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宫腔《珍珠衫》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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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宫腔珍珠衫》陕西省剧目工作室】

剧本:阿宫腔《珍珠衫》剧本

说 明

宋,巴陵蒋瑞麟,十八岁中解元,娶贡生王近女三巧为妻,情爱甚笃。瑞麟困赴眉州讨债,以祖传珍珠衫交三巧,三巧亦以玉如意为赠。眉州奸人陈商谋姦三巧,贿通薛婆儿骗得珍珠衫夜往,待女晴云奋勇逐出。绿林英雄祭雄抢掠眉州,陈商妹怜怜逃难遇瑞麟,未婚被拒,琴童煖雪心想冒婚,盗得玉如意假蒋名暗赠怜怜,怜怜遂赴巴陵寻兄。

蒋与陈商相会于岳阳楼酒家,陈闻蒋名,揑造与三巧通姦,珍珠衫为证,意在激蒋休三巧以遂阴谋。蒋果中计,送回休书,赴京应试。三巧接到休书愤往投湖,幸得御史侯自远相救携同赴京,途中捉住薛婆儿追出玉如意。陈怜怜见兄要下珍珠衫。薛婆儿又骗去玉如意,毒死陈商,怜怜逃出认王近夫妇为义父母。瑞麟得中,煖雪、晴云到来说明家事,始知铸成大错,即迎王近夫妇至京,陈怜怜随来交出珍珠衫,侯自远也带玉如意送三巧来会,在瑞麟悔过赔情中欢庆团圆。

这剧是根据“今古奇观”第四十回“将兴哥重会珍珠衫”故事编写的,但时代是明朝,情节增减甚大,与秦腔同名剧目几乎完全不同。

场 目

第一场 别 妻 第七场 信 谗

第二场 寄 妹 第八场 迂 救

第三场 设 谋 第九场 毒 害

第四场 骗 衫 第十场 收 女

第五场 逃 难 第十一场 擒 凶

第六场 杀 奸 第十二场 团 圆

人 物 表

蒋瑞麟 正 生 陈 商 大 丑

王三巧 正 旦 薛婆儿 丑 旦

王 近 老 生 四 卒 杂

王 婆 老 旦 酒 保 杂

晴 云 小 旦 四衙役 杂

煖 雪 小 丑 家 院 杂

侯自远 须 生 四校尉 卒

陈怜怜 小 旦 蔡 雄 付 净

第一场 别妻

蒋瑞麟:(引)磨黑点史记,研硃圈周易。(坐)

(诗)三冬火候足,七步才有余;

试看赤禄马,身佩紫金鱼。

小生巴陵郡人氏,姓蒋名瑞麟。父母早逝,多亏西蜀母舅指教读书,天资聪敏,早通经文,一十八岁,中了乡解。娶贡生王近之女三巧为妻,夫妇相敬如宾。小厮煖雪,使女晴云,主仆之间,亦甚相得。只因西川眉州,有先严所遗旧债,即日打点去讨。煖雪走来。

煖 雪:(上念)不作牛后吏,但为上人呼。

相公吩咐甚么?

蒋瑞麟:你去打点琴书,随我蜀中讨债。

煖 雪:是。(下)

王三巧:(上引)慢移莲步到画堂,人生别离多惆怅。

蒋再麟:娘子到了,请坐。卑人入蜀,讨取旧债,娘子与丫环相依,我不久便还。

王三巧:郎君此去,纵然不是久别,妾有玉如意一只,郎君随身携带,如妾未离左右一般,愿藉此以表妾心。

蒋瑞麟:感娘子厚情。我有曾祖当日做誎议大夫,留下珍珠衫一领,付与娘子,少见卑人之意。

王三巧:为妾心感。

煖 雪:(上)禀相公,王宅爷爷、婆婆到。

蒋瑞麟:有请。

煖 雪:有请。

(王近、王婆同上)

王 近:贤婿入蜀,老夫昨暮始知。特备村酒,以作送行而来,幸勿嫌薄。

蒋瑞麟:大人特来,就不敢当,何必备酒。

王 近:那有空来之理。煖雪!

煖 雪:有。

王 近:将酒煖上,与你相公一饯。

煖 雪:是。(接酒)

王 近:贤婿,老夫有几句不知进退之言,不知可容讲否?

蒋瑞麟:小婿领教。

王 近:哎,贤婿呀!(唱小开头)

你虽然年纪幼名登乡榜,不久的换紫袍荣归故乡。

(转二六)

只愿你志愿大前程有望,欠债的穷人家谁把恩忘;

劝贤婿毁文书没生他想,积阴德胜贪财富贵久长。

蒋瑞麟:(接唱)深感得岳父母多方教养,婿此去必不敢久留他乡;

从今后把旧债权作了帐,学一个古冯欢立德名扬。

王 婆:(接唱)听说罢不由人喜出外望,果算得读书人孔圣门墙;

毁文券了旧债此计为上,免得那穷人家说短论长。

(齐)

蒋瑞麟:小婿入蜀,一半载就要回来,望大人堂到舍下走走。

王 近:这个何待叮咛。

蒋瑞麟:煖雪,打点琴书,收拾起程。

煖 雪:晓得。(下)

王 近:(念)他乡万勿久棲迟,

蒋瑞麟:(念)主仆打点暂别离。

王 婆:(念)须知人生立德好,

王三巧:(念)别后相思有谁知。(分下)

第二场 寄妹

陈 商:(上念)自幼生来不读书,久游江湖费心机;

做事不怕伤天理,惯为月前花下期。

我小子西川眉州人氏,姓陈名商。先人所留万金家产,被我消费无几,只因我小子,自幼生来性子好荡,且多爱暗中男女云雨之乐,所为大伤天理,毫无顾忌。自在巴陵洞庭湖岸,开西货行的薛婆儿家中居住,他素知我的心事,多所玉成,月前花下,暗中男女,做尽风流快事。现今娘子病故,岂容床上一夜孤寂,只得再奔巴陵,央那薛婆儿与我撮合,或有一项意中良缘,要从她身上结果,此也未知。不过妹子怜怜,已长大成人,我若走了,家中尚有仆婢,混杂一起,终不成局。因此将妹子想托在眉州姨娘家中,昨日说妥,今日送她进城,我好方便。妹子走来!

陈怜怜:(上引)香闺频见黄花绽,阵阵薰风吹罗衫。

陈 商:妹子坐了。妹妹房中物件,可曾收拾停当?

陈怜怜:倒也停当。只是将妹妹托与至亲,哥哥眷恋他乡,就无挂念。哥哥呀!(唱塌板)

未开言不由人双泪涟涟,临别时且只得叮咛再三。

(转二六)

休谓着至亲情全然不管,也须念高堂母骨肉为先。

陈 商:(接唱)叫妹妹放宽心不必悽惨,此一去大事成便早回还;

眉州城有姨娘将你照管,将愁胀解卸去休再挂牵。

(齐)

妹妹,你且收拾用物,随兄进城。

陈怜怜:是。(下抱包袱上)(唱带板)

虽然说到眉州姨母照管,女孩儿与人讬自觉心酸;

临行时不由我回来观看,这也是鸟离窠自觉惨然。

(齐)

陈 商:妹妹不必啼哭,为兄不到半年就回来了。走啊!(同下)

第三场 设谋

(煖雪引蒋瑞麟上)

蒋瑞麟:哎,走呀!(唱摇板)

别家乡离故土身入蜀道,翻高山爬峻岭路途迢迢;

两路旁尽都是奇花异草,耳听得百鸟鸣胜似玉箫。

满山中绿荫荫松柏围绕,竹林外小兔儿到处蹦跳;

古老石似耕牛臥在当道,似这等好风光难画难描。

怪不得有些人入山修道,蒋瑞麟走到此自觉清高;

小书童在前边连说带笑,只惹我不由人喜上眉梢。

正行走闪上来铁索长桥,上了桥只觉在空中飘摇;

煖雪不要左右跳,小心把你掉下桥。

煖 雪:(接唱)我随也战来心也跳,不由我前后只跌跤。(同下)

陈 商:(上唱摇板)

送妹子到城中急忙回转,但不知何日里得遇良缘;

为冤家常掛心时时筹算,还是我逢好运命犯红鸾。

(下)

薛婆儿:(上接唱)

叹夫主中年死一命升天,只靠着侄儿在聊度饥寒;

虽则是风月下老身熟练,只为着骗银两稍解眉燃。

(齐)

我乃薛婆儿。居住洞庭湖岸,开了一座西货店,丈夫早丧,依靠倒儿。向日陈官人在我家作寓,生性风流,爱好风月,是我与他撮合不少,藉此骗他银两,生计尚能从容。自陈官人去后,老身一时无可骗弄之人,家计也就艰难起来。

陈 商:(上念)急急忙忙,来到洞庭。为了佳人,奔走西东。薛妈妈在家吗?

