啦,我从小到老,小孩子吃大豆哩,好赖一把把。
一点红 你好做啥?
任老财 我好跳个墙头。有一天我跳墙头拆开一个豁子,我尿尿去啦,冲起了洋钱贴子,你说我屙屎去啦,怎么啦?
一点红 你屙屎怎么样了?
任老财 人家给挖了个钵子。看戏碰见个小人人,骑马碰见个圪塄塄。你嫂子说来着:“我坐月子呀!你上大街给我量它二斗荞麦皮。”我背了个口袋,拿了二百钱,日扭日扭就是个走。
一点红 想必是踢溜踢溜地走。
任老财 我大一步小一步,霎时走到陆陈行大门口。我说:“掌柜的,量二斗荞麦皮。”他打发了一个小掌柜的,给我把口袋一装,我背起来就走。背到我那家中,往那儿一倒,咯吱吱倒出二斗麦子。给了二斗荞麦皮的钱,量回二斗麦子,你看这运气好不好?你嫂子说哩:“你大街上给我买两双洋袜子。”我又是拿上钱走,大一步小一步,一霎时来到栏柜上。“掌柜的我买两双洋袜子。”他看也没看,一下子给了我一对蓝缎靴子,你看任老财的运气好不好?花了洋袜子的钱,买了一对蓝缎靴子。你嫂子又说啦:“上大街给我买它两个鸡娃子养活。”我着忙去了熏鸡铺,“掌柜的,我买两个鸡娃子。”你说那掌柜的,肉乎乎地给我抱出来两个鸭子。你看看花了鸡娃子的钱,买回两个鸭子来。这是任老财上三年的运气。下三年的运气倒下霉了。唐山的火车去倒煤,尽给人家贩些打炭锤,灰人拉了一个灰毛驴,灰毛驴驮了一个灰口袋,一层一层地往里灰。任老财坐车压断轴,骑马绝了镫,告状封了印,喝水冻了瓮,做甚甚不顺。你说现在任老财住的甚?
一点红 你住的甚?
任老财 冬住场房夏住庙,野鬼滩上睡过觉。你说任老财穿的甚?
一点红 你穿的甚?
任老财 冬披口袋夏披毡,春秋两季披了个烂毛毯。你说炕上摆的甚?
一点红 你摆的甚?
任老财 纸罩罩,灯盏盏,山药蛋蛋麻秆秆。七个钱的水烟,八个钱的油,二百钱的大烟对面抽,抽着抽着不过瘾,扣在手,放在口,你看老爷富裕不富裕!你看任老财吃的甚?
一点红 你吃的甚?
任老财 吃不吃就是那糠块垒,喝不喝就是那生冰水。我小子还好跳那墙头,我小子往上一跳,人家一喊,我一跑,人家拿铁锹就是个断。不是我小子跑得快,一铁锹劈塌我的天灵盖。我小子急尿啦,抽开裤子一尿,尽冲起那关南的蝎子,又是毒来又是螫。你说我屙屎碰见啥啦?
一点红 碰见啥啦?
任老财 日瞎眼的小孩子,尽给地下钉了些橛子,我在那一圪蹴,尽给屁股里梖了些楔子。你看这倒霉不倒霉!
一点红 说你倒霉真倒霉,一阵到比一阵灰。
任老财 你嫂子是过了白露撒荞麦,得惯了那个便宜啦。她说:“你上大街给我量二斗麦子去。”我背了口袋拿上钱就走,走到那个陆陈行,“掌柜的,我量二斗麦子。”人家给我一装,我看也没看背上就走,回家往那儿一倒,你说背回些甚东西来?
一点红 你背回来甚?
