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宫腔《百宝箱》剧本
说明
明万历(朱翊钧)时，西湖有名妓杜十娘，遇绍兴书生李甲，倾心相好，暗订白头。但李甲资尽，鸨儿限李甲十日内，以三百两身价，赎十娘从良，李甲无力措办，十娘恐误限期，自付一半，着李甲向友求借一半，设法脱籍。晚停船江心，李甲恐其父不容，心中愁烦，同十娘船舱饮酒，弹唱解闷。
邻船有新安富商孙富，闻弹唱之声，又见十娘美色，以千金蠱惑李甲转卖作妾，李甲归舟告十娘，十娘大怒，佯作允诺，次日取出所带百宝箱，于船头将珠宝尽抛江中，又责骂李甲，投江而死。孙富惧祸自缢，李甲自愧，亦投长江，双方幸而遇救。后经李甲世友柳遇春，中间解和，并处罚李甲向十娘陪罪，夫妻重归旧好。
此剧又名“杜十娘”“杜薇出院”“杜十娘结盟”。故事出“警世通言”卷三十二，本宋代事，而本省地方剧多作明代事。这剧后半遇救团圆，为原故事所无。
场目
第一场 院会第八场 赎身
第二场 告借第九场 救驾
第三场 卖武第十场 挑拨
第四场 赠金第十一场归舟
第五场 谋劫第十二场遇救
第六场 资助第十三场诉苦
第七场 游湖第十四场重圆
人物表
杜十娘小 旦孙 富 小 丑
李 甲小 生家 院 老 生
鸨 儿彩 旦黑 儿杂
柳遇春须 生奴 儿杂
华 凯武 生校 卫杂
燕 娘武 旦侍 臣杂
万历王须 生兵 卒杂
李新昌老 生平秀吉净
庆 童 杂
第一场 院 会
李 甲：(上引)一腔经济数花柳，满腹文章落风尘。(坐)
(诗)三楚文才不可夸，一心留意洛阳花；
怜香惜玉真无价，倚翠偎红有名家。
小生绍兴人氏，姓李名甲，字拾先。严父兵部司马之职，母亲去世。是我自幼读书，私意游学，来至西湖，偶遇
烟花名妓杜十娘，我二人情投意合，彼此海誓山盟，不觉一载有余。资财花尽，两手空虚，鸨儿不肯相容，立逼我离了
院下。谁料十娘割捨不下，前日命庆童请我以到院中，要议长久之策，怎奈我手空虚，她那妈妈不肯相容。我可莫说，
十娘十娘，生岂不知你的恩爱，我实是心有余而力不加也!
(唱)才子好色真不假，佳人恩爱两相洽；
翩翩公子落人下，苏三景龙我晓他。
相逢要说真情话，鸨儿抢白且由她；
虽是一刻千金价，心用余而力不加。(下)
杜十娘：(上念)七岁风尘压凡花，心中可恼我妈妈；
为爱从良常牵挂，幸遇公子名李甲。
奴乃烟花妓女杜薇，小字十娘。幸遇李公子和奴情投意合，彼此海誓山盟，不觉一载有余。公子将资财花尽，
两手空虚，我妈妈不肯相容，立逼他离了院下。是奴割捨不下，前日命庆童请公子到来，要议长久之策，怎么还未到来
?
李 甲：(内)*(左口右尔)嘿，
(上引)人心似海实无底，情重如山莫比高。
来至已是，杜十娘可在院中?
杜十娘：呃呀!李郎到了；李郎请进!
李 甲：十娘请!
杜十娘：李郎万福!
李 甲：与十娘拜揖。
杜十娘：李郎请坐。
李 甲：十娘你我一同坐了。
杜十娘：这是李郎，妾与你情重恩深，你怎忍一别，数日不见踪跡，难道说你忘却了枕边之盟呀?
李 甲：十娘，生岂不知你的恩爱，怎奈我两手空虚，你妈妈不肯相容，十娘，说你见谅吧!
杜十娘：李郎，你岂不知，以利而交结，利尽而交疏，凡作鸨儿的都是那个局面。奴请郎君到来，要议长久之策。
李 甲：十娘言者是理，但是芳卿身价千金，卑人如何备办得起。
杜十娘：哪个再作商议。
鸨 儿：(内)哎，走么!(上)
(念)昼夜思想绝客计，要叫他们两分离。
这是李甲!你看我一家，吃客穿客，前门里送旧，后门里迎新。自从你到我家，我女儿这几日闭门谢客，反弄的吃我穿我，成甚么规矩?你不足色的，又来搪塞于我!
杜十娘：妈妈你休得太无情了!李公子当初也不是空手上门来的。他也花进千金。
鸨 儿：好一蠢才!此一时彼一时，你既愿他，你对他说，叫他提些米，买些柴，好养活你两个。哎，也罢!你对他说，叫
他出上几两东西，你就跟随他去。
杜十娘：哎，妈妈!可叫公子出上多少东西?
鸨 儿：(背身)呃，别的千金不多，这个穷鬼出上三百两。(转身)
呀，罢么，只要这穷鬼出上三百两银子，你就跟随他去。三日以内交银，左手交银，右手引人。
杜十娘：妈妈!你看公子虽穷，三百两银也能借贷得出，只是妈妈限他三日太近，妈妈限他十日!
鸨 儿：(背身)我想这个穷鬼，漫说限他十日，即就是百日，我料他也是无有。(转身)哎，罢么，我就看你面情，限他
十日，十日以内无银，再休想上我的门来。
杜十娘：妈妈！十日以内无银，漫说你阻挡于他，即就是他也无面子上你门来。恐怕有了银两，妈妈又来翻悔?
鸨 儿：好一蠢才!难道说我要失却前言不成!哼，好不气杀人了!哎哟舅。①(下)
杜十娘：李郎，你看我妈妈去了，难道你客中无有一二朋友，前去借贷!若能如数，妾身便为君你所有。
李 甲：哎，十娘呀!自从我久恋烟花，朋友不曾相顾，通家一柳遇春，他在都中候补，我去求他，其外吗再无所求。
杜十娘：这是李郎，你且听妻叮咛!