薛婆儿:正在挂念之间,官人就来了,请坐。家中娘子可好?

陈 商:妈妈不要提起,不幸短命而死。

薛婆儿:那样绝美娘子,却为何短寿,可惜可惜。官人此来,还是为讨欠债,还是为了续弦而来?

陈 商:讨债事小,续弦重要,还望妈妈周旋。

薛婆儿:哟,说那里语来,老身受官人之恩多矣,敢不效力。

陈 商:小子在家,备就黄金十两,聊伸宾主之敬,望妈妈收下。

薛婆儿:多谢官人。

陈 商:妈妈,小子此来,有一段意中良缘,要妈妈费神玉成。

薛婆儿:可是哪一家?未知可能周旋?

陈 商:就是向日在洞庭湖上,所见的蒋解元的娘子,真是美如仙子,令人一见魂消,至今念念不忘。妈妈呀!(唱二六板)

自见了窈窕娘心魂不定,引得我睡不稳坐臥不宁;

茶不思饭懒用身子多病,望妈妈将此事百计玉成。

(齐)

薛婆儿:原是这样。(想)蒋解元的娘子,是贡生王近之女,自幼读书,闺范甚严,而且蒋解元身登乡科,巴陵知名之人。你不必惹他,息了这个念头,老身与你别处图谋。

陈 商:妈妈,此本是意中之缘,若不成就,终身抱恨无穷,倘得一朝一夕之会,小子则感恩不浅了!(唱摇板)

生就了风流性尃好游耍,一心爱风月中问柳寻花;

俏佳人梭样儿难描难画,休推辞要用银仅管来拿。

薛婆儿:(接唱)她本是娇滴滴温柔清雅,怕的是计不成反生错差;

倘若是有败露干系最大,蒋解元他不是寻常人家。

(齐)

人物虽好,只是这件事情大费心思,官人你如此心愿,老身不好推辞,须看你二人缘分深浅。如要摇动其心,目下就是好机会。

陈 商:甚么好机会?

薛婆儿:如今蒋解元西川去了,家中只有娘子与丫环,如能动摇,就容易成就。但那娘子,性好珍宝,你费几两金银,买些珠宝,待我向她家去卖,走熟了路径,再好与你下媒。只要香饵穿针去,何愁鱼儿不上钩呀?

陈 商:只要好事能成,珠宝是有的呀!(唱带板)

爱美玉真不惜千金贵价,只要你生巧计能勾上她;

那时节感激你恩情最大,备一付虔诚礼酬谢作伐。

(同下)

第四场 骗衫

(王三巧上、晴云跟上)

王三巧:(唱塌板)

自蒋郎入西蜀分别已久,在家中静悄悄担尽忧愁;

(转二六)

怪不得闷悠悠无心描绣,此时候好教人意马难收。

薛婆儿:(上接唱)

这机关教他人参解不透,只为着骗银钱不肯停留;

忙步儿已来到蒋家门首,要骗她出门来好熟路途。

(齐)

行来蒋家门首,不免叫卖起来。都买来,都买来,上好珠宝,错过难逢。

晴 云:大娘,薛婆儿在门首卖珠宝哩。

王三巧:你去请她,到咱家来坐坐。

晴 云:薛婆儿,请到我家来坐坐。

薛婆儿:前边带路。

王三巧:妈妈是珠宝客了,请坐。

薛婆儿:瞎跑路呀,也不赚个什么。

王三巧:好说,拿你的珍珠宝来,试看卖价如何?

薛婆儿:哟,富贵人家,认得货物,请看。

王三巧:妈妈你的珠宝平常,没要高抬了价,恐给人家枉跑路。

薛婆儿:穷家婆子,原认不得高低。娘子富贵人家,多见奇珍,待老身领教,日后知物高低,不受欺哄,感激娘子不尽了。

王三巧:珠宝我家仅有。晴云,将珍珠衫捧来。

晴 云:是。(下又上)珍珠衫到?

薛婆儿:哟,又圆又大,只摆在这里,我的东西自觉没光。老身有句话,恐娘子不肯相信与我。

王三巧:甚么话?你说。

薛婆儿:我要借你珍珠衫,与贩珠宝的客商看看,比比高低,他也好给我减价。只恐娘子不深信与我,怕我骗你的好物。

王三巧:你拿去比比高低,就要送来,这是我家官人心爱之物。

晴 云:一出了门,岂……。

薛婆儿:哎呀,岂有借物不还之理,晴云姑娘放心。

王三巧:晴云与妈妈看酒来。

晴 云:晓得。

薛婆儿:富贵人家,客来便有酒!

晴 云:不几日就是七月七日,是我大娘生辰,所以备酒伺侯祝寿。

薛婆儿:娘子七月七日生辰,无怪是百能百巧,老身就在那日送还珍珠衫,再备一杯村酒,好与娘子上寿。

王三巧:妈妈你来,不必带酒,晚间也不必回去,与你一处乞巧。

薛婆儿:说哪里话?老身那日一来给娘子祝寿,二来还要领娘子的高教哩!(唱摇板)

富贵家广有的奇珍贵宝,权相借珍珠衫去比低高;

不久的七月七生辰来到,到那日我一定原物相交。

(下)

晴 云:(接唱)大娘你做事错主意不妙,怕的是薛婆儿装假弄乔;

媒婆家无行止多生圈套,珍珠衫你不该轻易相交。

王三巧:(接唱)薛婆儿她为人虽是奸狡,我也曾为借衫踌躇数遭;

料此去七月七日必然早到,洞庭湖本是他居住窝巢。

(同下)

陈 商:(上接唱)

为美人薛婆子去卖珠宝,饮食中梦寐间常把心操。

薛婆儿:(上接唱)

何幸得陈官人大事凑巧,七月七日管教他去会阿娇。

(齐)

陈 商:妈妈回来了,哪事有望吗?

薛婆儿:真算官人与她有缘!她嫌我的珠宝平常,我就借她的珍珠衫比较高低,她竟然慨允。吃酒中间,才知她七月七日 生辰。我说那一日送珍珠衫,与她拜寿,她说那一日,要留我晚间乞巧。这才是绝好机会。你将珍珠衫穿在身上在我与她拜寿,用巨盃相劝与她,将她灌入醉乡,再用邪话引她,引到十分情浓处,约莫三更时候,你那时装做我的侄儿,在门外叫我,我来开门,你进去盯住,她问你来历,你就说她叫薛婆儿善恶珍珠衫与你,约定今晚相会,你是赴约来的。她一来词穷,二来看珍宝衫在你身上,三来蒋解元不在家。她男女之心,每系念于怀,那时已被我引得十分情浓,又日七月七日鹊桥之期,“牛郎织女天上会,人间男女岂无心”。有了这些种种,不怕她不上網。

陈 商:妈妈真好妙计,事成之后,另有谢仪!

