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宫腔《范睢相秦》剧本
说 明
战国时，魏人范睢为大夫须贾门客。须贾使齐，携之同往。齐念先世之仇，本欲伐魏，睢代贾陈其利害，复修和好。齐王重睢之贤，赠送金、酒于馆驿，须贾嫉妬。返魏后，即将赠金之事告魏相魏齐；魏齐怒将范睢拷打，死而复生，遇花子田皮救回，遂匿于郑安家中养伤，并伪设灵堂及灭尸之计，诈死埋名。
秦使王稽至魏，范睢更名张禄携郑安平随王稽入秦。途中幸免秦国舅侯魏冉的搜检，卒相秦昭襄王，削去太后、穰侯兵权，秦国大治。
须贾使秦求和，睢伪为贫窭状往见于馆驿。须贾因天寒赠绨袍件，并请相伴往谒秦相，及见，始知即睢，大惊请罪，睢念其尚有故旧之情，赦其不死，却于宴使臣时，使食草料以辱之，遣须返魏，送其眷属及魏齐首级至秦。
此剧一名“赠绨袍”“穰侯搜车”“须贾吃草”，故事见“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及九十八回，是阿宫戏最流行的传统节目。其中“拷范睢”、“穰侯搜车”、“赠绨袍”、“须贾吃草”等折，常单独演出。
场目
第一场使 齐 第七场计 逃
第二场庭 对 第八场入 秦（搜车）
第三场疑 馈 第九场相 秦
第四场拷 睢 第十场赠 袍
第五场得 救 第十一场 吃 草
第六场哲 妻
人 物 表
须 贾付 净 须贾妻 旦
范 睢须 生 家 院 杂
人 役 杂丫 环 杂
齐襄王小 生 翟 氏 旦
内 待 杂郑安平 武生
指 挥 杂卒 杂
校 尉 杂魏 冉 净
魏 齐 净王 稽 须生
门 官 杂秦昭襄王须生
执 刑 杂镇殿将军杂
田 皮 杂中 军 杂
众 乞 丑赵 使 杂
第一场 使齐
须 贾：(上引)此事难成功，寸心担着惊。(坐)
(诗)列国纷纷起兵劫，争城夺地何日息；
目中谁有周天子，正是时襄祸乱时。
下官魏国上大夫须贾是也。实是魏国忘齐之恩，齐王大怒，出师伐魏；兵车五百乘，上将三十员，直抵交界。吾主心寒，命我奉礼去朝。我想齐王盛怒之下，未必允和。到那里漫说成功，我的性命却叫谁保?我有一门客范睢，颇有机辩之才，心想带他替我邦成功，命人去请，想必就来。
范 睢：(内)*(左口右尔)嘿！
(上念)满怀莫非经济，何时国治家齐。
生，姓范名睢，单表字叔。今作大夫门下客。东君有唤，只得去见。正是：
(念)虽有定国安邦志，今作大夫门下客。(进)
大夫万福金安
须 贾：门客到了，请来见礼。
范 睢：与大夫还礼。
须 贾：门客请坐。
范 睢：大人请坐。(同坐)请问大人，唤我到来，讲说什么?
须 贾：门客不知。实是魏忘齐恩，齐王大怒，出师伐魏；兵车五百乘，上将三十员，直抵交界。吾主心寒，命我奉礼去朝。我想齐王盛怒之下，未必允和。心想带你替我齐邦成功，不知你心意如何?
范 睢：些须小劳不效，养士何益！
须 贾：深感。你我何日起程?(人役暗上)
范 睢：你我今天就走。
须 贾：这就是了。人来！
人 役：伺侯老爷。
须 贾：准备车马伺侯了。
人 役：是。(下)
范 睢：(唱)不敢言怀揣着安邦经济，论人物也不能颠倒是非；
我魏邦实忘着齐因恩义，到那里相见时应承有机。
(同下，人役引又同上)
须 贾：(唱)众诸侯纷纷然争城夺地，到外的争王位干戈不息；
臣弒君子弒父国国皆是，五霸强未尊敬周王天子。
人 役：禀爷，来在临淄城外。
须 贾：来在临淄城外，寻个馆驿住下，明天再好朝齐。
人 役：是
范 睢：(念)休笑魏国来朝齐，
须 贾：(念)大约秦楚万不及；
范 睢：(念)复修旧好为兄弟，
须 贾：(念)方显门客才有余。
门客请！
范 睢：大人请。(同下)
第二场 庭对
(内侍引齐襄王上)
齐襄王：(引)殿前珊瑚树，殿后翠花宫。(坐)
(诗)平顶冠上九龙头，列国争霸战不休；
可恨魏邦无信义，因此发兵要复仇①。
孤齐襄王田法章在位。自孤登极以来，国内安然，四鄰和好；惟有魏国心中不服寡人。
内 侍：(上)启禀千岁，魏国须贾奉礼来朝千岁。
齐襄王：哼，哼哼哼！我兵不到郊外，料儿还不肯低头。侍臣，宣带刀指挥上殿。
内 侍：领旨。旨下：带刀指挥上殿！
指 挥：(上)伺侯。
齐襄王：指挥官，你们站在殿角；魏大夫上得殿来，言不合理，立即与我斩头！
指 挥：遵旨。
齐襄王：侍臣。旨下：千岁有旨，宣魏大夫上殿。(须贾、范睢同上)
须 贾：门客！你看指挥官站立殿角，拔刀出鞘，实是森严；莫若你我驾车逃走！
范 睢：有某相随，不怕什么。
须 贾：门客，你宁要随上些。
范 睢：何待叮咛。(同进，跪)
须 贾：明公千岁在上，外臣魏国大夫须贾，奉寡君之命，奉献黄金白璧，弃去前怨，复修旧好，愿明公千岁，千千岁！
齐襄王：哼，哼哼哼！我兵不到交界，料尔还不肯低头！当年宋人伐魏。魏实危急，差人求救于齐；寡人兴举国之兵，来救魏邦。宋虽罢兵，宋不仇于魏而仇于齐。不料数年之间，宋人会合东南五路诸侯，来伐齐国。齐虽大国，怎当得五路兵车来伐?寡人因其利而分齐地；无奈割五岭之地与秦。秦兵出关，诸侯皆退，尔兵环绕城下，恩将仇报。有此理乎，有此事乎?有辩于此，复修旧好；无辩于此，即削尔头！
须 贡：唉!(手扯范睢)
范 睢：千负只知谓魏君臣之罪，不知察魏君臣之心。
齐襄王：尔君臣是何心乎?
范 睢：向日千岁兴兵救魏，不惟魏邦君臣感恩，即闾闾这愚夫愚妇都向东南拜其活命之恩。宋虽罢兵，宋不仇于魏而仇于齐。不料数年之间，宋人会合东南五路诸侯伐齐。未到齐国，先到魏国；魏国不得已而相随其后。秦兵出关，诸侯未退，魏先罢兵；乃是魏君臣感秦之心。伐齐者，诸侯之势逼也；千岁逞怒而失兄弟之和好，不知今年魏灭，明年齐灭，可立而待也。
齐襄王：怎么齐灭可立而待也?
范 睢：魏齐手足相依；唇亡齿寒，齐与魏乃是唇齿之邦也。诸侯不敢伐齐，因有魏救；不敢伐魏，因有齐救。两国相和，大如秦楚；千岁不和，好似剪去手足，手足去，心身岂能久安乎?千岁，请熟思之！
齐襄王：哎呀！讲的真合理也！
（唱）霎时间逞着我一时之气，险些儿损坏了自己手足；
倒不如仍和好结为兄弟，众诸侯再不敢蔑视魏齐。
就依卿之见。
范 睢：千岁依小民之见，命指挥官下殿，罢了郊外之兵车，收和好之礼物，以显千岁宽宏大量；魏邦君臣感恩非浅也。
齐襄王：哎呀!孤就依卿之言。指挥官，你且下殿去吧。
指 挥：遵旨。(下)
齐襄王：侍臣，传孤旨意，罢了郊外之兵车，收了和好之礼物。
内 侍：领旨。(下)
齐襄王：请问卿在魏国官居何职?
范 睢：小民布衣之士，姓范名睢，今作大夫门下之客，助东君来朝千岁。
齐襄王：哎呀！我可没说魏王兄弟，魏王兄弟！如卿之才，何不见用?我自有道理。大夫！
须 贾：臣在。
齐襄王：你且回上馆驿，孤和范睢，还要坐谈坐谈。
须 贾：为臣遵旨。(出)
(念)实想复修东齐君，转祸为福范门客。(下)
齐襄王：范卿请起。
范 睢：千岁恩宽。(起)
齐襄王：侍臣，与范先生看座!