(唱)虔婆料你穷无计，一言既出莫筹思；
十日之期你牢记，缓则生变后悔迟。
李 甲：(唱)十娘不必叮咛细，恐怕人情随高低。(下)
杜十娘：(唱)送得李郎出院去，不由叫奴挂心里。(下)
第二场 告借
柳遇春：(唱)奉王旨意出京师，都中候补已多日；
只为故友关心己，失落烟花费万资。
下官柳遇春。以在都中候补，怎奈前缺未开，不久就要上任。这话莫说。只有一个厚友李甲，私意游学，来至西湖，已被烟花妓女杜十娘引迷，是我再三相劝他回家，是他执意不听，倘若失所，我之罪也。
家 院：(内)走啊!(上)禀老爷，李相公到。
柳遇春：可是游学的李甲?
家 院：正是。
柳遇春：既然，传出有请。
家 院：有请。
李 甲：(上)仁兄身旁却好?
柳遇春：贤弟承问。这是贤弟，是我那日相劝你回家，怎么你还在烟花院中?
李 甲：仁兄哪知，弟那日遵兄之命，我实不想院中去了，不料十娘是一片真心，随弟从良。仁兄可!
(唱)自称心底要从良，她一定跳出了污泥场；
身价只要三百两，十日完婚小红娘。
柳遇春：哎，贤弟呀!我说你疯了，你当真的疯魔了!你看十娘，乃是院中第一名妓，要从良时，非黄金千两甹礼，恐是不肯。怎么只要三百两银子!明是鸨儿见你无财，两手空虚，白占他的女儿，要三百两银子逼你，你过了十日无银，自己不好意思上她家门去，这是烟花逐客之计，贤弟你怎么当起真事来了!贤弟，你若还回家，为兄还有盘费相赠，倘若不回，日后再休想见我的面，哎嘘!
李 甲：哎，好难呀!
(唱)细听仁兄说详细，其中真假也难知；
虽然不是逐客计，三百两身价也可疑。
柳遇春：哎，贤弟呀!说你醒来。
(唱)西湖曾有口歌记，难道贤弟你不知；
坐上若有杜小薇，花费千两也不惜；
我劝你早早回家去，再休轻提烟花局。
李 甲：仁兄我……
柳遇春：哎，贤弟，你便怎么?
李 甲：仁兄，哎，我便告辞。
柳遇春：呵，我奉送贤弟。
李 甲：仁兄免送。(下)
柳遇春：哎，来么!人家说他疯魔了，到今一见，当真的疯魔了。(下)
第三场 卖武
(华凯、燕娘上)
华 凯：(诗)男儿莫负七尺躯，生长名盛不遇时；
习就一身泼武艺，何日才得展翅飞。
俺系金陵人氏，姓华名凯，江湖中赠号水里鱼。
燕 娘：奴家燕娘。
华 凯：二老爹娘去世，只丢我兄妹二人，习就一身武艺，卖武度日。前日以在牡丹院中，是我兄妹杀了半晌，有许多
富贵客商，看毕不睬而去。烟花名妓杜十娘，慷慨赠银十两，她和妹妹结为仁义姊妹。我想烟花院中，有这样疏财仗义
之人，妇人随夫贵贱，我日后若得大志，必报此人之恩。
燕 娘：哥哥。
华 凯：妹妹讲说甚么?
燕 娘：闻得万历王重阳佳节驾幸西湖，可曾是实?
华 凯：到处横传，大约是实!
燕 娘：哥哥，若还是实，你我前去，一来且观龙车凤辇之盛；二来有贼劫驾，就是你我兄妹出头之日。
华 凯：妹子言者是理。现有十娘赠给你我兄妹十两银子，今是重阳佳节，你我兄妹去奔西湖。
(唱)推食解衣风尘处，羞煞许多富贵客。(同下)
第四场 赠金
杜十娘：(上唱)伍员哭父乞吴市，有眼谁将英雄识；
奴送盘费问详细，凤凰落架不如鸡。
庆 童：(内)(上)走!禀姐姐，你看李公子，以在湖岸上啼哭，不肯进院。
杜十娘：兄弟呀!你快快将他扯进院来，姐姐我重重的谢你!
庆 童：是。(急下，拉李甲上)哎!好跑也②。
李 甲：(引)不信上山擒虎易，果然开口告人难。
杜十娘：这是李郎，你今天为何悽惨，想是前去银两不能如数?
李 甲：十娘哪知，我去求见柳兄，漫说是三百两，即就是三、二钱，他也无有，我实是羞见芳卿!
杜十娘：哎，李郎，李郎!事到如今，再不言了，贱妾别有个主意!
(唱)可恨世情薄如纸，谁是个雪里送炭的；
在妆盒我忙把财物取，(转场)
(唱)一幅绣褥拿手里。再叫李郎听详细，
速去莫误虔婆期!
李 郎：这是绣褥一幅，内藏白银一百五十两，三百两银，妾出一半，君谋其一半，作速前去!
李 甲：哎呀!
(唱)险些儿负你好心意，要与柳兄分说清。(下)
杜十娘：(唱)奴这里安排赎身计，积蓄财宝他怎知；
叫他少把财礼费，方结同心好夫妻。
庆 童：哎，好我的姐姐呢!你说我给你把李公子扯进院来，重重有赏，莫给个啥啥么，你就可走咖?
杜十娘：今天不便，改日再谢。(下)
庆 童：哎，你倒底说啥哩!闹我的辘辘奶呢。(下)
第五场 谋 劫
(平秀吉带四卒上)
平秀吉：(念)占船纷纷列湖上，旌旗飘飘扑疆场；
杀刁不论将和相，抢夺哪怕遇帝王。
啊!西湖海寇本官平秀吉。是我自幼深通水性，以在湖上，打劫为生。闻得万历王，重阳佳节驾幸西湖，是我前去劫驾，胜者一鼓封王，败者推舟入水。众好汗，你们站东列西，听我一点。(下)
第六场 资助
(柳遇春带家院上)
柳遇春：(引)奉旨常州坐通判，稳坐船舱带笑颜。
下官柳遇春。奉王旨意，都中候补，到今才得地方实缺。事务已毕，急速上任。
李 甲：(内)仁兄少站。
家 院：禀老爷，李相公到。
柳遇春：可是游学的李甲?