薛婆儿:官人呀!(唱摇板)

只为你情义重待我甚厚,怎敢不为了你用心相图;

暂忍耐到七夕银河暗渡,凭老身再用话设法引逗。

(同下)

第五场 逃难

(四卒引蔡雄上)

蔡 雄:(念)风吹旗*(上毒下左真下右系)似云龙,谷传树声助马鸣;

边城四境烽烟起,英雄一举定太平。

咱,西蜀绿林头目蔡雄。只因宋室南迁,政柄下移,金人入据中原。咱家练得精兵,待要事君,只恐做了岳飞第二。因此不敢入朝奉君,只在西蜀地面,会合英雄义士,以待兵精粮足,鼓行北向,扫除狼烟。先定西蜀,再复中原,还诸朝廷,兴复宋业。那时功成名就,不受朝廷封爵,仍遁跡山林,做一个进有力而退有余之杰士,则生平之愿已足。从将们!

卒 :有。

蔡 雄:今日天气晴和,向眉州放抢一回,助吾军饷,不可伤害人命,违令者斩!(同下)

陈怜怜:(上唱箭板)

可怜把我姨娘一家冲散,只恨奴弓鞋小寸步艰难。哎,哥哥呀!

你妹子受苦楚全不相念,也不知你这时还在哪边。奴家陈怜怜。只因蔡雄大乱眉州,姨娘一家,四散逃走,骨肉不能相见,又不知哥哥今在何处?奴只好混在男女之中,逃出城来,打从这人烟稀少之小径前行。思想起来,好不伤惨人也!(唱拦头)

战鼓催烟尘起马嘶人喊,(转二六)

吓的我女孩儿奔走颠连;

风吹起素罗裙乌丝散乱,

四壁廂闹轰轰金鼓连天。

正行走闪上了深沟大涧,(下沟)

为逃命哪顾得陡坡深渊;

又只见独木桥甚是危险,(见桥)

双手儿攥柳梢腿颤心寒。(过桥)

过了桥还不敢在此歇缓,

又只好一步步登上高原。(齐,下)

(煖雪、船夫引蒋瑞麟上)

煖 雪:相公,眉州大乱,吩咐开船回去罢。

蒋瑞麟:哎,是呀!(唱带板)

一阵阵满空中纷纷莺燕,一层层眼看着万里江山;

情兴高暂丢开诗文书卷,因此上无心情回家开船。

(齐)

陈怜怜:(上唱二六板)

急忙忙穿柳林来到江岸,江边上早停着一只客船;

猛然见俏郎君船头赏玩,有心事急煎煎闭口难言。

那边船上,有一少年郎君,待我叫苦,让他救我。(想介)羞答答怎好意思?哎!兵火离乱之际,性命不保,哪里还顾得男女之嫌,只得上前,央他救我一救。船上君子救命!

煖 雪:相公你看,岸上兵马纷纷,江边来一幼女,喊叫相救与她,快叫她上船来吧,莫教贼兵把她擄去了。女郎快上船来。

蒋瑞麟:唗!她是幼女,我是少年男子,怎么读书之人,岂能不知男女有别吗?万万不可。

煖 雪:对了,对了!你的学问虽好,锁子铁①气带的也不少。这是何时,怎么还要避起男女之嫌来了?既是读书之人,就也知有经常权变。目前兵戈纷纷,人到死的地步,眼看应救,偏不搭救,但对人说,为避嫌疑。一霎时让乱兵害了她,她的命就是你避嫌疑送掉的。难道柳下惠坐怀不乱,就该是龌龊不堪的事了!却怎么古往今来,只说他是圣贤,并未有人道他不是。我想柳下惠逼迫到莫奈何处,才坐怀不乱来,难道说他到处寻着坐怀不乱吗?只要心中乾净,不在乎定要避嫌。

蒋瑞麟:这奴才说得有理,性命之际,难避小嫌。煖雪,你教那女子上船来。

煖 雪:这才是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女郎快上船来。

(陈怜怜上船)

蒋瑞麟:煖雪,放下帘子,隔了内外。

煖 雪:你心里咋想着呢,我还干这事情吗?就将帘子放下。

蒋瑞麟:向内边坐了。(煖雪坐蒋瑞麟怀,蒋瑞麟打煖雪一把)奴才,教你向内坐,不要掉在水里,你要怎么?

煖 雪:我当你教我向你怀里坐呢。

蒋瑞麟:唗!你奴才休要轻薄,要知:

(念)喜看别人女,莫忘自己妻。

还不背转过去坐了!

煖 雪:喜欢别人女,要防自己妻。真瞎说,我看了她是便宜,我没老婆,怕谁看什么。你放心,决不给人要还这账。(陈怜怜看蒋瑞麟,煖雪看陈怜怜)

陈怜怜:这位君子,救我登舟,帘分内外,可谓少年端正之人,奴心感他不尽。哎,天呀!且慢说贼兵不退,就是贼兵退了,姨娘一家生死存亡不知,我煢独无依,少不得受人欺凌,与其受人凌辱,反倒就跟了这位君子,也是安心的。看他儒雅俊秀。兵荒马乱,得随此人,也是大幸。只是羞答答怎好自媒!哎,到了这步田地,还避什么嫌忌。想昔日卓文君,听了琴声,做了相如之妻;红拂一见李靖,自往相就。古今谈论,并不以她二人之行为为醜,且相称卓识慧眼。我虽不比她们,处此不得已之时,因而从郎,料世人也能谅我苦衷,必不深怪于我,奴只得自媒。哎,说是救命君子,救奴登舟,恩莫大焉,但妾骨肉分散,流落天涯,纵然贼兵远退,奴身仍无投靠,莫若与君同舟而逃,不知君能容妾否?

蒋瑞麟:小娘子差矣。小生家中有妻,决不能与你同舟而走。今特不避嫌忌,救你登舟,原为免你被贼掳掠之难,全出救危扶难之行,并无他意。若真载你而逃,虽非抢掠,但与盗贼之行无异,断断不可。你莫非疑我少年之人,存心有错么?你请放心。小生既生而为人,岂肯有禽兽之心乎。

(唱塌板)

我自幼最恨那小人奸险,敬周公习孔孟希圣希贤。

(转二六)

比不得柳下惠坐怀不乱,也效那鲁男子守正谨严;

说话间不觉得精神早倦,劝娘子非礼事再休多言。

(睡)

陈怜怜:(接唱)我这里莫奈何欲驾郎船,他那里楚襄王不上巫山;

低下头好教我暗暗称赞,细思想还是我自己不堪。

煖 雪:(接唱)一个儿守方正不存邢念,一个儿爱他是青春少年;

不由我心儿内自己筹算,这本是自来食不用银钱。

(齐)

哎,指望他出银子与我娶媳妇呀,今日放着现成饭,也不说给我打算打算。你该说,我有妻,娶你到家朝夕吵闹,不是长计。既然你没处去,我这书童,名煖雪,甚是聪明伶俐,年少风流,你给我书童做房媳妇。她为了兵荒马乱,只得将说。必然说,你说里没了也罢,难道说这样上门的卖买,丢去不成。哎,相公睡着了,待我与她暗渡了陈仓吧。不能不能!那女子有心在相公身上,还能看得上我这样人物!(想)有了!把相公招牌借了。相公离家时,大娘给他玉如意一只,他在书箱内夹着,我将它偷给这个小娘子,再给她讲说:适才的话,我相公非不情愿,只是书生家害羞,不好面允,此所谓心诺而口难言,因此教我送你一件东西,百年良缘,就在此物。那一小娘子,必然心中欢喜,将玉如意收下。相公的本领极高,明年必然高中。家中大娘做夫人,这小娘子气恼,对她父兄说知,她父兄送她上京,一见眼红,必然吵闹,说相公才得富贵,忘了结发。我相公必说:当日在船上把你谢绝,怎么你今日这又跟来。这小娘子必说:你着你书童送我东西,我才来的。我相公被迫无奈,必然说:书童送你东西,你就跟了书童去。那时不是我的媳妇可是谁的。待我先偷玉如意来。(偷出玉如意)小娘子,(陈怜怜背转去)咳,纵然心机用上,看这样子,将来也怕不成?(想)小娘子,你对我相公说的话,他十分情愿,只是年轻害羞,不好意说话,特央了我送你玉如意一只,你要现在跟他去,那不行,他读书之人,怎肯落个拐带幼女之名吗?伤他儒行,是不行的,你先回去,他日还要来到你家,另外下聘,他不想再叮咛甚么,你先走吧,使你单面儿空说了一场啊。

陈怜怜:我为无所依而来,他以礼自拘,也怪他不行。你把玉如意留下。你去,再对你相公说,什么也不用说,只问相公是哪里人氏?叫甚么名字?说个明白,他日好来投合。

煖 雪:巴陵郡蒋瑞麟。十八岁中了解元,大有名望的人!