内 侍：座到。
齐襄王：先生，那旁有座，坐了，你我好再叙话。
范 睢：上有千岁宝位，下无小民站足之地，焉敢爱座。
齐襄王：叙话长了，坐了再叙。
范 睢：小民遵旨。(坐)
齐襄王：范先生!(范睢惊起)你且坐了再讲。(范睢坐)先生，孤煢欲图霸业，当以何为先?望先生直言勿隐。
范 睢：千岁，小民乃一庸夫，无有定乱之才；即蒙千岁下问，敢不直陈愚鲁?(起)
齐襄王：你坐了再讲。
范 睢：(唱)不敢言怀揣着安邦经济，考五帝与三皇何用兵力；
但兴兵动人马都在其后，先仁义后礼乐方是良谋；
行让路耕让畔境内大治，三五年众诸侯莫不朝齐。
齐襄王：哎呀!孤就依卿之言。卿在魏尚是布衣，何不向齐?寡人拜先生为齐相，如桓公待管仲相待于卿。
范 睢：哎呀，千岁!你看魏乃民父母之邦，万不敢离，而落背井之名。
齐襄王：咦，这个!先生，你且上馆驿，明天再好商议。
范 睢：小民遵旨。(下)
齐襄王：侍臣，你随带黄金十两，美酒十罇，与范先生送在馆驿，须要避过大夫，与他交言。你就说：他若肯来齐，寡人拜他为相，如桓公待管仲之礼相待于他。看他如何。
内 侍：遵旨。(下)
齐襄王：范睢若肯来齐，朕举国之幸也。(同下)
第三场 疑馈
须 贾：(内)*(左口右尔)嘿！
(上念)人头险落地，门客才有余。
哎呀咖咖，哎呀咖咖!你教怎样说起!以在齐王殿上，吓的我足慌手乱，魂飞魄散；难得他那些肝胆，那些理论；下官我实实无有。但等他回来，还要领他无穷之教。正是：
（念）得与高人长坐谈，顺逆立削非等闲。
范 睢：(内)*(左口右尔)嘿！
(上念)齐王虽有爱才念，背主求荣万万难。
我可没说齐王千岁呀，齐王千岁！你虽有爱才之念，我岂肯落背井之名也。
内 侍：(上念)钦奉吾主怜才意，四海英雄来临淄。
须 贾：(背)咦!你叫怎样说起!我正要和范门客一处坐谈，观见齐邦侍臣前来；我不免站在这里，看他讲说什么。
内 侍：妙妙妙!幸喜大夫不在，正好与范先生交言。范先生在那里?
范 睢：哎呀，原是公爷!到此为何?
内 侍：先生不知。我是奉了寡君臣之命，敬送先生黄金十两，美酒十罇；先生若肯向齐，吾主拜先生为相，如桓公待管仲之礼相待先生。
范 睢：齐王之恩也……
须 贾：(背)哎嘿!(跌足怒下）
范 睢：我范睢实敬感不尽。但祖宗宗祠坟墓俱在魏国，魏国乃父母之邦，万不敢离，而落背井之名也。金、酒万万不敢受，善为我辞。
内 侍：既然如此，先生请了!
范 睢：公公请了。
内 侍：(背)哎呀咖咖，好贵的人!(下)
范 睢：我可没说千岁呀千岁!我不免负你知遇了!
(唱)背吾主享荣华全然不是，大才人岂肯留半点差池。
(下)
须 贾：(上唱)听他言不由人寸心疑虑，难道说卖国贼被我查出。哎，你叫怎样说起!怪道齐王竟听他言，原有向齐之意。我想范睢来了齐相，何难亡魏；岂不是我门下养着亡国的祸胎!哎，这却怎处?有了，我不免回国报与大丞相，任他主张。日后祸作，不至怪我一人了!
(唱)这一节是魏邦存亡关系，况其间又与我无损有益；
非怪我不念那宾主之谊，卖国贼我自然早早剪除。
(范睢上)
门客到了！门客请来登车。
范 睢：大人请。(同下)
第四场 拷睢
(校尉引魏齐上)
魏 齐：(引)敢将智谋应诸侯，能用丸泥塞函谷。(坐)
(诗)楚城数战约长骑，掌握朝纲数第一；
实是魏忘齐恩义，诸侯伐齐不该欺。
老夫魏大丞相魏齐是也。实是魏忘齐恩，齐王大怒，出师伐魏；兵车五百乘，上将三十员，真抵交界。吾主心寒，命上大夫奉礼去朝。我想这是魏国的不是，到那漫说成功，大夫的性命却叫谁保!
门 官：(上)禀相爷!我须老爷以在魏邦成功而回，要见相爷。
魏 齐：哎呀！想成功之人，先打上个请字。
门 官：是。有请!(下)
须 贾：(上)相爷驾安!
魏 齐：承问。看不出大夫你，竟是个能员。能令齐王抛却前怨，复修旧好；通国之人感恩非浅。
须 贾：哎，相爷!你看虽然齐邦成功，功劳实非已出。
魏 齐：啊!我且问你，谁的功劳?
须 贾：乃是我门客范睢的功劳。
魏 齐：看不出大夫门下，竟有如此的能员。此人作官，与国大有裨益，莫忘他的功劳。
须 贾：哎，相爷!虽然成功，惟有一事可疑。
魏 齐：何事可疑?
须 贾：齐王准和，命我回上馆驿，留他以在殿上；不知和他讲谈的什么。是他不多一时回上馆驿，齐王命近臣送来金、酒，愿拜他为齐相。我想范睢为了齐相，何难亡魏；岂不是我门下养亡国的祸胎了!我不敢不禀明丞相。
魏 齐：如此之人，万万的留不得。左右，速拿范睢来见!
校 慰：是。(下拿范睢上)
范 睢：与相爷叩头。
魏 齐：下跪尔是范睢?
范 睢：正是。
魏 齐：你随大夫，齐邦怎样成功?还不赶实的招来!
范 睢：相爷容禀!
(唱)到临淄相见时齐王大怒，好一似入虎口性命难求；
指挥官执钢刀站立左右，文武臣站当殿雄气赳赳；
我东君观此事就要逃走，有范睢才保他必不爱辱；
讲利害说齐王交好如旧，传指挥当面把兵车齐收。
魏 齐：哦，那是你的功劳。齐王准和，讲谈的什么?
范 睢：齐王欲图王霸之业。问我当以何为先。
魏 齐：那，你是怎样回答?
范 睢：哎，相爷!
(唱)王既问我敢不直陈愚鲁，兴王业莫先于东侍朝周；
示富贵行兵车都在其后，先仁义后礼乐方是良谋。
魏 齐：那又是你的功劳。是你回上馆驿，齐王命近臣送来金、酒，所事为何?
范 睢：(唱)他命我奔他国去把官做，
(唱场)我的相爷呀！
(唱)我范睢决不敢背主礼仇。
送来的金与酒一概没受，决不越父母邦干求功禄。
魏 齐：大夫!
须 贾：卑职在。
魏 齐：我想他没收齐王金、酒，也没有什么。
须 贾：哎，相爷!我只见他送来，未见他辞去。日后祸作，不至怪我一人。相爷你想。
魏 齐：观见此贼，不是兴国之宝，便是丧家之犬。人来!
校 尉：有。
魏 齐：将范睢珠狗皮与我扯了!
校 尉：是。(扯范睢衣)
魏 齐：唤执刑的进来。
校 尉：执刑的走来!
执 刑：(上)相爷验刑。
魏 齐：你将这背主之贼，着实的与我打!
范 睢：哎呀!
(唱)怎不念齐邦上他命谁救，却怎么到今日将恩成仇。
魏 齐：(唱)还是你图利己才把情做，少不下扭回头啖却我肉。
你将这背主之贼，着实的打!
范 睢：(喝场)那那，那是须老爷，须东君呀(须贾不语)须贾!哎，我把你忘恩负义的贼呀!
(唱)怎不念十余年宾主情厚，真个是狼心肠蛇蝎之毒。
须 贾：哎呀范睢!难道说我把君恩不报，我专专为你这门客不成!
(唱)为人要做事瞻前顾后，到今日反怨着别人心毒。
魏 齐：(唱)这个贼若还是得了生路，想魏邦君臣们命该齐休。你将这背主的贼，着实的打!
范 睢：(唱)留残躯急难中还有相救，你何必太残忍立逼命休；
是鸡犬也晓得夤夜守户，我范睢岂是那无用之徒。
魏 齐：范睢!因你有用而除，非因你无用而打。你将这贼，着实的打!
执 刑：禀相爷，范睢绝气。
魏 齐：想这背主之贼，死者不亏。左右!