家 院：正是。
柳遇春：嘿!命他自己上船。
家 院：有请李相公。
李 甲：(内)*(左口右尔)嘿。(上)
(念)为恋巧佳人，失却好朋友。
仁兄身旁却好?
柳遇春：哎嘘!(转身站)
李 甲：仁兄上气为何?
柳遇春：哎，贤弟!人家说你疯魔了，哎，你当真的疯魔了。
李 甲：仁兄哪知，弟遵兄之命，不向院中去了。不料十娘是一片真心，定要随弟从良，与弟绣褥一幅，内藏白银一百五十两，三百两银，她出一半，弟出一半。
柳遇春：我就全然不信!
李 甲：仁兄不信，这是绣褥，请看!
柳遇春：待我一观。(看)这，咦，哈 哈 哈!此妇果有从良之心，为兄可满其数。家院，兑银一百五十两。
家 院：是。(转场)银两到。
柳遇春：退下。(家院下)贤弟 ，这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为兄钦限离都，凡事你自主张。
李 甲：弟遵兄之命，弟便告辞。
柳遇春：奉送贤弟。
李 甲：仁兄请。(下)
柳遇春：贤弟请。家院，吩咐艄公开舟。(同下)
第七场 游 湖
(万历王带侍臣、校卫、李斯昌、兵士上)
万历王：(念)大雪纷纷离都城，好似蛟龙水面行；
掌握乾坤列地上，为上重阳西湖游。
李新昌：兵部司马李新昌。
万历王：孤大明万历皇帝。今是重阳佳节，驾幸西湖，羽林军，催动龙车。(同下)
第八场 赎身
李 甲：(上引)良友赠银诚好意，恰恰才是第九日。
来至已是，十娘走来!
杜十娘：(上引)连声呼唤甚得意，此事必然早完毕。
观见李郎开颜笑脸，想是银两如数?
李 甲：十娘，我去求见柳兄，道说十娘银两绣褥之事，他就慷慨赠银如数。
杜十娘：柳兄真仁义也，他日决不负恩!
李 甲：十娘言者是理。快与你妈妈交清，休要误了你妈妈的限期!
杜十娘：呵是。有请妈妈!
鸨 儿：(内)呵，来了么!(上)
(念)莫谓迟不迟，须防仁不仁。
这是李甲。今天都已定第九日了，还未办齐备不成?
杜十娘：若不齐备，请妈妈为何?这是三百两纹银，妈妈请收。
鸨 儿：哎哟，哎哟!哈哈哈!哎，娃呀，那日妈不过和你取笑，你怎么当真起来了?
杜十娘：呃!妈妈这就不是。我到你家，每年所收金银，不下数千。从良之事，又是妈妈亲许，限期未过，银两不差分毫，若还失信，公子将原银拿去，哎嘻，奴即死于院中!
鸨 儿：哎呀我的舅。此地已是，料留你不下了，平日穿戴的衣裳首饰，一齐与我款下，说是你来来来。(扯下，杜十娘
被打，跑出院门，鸨儿后边追赶，李甲拦住)
杜十娘：好贼!(杜十娘、李甲下)
鸨 儿：哎，李甲!我把你个挨刀子的，你这一下，把我的米面甕甕子，给我打了，这一下子吃不成了!(下)
(杜十娘、李甲上，杜十娘昏倒)
李 甲：十娘醒得!
杜十娘：(唱)大家小户娘抓女，有些妆奩和首饰；
李 甲：十娘速醒!
杜十娘：(唱)恨虔婆狼心这步地，见李郎展放两道眉。
李 甲：十娘，你我夫妻走了吧!
杜十娘：李郎在此少等，待妻进院辞别众家姊妹，你我去拜柳兄之恩。
李 甲：十娘作速些，十娘作速些。(杜十娘下)
杜十娘：(内)众家姊姊请了。
众姊妹：(内)哎，恭喜十娘妹子!你给从了良了，我这还有十两银子，你拿上做盘费。十娘妹子，你我相会，还有期吗无期?
杜十娘：(内)你我姊妹相会，是无期了!
众姊妹：(内)哎，奉送十娘妹子。
杜十娘：(内)免送。(上)这是李郎，你我夫妻去拜柳兄之恩。正是：
(念)柳兄恩情真如山，
李 甲：(念)知恩报恩理当然。(同下)
第九场 救驾
(平秀吉带众卒上)
平秀吉：众好汗，你们按定船舟，上前劫驾。(同下，尤厉王、侍臣、校卫、李新昌同上)
李新昌：兵部司马李新昌。
(内) ：啊!
李新昌：羽林军!你看前边有了水贼劫驾，你们保定万岁，待我前去退贼。(万厉王、侍臣、校卫下、平秀吉上与李新昌对打，李新昌败下，平秀吉追下)(华凯、燕娘上)
华 凯：俺华凯。
(内) ：啊!
华 凯：妹子，耳听百兵呐喊，想是贼寇劫驾，正是你我出头的日期。
燕 娘：哥哥请。(下，李新昌败上，过场下，平秀吉追上，华凯截住对打，平秀吉败下，众众卒上围杀，华凯败下，燕娘上接杀，众卒败下，平秀吉上杀，又败下，燕娘追下，平秀吉带卒又上)
平秀吉：众弟兄，有一汉子和一女子，杀法骁勇，你我速快逃走。
(万历王、侍臣、校卫、李新昌上，华凯、燕娘随上)
华 凯：小民救驾来迟，多得有罪!
万历王：哎嘿!孤非卿家，即死于湖中，卿家何名?
华 凯：小民华凯，民妹燕娘。
万历王：哎呀，华上加一燕字，亦非寻常之女，孤就封她为贵妃，卿受两湖总督，卿你且平身。
华 凯：臣。
万历王：羽林军，保孤还都。
(唱)寡人游玩遇贼寇，从今后再不敢离皇都。(同下)
第十场 挑拨
孙 富：(上唱)先祖留下大家私③，小子自幼怕读书；
走尽天涯和道路，只为花前月下词。
吾大爷新安人氏，孙富的便是。家有盐行、当铺、茶商，人人把我叫三商。左右交些佳人，弹个小唱，还不足
以为兴，更要游玩采些野味，今晚观见江清月明，不免唤小子到来。黑儿、奴儿走来!