陈怜怜:晓得了,你去!(唱二六板)

我只说他果真以礼相拘,却原来读书人另有心机;

教奴家细思想真个有趣,费心机送盟物又顾廉恥。

煖 雪:行了,那娘子上了我的当了!(唱摇板)

只见她既风流人物出奇,容貌儿也赛过嫦娥仙姬;

借相公门面墙暗暗施计,订婚姻结盟约瞒他不知。

蒋瑞麟:煖雪,(煖雪假睡)煖雪!

煖 雪:哦哦哦,有。

蒋瑞麟:岸上兵马退去没有?

煖 雪:这一会听不见战鼓声响,也莫有尘土飞扬,大概退了。

蒋瑞麟:你着小娘子上岸去罢,我们也好开船。

煖 雪:小娘子上岸去吧,兵马退了。

陈怜怜:只是今日……

煖 雪:你去,他明白,不用叮咛。

陈怜怜:(唱摇板)

喜今朝客船上鹊桥许驾,女多娇托终身活活羞煞;

欲叮咛他不答再难讲话,莫奈何下船去奔走天涯。

(下)

煖 雪:(接唱)堪笑她女儿家做事有差,你休想拜花烛情郎是他;

准备着那夜晚指鹿为马,要同她做一对百年结发。

(齐)

蒋瑞麟:自家中带来玉如意一只,不曾细细把玩,船上这般寂寞,取来消遣一回。煖雪,取出那玉如意来,待我观看。

煖 雪:刚才做的事,莫非他未曾睡着?只得胡赖,能赖就赖,赖过去再说。呀哎相公!怎么寻不着呢?

蒋瑞麟:你放在什么地方,怎么寻不着呢!

煖 雪:原在书里边夹着。曾记得有一天,你在船窗口爬着看,我听得水里噗咚一声,我问你把什么掉了,你说把扇子 ,怎么扇子倒在,如意倒不见了,大概那一天,是把玉如意掉下去了。人都昏到这步田地,拿的什么,都不清楚,我看再过几天,还要把我当成你了。

蒋瑞麟:我们来西川,共总收来两把扇子,边太爷给来一把,侯御史又送一把,掉在水里一把,还有一把,是对的。

煖 雪:相公你记性不好,侯御史的一把,你带上了,边太爷送的那把扇子,你搁在书架板上,临行谁收拾来?原只一把扇子,扇子还在,玉如意不在,这明明是把玉如意掉了。

蒋瑞麟:这我一时也记不清白,掉了事小,只是娘子在家,怪我无心呀!

煖 雪:总有个人说你有心呢!

蒋瑞麟:(唱二六板)

玉如意记不起何时失掉,在船舱并未有玩过一遭;

这件事真叫人莫明其妙,小煖雪他说的无头无苗。

(齐)

煖 雪:哼!我弄的清楚得很。(同下)

第六场 杀奸

(睛云引王三巧上)

王三巧:(唱塌板)

梦儿里见牛郎早渡银河,惊睡来依然是仍居绣阁;

(转二六)叹夫妻离别久最是难过,像牙床奴孤单不无寂寞。

薛婆儿:(上唱)这机关她主仆料难躱过,深可喜陈官人不惜财物;

此一来大事情圈套停妥,见娘子举动闻风流亦多。

(齐)

王三巧:妈妈来了。将我的珍珠衫带来不曾?

薛婆儿:一时走的急迫,误了带上,明日一定送来吧。

王三巧:那也不妨。晴云,收拾前门。

睛 云:是。(关门)

薛婆儿:晴云姑娘,把酒煖来,待我与娘子上寿。(睛云送酒)娘子多吃几杯,就与老身赐光了!

王三巧:当不起。

薛婆儿:定要拜过呀!(唱二六)

这不过穷婆家微薄心意,望娘子多饮盃勿要嫌弃。

王三巧:岂敢。

薛婆儿:(接唱)念老身至诚心特来拜你,愿娘子多福多寿南山并齐。

王三巧:(接唱)谢妈妈太多心受我一礼,既劳你至此间又费东西;

奴本是幼年人不知仪礼,幸喜得你早临我实感激。

薛婆儿:娘子多吃几杯,这是寿酒,吃到醉乡,免受寂寞。

王三巧:今晚有妈妈在,我是不寂寞的。

薛婆儿:哎,有我十个也治不了你的寂寞呀!

王三巧:休得取笑。

薛婆儿:到不是老身取笑,这一节我好恨解元官人,西川有什么要紧的事,直留在那里不回来,把娘子这样人物,丢在家中,独守寂寞,难道异乡花草还有胜如娘子的么?难得娘子受得,若是老身时,早已寻了捷径儿了。

王三巧:妈妈吃酒吧。不正之言,不要多说,我平日最恶不正之人!

薛婆儿:大娘子,老身与你不同,太虚之数有玄妙,男女以时阴阳和,寸金难买寸光阴,人生少年最难得。假如秋落双鬃,红颜已改白头,再欲行东,岂可得乎?人生及时行乐耳,什么是个邪正呢?(唱摇板)

叹人生好一似白驹过隙,转眼间花凋调行乐无门;

说甚么邪与正日月相催,辜负了好良宵令人伤神。

王三巧:妈妈呀!

(接唱)虽则是行快乐有失志气,也须知伦常在礼义廉恥;

到头来只落得乡党非议,此等人他真与禽兽无异;

从今后再休提淫奔妇女,奴爱那柏舟操最讲志气。

薛婆儿:呀(起,背立)

(接唱)我这里引诱她千心万计,当不得他那里心如铁石;

猛然间见半壁宝剑高系,一霎时吓得我魄散魂离。

(齐)

大娘子,你那壁廂掛剑为何?

王三巧:妈妈,我过门来,就有剑掛在那边。听得我家官人言道:是我祖公当年,做了谏议大夫,取得南越王的宝剑,不但削铁如泥,且有吉凶灵验。

薛婆儿:什么吉凶灵验?

王三巧:那剑昼鸣则吉,夜鸣则凶。

薛婆儿:大娘自来家后,剑可曾鸣过?

王三巧:那一年忽然剑鸣,不多时,报解元的报子来了,那是一次昼鸣。

薛婆儿:可曾遇过夜鸣?

王三巧:幸而我家无有不祥之事,宝剑不曾夜鸣。(剑鸣,众惊)怎么剑鸣将起来呀!(唱紧带板)

猛听得宝剑连声响,莫非是今晚有不祥;

从来剑鸣有灵验,晴云须要用心防。(齐)

陈 商:(上唱摇板)

为佳人昼夜操心上,薛妈妈比就小红娘;

神策妙算事有望,准备今晚效鸾凰。(齐)

来此已是。不免向前叩门,嬸娘在此否?

王三巧:是谁叫门?