校 尉：有。
魏 齐：将这贼尸首，丢在茅坑，叫他做鬼，身上也不得洁净。
校 尉：将尸抬下，丢在茅坑。
执 刑：是。(抬尸下)
魏 齐：大夫。
须 贾：卑职在。
魏 齐：你随从府下大小官员，前去撒尿，尿在他身，与通国才子做个榜样。从今向后，再莫叫才子效尤了。
须 贾：遵命。(分下)
第五场 得救
(执刑背范睢尸上，放尸下，须贾门官同上)
须 贾：范睢可!(牌子)臭气难闻。
门 官：范睢?哎，臭气当真的难闻!你我回禀相爷得知。(同下)
田 皮：(上念板歌)
幸遇东郭子弟者，休笑鹑衣已百结；
白昼街头把饭讨，那料衣食更是缺；
身揹稻草去铺设，这一结、那一结，
半夜三更暖不热。
乃花子田皮的便是。我正在大街市上讨饭，听得人说，把我范爷被宰相打死，撂在茅坑里去了。我不免前去哭他几声，报我爷当年一饍之恩。众花儿都走！
(内) ：啥事?
田 皮：走，哭范爷走!
(内) ：那一个范爷?
田 皮：就是从前，与咱众弟兄吃喝的那个范爷。
(内) ：我们不去。
田 皮：你们怎么不去?
(内) ：活着给我们吃哩，死了给我们不吃了，我们不去。
田 皮：咳!我把你个大没良心的!活着给你们吃哩，死了给你们不吃了!你们就不去!我把你们个大没良心的!
(内)：你有良心，你去!
田 皮：哎!把你娃一看，你是五倍子跌到了石头上了，你是五辈子要着吃都不悔。
(内) ：我看这事轻松。我还想在闫王跟前，打点要着吃的这事哩。
田 皮：咳!你们实在不去了，我就去咖。(转场)是我来在茅坑，待我把杆杆撂在这里。哎，我的范爷呀!这都算个大才之人么?知者先保其身，怎么你连你的身体都保不住?我的爷呀!
范 睢：哎哟!
田 皮：打鬼!咋，随死了就凶了?这就叫个倒头凶。我想他刚死了就会凶了?我爷八分可转活了!待我问过。范爷!你是鬼莫要说起，是人的时节，你宁要低声些。适才府下多少官员前来撒尿，唾骂一场，尚未走远，看他听见了着。
范 睢：你是那个?
田 皮：爷!娃就是花子田皮嘛。连娃的声音也听不出了?
范 睢：你看齐王送我十两黄金，被奸贼把我打成这样光景；谁能扶我回家，我就将这十两黄金与他。
田 皮：(揹)众花儿，你娃都不来，你、你无福得金子。(转)啊，范爷!你看娃扶你回去如何?
范 睢：现时不可。
田 皮：爷呀!还等何时?
范 睢：你和众乞儿，去到宰相门首乞恩。你就说：这茅坑通于街市，百姓日每黄土掩盖；今有相爷仇人的尸首在内，百姓不敢黄土掩盖；乞求相爷把*(左口右外)尸首移去一边，百姓好以黄土掩盖，以通街市。那时节，奸贼不做准备，你好揹我回去。
田 皮：哼，你听!把我爷打成这样子了，呀老人家肚里还有*(左口右外)些计哩!*(左口右外)再没打，*(左口右外)再美美实实地把*(左口右外)打上一顿，*(左口右外）计，越发还要大哩。唉，众花儿快走!
(内) ：*(左口右外)，啥事?
田 皮：哎，你看!你我都是城内的百姓，你看这茅坑通于街市，日每你我用黄土掩盖；今有相爷仇人的尸首在内，你我不敢用黄土掩盖；乞求相爷把*(左口右外)尸首移去一边，你我好以黄土掩盖。你我在大街市上要着吃，*(左口右外)就不臭啦。
(内) ：大家都跟上你，相爷门上乞恩去，你拿啥谢我们呢?
田 皮：谢你一人一个饼。都要来哩，谁不来就是王八旦!你都赶大街上走，我要走穿心店哩；我街上还有账户哩。宰相门首等候。
(内) ：走走走!(众上)
田 皮：唉!嫑挤嫑挤!
众：唉!你算咱的头哩，你给咱传去!
田 皮：哦!那一个爷在这里?
中 军：(内)做什么的?
田 皮：爷!我是城内的百姓。
中 军：(内)你们到此为何?
田 皮：爷!你看这茅坑通于街市，百姓日每用黄土掩盖；今有相爷仇人的尸首在内，百姓不敢掩盖，尸臭、粪臭；乞求相爷把*(左口右外)尸首移在一边，百姓再用黄土掩盖，以通街市。你实在不信了，你跟上娃在茅坑闻，走!
中 军：（内）哎……
田 皮：哦，你八分嫌臭。你实在不闻了，你给娃进去传一声。
中 军：(内)正是。(上)传出来了!
田 皮：看把我的窝子戳了着!
中 军：相爷有令，将仇人的尸首移去旷野深山，以作虎狼之食。
田 皮：唉!你看我适才是和你们取笑哩。你看我手中今天不便，你打听哪一天，有*(左口右外)财东给娃娶媳妇时节，我前去要下*(左口右外)喜饼的时节，每人散你一个。
众 ：那，我们要下都吃不了!这才是个瓢儿咀①。大家合起来，把娃拥挤一下。(挤，田皮跌倒，众乞下)
田 皮：娃，这一下把我的尻子墩了。哎，我把你娃都是个蠢大个呀!
(唱)你都是蠢大个那有识见，我无事来在了宰相门前；
你只晓大街市寻茶讨饍，浑身上担不起半文大钱。
啊!把他家的。为人在世，发财不值啥。没料想我都发了财啦!这十两黄金到手，我要相端着做个啥哩。岂能坐食山空!哎，有理呀有理!
(唱)陶朱公致富贵胸中熟练，只要咱有本钱谋利何难；
是赤金它一定一十五换，咱就是普天下第一富汉。
哈哈!这十两黄金到手，少不了给家里要修盖哩。哎，这可修啥咖?修盖，咋个样看去阳活?哎，不用说。一间跟一间，共计九下，前头往后头一绕，是一顺顺，不好看。哎，前边盖一个街壁子，没门房么?盖一个四合头，可讲屈一点。哎，有理有理!
(唱)先盖那三十间砖包门面，盖几个高楼子顶破青天；
大门外修一座骨董宝店，每日里客来往闹闹喧喧。
哎!这一霎时修了一座宝店。这，我给宝店里都发啥货呀?有了!草搧子、毛垫子、生柿子、冷红苕，哎呀呀呀!这几件就不是宝店里放的东西，相端着发些细货。哎，有理有理!
(唱)走北京合南京骑骡子拾洋船，收回些珍珠玛瑙燕窝临行时捎上五十车金钢钻。
嘿!我把*(左口右外)金钢钻一下买上五十车，上下寻着买断庄。但遇见钉盘子碗的娃，在我跟前买金钢钻的时节，我问他娃一个要五十两银子。唉，你都往这瞅!这掌柜家还是一个光溜溜，这连东带掌的掌柜的，还没有个人嘛，这相端着给掌柜的要办个人哩。我想，给掌柜办人嘛，办咋的个人?看去俏皮嘛!咦，说啥哩!管他娃脸上有麻子没麻子，只要他娃长的白哩!
(唱)娶几房娇的妻、美的妾、老苍头、小丫环还有这样不低不高的小官人，
光眉花眼再不做啥装上一锅子水烟抽。
哈哈!我把汉口刘大顺家那水烟袋，给我买上一只；把兰州卖的那牛毛丝，一下买上八箱；把粉白稀嫩*(左口右外)娃，买下两个。把水烟袋一下涮净，两个娃立在两边装烟。水烟袋递在我的口角，细煤头吹着，吸!香的可妙，脆的可好!(用要饭竿作吸状，把尿味吸到口里)哎呀，臭的可妙!咳!我谈吸烟哩，没防顾把茅厕的屎尿味，一下吸到我肚里了。不好吸、不好吸、范爷，范爷!(范睢不语)嗯!我爷一下死的僵僵的了!这一下我的宝店修不成了；货也没处发了；水烟也不能吸了；人也没法办了!还说办白娃哩，黑娃也办不成了!哎，我爷不与我应声……恐怕我带上外人了，待我给我爷说了实话。唉，范爷!娃把恩乞着来了，无有外人，就是娃一人。
范 睢：哎呀!大哥你来了?
田 皮：哈哈!这一下收拾盖房、办人、买娃、吸水烟!哎，可说哩，可见我娃*(左口右外)身份，和我范爷总不差毫厘。这个茅坑丢我范爷，不知那个茅坑丢我娃咖!咳!咱不是如此而如此。(向范睢)范爷，娃把恩乞着来了。
范 睢：啊!好贼是怎样的吩咐?
田 皮：爷!好贼言说：将你的尸首，丢在*(左口右外)旷野深山，以作虎狼之食。
范 睢：这般时候，无事了，你好揹我回去。
田 皮：哎，爷呀!你赶茅坑里上来，我就揹你来了。
范 睢：咳!我能上来些决不要你揹。
田 皮：哎呀，好爷哩!你还不得上来。你但不能上来，我就下来了。(下坑，揹)你把你左边*(左口右外)个腿蜷一下。哎呀，爷!你这腿一蜷，屎尿的臭气，实在难闻。爷，这是一口气的工夫!