(黑儿、 奴儿上)
奴 儿：(念)奴儿生的怪，
黑 儿：(念)爱吃苜蓿菜；
奴 儿：(念)*(尸子里面一个巴)到犂沟里，
黑 儿：(念)和驴胡求的赖。
奴 儿：我乃奴儿。
黑 儿：我黑儿。
奴 儿：大爷有唤，只得去见。大爷伺候。
孙 富：嗯!伺候大爷么，大爷伺候!
奴 儿：请问大爷，唤娃到来，有何事干?
孙 富：奴、黑、你看江里，今夜晚上，江清月明，看过美酒，随大爷赏月一回了!
(唱)小子生来好浪喧，盖的书房并花园；
娇妻美妾随我愿，红裙之女作颠玩；
弹唱歌舞还不算，每日要把堂戏喧。(同下)
(李甲、杜十娘乘船上)
李 甲：(唱)携手同赴花烛宴，新婚原是旧姻缘；
杜十娘：(唱)柳兄恩情真非浅，受恩容易报恩难。
李郎，妾出污泥，多蒙柳兄之恩，柳兄真仁义也，他日决不负恩!
李 甲：十娘言者是理。
杜十娘：这是李郎!你携妾回家，但不知公公可能容妾否?
李 甲：老爹爹素性方严，倘知必然执怒，是我辗转筹思，无有万全之策!
杜十娘：既然如此，莫若在苏杭盛地，检房④居住。李郎先回，央亲邻友，将话说明，劝解和顺，日后偕妻同回。
李 甲：十娘言者是理。但是路途遥远，来往如何料理?
杜十娘：那个不妨。妾前日出院之时，众家姊姊，各赠银一封，每封足数十两，不但路费不乏，亦可保妾度用之费。
李 甲：哎呀!我李甲今生，若不遇十娘，不知浪荡何所，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杜十娘：夫妻之间，何出此言!
李 甲：十娘!你我夫妻，今夜晚上，对月饮酒，不知意下如何?
杜十娘：如此待妻抱酒来，(下，端酒上)李郎请酒。
李 甲：十娘请。
(唱)山外青山楼外楼，去了旧愁换新愁；
杜十娘：(唱)二人莫提 愁中语，两日愁闷一笔勾。
李 甲：十娘!你我夫妻，今夜晚上对月饮酒，卑人许久未闻你的琴音，不知十娘可肯与我一听?
杜十娘：夫妻之间，何惜一歌，待妾先抱琴来。(下，抱琴上)妾有一曲“原人弑君”，待妾抓琴一歌乎。(歌弹。奴儿、
黑儿暗上看)
奴 儿：哎!大爷快来，这答唱郿鄠鄠呢。
孙 富：(上)哎呀，好娃!
(唱)猛然听得音声转，邻近原是一花船；
柳叶娥眉带三挽，素手和锦把琴弹。
哎!观见邻船以上，有一少年与一妇人，对饮弹琴歌舞，引的我心如醉渴，心想相招一句，怎奈素不识面。
奴儿
黑 儿：大爷，你招呼没乱。
孙 富：我想弹唱歌舞，必非良家之女，不是引来青楼消遣，便是接来红裙作乐，相招一句，料然无妨。
奴 儿：大爷，你招呼没乱，有啥乱呢!
孙 富：邻船以上，兄台请了，有客拜访。
李 甲：哪里客，有何见教?
孙 富：兄台，请在弟的船上，款叙款叙!
李 甲：你我素不识面，怎肯叨扰!
孙 富：哎!兄台话讲哪里，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两船相望，必是邻友，请在弟之船上，款叙款叙，有何不可!
李 甲：如此兄台少等，弟片刻即来。
孙 富：弟在船上恭候。黑娃，铺了彩毡，看过美酒伺候。(孙富、黑儿、奴儿下)
李 甲：十娘，有客拜访，我去应酬。
杜十娘：君去即来，妾在船舱而望君。
李 甲：不用叮咛。艄公掌灯，搭了扶手。(下)
杜十娘：观此举动，必是不良之辈。(下，孙富、李甲、黑儿、奴儿上)
孙 富：黑娃，看过美酒伺候，弟来把盏，兄台宽饮几杯。
李 甲：不用了。
孙 富：请问兄台，高名大姓，贵地哪里?
李 甲：小弟是绍兴人氏，姓李名甲，字拾先，严父兵部司马之职。
孙 富：听你之言，原是李公子，我先失敬!
李 甲：请问吾兄，高名大姓，贵地哪里?
孙 富：小弟我是新安人氏，姓孙名富，家有盐行、当铺、茶商、人人把我叫三商。
李 甲：哎呀，原是一富有之家!
孙 富：好说。
李 甲：请问兄台，唤弟到来，有何见教?
孙 富：偶闻清歌，出自佳人之口，但不知是尊嫂，还是令妹?
李 甲：原是敝房。
孙 富 ：尊嫂乃是良家之女，学的绝音妙曲，真来快人快事!
李 甲：哎!提起此事，教人惭愧!
孙 富：如此的人物，你还惭愧的甚么?
李 甲：吾兄请听。
(唱)未曾开言泪两行，吾兄侧耳听细详；
她本是个烟花女，花费千金非寻常。(留板)
孙 富：哎，仁兄!如此的人物，漫说花费千两，即是万两，也不为多!
李 甲：(唱)鸨儿她把良心丧，朝夕诅骂脸无光；
孙 富：兄台，岂不知以利而交结，利尽而交疏，凡作鸨儿的，都是那个局面，但不知丽人如何?
李 甲：(唱)且喜丽人好心肠，硬死相依要从良。
孙 富：哎，兄台!如此的人物，你就该娶了方好!
李 甲：(唱)良友赠银百余两，才得相偕回故乡；
孙 富：兄台偕丽人回家，真来快活之事，但不知尊大人可能容你?
李 甲：哎呀!