薛婆儿:想必是解元官人回来了。

王三巧:必非我家官人。

薛婆儿:娘子怎知不是解元官人?

王三巧:此时已一更之后,我官人小心谨慎,决不肯冒夜行险。

薛婆儿:这只怕是我姪叫我,想必行店客人,明日要走,还有些不清楚之账,要我去算,待我到门边听听,看他是谁?

王三巧:问问是了,千万不可开门。

薛婆儿:我怎敢轻易开门。

王三巧:晴云,收了酒盅。(薛婆儿开门,陈商进门)

陈 商:妈妈事体如何?

薛婆儿:老身虽则百般引诱,怎奈她心如铁石,等老身走了,你去再看如何。倘事不成,快快逃走,休要强硬,看出了祸事。

陈 商:我晓得。

薛婆儿:你先躱在这里,待我进去。(陈商躱藏)大娘子,原是我家姪儿,我要回去。

王三巧:我家无有仆人掌灯送你。

薛婆儿:有舍侄作伴不防,我就去了。

王三巧:晴云,你去收拾前门,我去后院就来。(王三巧下,睛云关门,回头见陈商,薛婆儿下)

晴 云:大娘,不好了!有了贼了。

陈 商:小娘子莫惊,我是你大娘约下今晚相会,有薛婆儿送的珍珠衫,我是赴约会来的。

晴 云:原来如此。我想事有蹊跷,我不出头,大娘遭辱,官人转眼富贵,难道使不贞节之人,可受朝廷官诰之荣。咳,罢呀!念起王宅爷爷待我情同骨肉,今晚必须舍我一死,保她清白。(取剑)贼人看剑,(砍、陈商打晴云倒地,陈商逃下,晴云喊)有贼!有贼!

王三巧:(上)贼在那里?

晴 云:薛婆出门,我关好门,忽然回头,望见一人,我喊叫有贼,那人言道:他是大娘约了今晚相会,有薛婆儿送的珍珠衫,他是赴约来的。我想大娘平日冰清玉洁,决非淫荡妇女,是我大胆,持剑砍贼,贼竟逃走。

王三巧:原来如此。这必是薛婆儿串通奸人,今晚前来行强。怪道薛婆儿今晚饮酒中间,说了许多无恥的话,被我厉色驳倒,原来她另有所谋。哎,晴云呀!多亏你斗胆除贼,不然被贼所辱。今后你就是我的亲生妹妹了!

晴 云:哎,大娘呀:(唱七捶)

豁着我待婢命报你恩义,只怕你受践辱被贼所欺;

因此上持着剑大胆砍去,吓的贼魂魄散奔去逃逸。

王三巧:妹妹呀!

(接唱)你说的这些话句句有理,深感你拒贼人保我厚义;

细思想不由人长吁叹气,只怪我把薏苡认为明珠。

晴云,你这种侠义之气,使我感激。今虽不曾受辱,可惜珍珠衫被贼骗去。

晴 云:那倒小事,明日去对王宅爷爷说知,教他当官治贼,追究奸人,讨回珍珠衫来,并与大娘出气,请大娘休歇。正是:

王三巧:(念)只因官人久别离,

晴 云:(念)险些主仆被人欺;

王三巧:(念)从今闭户深自省,

晴 云:(念)万勿结交起嫌疑。(同下)

陈 商:(上引)鳌鱼不上钩,香饵空自垂。

我平日倒有胆量,怎此夜入门,只觉没魂,那丫头一剑砍来,我抱头急走。咳,罢了!此时门已紧闭,枉费心机财物,若明日王贡生知晓,怎肯与我甘休,不如连夜逃走了吧。虽然费了几件东西,却骗得珍珠衫一件,也不折本。正是:

(念)两手分开生死路,双足跳出是非门。(下)

第七场 信谗(酒楼)

(煖雪引蒋瑞麟上)

蒋瑞麟:(念)洞庭湖边任遨遊,山水一片消人愁;

遥望乡关何处有,烟波江上且暂留。

烩 雪:前边不远,已来至岳阳楼前,这是吕洞宾三醉的地方,相公且到那里吃一杯酒再走。

蒋瑞麟:倒也使得,前去招呼酒家。

煖 雪:酒楼上有人吗?

酒 保:(上引)神仙留玉佩,卿相解金貂。

我当是谁,原是蒋相公到了。请上楼坐。(取酒)酒到。

陈 商:(上)这是酒家么?

酒 保:是哪里来的客官?请上楼来。

陈 商:(上楼见蒋瑞麟)彼此是客,不必见礼。且问客从何处来?

蒋瑞麟:从西川眉州到此。

陈 商:客从眉州来,在下原是眉州人氏,闻得蔡贼在闹眉州,可是实情?

煖 雪:客官你是眉州人,把你眉州被贼抢完了。

蒋瑞麟:多话!

煖 雪:我们在船里坐着,你们那边有个幼女,死活缠着,要跟我们。

蒋瑞麟:胡说!兄是眉州人?

陈 商:弟是眉州人。

蒋瑞麟:蔡贼虽乱眉州,只抢财物,并未伤人。吾兄之家,在城在乡?

陈 商:原在城外。

蒋瑞麟:府上都有什么人?

陈 商:家中只留有仆妇苍头数人,有一妹子,已讬在亲戚家中照管。

煖 雪:呀!他还有个妹子,那日船上那一幼女,该不是你妹子?

蒋瑞麟:唗!

烩 雪:他的妹子讬在亲眷家中。那小娘子说,他骨肉天涯。莫不是这人的妹子不成,如能晓得的确,就把舅老爷敬上几杯。

陈 商:主人看酒来。

酒 保:是。客官与那相公说话,你可认得与他?

陈 商:邂逅相逢,还不认得。

酒 保:那是眉陵解元蒋相公。十八岁上中了的,谁不晓得!(下)

陈 商:咳,不意这中,到碰着他,我不免用反间之计,教他怒而休妻。王贡生只有此女,必然不肯处之死地,那时我花几两东西,把她娶来,岂非天长地久的夫妻,何必图那一朝一夕之乐,便是这个主意。相公贵处哪里?

蒋瑞麟:巴陵人氏。

陈 商:相公是巴陵人,巴陵有个蒋解元,可曾晓得?

蒋瑞麟:晓得。

陈 商:是亲?

蒋瑞麟:非亲。

陈 商:是友?

蒋瑞麟:非友。只是有了声名,所以晓得。

陈 商:既晓得他,在下有件事,要讬相公,是否肯办?

蒋瑞麟:但可做的事,无不从命。

陈 商:这样,弟先有礼。(跪)

蒋瑞麟:甚大么事?何必如此。

煖 雪:也是不堪的东西,甚么大事,就爬下磕头了。

蒋瑞麟:究有何事?

陈 商:对相公实说,蒋解元的娘子王三巧,与弟在湖岸相遇,彼此眉目传情,因到她家,暗成夫妻,一月有余。忽闻蔡贼大乱眉州,弟忙迫归里,未及面别,怕她怪我无情。吾兄回至溯源岸,去到西货行的薛婆儿家,一问便知。你对她说,我央她身蒋解元家去走一趟,就说我家遭了兵灾,归心如箭,没有来及面别与她,教她千万勿怪,我在数月之间,必定转来。

蒋瑞麟:此事,使人难信。

陈 商:怎不是实,但也张不得声。你看我衣下这件珍珠衫,就是蒋娘子送我的,说是她祖公遗下之宝。(想)礼宜敬兄一杯,只因归心似箭,改日当敬酒奉谢。只是千万没要泄露与人,设或不谨,性命有险啊!兄且请坐,弟便去矣。

(下)

蒋瑞麟:西川客眉州人。(昏倒)

煖 雪:相公甦醒!