(念)只要得黄金，那怕粪污身；
休笑牟利者，
爷!
我是报恩的人。
爷!你把我搂牢。上上上!咳，好爷哩!你手上抹了两手屎，在我咀上胡措啥哩?咦!这啥在我咀上跑哩?待我看一下。(看)哈!这谁喝扁豆起面面糢糊，在*(上尸下巴)茅坑，发了蛆蚜了?范爷，你家果然有金子么?
范 睢：咳!谁还哄你不成!
田 皮：爷!实在没有十两，就是个八九两都要哩!
(唱)揹着他上了岸浑身臭染，虽然间得大利……
呸!
……这个臭气难堪。(揹范睢下)
第六场 哲妻
须贾妻：(上唱)那范睢大本领该报圣上，实不该反报他暗投齐邦。
(内) ：老爷回府!
须 贾：(上唱)宰相家大威严实是波浪，把一个背主贼立毙公堂。哎，醉了!(坐)
须贾妻：老爷回来了，老爷万福!
须 贾：夫人休要啰嗦，少礼，你且坐去。
须贾妻：请问老爷，你将范门客之事，怎样的发落?
须 贾：夫人不知。打的筋骨损折，绝气，丢在茅坑，我同府下大小官员，前去撒尿他身，破骂一场。范睢死的好不瞑目。
须贾妻：他和老爷十年宾主之情，未免此事做的太过了!请问老爷，尸首还在茅坑否?
须 贾：夫人不知。百姓乞恩，相爷有令，将尸首移在旷野深山，以作虎狼之食。
须贾妻：老爷!移尸之事，还是相爷差人移尸，还是老爷你，亲自前去移尸?
须 贾：哎!他们百姓移尸就是了。我亲自移尸，与他当孝子不成!
须贾妻：老爷!你何不思想，范睢乃是杖责立逼，非久病而损伤，百姓何必担惊乞恩么?我想范睢未必得死，逃出魏国，得志于诸侯，发来大兵；老爷!你和丞相将身子洗净，看污了范睢之刀了!
须 贾：哎呀不好!(急下)
须贾妻：哎，好没见识的老爷!我想范睢未必得死，我恐怕后来受累，不免逃奔宋国，我娘屋家中。老爷!范睢一死，为妻还有还魏之心；范睢不死，为妻死在宋国，永不还魏了!
(唱)那范睢大本领居人头上，真个是厉害处不得不防。
(下)
须 贾：(内)走!(上)门内有人否?
门 官：(上)唉!昨晚上熬了两眼的磕睡。谁在这里喊叫，待我去看。(进)原是须老爷!半夜三更，到此为何?
须 贾：禀知相爷了，我有要紧公务要见。
门 官：咳，须老爷!你有紧急公务，你和相爷坐了一天，你为何不讲，你为何不言!你前来莫非还献殷勤乎?
须 贾：门官大人!恐怕范睢不能得死。
门 官：须老爷!你看打成那样重伤之人，纵然不死，他还能逃向那里?过上三五日，再追此事不迟。你这样无定见。你怎能作大员；你当真的岂有!(下)
须 贾：哎哎!门官大人说的是。打成那样重伤之人，他还能逃向那里?过上三五日是，再追此事不迟。听妇人之言，还是我的不堪处。我此一回府，她必然以要絮絮叨叨；我也不用回府，今晚以在书房容身。正是：
(念)自古须眉有定见，从来莫听妇人言。
哎!醉了。(下)
第七场 计逃
家 院：(内)哎!(上)我主人今夜晚上这般时候，还不见回来；奉了大娘言命，将这个灯笼掛在门上。(掛灯下)
(田皮揹范睢上)
田 皮：(唱)揹着他到大街心中畏惧，不畏苦不惮劳只为金子。范爷!你的家到底在那里?
范 睢：前边掛红灯的便是。
田 皮：哦!*(左口右外)红红的，才是个灯笼!
(唱)避过了街市上有人来问，还省下许多的应承言词。待我把你老扶住。
(下背)你看这贼把我爷打得浑身没一点好处!你老人家坐好。待娃把门首*(左口右外)灯笼先下了去。(取灯)范爷!你这里收拾。快答声，差人给娃取金子。前边有个鸡毛洞哩，娃到那里歇去咖。这门道道上好东北风，待我把身上臭气吹吹。
范 睢：翟氏妻走来!
田 皮：你听：铮的一下，想必打秤哩。
(翟氏、丫环同上)
翟 氏：(唱)忽听得有人唤哭声皆起，是何人他来在我的家里。猛然间睁双睛用目细取，哎，罢了官人!官人，哎呀，官人呀!
田 皮：范爷，你给娃快取金子，娃把你揹到家里了!怎么回事呢?(背)你看!伢穿了*(左口右外)一身洋洋，呀不怕屎，一下搂抱在怀里去了。哎!你看两口子*(左口右外)啥情分!金子到手里，我不盖房了，我要办人哩。爷，快给娃取金子，我的人也紧火了!
翟 氏：官人，他是何人?
范 睢：娘子不知。他是扶我回家的恩人。
翟 氏：既是我家的恩人，转上，待我先拜过恩人。
田 皮：唉，不不不!我从来就没办过*(左口右外)事。(翟氏拜)唉嘿，把我简直把作扎了!哎，不对!这一拜，后头有话哩!这八分把我的，拜黄了!要问哩。范爷，快给娃取金子嘛!
范 睢：咳，我那里有金子呀!
田 皮：咋，咋的个话?我把你揹在你家里了；你把*(左口右外)没金子的话，不敢几下里说?呜的，一下子说出来了!没金子，我可把你揹回茅坑里去!
翟 氏：哎，苦呀!
田 皮：哼!你一下把他搂紧紧抱紧，我就不揹了。你先看，生要揹哩!
范 睢：咳!你看齐王送我十两黄金是实，那时候我曾得受，被奸贼将我打成这个光景；一日不死，我还你百两，决不失信。
田 皮：我只打现成哩!(背)哎!实在没十两了八九两都行，六七两我都要哩，四五两我不嫌少。(转)好爷哩，就是那一串，两串哩么?
范 睢：一钱总是无有。
田 皮：(一跳)哎哎!这一下把我连疮腿的膏药拌跌了。待我把膏药先贴上。这一下把桶壮的一股气，赶这，给冒了!咳 !我想我爷，乃是疏财仗义之人；实在没有了，不胜大大的落个人情去。(向范睢)范爷，娃我是为报恩而来的，岂能怀金而去!漫说你无有，即就你有，十两八两你给我，看我要哩不要。说过的不要，到底不要。
范 睢：乞儿之中，照这样仗义之人稀少。
田 皮：哎，可给你老说个卖牌的话哩：漫说扶人回家，就是赴汤蹈火，决不推辞。
范 睢：既然如此，劳你给我再走一趟。
田 皮：(背)哎!我就把他家的!是非只为多开口。这叫蚂蚱吃稻秣，顺杆子，出溜可上来了。我想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转)范爷，你说，娃去。败事不成男子；你说娃去。
范 睢：你从这边去，东门内第三家，你在门首叫郑大官人。他名郑安平，是我结义的兄弟。叫他速来我家，将我揹出他家。魏邦的规程，鸡鸣就是要开城。我和他混出城去，以在外边养伤。
田 皮：唉，我就走了。
范 睢：慢着!
田 皮： 好爷哩，你还说啥?
范 睢：若到天明，你用芦蓆一页，上用鸡血一染，丢在深山，草里深处。你在一旁打柴；上奸贼前来，若问死尸，你就说被虎啣去。奸贼必然信以为实，我好太平外边养伤。
田 皮：娃，我就走了。
范 睢：慢着!
田 皮：你还说啥哩?
范 睢：丫环，端温羮上来。(丫环下)
田 皮：嗯!温羮是个啥?温羮怕是爷的点心!胡调言文，把点心可叫个温羮!少时吃我爷的温，温羮哪!
(丫环端水上，拍田皮一下)
田 皮：咋哩么?温羙上来了，收拾吃!
丫 环：嗯嗯嗯!
田 皮：嘿，把他家的!这娃看着光眉花眼的，不会言语，才是个哑吧!
丫 环：哎弃!
田 皮：好好的，有啥话你就说哩嘛，可是个哎弃!哎弃*(左口右外)准做啥呢?唉，我问你!端这一盆清水做啥呢?我这一下明白了，叫我洗脸家。不，你瞅我这生姜脸，就在你这白铜锁花脸盆子洗咖?我出去，没人时节，撞着一个涝池，把我的衣服一下丢了，去到涝池里几钻，就净了。(暗揑丫环脚)
丫 环：哎弃!