(唱)家父司马为上将，恐不宽容加愁肠。
丽人曾言，在苏杭盛地，点房居住，命我先回，央求亲朋邻友，劝解和顺，日后偕她同回。
孙 富：吾兄差矣!尊大人乃是国家大臣，礼义治家，岂能容你娶不节之妇!亲戚、朋友、邻居必然说你个不堪，谁肯怜念?缺乏衣食不足，难道说不衣不食，只图留恋山水乎⑤?弟虽多言，实属正理，兄台请速思之!
李 甲：兄可有妙计，保弟两全?
孙 富：我到有一计，恐兄沉溺枕蓆之欢，不肯相捨!
李 甲：只要两全，哪有不捨之理。
孙 富：兄台!你莫若割爱还乡，弟愿千金相赠。你回家见了尊大人，你就说在外出馆，不曾花费，尊大人必然喜欢，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弟非贪丽人之色，实是与兄保全天伦，夫妇正甹也，兄请熟思之!
李 甲：听兄良言，顿开茅塞，但小姐千里相从，容弟回船，婉言商议，若肯从君，便来复命。
孙 富：如此弟在船上恭候!
李 甲：兄台请。(下)
孙 富：哎呀，好哇!
(唱)美人宠儿真似画，远远望见实爱煞；
娶到船舱说句话，
奴呀，黑呀!
(唱)哪怕把大爷死了罢。(同下)
第十一场 归舟
杜十娘：(唱)天连水水连天长江如画，烟云起暮山色红日西斜；
怕的是浪荡子言语轻诈，况且是与李郎并无葛瓜；
又怕他存瞎心指鹿为马，惹是非那时节盗柳偷花。
李郎、李郎，这般时候，还不见上船!
李 甲：(上唱)遇陌人指迷途当真不假，旁观清当道迷此言不差；
恐家父不相容天伦为大，那时节游外边衣食缺乏。
(暗暗上船，站立不言)
杜十娘：(猛看)哎呀!李郎回来了!?
李 甲：(唱)上船来见十娘如同暗哑，倒叫我无言语倒卧绣榻；
杜十娘：哎，不好呀!
(唱)见李郎上船来泪如雨下，吐不吐嚥不嚥面带凶煞。
(背语)观见李郎上得船来，泪如猛雨，此情为何?(转身)
这是李郎!你去客船，有何见教，你我夫妻情重恩深，有话尽可商议，不妨对妾讲来?
李 甲：哎!我的杜、杜十娘，杜恩卿，我的妻呀!
(滚白)我叫，叫一声十娘、十娘!你看老爹爹国家大臣，倘知此事，必然致怒，晚辗转筹思，无有万全之策，适才多蒙新安孙朋友商议，但恐恩卿不肯相从!
杜十娘：计若果善，哪有不从之理，那朋友他是何人?你不妨对妾讲来!
李 甲：哎，我的十娘!
(滚白)十娘不知，那孙朋友，他是新安人氏，姓孙名富，家有盐行、当铺、茶商，因闻清歌，故问来历，是我言出咱夫妻前后情由，是他言道，愿以千金甹你。
杜十娘：哼，你的好计，为公子献此计者，真良友也!
李 甲：是他言道，我得金而回，恩卿你也不至失所。但你我夫妻相偕数千里，只恐恩卿你不肯相从!
杜十娘：计若果善，哪有不从之理?这是李郎，交千金之事，妾要亲眼看过，你莫若与他人说明，我自然过舟。
李 甲：呵，感谢十娘慨慷。我就回复于他?
杜十娘：你去，你问我是怎得!
李 甲：待我回复于他。咳唉!(踏足下)
杜十娘：李郎莫走，转来再作商议!噫!杜、杜十娘，杜小薇!哎，我把你瞎眼的贱人，哎哎哎!(打自己脸)
(唱)红颜女落风尘是你薄命，今世里既错过还想求生；
非怪那李公子负心薄悻， 这祸患还是你自己招承。
哎，我好悔呀!
孙 富：(内)黑娃走，给大爷抬亲走!
杜十娘：嘿呀!耳听鼓乐之声，想是贼人抬亲到了，我不免将百宝箱，抱在怀内，船头苦诉冤枉，只落一死之名也!(孙富、奴儿、黑儿、李甲上)哪一位是孙富?
奴 儿：哎，大爷!伢唤正人呢，八分是相看人哩。
孙 富：嘿嘿，她一见大爷，她就中啦!
黑 儿：中了你的气啦。
孙 富：正是吾大爷。
杜十娘：你的好计!
孙 富：嘿嘿，*(左口右外)是我的碎计，为朋友的，不说*(左口右外)话。
杜十娘：为公子献此计者，真良友也。奴今送旧迎新，转瞬即为你家之妇。你看我有一描金小箱，内藏李公子路引一张，待我交付清毕，我自然过舟。
孙 富：呵是理么，你们夫妻一场，话别、话别，有何不可?
黑 儿：哎!大爷，你今天说话得了想着。
孙 富：有甚么话，有甚么话今天一言而尽，过了今天，永不得交言了!
杜十娘：感情!
黑 儿：大爷!伢给你在*(左口右外)凉呢。
孙 富：伢给大爷在*(左口右外)感情呢!
杜十娘：李郎，你向妾处来。
奴 儿：哎，李公子!你*(左口右外)主儿⑥唤你哩，有啥话说上几句，我就走了。
杜十娘：李郎，你向妾处来，妾有话说!
黑 儿：快去吗!看你就没卖过婆娘，卖的生成啥了，有了置呢，没了废呢，*(左口右外)一年遭年馑，人爱给了我半斤锅盔，把我婆娘引求着去了，把*(左口右外)可是个啥事吗?
李 甲：十娘，你讲说甚么?
杜十娘：李郎，千金可曾交过?
李 甲：千金倒也如数。
杜十娘：哼!李郎，妾有一物，你可曾见过?
李 甲：何物?