蒋瑞麟:(唱气死人板)

一霎时昏沉沉绝倒在地,搥着头顿着足长叹短吁。

戝人呀!(转紧带板)

只说你幼读书能守节义,谁料想废網常羞丑无知;

我离家仅仅的月有余期,全不念人伦义结发夫妻。

煖 雪:我说浑身都是锁子铁,奸人说到那些,为何不把他扯住,怎肯让他逃了!

蒋瑞麟:我非不知扯他,但酒楼非是捉奸所在,况也不是得意之事,还要张扬吗?

煖 雪:到底自己愚笨,他自己身份大,倘扯奸大闹,那人必说:我和你家娘子通姦,捉姦捉双,难道你家娘子也在这酒楼上拉人吗?到那时候,气既难出,丑声大传,岂非自己持匾,替自己传扬丑名声吗?

蒋瑞麟:想奸人穿了我家珍珠衫,是我亲眼见过,他在我家,期有月余,鄰里焉能不知,我还有何面目回去。

煖 雪:相公错了,错了!我们方才就该把他当贼拿,也不说什么姦不姦也好。

蒋瑞麟:怎么当贼拿他?

煖 雪:我说你成了锁子铁子。他穿的咱的珍珠衫,我们不在家,又不是卖物之家,他不是偷来的,是怎样来穿在他身上。先将他当贼拿,有了解元名头,还怕人说咱诬良为盗不成?

蒋瑞麟:这到有理,只是那人去了。

煖 雪:总而言之,人家的身份比咱强的多了。

蒋瑞麟:唗!不如我修书一封,绝了这个戝人,我就从此进京。煖雪。

煖 雪:有。

蒋瑞麟:看上纸笔。

煖 雪:要纸笔做甚?

蒋瑞麟:奴才,西川人的话,你莫听见吗?

煖 雪:啥莫听见。远路上的事,得知道怎么着,就当是实,又怕什么呢?

蒋瑞麟:哎!岳父母呀!(唱带板)

蒋瑞麟非不记平日恩义,你夫妻多有德最爱女婿;

我今日也只为事不由已,莫奈何断恩情写下休书;

从今后咱两家刀割水洗,蒋瑞麟无福命配你女儿。

煖雪。你将这封书信,送到王贡生家去。他若问你什么,你就说亲眼看到姦夫,穿的珍珠衫,他自然无辞可说,我从这里进京,你随后赶来。

煖 雪:晓得。

蒋瑞麟:戝人呀!我把你当就是在志气的妇人,谁知你做出这样事。早知如此,我当日就该将船上那个女子收了。哎!

(念)满腔多恨事,开口向谁言。(下)

煖 雪:咳!这一下我的事完了,还想借人家的招牌门面,谁知给人家偏做了一件好事。相公把大娘休了,明年那船上女子来了,怎能给我呢?咳!家中大娘,也太不是,你既要做那事,也该等我把媳妇娶下,你再做那些事。哎,真正害了我了。(唱箭板)

主人做事没来由,大半与我作对头;

满腔怨气向谁诉,煖雪无有下场头。(齐、下)

第八场 遇救

(四校尉引侯自远上)

侯自远:(念)江左偏安势陵替②,祸乱相乘东复西;

眉州贼兴鞭莫及,大好山河谁可惜。

老夫姓侯名自远。西州眉州人氏,官拜行台御史,奉命察看扬州一带。忽闻祭友大乱眉州,船住洞庭湖上,且探贼兵虚实,近岸之地,就是巴陵。曾有一好友,系罗荣公之外甥,名叫蒋瑞麟,向日读书西川,少年聪明,与老夫曾有数次会晤,他日必成大器。近闻已中乡解,不免差人请他前来,在此盘桓几日,他日作官,仕途又多一知己好友也。人来!

校 尉:有。

侯自远:你上岸去,到巴陵去请蒋解元,就说老夫在般上恭候。

校 尉:是。

侯自远:(唱摇板)

在当初已知他必成大器,才弱冠中解元名实相契;

为后日作一个庙堂知己,今请他来船舱盘桓一时。

(齐、同下)

陈 商:(上唱二六板)

一事不成多愁眉,管教他夫妻假成真;

悄悄至此听实信,只要瞒过蒋瑞麟。(齐)

我陈商。岳阳楼上临机用计,使蒋解元休了发妻。我到薛婆儿家去,等他休妻之后,再央媒前去,暗暗娶了,岂不是长久夫妻。正是:

(念)不涉万丈深潭地,怎得骊龙颔下珠。(下)

(王近、王婆、王三巧、晴云上)

王 近:(唱摇板)

我女来家说祥细,可恨薛婆出毒计。

王 婆:(接唱)若非晴云有义气,险些儿主仆被贼欺。

王 近:女儿不慎,结交了没行的薛婆儿,开门揖盗,阴遭祸殃,多亏晴云掌剑拒贼,始免凌辱。只将一领珍珠衫骗去。孩儿要我设法,追查奸人,讨还珍珠衫,与她出气。老汗倦于事务,幸好不曾受欺,且等女婿回来,由他出面见官,就容易多了。

煖 雪:(上引)为主为下书,急忙把巴陵。

王 近:煖雪你回来了?

煖 雪:我回来了。

王 近:你相公呢?

煖 雪:回来了,还没有呢。

王 近:奴才!你这是什么话?

煖 雪:才走到半路,这岂不是回来了,还没回来。

王 近:你怎么不跟着,就先回来了?

煖 雪:给你老人家送信来了。

王 近:是什么信?

煖 雪:想是问候信吧。

王 近:有话回来说不行吗,何必半路送信来问候?

煖 雪:他走到岳阳楼,他觉得从那边去京近点,为省盘费,从那边进京去了。着我给你老人家送信了。

王 近

:想必叫你下书,一来问候,二来还要我们与他照顾家缘。

煖 雪:咳,家缘全要你们照顾。

王 近:取信来。

煖 雪:是。(交信)

(念)分明书中无好语,急忙溜到门外立。

王 近:哎咳,好气也!(昏倒)

王三巧:爹爹甦醒!

王 近:(唱箭板)

蒋瑞麟行事太无理!

蒋瑞麟狂生!

怎忍得绝情下休书;只是长吁一口气,

两泪汪汪湿透衣。

煖 雪:胡喊什么?看这可为体面来么!

王 近:三巧儿呀!那狂妄东西,不知哪闻得你的丑声,竟是一纸休书,将你休了。好无恩情的狂生!

王三巧:哎呀,晴云呀!(唱紧带板)

你细想此事真跷蹊,怎经得外人说自己;

爹爹呀!

儿难免不孝两个字,有何面目在人世立。

王 婆:儿呀,爹娘知你此事是虚,不敢寻死。

王三巧:哎,娘亲呀!

(接唱)非孩儿愿将爹娘弃,丑名乱传有谁知;

船至江心难回避,事到头来不由已。

王 近:(接唱)劝孩儿行权且忍屈,

我的儿呀!

蒋瑞麟自然有归期;混浊难分鲢共鲤,

水清方显两般鱼。

王 婆:(接唱)从来水落石自出,远路书信论虚实;

你好似奇花遭毒雨,可怜我二老难为力。(齐)

晴 云:大娘你万万死不得,你若死了,这件事虽然是虚,也会就此生实了。等相公日后回来,小婢子与你鸣冤吧。大娘呀!

(唱二六板)

莫要短见且自安,晴云与你明屈冤;

我为此事细筹算,料他不明这机关。(齐)

煖 雪:休了也罢,吵闹些什么?有了这样的人物,还怕找不到主儿吗?

王三巧:爹爹不用气恼,你孩儿不死的了。

王 近:煖雪。

煖 雪:在这里。

王 近:你相公做的这件事,难道你这个奴才会不晓得吗?

煖 雪:在一块儿,怎么会不晓得。

王 近:你既晓得,为什么不劝他?你奴才难道也乐于做这件事的?