田 皮：噫!我措揣我的杆杆子哩，把你嚇的*(左口右外)样子!(下)
范 睢：娘子，这般时候，你把我身上污臭给我洗净。
翟 氏：啊是。(洗)
郑安平：(上)那是哥哥!你可认得为弟郑安平?
范 睢：兄弟，那有不认得之哩!
郑安平：哥哥，唤我到来，讲说什么?
范 睢：这是兄弟!你将我揹至你家；魏邦规程，鸡鸣开城，我和你混出城去，外边养伤。
翟 氏：叔叔到了，叔叔万福!
郑安平：与嫂嫂拜揖。
翟 氏：这是叔叔!你看你哥哥祸因长舌，你在外边劝解，须要寡言些。
范 睢：兄弟，我且问你，她说什么?
郑安平：我嫂嫂说你祸因长舌，叫我在外边劝你，须要寡言些。
范 睢：咳!真乃妇人之见识。这是兄弟!你看我的舌还在不在?
郑安平：人无舌焉能言语!
范 睢：只要吾舌尚在，日后再看吾舌成功。哎呀咖咖!
郑安平：哥哥要，你我走了!
范 睢：慢着!为兄弟还回家。这是娘子!若到明天，家中设下灵位，召我之魂；奸贼到来，信以为实。
翟 氏：啊是。
郑安平：哥哥，你我走了!
范 睢：(唱)临行进我嘱托家中设计，任凭他魏邦人笑我范睢。
(郑安平揹范睢下)
翟 氏：(唱)送丈夫离家中心似刀*(上左未上右夂下历)，到明天换孝衣痛哭招魂。
(下)
(郑安平揹范睢上)
郑安平：(唱)揹哥哥藏宝剑心中惊怕，我这里惊起了树上的乌鸦。
(下)
家 院：(上)丫环，把大娘唤醒，明啦，看奸贼来了!该咋家?待我老汉把这烂桌桌放出来。丫环娃，起来!
翟 氏：(上唱)设灵堂只等着奸贼来问，门贴纸换孝服痛哭招魂。
(卒引须贾、魏齐上)
卒 ：禀相爷，来在范睢的门首。
魏 齐：前去问过。
卒 ：门内有人否?
家 院：有哩嘛!没人有啥?那嗒远路上吊孝来了!你不进来，在外边喊叫着为何?
卒 ：这可是范睢之家?
家 院：是的。
卒 ：唉，你主人在里没在?
家 院：在哩。
卒 ：在那里?
家 院：魂灵在灵堂里坐着哩。我问你，那里来的?
卒 ：相府来的。
家 院：相府来的?我问你，不晓得我主人被相爷打死，丢在茅坑；百姓乞恩，将尸丢在旷野深山，以作虎狼之食!咳!你还问我主人在里莫在!我一家子都不得见，你还想见!唉唉唉唉(哭)
卒 ：哎呀，想是范睢待这老汉好。你我入内观看。(进，(看果然招魂，身穿凶衣。(出)禀相爷，范睢之家设下灵位招魂，身穿凶衣。
魏 齐：大夫，你我去奔深山验过。(同下)
家 院：哼哼!你还想见我主人哩!我一家都不得见，唉唉唉唉!(转身)唉!奸贼走了!禀大娘，奸贼走了。
翟 氏：哎呀，好呀!
(唱)实服了我丈夫绝妙好计，料奸贼把此事必不加疑。
(下)
家 院：(唱)骂奸贼你比憨猪还闷，不久的看死人来伐活人。哎真真碜的②，可是设灵堂哩!要下这桌子做啥咖?把它揭了去。(下)
田 皮：(上念)昨夜晚上偷吃鸡，只用鸡血染芦蓆；
来在深山里，等他问详细。
是我昨晚上吃了一个鸡，用鸡血用鸡血将芦蓆染的红红的，给我范爷用计哩。先看那里草深?哎，这草不行：那边草深，丢在内边。(丢蓆)待我取出斧头，在这边打柴。(取斧)这个树看去很大，树大了就有神，待我给这树神祷告一下：树神远避，我给我范爷用计哩；虽然伤你些皮，总难为你的心。观见那边烟雾漫罩，想是奸贼来也。待我先在树上下一个三锤，巴扠!
(卒引须贾、魏齐同上)
卒 ：禀相爷，来在深山，有一樵夫打柴。
魏 齐：问边樵夫。
卒 ：樵夫!(田皮不语)山主人来了!
田 皮：山主人来了，我也来了。你说啥咖?
卒 ：把你个崽怪物!你拿这个大个斧头，不寻个碎树，把这十围大的树，往倒里丢哩!总然丢倒，可惜*(左口右外)栋梁材了!
田 皮：我这斧头碎，你看我把这大树都能砍倒!(又砍)
卒 ：你过来，问你话!
田 皮：唉!把人的*(左口右外)个栋梁材屈死了多少，把他的*(左口右外)个栋梁材算啥?
卒 ：我问你是天天柴嘛，还是今天才打柴呢?
田 皮：我是天天打柴。
卒 ：昨日打柴没有?
田 皮：打来。
卒 ：你可见着一付尸首?
田 皮：是我见许多人，抬着一付尸首，丢在那边草里深处，大家拍手含笑而去。不多一时，王爷来了。
卒 ：我且问你，朝里几王爷来了?
田 皮：老虎!
卒 ：把老虎怎样叫王爷?
田 皮：*(左口右外)是我山上人的言语。老虎走了，我还看去；那边还有血蓆、血点，不信了，你在那边看去；血蓆还在那边撂着哩!
卒 ：(去看)哎呀!果然是实。(转)禀相爷!樵夫言道：死尸被虎啣去，现有血蓆、血点尚存。
魏 齐：大夫!范睢必死无疑。你我回府，先吃太平筵宴。
(同下)
田 皮：哎，好呀!
(唱)活人中了死人计，定下牢笼你不知；
但愿我范爷身荣贵，花子田皮我得金子。(下)
第八场 入秦(搜车)
(四校尉引魏冉上)
魏 冉：(唱)全仗皇亲压朝班，滿朝文武心胆寒；
苍天若遂我心愿，杀去秦王谋江山③。
孤家西秦母舅穰侯魏冉。国太乃是孤家的姊姊，秦王乃是孤家外甥。孤家带剑出入宫闱，若得机会，便以臣弑君。是我闻得关东广东出舌辩之徒；我命王稽奔上关东探事，这般时候不见回来，校尉们!
校 尉：有。
魏 冉：与爷趱车，兵出函谷!
(唱)下大夫奔函谷不见回转!(同下)
(范睢、郑安平同上)
范 睢：(唱)且喜的入深山残躯养好，我不死总算把亡国祸招；
只等着西秦邦大人来到，做一个脱笼鸟高飞远逃。
(人役引王稽上)
王 稽：人役们，与爷催车!
(唱)坐车中捲车帘西风寒峭，不由人一阵阵喜上眉稍；
那张禄治国材报主知晓，方显得老臣的社稷功高。
前边站立，可是魏国杰士张先生?
范 睢：正是。
王 稽：人役们，驻车相见。(下车)久闻大名，未曾会面；今日见面，可谓话不虚传；先生请来见礼。
范 睢：与大人还礼。
王 稽：先生!吾主欲图王霸月之业，当何以为先?
范 睢：强秦之业而霸诸侯，莫如远交近攻。
王 稽：何为远交近攻?
范 睢：远交远邦不相依，近攻近鄰易攻取。自近而远，如蚕食桑叶，天下不难尽矣。
王 稽：哎呀先生，你当真的大才!先生，你身后那位贤者，他是何人?
范 睢：大人不知。他是我结义兄弟，名唤郑安平，也有些文武才智。
王 稽：如此，我先有慢，二先生请来见礼!
郑安平：与大人还礼。
王 稽：先生请来登车，先入我们秦邦。
魏 冉：(内)校尉们!与爷催车，兵出函谷!
王 稽：哎呀，先生快快登车!待我应承来人、人役们，快把车帘吊下。先生可莫要高声在车内说话!(范睢、郑安平、人役同下)
(魏冉带校尉上)
魏 冉：(念)全仗皇亲，势压朝臣；
文武半出吾门，不久以臣弒君。
王 稽：臣王稽，自关东回来，以在道旁接见千岁。
校 尉：住了!禀千岁，王稽关东回来，道傍接见千岁。
魏 冉：驻车!
王 稽：臣王稽，自关东回来，道旁接见千岁!
魏 冉：下大夫王稽!孤家命你关东探事，关东事体如何?
王 稽：关东君是好君，臣无有一个好臣。
魏 冉：好臣是怎的个样子，瞎臣是怎样个面目!孤家闻得关东广出舌辩之徒，尔却莫要带他们入关，尔项上可有几个人头!