杜十娘：说是你来看!就是那一描金小箱，内藏百宝，不下万金。
黑 儿：有*(左口右外)些金子，你卖婆娘呢!呵，想是没零使换的钱啦。
杜十娘：奴家生命不辰，身落风尘，实想与李郎同偕到老，不料郎君相信不深，中途听了浪荡之言，要妾身反事他人。今天船舱众人，各有耳目，还是妾负了君。君负了妾?你如若不信，箱内层层抽出。
(滚白)这一抽中，内有翠玉宝贝，瑶钗明珰，约值数百金，你想我要牠何用?
(唱)翠玉宝贝神异样，瑶钗明珰自生光；
当年收你作陪嫁，今日送你入长江。
哎!(抛)
黑 儿：哎!怪啥伢卖*(左口右外)呢，*(左口右外)才是个败家子，把*(左口右外)们好的宝贝，往江里撂呢!哎!还说要钱呢，干脆叫伢把*(左口右外)引着去。
杜十娘：(滚白)我叫、叫一声，李郎李郎!说是你来看，我一箱内，有玉箫金管，牙梳宝镜，也值数百金，如今我要牠何用了。
(唱)玉箫金管出海江，牙梳宝镜自辉煌；
喜的与你同欢畅，怕的你我相偕亡。
哎!(抛)
(滚白)叫，叫一声，李郎，李郎!说是你来看，这一抽中内，绣簾缨络，琼瑶琥珀，约值数百金!
(唱)绣簾缨络神异样，琼瑶琥珀自生光；
当年收你存着宝，今日送你入长江。(抛)
黑 儿：哎：*(左口右外)把宝贝一个劲往江里摞呢!大爷，看你*(左口右外)家当吃得住*(左口右外)撂?
杜十娘：李郎，说是你来看!这一抽中，有夜明珠一颗，还有数百双猫眼。
黑 儿：争成色的，把猫的眼睛，一下就挖了*(左口右外)些。
杜十娘：猫儿眼你看这约值万金，如今要牠何用!
黑 儿：哎，李相公!*(左口右外)们好的宝，上前还不接了去!
李 甲：哎呀，十娘!
杜十娘：(打李甲一巴掌)哎嘻!
(唱)休言人在人情在，自古人长天也长；
妇随夫唱你休想，只落鬼魂回故乡。
孙富！
黑 儿：哎!大爷，伢这一下给你交宝贝咖。
孙 富：吾大爷在。
杜十娘：哎，我把你狼心的个贼呀!你看我和李郎非容易而到此，历尽苦甘，你那奸淫之计，夺人之妻，断人恩爱，你真来人面兽心!
黑 儿：哎!大爷，伢骂你呢!骂*(左口右外)兽心重的狠，*(左口右外)就是狗的心。
孙 富：嘿，这没咋呢，就可骂呢!黑娃，你在不要拉我。
黑 儿：拉住，拉住。
孙 富：哎，不怕伢骂呢!伢骂的好，你叫伢骂，哎你骂的好!
杜十娘：哎，好贼呀!
(唱)祸福由来从天降，是非到头自昭彰；
行善之人百祥降，作恶之人受百殃。
罢了!李郎，李公子，哎呀李郎!(抱住李甲)
黑 儿：大爷!你拿眼看一下吗。
孙 富：哎呀!黑娃，你看伢俩口，抱头恋恋不捨，伢把大爷比成雪地镰把，成了凉桄桄⑦了，哎!黑娃，难道说叫咱人钱两丢，叫咱的丫环娃，给咱掺人!
杜十娘：嘿，罢了!李郎，李公子，哎唉!(扑江下)
黑 儿：哎，大爷把活做下了!(奴儿、黑儿跑下)
孙 富：哎呀，不好!(跑下)
李 甲：罢了!杜十娘，杜恩卿!(踏三脚扑水下)
第十二场 遇救
(华凯带四兵上)
华 凯：(引)奉命江湖上，干戈立两廂。
华凯。是我兄妹救救驾有功，妹子封为贵妃娘娘，俺受两湖总督。
兵 ：禀千岁，有死尸撞船而来。
华 凯：吩咐艄公打捞。
兵 ：哎!口中还有微气，赶紧倒水。
华 凯：唤醒问个明白。
兵 ：这一汗子甦醒。
李 甲：杜，杜十娘，杜恩卿!
华 凯：嗨!这一汗子，你和十娘是甚么的瓜葛?
兵 ：哎，这一汗子，你和十娘有甚么瓜葛?上坐千岁，你缓缓的讲来。
李 甲：哎!
(唱)未曾开言泪两行，千岁坐上听心上；
你父司马为上将，我名李甲身在痒。
华 凯：哎呀!听你之言，原是李公子。
李 甲：正是。
华 凯：既是公子，立起讲话。这是公子，你和十娘甚么瓜葛?缓缓讲来!
李 甲 ：(唱)十娘本是风尘女，与我相依要从良；
中途为财将他负，一怒抱沉百宝箱；
身投长江把命丧，骂我本是个无义郎。
华 凯：听你之言，原是你负了十娘以死，论你做的此事可杀……(兵扯李甲要杀)回来!这是公子，你认不俺，我名华凯 是我兄妹救驾有功，妹子封为贵妃娘娘，俺受两湖总督。你这一进京，我与舍妹修书，叫她保你做官，我再留心打探十娘的消息。公子不必惊怕，随我以奔后舱，换了水衣。(同下)
十三场 诉苦
(柳遇春、柳妻上)
柳遇春：(引)且喜任满归故里，夫妻奉旨回京师。
柳 妻：(引)四周山色犹如画，江上芙蓉对金菊。
柳遇春：下官柳遇春。是我常州任满，我夫妻奉旨回京，船行在江心。
家 院：(上)禀老爷，有一妇人投江，被水手救下，幸未得死。
柳遇春：唤进前来，问个明白，快去!
家 院：这一妇人向这里来，我家老爷夫人问话!
杜十娘：(上)大人，我是天地之间弃物，实不欲生，大人何必救我?
柳遇春：这一妇人，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缓缓讲来!
杜十娘：老爷、夫人请听!
(唱)我只说魂游阴曹去，谁料想还在人世里；
未曾开言泪如雨，老爷夫人听明白。
奴家本是烟花女，我名十娘杜小薇；(留板)
柳 妻：老爷，你听是她。
柳遇春：是谁?