煖 雪:你莫埋怨别人,我难道欢喜做这事,要将我害死不成。

王 近:害了你些什么?

煖 雪:各人有事,各人明白。

王 近:你还去京里不去?

煖 雪:主意还不定呀。

王 近:依我说来,你不必到京去了。他既将我女休了,这晴云丫头,是我当年赔他的,也不必再去他家。我明日择选个吉日良辰,把晴云做你的媳妇。

煖 雪:我本意就打算不去的了。那种人呀,对于五六年的夫妻,受别人三言两句胡说,就会休了。我跟他三句话不合意又要连我休了!

王 近:胡说!蒋瑞麟呀、小畜生!我和你罢了不成!(唱紧带板)

咬牙切齿恨悠悠,

王 婆:(接唱)中为冤家皱眉头。

王三巧:(接唱)虽然掬起千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王近、王婆、王三巧下)

煖 雪:天下的事情,奇奇怪怪。哪里猜想得到,想不到这里碰上这个巧事。晴云呀!

晴 云:(接唱)晴云心中实欢喜,谁料想我二人成比翼。

煖 雪:(接唱)你不必瞪着眼儿看,咱也是个堂堂男儿汉。(齐、同下)

王三巧:(上接唱板)

负命含冤真个苦,当不得忍辱受单孤;

愁人怎当听更鼓,无奈且投洞庭湖。

(滾白)蒋郎,无恩情的贼!我不怪你闻丑声而休我,也该回家,探视虚实。贼呀!你逞你一时之怒,全不顾念别人名节,狠心如是,我和你夫妻五六年,你还不明妻的为人,倘受人辱,惟恐死之不速,还有何脸等你回来。就是别人说我行为不端,你也该迟待几时,即使珍珠衫做了凭证,你也须探清底细,岂可轻信道途之言,即陷入于死了!(唱拦头)

只为气急莫奈何,急煎煎心中如火着;(转二六)

轻风摘去桃花朵,忙忙此去赴水波。

作不得断发女曹娥,杜十娘要向湖中落;

叮咛湖神安顿我,谁向东流吊湘娥。(齐)

(四校尉引侯自远上)

侯自远:(唱摇板)

奔走路途终日忙,忧国居民愁人肠;

社稷纷扰未安康,烟尘四起徒扰攘。(齐)

下官侯自远。曾差人上岸去请蒋解元,回说他已去往西川,不能相见。人来!

校 尉:有。

侯自远:那边有一妇人,掩面而哭,莫非她要投水?你们前去,搭救她来见我。

校 尉:是。这一娘子,有甚冤枉?前边是侯大老爷,可以申诉与他,何必投水!

王三巧:不能得死,奈何奈何!老爷不要救我,我是失节之妇。

侯自远:失节之妇,必自掩丑,岂肯自言失节,故意张扬?(想)啊,是了,必非失节之人,请到船舱,听老爷问话。

卒 :这一妇人,请到船舱。(王三巧进船舱)

侯自远:这一女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却因何故投水?

王三巧:老爷!你听了!(唱塌板)

家住在湖南巴陵郡,我丈夫名叫蒋瑞麟;

夫妻们结发来夫妻倡随,互相亲多恩爱相敬如宾。

(转二六)

夫去后奴在家受人勾引,薛婆儿借宝衣怪我粗心;

并不知她借衣另有安顿,藉还衣引来了无恥奸人。

小丫环持剑砍贼人逃遁,骗去了珍珠衫留下祸根;

实盼着我夫回好报仇恨,谁料他差人来送回书信。

我父观书珠泪滾,骂声忘恩蒋瑞麟;

你绝情也该把我悯,我也是皇榜有名人。

养女不贤辱家门,今后官场怎为人;

教父受累我不忍,惟有一死能明心。

大人不必发恻隐,我就算无恥失节人。(齐)

侯自远:(唱摇板)

这些话使人难相信,既失节必不把死寻;

你随我一同把京进,我设法处置蒋瑞麟。

原是蒋瑞麟解元的娘子,错交薛婆儿,被奸人骗去珍珠衫,用反间毒计,使解元一怒休妻,以是酿成大祸。我想蒋生已经进京,你也不必回去,且随老夫一同到京,再看蒋生举动,然后设法使你夫妻团圆。

王三巧:尽在大人。

侯自远:人役们,开船进京了。(唱摇板)

堪叹世人怪事多,无意救得她命活。

投湖幸而遇见我,暂时收留女娇娥。(齐,同下)

第九场 毒害

陈怜怜:(上唱带板)

自别了多情救命郎,可怜我少亲无故乡;

煢煢孤女谁看望,不知哥哥在哪廂。(齐)

陈怜怜。自别蒋郎后,幸遇一妈妈带我到此。听说前边就要到薛婆儿家中,我哥哥就在这里,待我上前叩见。薛妈妈在家吗?

陈 商:(上引)早知狂风捲残红,自恨计谋均成空。

我只说蒋解元休了娘子,我好到王家娶妾,谁料那娘子投湖一死,早知如此,不该用反间之计。

陈怜怜:薛妈妈在家吗?

陈 商:娇滴滴的声音叫门,莫不是蒋娘子未死,到这里寻我来了?我先开门瞧瞧啊!(看)千里迢迢,你孤身一人怎到这里?

陈怜怜:苦啊!(哭)

薛婆儿:(上)陈官人,这位小娘子是谁?

陈 商:是舍妹。

薛婆儿:谁送你到我这里?

陈怜怜:我独自一人来的。

薛婆儿:好啊!(背供)陈商,你千万百计,谋人家妇女,你的妹子,独自一个,从西川走到这里,其人物即可知矣。

陈 商:数千里路,你怎么独自走来?

陈怜怜:我不怪你,你反怪我!你离家未久,蔡贼大乱眉州,姨娘一家,四散逃走。你妹子独行江岸,遇见一位少年郎君,救妹妹上船,用簾子分开内外,妹妹看他忠实可靠,就把终身许与他了。

陈 商:那少年端正,讬了终身,也是正理。

陈怜怜:他送我玉如意一只,我二人定了百年之盟了!(唱摇板)

我骨肉天涯难指望,你妹妹才敢作主张;

玉如意为媒作凭证,郎才女貌配鸳鸯。(留)

陈 商:你可曾问他姓名,哪里人氏?

陈怜怜:(接唱)名叫瑞麟本姓蒋,他本是巴陵解元郎;

可怜我无物作还偿,临别不曾诉衷肠。

陈 商:(接唱)世上冤孽多相撞,这事羞煞我陈商;

这才是周郎定计计不强,临了贴赔了女皇娘。

薛婆儿:你百计图谋人家妇女,没有到手,连性命也逼死了。你的妹妹在船上,亲口应许蒋瑞郎作妻,真是报应昭彰。

陈 商:你又为何到了这里?

陈怜怜:我别了蒋郎,在路旁啼哭,忽然来了一位老妈妈,问明祥细,她说她是巴陵人,教我上了她的轿子,一路同行同宿。她说听得一个贩珠宝的客商姓陈,在湖西岸上薛婆儿行店住居,她又带我到了这里,指了门户,她就去了。哥哥,那妈妈实在贤慧!

陈 商:这都是你哥哥平日宽仁厚德,好行善事的好报应。

薛婆儿:蒋解元给你妹子送东西,也是报应。让老身看看,解元给你送的东西?

陈怜怜:(取玉如意)妈妈请看。

薛婆儿:(接看)果然好物!待老身与你放在要紧所在。(藏玉如意)

陈官人,难得姑娘来到这里,兄妹重逢,喜事一樁!待我去买酒来,你兄妹吃上几杯。

陈 商:多谢妈妈好意。

薛婆儿:(背供)我可莫说,陈商啊,陈商,你害得别人,我怎害不得你吗!不免酒内下毒,用了转肠鸳鸯壶,好酒给他妹子吃,药酒给那陈商吃。先把陈商毒死,将尸丢在湖里,把他妹子骗到扬州地方,有了这等人物,卖得五七百两银子,何愁下半世没有受用。便是这个主意。(下)

陈怜怜:哥哥你在这里可曾续弦?