王 稽：千岁，小官万万不敢带他们!
魏 冉：料尔王稽不敢!校尉们!
校 尉：有。
魏 冉：兵出函谷!
王 稽：送千岁!
魏 冉：免。(带校尉下)
王 稽：再送千岁!
魏 冉：(内)免
王 稽：哎呀咖咖，哎呀咖咖!贼人好大的权势!
(范睢、郑安平、人役上)
范 睢：大人就知受惊。
王 稽：先生，此惊非小。
范 睢：大人，他是何人？
王 稽：那是西秦母舅穰侯魏冉。见了吾主，先除穰侯之权。此权不除，西秦大乱只在早晚。
范 睢：大人，只要你主用我，除他人之权有何难哉!兄弟呀，随着我来!
王 稽：先生，你向那里去?
范 睢：适才是我以在车中，偷眼观看，观见穰侯碧眼紫须，此人是多疑之人；恐怕二次前来搜车，搜出我弟兄，性命不大要紧，恐怕连累大人不便。兄弟呀，说是你跟我来、来、来!(带郑安平下)
王 稽：哎，先生!你大概太得多疑了!穰侯已去，那在复转之理?
校 尉：(内)下大夫驻车着!
(校尉引魏冉车上)
王 稽：千岁为何去而复转?
魏 冉：下大夫王稽!孤家疑惑，你这车内恐怕带下关东舌辩之徒!
王 稽：小官万万不敢带他!
魏 冉：校尉们，去到车内搜寻!
校 尉：是。(搜)禀千岁，无有。
魏 冉：啊!(亲看)
王 稽：千岁，小官万万不敢!
魏 冉：料尔王稽不敢!校尉们!
校 尉：有。
魏 冉：兵出函谷!
王 稽：送千岁!
魏 冉：免。(带校尉下)
王 稽：再送千岁。
魏 冉：(内)免
王 稽：哎呀咖咖!这张禄之才，当真了不得了!
(范睢、郑安平上)
范 瞧：大人就知二次受惊。
王 稽：此惊非小。先生为何去而复转?
范 睢：大人，我不过为避穰侯搜车之事，难道我远离不成!
王 稽：先生请来登车哟，哈哈哈!
范 睢：大人请!(同下)
第九场 相秦
(四内侍引秦昭襄王上)
秦昭襄王：(念)权重出其君，视朕如路人；
不久下犯上， 以臣要弒君。
孤秦昭襄王。龙母临朝决政，国舅专权；孤虽居君位，虚名而已。只落得我终日啼泣，无法奈何!
内 侍：(上)启禀千岁，王稽自关东回来，朝见千岁。
秦昭襄王：百官都依穰侯，王稽还能朝孤。宣王稽上殿。
内 侍：王稽上殿!
王 稽：(内)上朝!(上)王稽参见千岁!
秦昭襄王：这是王稽!你去关东探事，关东的君臣如何?
王 稽：千岁!关东君是好君，臣无有一个好臣。
秦昭襄王：哎呀，可见关东和我国一样了!寡人虽贤，无有个好臣，唉，奈何奈何!
王 稽：千岁!臣我带来关东一人，名曰张禄；若用此人，可以保秦之福。
秦昭襄王：此人如何呢?
王 稽：天下第一才子。
秦昭襄王：如此，孤暂授他为左庶长；他日有功，另加显职。
王 稽：哎呀千岁!左庶长官职太小，恐不足以留张杰士。
秦昭襄王：非孤不授他大位!不能定孤，反来害孤，奈何奈何!
(带四内待下)
内 侍：王稽下殿去吧!(下)
王 稽：哎呀，不好!
(唱)官小难留他两个，贤才一去祸事多。(下)
(范睢、郑安平同上)
范 睢：(唱)且看西秦山河胜，水流千条山层层。
王 稽：(上唱)贤才一去难使用，社稷好比风前灯。
范 睢：大人，主上如何?
王 稽：吾主暂授先生左庶长之职，倘若有功，另加显爵。
范 睢：咦!这个……
郑安平：哥哥，左庶长官职大小如何?
范 睢：兄弟，不小，比百姓强的多。
郑安平：哥哥，你看秦王不能见用，哥哥早做主张。
范 睢：秦王不能见用，我弟兄及早离秦邦。(炮响声)
王 稽：人来!
人 役：(上)有。
王 稽：那里来的炮响之声?
人 役：国舅爷下了校场，操练人马，欲夺齐纲寿之地去呀。
王 稽：你且退下。
人 役：是。(下)
王 稽：先生!穰侯伐齐，兵势如何?
范 睢：无益有损。
王 稽：请送其详。
范 睢：秦之与齐，越韩过魏，隔两国之地，夺人疆土，强胜无益。
王 稽：哎呀咖咖!这样大才，若还不用，这还了得!(下)
范 睢：(唱)应答言语安排就，管教治秦霸诸侯。
王 稽：(上唱)吃王爵禄受王封，君恩不报总含羞。
范 睢：大人，主上如何呢?
王 稽：吾主请先生以在偏殿领教。
范 睢：待我去见。
王 稽：先生，见了吾生，先除穰侯之权。
范 睢：何待叮咛。(下)
郑安平：(唱)他胸中韬略常使用，那舌尖能斩奸侫的头。(与王稽同下)
(范睢上，看，背身站，四内侍引秦昭襄王上)
秦昭襄王：(唱)何人挡住孤车路，明是欺君背主臣。
内 侍：百姓回避，秦王千岁过来了!
范 睢：你们秦国何尝有君!
内 侍：你不怕秦王千岁?
范 睢：我怕的穰侯，谁怕秦王!
内 侍：哎呀咖咖，好怪人!启禀千岁!有人挡阻宫车，奴婢曾言：百姓回避秦王千岁过来了。那人言道：你们秦国何尝有君。奴婢言道：你不怕秦王千岁?那人又言：我怕的穰侯，谁怕秦王：
秦昭襄王：哎呀!言孤肺腑，必是深心为寡人。宫人，住车相见。前边站立，可是魏之杰士张先生?
范 睢：某是张禄。
秦昭襄王：哎呀，原是贤士到了!随孤请在偏殿。(同下又同上)宫人，你们回避。(内侍下)先生，不远千里而来，何以幸孝寡人?(范睢唯唯，转身背立，秦昭襄王转到范睢前面跪下)先生，寡人虽愚，言能受善，你岂无一言教寡人?(范睢转身对面跪)
范 睢：臣非无一言，臣不敢言也。臣闻昔日姜尚未遇文王，身为渔夫，钓于渭水之滨，若是者，交疏也。一旦而称为太师，载与共国，事机言深，故文王时收功于姜尚而一匡天下。若文王收姜尚而不予深信，则周武王岂能称天子乎?所以王三问而臣不敢言者，交疏也，恐王不能深信也。不然，臣今言之于前，明日王负之于后，臣之死无逃也。千岁果能信行王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癞，披发为狂，亦不足以臣辱；五帝之盛焉如是，三王之治焉如是，五霸之强焉如是。即如鸟获、孟贲之勇，虽事无益于王，而皆能用也。昔伍子胥脱災而出昭关，夜行昼伏，吴市吹筲，卒幸于吴国，佐阖闾为霸。今臣臣得进，不若伍子胥；上有太后之严，下有穰侯之权，王居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大者庙宇灭亡，小者身躯不保。臣见如此，陛下如何?
秦昭襄王：先生之言，寡人肺腑洞然。上有太后，下有穰侯，先生能以去之，实讬保秦之福。
范 睢：(唱)小臣不敢避斩戮，恐怕祸作不到头；
先除穰侯伐国舅，后宫不用皇太后。
秦昭襄王：先生之言，寡人肺腑洞然；就拜先生为秦相。先生请起。
范 睢：千岁请!(同起)
秦昭襄王：宫人!(内侍应上)与丞相冠带，随孤登殿。(同下又同上)
范 睢：臣乞陛下洪恩。
秦昭襄王：丞相乞恩为何?
范 睢：臣戝躯不死，皆以郑安平为之力也；拜相于秦，王稽举荐；将臣削贬，加荣他二人，勿令天下人笑臣为负恩。
秦昭襄王：卿职不可贬，孤即加荣他二人，卿你且得位。
范 睢：臣。(坐)
秦昭襄王：传孤旨意：封王稽为上大夫；郑安平为客卿中大夫，二人冠带上殿。(内侍应传，王稽，郑安平同上谢恩)
秦昭襄王：丞相!穰侯之权，当何以削之?
范 睢：千岁，命侍臣宣镇殿将军上殿。
秦昭襄王：侍臣，宣镇蓼将军上殿、
内 侍：遵旨。镇殿将军上殿!
镇殿将军：(内)接旨!(上)伺侯。
秦昭襄王：丞相替孤传旨。
范 睢：镇殿将军听旨!