柳 妻：哎，老爷!你误记了是她。
柳遇春：一个人正来问话，哎，你竟然打扰!夫人请问，夫人请问。(柳妻转身)还不退后，还不退后!这一妇人，不必啼哭，缓缓讲来。
杜十娘：(唱)奴与李郎设良计，无钱难出烟花局。
深感柳兄赠银两，买奴才出烟花局；
拜别恩人归故里，
柳遇春：慢着!你夫妻去拜柳兄，可曾见过?
杜十娘：我夫妻去拜柳兄，是他都中任满， 未曾见过。
柳遇春：呵，这就是了!那也怪不得你夫妻，你且往下的讲来。
杜十娘：哎!
(唱)船行江心惹是非。因为弹琴把祸起，
临船有一富贵客；他名孙富生巧计，
千金买奴活分离。百宝箱儿沉江内，
玉器宝贝甚罕惜；是我将贼骂几句。
身投长江一命结。
柳遇春：嘿呀，十娘!你也不必恨着李甲，我夫妻入京，见了李甲，处治于他，与你十娘大大的出气。
杜十娘：老爷!我宁可削发为尼，我决不给那薄倖郎做妻!
柳遇春：哎，夫人!你还不与我掺起来。
柳 妻：哎，十娘请起!
杜十娘：夫人恩宽。
柳 妻：你不认得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就是柳遇春。
柳遇春：哎，哎，哎!我今天实服了你的多言。
柳 妻：呃!这都是你结吓的好兄弟。
柳遇奉：哎，哎!你与我领上走!
柳 妻：十娘，随着我来。(柳妻、杜十娘下)
柳遇春：院了，吩咐艄公开舟。
(唱)李甲可谓不堪人，怎忍把妻易千金；
进京要把他处治，十娘的声名数第一。(同下)
第十四场 重圆
(李甲带四人役上)
李 甲：(唱)华娘娘暗中多保举，官封翰林在朝里。
下官李甲。是我进京，多蒙华娘娘保举，圣上亲点翰林院。只为屈死十娘，紫袍金带，不能买我的欢喜。今天去拜柳兄之恩，人役们!打轿以奔柳府。
(唱)亲配观音成幻望，口含美酒不知香；
到今夫荣妻亡故，思想十娘痛断肠。(同下)
(柳遇春、柳妻上)
柳遇春：(唱)数载清廉到殿上，今封内簾作御史；
柳 妻：(唱)为怜十娘生巧计，管教翰林双屈膝。
柳遇春：下官柳遇春。是我都 中任满，我夫妻入京，见了吾主，吾主心喜，即封我内簾御史。这话莫说。翰林今日过府来拜，夫人!翰林前来，须要依计而行。
柳 妻：哎，老爷!为妻我早已安排停当。
柳遇奉：哎!来吗，来吗，她也晓得安排。
家 院：(上)禀老爷!翰林李老爷到。
柳遇春：夫人，说你附耳来!夫人回避。(柳妻下)传出有请。
家 院：是。有请!
李 甲：(上)仁兄身旁却好?
柳遇春：好说。贤弟名成鼎甲，可钦可贺!
李 甲：仁兄哪知，只因屈死十娘，紫袍金带，不能买我的欢喜!
柳遇春：贤弟呀!你看十娘，她无福作翰林的夫人，你何必眷眷在心，贤弟如不嫌弃，为兄有一新舍妹与贤弟续弦，你看如何?
李 甲：仁兄!弟今生若不遇十娘，决不再娶。
柳遇春：嘿嘿嘿，贤弟呀!你不娶的意思，兄倒明白，你怕舍妹的人物，不如十娘!非我自夸，人物又好，才而又美，娶
到你府，或是一年，或是半载，若不称贤弟之意，管叫你千金可值!
李 甲：嘿!
柳遇春：嘿!
李 甲：仁兄!你为何今日辱弟之甚?
柳遇春：贤弟!非我辱你，你是爱钱的人么，十娘当初陪钱嫁身，夫妻相偕数千里，你怎忍以千金卖与别人，你与禽兽何别!哎!贤弟你说。
李 甲：哎!仁兄，你与弟留情吧!
柳遇春：罢么!念起你我通家弟兄之情，只说舍妹的亲事，你从也不从?
李 甲：那个万难从命!
柳遇春：不从了罢!恐你日后见了舍妹的人物，那时候你可不得缠仗于我。
李 甲：哪个求你!
柳遇春：不求了，不求了罢!贤弟，舍妹的亲事你不从，随兄弟奔上书房饮酒，花园散心，我问你从呀不从?
李 甲：那个为弟倒也从得。
柳遇春：从得了，贤弟呀!说你随着兄来!
(唱)世情好比水波浪，人情哪有定行*(上艹下上)；
妇人好比窗棂纸，揭去一张又一张；
只要能值千金价，
贤弟呀!
你得几个有何妨。(同下)
(柳妻、杜十娘上)
杜十娘：(唱)夫人与我说详细，设法处治薄倖郎；
柳 妻：哎，贤妹呀!
(唱)虽然受尽苦中苦，教你要生香中香。(留板)
柳遇春：(内)贤弟呀!再饮几杯。
李 甲：(内)弟不用了!
柳遇春：(内)你今奔哪里?
李 甲：(内)弟要在花园散心。
柳遇春：(内)为兄我还要自斟自饮。
李 甲：(上唱)昨晚做梦书房里，我梦见十娘床边立；
她那里将我骂几句，他骂我本是个无义的贼。
罢了，十娘妻呀!(猛抬头见杜十娘站在前边)哎!前边站的好象我妻十娘，莫非她是鬼，即就是鬼，我也上前相认!
(柳妻见李甲走来，即暗示杜十娘退下，柳妻背站)
李 甲：罢了，十娘妻!(误拉柳妻)
柳 妻：到底是个九娘八娘?(柳妻甩手下)
柳遇春：(暗上)*(左口右尔)嘿!哎，贤弟呀!这个好，哎嘘!(转身站)
李 甲：仁兄到了?
柳遇春：胡说!甚么事?你与我陪起罪来了，叫我在你的府中，妻妾内边，也就这样混闹上一场，与你陪下个罪儿，倒也
罢了。
李 甲：哎，仁兄，这该怎处?