任老财 嘿!给了麦子的钱,尽量回一些高粱壳子来,你看这倒霉不倒霉?你嫂子又说啦,“上大街给我买一对蓝缎靴子。”我拿上钱就是个走,走到那杂货铺问,“掌柜的,我买一双蓝缎靴子。”掌柜的给我拿了三双洋袜子,我看也没看拿上就走,回家一穿,一双没底子,两双顺腿抹,你看倒霉不倒霉!你嫂子又说:“过年过节呀!人家宰猪杀羊哩,咱们宰不起猪,杀不起羊,上大街买它一对鸭子。”你说我拿上钱就是个走。一会儿去了熏鸡铺,“掌柜的,我买一对鸭子?”人家给我捉了甚我也没看,拿回家一看,原来是一对秋鸡娃子。这秋鸡娃子放在炕上怕猫吃了,放在地上怕耗子拉上走了,你说搁在哪里?你嫂子又说啦:“搁在院里,拿笼子圈住它。”瞎!碰上一个瞎眼的二老雕连笼子也抓上跑啦。你说这是不是个倒霉?说我任老财倒霉,可我还有点儿东西哩,想在你跟前花打花打。游荡子弟不可仔细,若要仔细,不来你家当这个子弟。我任老财从小爱听小曲,你给我唱个小曲,唱得好了我给你,唱不好不给你。
一点红 唱甚哩?任老财你点吧!
任老财 任老财从小爱听《为朋友》,你唱个《为朋友》。
一点红 (唱)窜墙飞过个大鹏雕,
说死说活要和你交。
你拿上镢头我拿上锹,
咱二人又把路来刨。
任老财 唱好啦!哎!要当子弟不可仔细,给你!(给了一点红一顶帽子)任老财还有哩,再给老财唱一个。
一点红 再唱个甚?
任老财 你给咱唱个《想哥哥》吧!你咋想任老财哩!
一点红 (唱)想你想你真想你,
三天没吃半碗米。
白天想你不出门,
夜晚想你扇不熄灯。
任老财 唱好啦!这是真想哥哥哩,任老财说甚就是甚,把马褂子给你。(脱马褂子给一点红)
一点红 任老财点呀不啦?
任老财 还点,任老财东西可多哩!
一点红 点甚呀?
任老财 想哥哥想好啦,再唱一个《想哥哥》。
一点红 (唱)想哥哥想下一身病,
头上打了个火罐印。
一天没见哥哥的面,
脸蛋蛋锈成个黑铁片。
任老财 真唱得好!圪夹上枕头绕院跑,红火得哥哥没闹啦。再给你一件。(脱裤子给一点红)
一点红 唱呀不啦?
任老财 还唱!
一点红 还唱个甚?
任老财 还唱个想的。
一点红 (唱)我想任老财上不了炕,
任老财 这可想吃劲啦。
一点红 (唱)灰老板骂我不像样。
蒸上锅莜面烩上锅菜,
灰老板不死咱俩的害。
任老财 给你双鞋!(脱鞋给一点红)
一点红 点呀不啦?
任老财 你随便唱吧!
一点红 (见任老财没东西了)
(唱)隔墙飞过个黑老鸹,
死心塌地咱拉倒吧。
你拿上刀子我拿上剑,
咱二人要把路挖断。
任老财 一点红,不能挖断吧?我还估划常和你交哩!
一点红 任老财,你见过稀罕没有?(将任老财叫到跟前,指门外)你看那一个雀儿长着两个头!(任老财向门外一看,被一点红推出门外)
(唱)一点红开口骂一声,
只好把你撵出门!(下)
(任老财从门缝向里看)
任老财 看这地方的木匠,做门连个门缝也不留。真是瞎木匠!
(数板)皇城外,皇城里,
皇城里头做生意。
要吃米是自家的米,
要穿衣是粗布衣。
知冷知热自己的妻,
为上婊子都是个灰。
银钱花了一大堆,
把我小子往门外推。
不来啦,不来啦!
(唱)酒色财气四堵墙,
人人都在里边藏,
若能跳出此墙外,
不是神仙便是佛。(下)
出处:府谷二人台艺术/郭侯绪编著.— 西安: 陕西人民出版社,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