镇殿将军：候旨。
范 睢：你驾宫车出关，假装太后密旨，穰侯亲信。等他在校场点后，乘其不意，你在桌面上暗暗抓去兵符， 你再高声唱言，众将都遵王命，莫遵穰侯；此权可削。速去勿误!
镇殿将军：遵旨。(下)
范 睢：侍臣，旨意达奔深宫，太后从今以后不可临朝理政，安居深宫。
镇殿将军：(上)主上交旨。
秦昭襄王：收了兵符。
范 睢：镇殿将军听旨：站立殿角，穰侯上得殿来，照眼色行事。
镇殿将军：遵旨。
魏 冉：(上念)满腔豪气冲牛斗，铁打权势一旦休。
陛下，为臣领兵复夺網寿之地，你为何夺去臣的兵符?
(秦昭襄王离位退步，范睢耳语，秦昭襄王归座)
秦昭襄王：非寡人薄卿，卿目中无有寡人，漫说你我是君臣，即就是父子，孤是卿子，军国大事，那有其子不知者?因而削你之权，卿自思之，是谁之过呢?
魏 冉：哎嘿!
范 睢：千岁!自古骨肉之间，只可尊以爵，不可加以权，尊以爵者亲亲，加以权者实启乱也。国舅何不安享太平，便多者以叛逆定罪!王法无情，国舅谅之。
魏 冉：身后长舌者何人?
镇殿将军：张丞相。
魏 冉：做什么的张丞相?
王 稽：千岁!做什么的张丞相?这就是臣我在关东带的个能人。千岁首一次以在西行道旁不曾搜车，那嗒就算你大大的错处。
魏 冉：哎嘿!
范 睢：国舅何不下殿，你在这候死不成?
魏 冉：哎!(踏足，下)
范 睢：镇殿将军听旨：城上城下插了红旗两杆，叫各国使臣都来朝秦，如若不来，准备大兵征伐。
镇殿将军：接旨。(下)
范 睢：臣启陛下回宫。
秦昭襄王：丞相回府。真真好丞相，好丞相!(同分下)
第十场 赠袍
(范睢、郑安平同上)
郑安平：哥哥恭喜!
范 睢：兄弟，你我大家之喜。
中 军：(上)禀相爷，魏国须奉礼，来朝相爷。
范 睢：哼!那贼倒也来了!不命他见，也不命他回去；命他住在馆驿，别日再好相见。
中 军：是。(下)
郑安平：那个贼前来，何难报仇了!
范 睢：兄弟呀!我今要他一死何难?可见哥哥我那人物，岂能和他一样!我不免扮作乞儿的形象，去到馆驿，看他是怎样的侍我。回来，你我弟兄同议杀贼之心。
郑安平：哥哥宰相之福，先有宰相之量。
范 睢：兄弟过奖。待我下边换衣。(下又上)兄弟，你看我这个样如何呢?
郑安平：哥哥未免看起太苦了。
范 睢：兄弟，这样才象。我今去奔馆驿，你吩咐府下大小官员站立府门，照眼色行事。哎，我的兄弟呀!
(唱)莫学季子貂裘敝，纺织之妇不下机。(分下)
(人役引须贾上)
须 贾：(唱)当初出使在齐庭，成功多亏范先生；
今日来秦单丁空，大料少吉多有凶。(坐)
哎，你叫怎样说起?当初以在东齐成功，分明是我门客范睢之力。他把我当就什么样个能人，上命出使差我。今日来在西秦，无有我家范门客，哎呀，恐怕必死于秦。我可没说范门客，范门客!事到如今，我好想你!(闷坐)
范 睢：(上唱)当日尸首丢茅坑，乞儿相扶逃性命；
昨今主仆来馆驿，只为十年宾主情。
谁在这里?
人 役：做什么的?
范 睢：禀知你家老爷，就说我是他的故友要见。
人 役：咳!我家老爷活的不胜人了，和你这乞儿都作起故友来了。不知容见不容见，待我与你传去。(转)禀老爷，馆驿外来了一个乞儿，言说老爷的故友要见。
须 贾：嗯!老爷在此，我就不如人了，难道说我就和乞儿作起故友来了?
人 役：伢说伢是你的故友。
须 贾：不容见。
人 役：是。(转)去去去!你是卖藕粉的没搭炉子，跑到这里冷冲来了!我老爷说来，伢没你这个故友。
范 睢：你对你老爷说，我也是魏邦人，和他相交最厚。你老爷容见我也要见，不容见我也要见；如其不然，我就要硬见!
人 役：慢着慢着!你给我董乱咖?你是魏帮人，啥事不可干么，单单要着吃呢?你给魏邦人把脸丢扎了。待我给你传去。(转)禀老爷，那人言道，他是魏帮人，和老爷相交甚厚，老爷容见也要见，不容见也要见；如其不然，伢就要硬姦!
须 贾：嗯!硬见么，为什么硬姦?我想他是魏邦人，久住这里，必晓得张丞相的肺腑，我便以金贿买谒见张丞相。传出有请。
人 役：是。(背)这一下缠的帮肩了。(转)我老爷请你哩。
范 睢：待我去见。
人 役：你去，没乱。
范 睢：(进)大人别来无恙?
须 贾：哎呀，打鬼!
(唱)不料今日把鬼遇，谁料冤鬼到这里。
分明须贾倒了运，这些冤鬼来缠身。
范 睢：大人，你看我行走有影，穿的衣衫有缝，何言是鬼?当日尸丢茅坑，不曾得死，被人救去。
须 贾：哎，可伤!门客请来见礼。(礼)
人 役：老爷，看鬼!
须 贾：呃!门客请坐。
范 睢：大人请。(同坐)
须 贾：人来，给你范爷看酒。
人 役：哈，把他家的!咋可难我拾掇了个爷?看酒看酒。给老爷斟起，给我这鬼爷也滿起。
须 贾：门客请。
范 睢：大人请。
须 贾：哎，我的范门客呀!
(唱)同坐吃酒喜满面，从前还怪我不堪。
范 睢：大人!
(唱)从前自觉做的浅，一步错了百步难；
苍天忽然又转变，大雪不住纷纷然。
哎呀咖咖!
须 贾：门客，你为何衣寒到此乎?
范 睢：破衣单而又短，一时难以遮寒。
须 贾：人来，将老爷的綈袍取来，待你范爷穿了。
范 睢：大人之袍，岂是寒儒穿的?
须 贾：肥马轻裘，与朋友共之，何况一领綈袍?
(内) ：有请范爷穿袍哩!(范睢下穿袍又上)
须 贾：门客请坐。
范 睢：请问大人，不在魏国，来到秦邦为何?
须 贾：门客不知。是我奉了寡君之命，前来谒见张丞相。张丞相也不容我见，也不命我回去；命我住在馆驿，我也不知所事为何?
范 睢：我今天与大人前去传禀。
须 贾：噫，门客，你还有这大的面孔?
范 睢：大人不知。是我从前来到此地乞食，到后来与人家傭工，我家主人和张丞相相交甚厚，所以我就能见。
须 贾：你我何日起程?
范 睢：你我今天就走。
须 贾：人来，准备车马伺侯。
人 役：是。(背)哎，把祸做下了!(转)禀老爷，去不成啦。
须 贾：怎样去不成了?
人 役： 昨日老爷谒见张丞相，张丞相不命老爷见，老爷大怒；吩咐车夫，把马打的飞跑，把马腿闪了，把车轴也折了。叫兽医看马，叫木匠伐轴哩；木匠说：木头湿伐不成轴，还得几天。
须 贾：哎，去不成了。你们退下。(人役下)
范 睢：我与大人觅一辆车。
须 贾：怎么说，你还觅一辆车?
范 睢：我主人那里就有。(下)
须 贾：哎，好也!
(唱)多亏门客穿针线，想见丞相万万难。
(范睢带车上)
范 睢：(唱)当时随机就应变，霎时车马到门前。
大人请来登车。
须 贾：你我二人一同坐在车中。
范 睢：大人莫可。你看我从前在此乞食，我与你执鞭御车。
须 贾：哎，范门客呀!
(唱)他口中总不提从前；倒叫我须贾羞难堪。(同下)
第十一场 吃草
(中军、郑安平带校尉上)
中 军：(唱)丞相奔上馆驿去，众将府门候消息。
(范瞧、须贾同上)
范 睢：(唱)作今仆主学技艺，我今与他葫芦提④。(中军、郑安平、校尉见范睢来同下)
须 贾：噫，门客!你看秦国该兴了，该兴了!
范 睢：何常?
须 贾：你看他们见了我们外邦使臣，个个恭而敬之。岂不是该兴呢?
范 睢：我今天进去与大人传禀。
须 贾：哎，我的范门客呀!
(唱)张丞相独握国中事，西秦不比得到东齐；
讲话看他那喜怒意，见不见你与我早通消息。
范 睢：哎，大人!