柳遇春：哼，哼!该怎处?没说的，来来来，你随兄去见圣上，圣上说我御史的夫人，该你翰林迎戏，万事皆休，如其不
然，休想你活，你来!
李 甲：哎，仁兄，这该怎处?
柳遇春：哼，哼!该怎处?没说的，来来来，你随兄去见圣上，圣上说我御史的夫人，该你翰林迎戏，万事皆休，如其不
然，休想你活，你来!
李 甲：仁兄!你看为弟，我与你跪倒了!
柳遇春：(偷笑)呵，贤弟!只说你翰林的面目何在?
李 甲：仁兄!你再不言了，弟我明白了!
柳遇春：胡说!你明明白白，将我的妻扯住，你若不、不明白，你以千金卖与别人不成?
李 甲：哎，仁兄!念起你我通家弟兄，你与弟留情吧!
柳遇春：罢么!念起你我通家弟兄之情，只说舍妹的亲事，你从也不从?
李 甲：唉咳!仁兄赦弟之罪，弟焉敢不从!
柳遇春：怎么说你从下了?
李 甲：呵，弟我从下了!
柳遇春：哼，哼!你从下了，你从下了，为兄我却不从。
李 甲：这是仁兄，说你与弟留情，与弟留情!
柳遇春：罢么!你我通家弟兄之情，为兄倒也从得，但不知舍妹她从也不从，说你站起来。
李 甲：仁兄恩宽!
柳遇春：说你可向里面跪了。
李 甲：哎!
柳遇春：说是你把这跪的端端正正的。
李 甲：仁兄你看，端着哩，端着哩!
柳遇春：丫环 。
丫 环：(内)有。
柳遇春：你禀知十娘，就说翰林跪倒了。
(杜十娘、柳妻上)
杜十娘：(唱)回忆船中遭捐弃，教奴含冤又负屈。
柳 妻：哎，贤妹呀!
(唱)上前去把话说几句，羞他与你把气出。
杜十娘：(唱)上前来骂声薄倖郎，你我分离是怎样；
哪一节儿亏负你，千金卖奴活分离。
百宝箱儿沉江底，玉器宝贝甚罕惜；
禽兽之人就是你，你有何面目在人世立!
柳遇春：噫，夫人!快将十娘拉住，嫑教十娘打着翰林。
杜十娘：哎，好不羞煞人了!
柳遇春：贤弟呀!哎，这个好，*(左口尔)嘿!(李甲暗拉柳遇春衣襟)哎!贤弟，你这是怎么样了?是我从前对你言的明白，见了舍妹，你不得缠仗与我，你那是怎么样了?罢么!念起你我通家弟兄之情，十娘!你看你先投江，我那贤弟随后投江，江中不死，还有夫妻之情，上前将翰林认了，就是他日后想卖你，(李甲暗捏柳遇春手，柳遇春推去李甲手)就是日后想卖你，也由不得他!
柳 妻：哎，贤妹!你我夫妻情面，上前将翰林认了方好!(杜十娘欲掺李甲)
柳遇春：哎嘿!
杜十娘：哎，好不羞煞人了!(柳遇春转身偷笑，摇手叫柳妻走，柳妻不明其意，摸自己头，又看脚)
柳遇春：哎，哎，哎!(又摇手暗叫柳妻)
柳 妻：(低声)老爷，怎么样了?
柳遇春：说是你附耳来!
柳 妻：哎，我才明白了!
柳遇春：哎，好灵醒的人哟!(柳遇春、柳妻下，在背后暗视 ，杜十娘看左右无人，正欲上前掺李甲，柳遇春又上站在身后答声)哎嘿!(杜十娘羞退，柳遇春又下，李甲见柳遇春下，上前拉杜十娘，柳遇春又来答声)哎嘿!(柳遇春又下，杜十娘前后左右看无人，上前手扶李甲)
杜十娘：(唱)奴见他这里跪倒地，我这里自己把气息；
走上前来跪倒地，过去的话儿再休提。
哎，*(左口右外)个人，站起去!
李 甲：谁要你前来掺我，偏你不羞。
杜十娘：嘿，天爷爷!你爱跪，你就与我跪着。
李 甲：噫，这哎，嘿嘿嘿!(柳遇春上)
柳遇春：*(左口右尔)嘿，贤弟!哎!你这个好吗?
李 甲：呵!仁兄到了?
柳 妻：哎，走!呵，贤妹呀!这个事好?
杜十娘：哎呀!(用头顶柳妻下)
柳遇春：贤弟!虽是你的旧夫妻，却是为兄的新舍妹，从今向后，有人出千金之时，须要和兄商议哩!
李 甲：呵!感情，感情!
柳遇春：呵!得罪，得罪!
家 院：禀 老爷!老千岁、华千岁到。
柳遇春：传出有请，待爷换了公服去迎。
家 院：是。有请!
(李新昌、华凯上)
李 甲：(跪在李新昌面前)爹爹!赦孩儿有罪。
柳遇春：老年伯!我贤弟之事，前言一概莫提。
李新昌：小奴才做事不堪，站起去!
李 甲：爹爹恩宽!
李新昌：华娘娘以在圣上处保举，将十娘封为治化夫人，你夫妻照阙谢恩!
家 院：禀老千岁!新安有书到来，孙富自缢了。
李新昌：谁和那些小人较量。这般时候，摆开酒宴，你我一同请在宴上。(同下)
(剧终)
①“哎哟舅”关中方言，是气的或急的没法子时候常说的一句话。
②“她跑也”原口述本作小炒也。
③“家私”关中方言，即家中私有的财产。
④“检房”陕西方言，亦作点房。即租赁房子的意思。
⑤“只图留恋山水乎”是歇后语。意思即是留恋人物。因为山水人物是相连在一起的。
⑥“你*(左中右外)主儿”关中方言，即你那个人儿。
⑦“凉桄桄”关中方言，一作“凉梆梆”，即冷淡不理的意思。
出 处：阿宫(第一集)/陕西省文化局编.—西安: 陕西省文化局编印, 19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