(唱)你要见他最容易，凶吉二字不可期；
假若成功回魏去，人前也该把我提，
莫把我丢入茅坑里!
须 贾：哎，惭愧惭愧!
范 睢：(唱)大人恩情如天齐，休怪秦人不知礼；
谁料敬的不是你，大摇大摆进府去!(下)
须 贾：噫!观见我范门客大摇大摆进得府去，无有一人阻挡；我可没说张丞相，你再无人交结了，你却和那乞儿相交!我若在此坐丞相的时节，我决不和那乞儿相交。
中 军：(上)呜呀呔!丞相令下：赵国使臣报门而进。(下)
赵 使：(上)赵国使臣报门而进。(过场下)
中 军：(内)往上跪!看刀!(上)呜呀呔!赵国的使臣见了张丞相，不知讲说什么言语，勒令斩头。各国使臣，你们见了张丞相，宁要谨言些!(下)
须 贾：唉嘿天哪，哎呀天!赵国使臣见了张丞相，不知讲说什么言语，勒令斩头。我可没说范门客，丞相容见不容见你与我传个消息，此时我实不想见他。
中 军：(上)呜呀呔!那一国的狗官在此探头缩脑，想是寻死来的么?
须 贾：哎呀大人!我奉寡君之命，谒见张丞相来的。
中 军：那个与尔传禀?
须 贾：我门客范睢与我传禀。
中 军：相府无有姓范之人，狗官谎言谎语，哄着谁来!
须 贾：哎呀大人!你看你适才也在府门打坐，就是与我执鞭御车之人。
中 军：什么?哎，说你向我处来!
须 贾：大人，你说什么?
中 军：唉嘿呸!瞎眼的东西!那就是张丞相张先生，做什么的范睢!
须 贾：哎呀大人!你禀知相爷，就说罪人须贾，我在此候死着呢。
中 军：小心着!(下)
须 贾：哎嘿，明眼的夫人!你避了嫌疑，你不管我啦!
中 军：(上)大人令下，命罪人膝行而进!(下)
(须贾跪，校尉上，抬须贾向前撂去)
校 尉：往上跪!
须 贾：哎哟!
校 尉：再往上跪!(扯，同下)
(校尉，中军引范睢上坐)
(校尉拥须贾上)
校 尉：再往上跪!
须 贾：罪人须贾，在相爷上边候死!
范 睢：好贼呀!尔可知尔罪有几?
须 贾：相爷!擢贾之发，数贾之罪，我的罪比*(左口右外)发还多。
范 睢：尔罪有三：齐庭成功，将恩不报，罪之一也；魏齐堂上，尔无一言，罪之二也；尔前来撇尿我身，尔何太忍?罪之三也。尔知尔今天怎得不死?
须 贾：相爷量能容物。
范 睢：只为绨袍怀念，尚有故人之情也!
(唱)一领绨袍把尔救，衣服还能解百愁；
范睢绝是好朋友，绝不学你小人流。
馆驿承你厚侍，我今天还要回敬你的席面；中军，捧席面上来。
中 军：是。(下捧上)丞相赏尔之席，作速用来!
须 贾：(唱)低头不语暗含笑，范步还念故人交；
拧回头飞尽是草和料，
那是喂骡马的草料，叫我怎样的个用法!
中 军：呔!丞相赏尔之席，还不作速用来!
须 贾：哎!我用我用。
中 军：那怕尔不用!
须 贾：(唱)这样刑法我未轻，好似商纣炮烙刑；
罢罢罢草料拌一处!(吃)
中 军：呃!你不吃谷草，你单检着吃豌豆!
须 贾：哎!谷草!豌豆我一齐用哩。
中 军：相爷上边谢席。
须 贾：谢过相爷好厚的席面。
范 睢：好贼呀!
(唱)非是我一旦坐丞相，仔细思量好惨伤；
尔和骡马都一样，虎狼之行蛇心肠。
饶尔不死。回上魏国，禀知魏王，将魏齐的首级和我的家眷送奔函谷。如若不来，准备大兵征伐。滾出去!
须 贾：是。哎!
(念)君子落底真君子，小人到底是小人。
校 尉：你滾你的!(须贾下，中军暗下)
田 皮：(上念)听说我范爷拜了个相，花子田皮沾沾光。哎，夥爷!
校 尉：这嗒都是将爷，谁和你是夥爷?
田 皮：哦!你这里出的酱也、醋也、盐也，皆为调和也。哎，夥爷!你给相爷说去，就说大街市上，要着吃的田皮，是他知己的朋友，要见。
校 尉：哼!我连我都使不动，给你知己!给你知己些给我都知己了几年啦!不去。
田 皮：你实在不去了，我给你立在这喊叫呀!
校 尉：你敢喊叫，把你揑死了!
田 皮：这一夥奴才，把我这人没觉着!我出声咖!相爷，你这一夥，在这杀人哩!
校 尉：你再嫑喊叫了，我与你去传。
田 皮：你敢不去!啥毬东西!一准把你按了人啦。
校 尉：禀相爷，府门外来了个花子田皮要见。
范 睢：噫!原是我的恩人到了，有请!
校尉甲：伙计，把祸做下了!相爷的恩人到了，咋办呢?
校尉乙：上前给伢搭拉⑤一下。
校 尉：嘿嘿、哈哈!老远看着是田老爷，到跟前还是田、田、田老爷，我相爷请你哩!(跪)
田 皮：*(左口右外)，你相爷打请字来没?
校 尉：打着哩。
田 皮：打着哩?你给我娃磕上个头，起去。
校 尉：田老爷的恩宽。
田 皮：来，把我这枣棍给我看住。
校 尉：哎!你要*(左口右外)咋咖?
田 皮：*(左口右外)是我的恩人，我离不*(左口右外)黑了睡不着。(进)啊，相爷在那嗒坐着呢?
校 尉：在上岗子里。
田 皮：上岗子在那里?嘿嘿，我把你个崽怪物!(用身靠范睢一下)
校 尉：给了相爷个稳身靠子。
田 皮：花子田皮与相爷叩贺天喜。
范 睢：你且站起来。
田 皮：相爷的额颅宽。
校 尉：哎，恩宽。
田 皮：哦，恩宽，我当是额颅宽哩。相爷，你老从前给娃说，一百两金子，咋的话呢?
范 睢：这，呃，哈哈哈!
田 皮：哎，好爷哩!你咋可笑呢?你这一笑，可给娃黄呀?你如今坐了宰相了，你眼角瞭一下，就把娃抽奉⑥了。你看娃一天拉上个枣木棍棍子，南北跑哩，挡狗牙哩。
范 睢：我给你黄金百两，非我宰相报恩之道；今放你函谷驿丞，来往官员给你送些礼物，也就够了你的了。你今日走马上任。
田 皮：闲人迈开，花子田皮大老爷，函谷驿丞大老爷上任来了!
校 尉：好爷哩!你出去就有人给你助威哩。
田 皮：嘿嘿，我怕你把我躭搁了。哎!我看这一伙奴才，把我这老爷没觉着!给娃出个主意。唉，我在相爷*(左口右外)告你去咖!
校 尉：好爷哩!你告我啥事么?把眼镜遗了?
田 皮：啥事?我适才进去，我给你两个说，这里靠的那枣棍咋不见了?
校 尉：你老如今坐了官了，要*(左口右外)做啥呢?
田 皮：我不要了，给我后辈都不拾掇?
校 尉：后辈是公子少爷，不要*(左口右外)了。
田 皮：哎!实在不要了，把*(左口右外)枣棍一刴两截子，你两个拉去!
(下)
中 军：(上)禀相爷，魏齐的首级，从赵国送来。
范 睢：如何得到赵国?
中 军：他听得相爷拜相，是他逃奔赵国虞卿家中，虞卿恐怕受累，找了首级来献。
范 睢：将贼的首级用布缠了，生漆漆了，做个溺器。他当初撒尿我身，我今尿他头内，也是有报应的。
中 军：是。(下又上)禀相爷，家眷到。
范 睢：传出有请。
中 军：有请。
翟 氏：(上)相爷，恭喜!
范 睢：夫人，你我大家之喜。夫人，你看我的舌尖如何?
翟 氏：哎，你也就记得!
范 睢：那有不记得之理?中军!
中 军：有。
范 睢：安排酒宴。
中 军：是。
范 睢：夫人，你我一同请到宴上。(同下)
(剧 终)
①“瓢儿咀”一作“飘儿咀”是惯说空话欺哄人。
②“碜的”即惊怪的意思。碜音衬。
③原口述本只有“满朝文武”四字
④“提葫芦”即装到闷葫芦里的意思。
⑤“搭拉”巴结的意思。
⑥“抽奉”即扶持抬举。
出 处：阿宫(第一集)/陕西省文化局编.—西安: 陕西省文化局编印, 19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