陈 商:不曾续得。有一妇人情愿要我娶她,她家中不许,把那妇人气得已投湖了。

陈怜怜:想是你强娶,把人逼死了?

陈 商:不要胡说!那妇人十分情愿,还送我珍珠衫一领,作为表记。实是她家中人不许。

陈怜怜:这珍珠衫不是男人穿的,给妹妹穿了吧。

陈 商:你穿在大衣下边,却勿令人瞧见。

陈怜怜:妹妹晓得。

(念)可喜兄妹已团圆,用心收藏珍珠衫。

薛婆儿:(上引)安排万丈深沟计,管教兄妹活分离。

陈官人多吃几杯,难得兄妹重逢。

陈 商:(唱摇板)

笑嘻嘻不住举酒盅,今夜何妨醉刘伶;

鬼神扶持古今少,平日积德有大功。

忽然只觉腹疼痛,这样怪事未曾经。(齐)

妹妹。薛婆儿你你你……(倒地、死)

陈怜怜:我的哥哥呀!(唱紧带板)

咬牙切齿恨贼婆,你害吾兄见阎罗;

鼻孔耳内都出血,分明酒内有毒药。(齐)

薛婆儿:小姑娘不要胡说!你哥哥死了,我给你寻个主儿就是了。

陈怜怜:(唱箭板)

老乞婆休再强无理,花言巧语将人欺;

鳌鱼已随水流去,枉使香饵费心机。(摔薛婆儿倒地、陈怜怜下、薛婆儿起急下)

第十场 收女

(王近、王婆、煖雪、晴云提纸上)

王 近

:我那苦命的儿呀!

王 婆

煖 雪:爷爷婆婆不要哭了。我大娘就从这里投湖的,请二老坐在石头上,待我烧纸。

王 近

:罢了三巧儿!

王 婆

煖 雪

:罢了大娘!

晴 云

王 近

:屈死的儿呀!

王 婆

王 近:(唱紧带板)

哭了声屈死的我儿三巧,

(喝场)父的儿呀!

王 婆:(接唱)你忍心丢下我二老年高;

晴 云:(接唱)你一死丢了我谁来管教,

煖 雪:(接唱)实可怜把尸着还找不着。

王 近:(接唱)常言道抓儿养女为防老,

王 婆:(接唱)谁料想父母给你把纸烧;

晴 云:(接唱)我只说官人身荣大娘头戴凤冠穿官诰,

煖 雪:(接唱)谁料想凤冠霞帔你也都不要了。

王 近:(接唱)想我儿在世……

王 婆:(接唱)温柔贤良……

晴 云:(接唱)乡党六亲……

煖 雪:(接唱)逢人说话面带笑。

王 近:(接唱)无一人不夸……

王 婆:(接唱)王家养女贤良……

晴 云:(接唱)身配解元……

煖 雪:(接唱)大娘你的福命高。

王 近:(接唱)我只说女抵半子……

王 婆:(接唱)晚局有依靠……

晴 云:(接唱)晴云的终身择配……

煖 雪:(接唱)我刚好。

王 近:(接唱)谁料想半路……

王 婆:(接唱)闪了我二老……

晴 云:(接唱)晴云只哭得……

煖 雪:(接唱)你再不要哭了。

王 近:(接唱)事到此……

王 婆:(接唱)只有转哭成怒…

晴 云:(接唱)与我大娘……

煖 雪:(接唱)把仇报。

王 近:(接唱)蒋瑞麟……

王 婆:(接唱)畜牲……

晴 云:(接唱)作的事儿……

煖 雪:(接唱)我知道。

王 近:(接唱)他进京……

王 婆:(接唱)金榜题名……

晴 云:(接唱)再好………

煖 雪:(接唱)把他告。

众 :(合唱)管教他纱帽戴不牢。

王 近

:(接唱)愿我儿魂灵江边绕,父与你报仇把冤消。

王 婆

王 近:(接唱)老了老了真老了,

王 婆:(接唱)哭的我咽喉似火烧。(齐)

王 近:儿呀!望你魂灵不要远遊,为父与你报仇!(陈怜怜上,向潮边望水)安人,那不是我儿冤魂来了!

王 婆:好象我家女儿。

晴 云:只要是我家大娘,就是鬼也要见她。

煖 雪:娘子,鬼厉害得很!

晴 云:不是我大娘,是谁家女子,含泪于杨柳堤旁。

煖 雪:谁家幼女,这时候在湖岸跑,一定不是好女子,待我去看。

陈怜怜:你是琴童呀?

煖 雪:你从哪里来?

王 近:且问那一幼女,你怎么认识我家琴童?

陈怜怜:长者不知,他主人蒋解元,在眉州船上与我订亲,所以认得他。

王 近:呀!难怪这畜牲把我女儿休了。原来是他有了这个意中人了。且慢,莫道我孩儿有丑声,即无丑声,也要揑个丑故休我孩儿,不休我儿,怎能娶这个女子。如今有了凭据,好与他作对头,与我孩儿报仇!

煖 雪:呀!世上的事,哪些儿不屈枉人。

陈怜怜:你们说什么?

王 近:这一女子,你不曾知晓。蒋解元是我家女婿,想是为了与你订盟,给我家孩儿揑造丑声,休回我家。逼得我女儿投湖自杀了!

陈怜怜:呀,有这样事啊,好无情的贼!望姐姐在天之灵,你休怪着小妹,我是出于无奈,才与他订盟。他原说有姐姐,我实望姐姐指教,不意他逼姐姐于死!(跪)明月在上,今生不见姐姐,决不与蒋郎做夫妻,若有欺心,天诛地灭!

王 近:婆儿,看这光景,都是那小畜生之过,不关那女子的事。听她言语,倒是好人物,好志气!

王 婆:你问她家在哪里,如何月夜到此?

王 近:这一女子,家住哪里,因何到此?

陈怜怜:我从眉州来,为寻我家哥哥到此,被那薛婆儿将我家哥哥害死。她想骗我,是我知觉,连夜逃走,无有安身之地。我想你是我姐姐的父母,就如我的父母一般,我今遇见二老爹娘,何愁孩儿无安身之地,爹娘请上,受孩儿一拜。

王 近:担不起,站起来。婆儿,就教我这女儿与我们相依,一来暂慰你我眼前,二来也好准备教作证,再与那个畜牲作对,为吾儿报仇!

王 婆:这到是理。女儿,到你父母家中去呀!

煖 雪:爷爷,我也不该多说话,常言愚不间贤,再也不必多收拾女儿,你老人家准备把休书订成本子不成?

王 近:唗!蒋瑞麟你这个畜牲呀!(唱紧带板)

解去烦闷消愁气,老夫今日有主意;

收养此女作凭据。

蒋瑞麟,小畜牲!

我和你今生不两立。

陈怜怜:(接唱)明晓得姐姐中奸计,对爹娘不敢漏消息;

珍珠汗衫做表记,巴陵郡中暂隐棲。(齐、同下)

第十一场 擒凶

薛婆儿:(上唱摇板)

实想骗她觅大利,不料她明眼早看出;

月下逃走担惊惧,只怕此事惹人知。(齐)

我薛婆儿。害了陈商,他妹子月夜逃走,老身这两日昼夜不安,好象陈商那厮,常在我的左右,吓的我失魂丧魄没奈何收拾家具,奔上扬州躱避。我可莫说陈官人呀,陈官人!你不要来侭着缠着,若到扬州,我请高僧高道超度你的灵魂了!(唱箭板)

如今躱去冤魂债,丢开伶俐且装獃。(齐、下)

(四校尉引侯自远、王三巧上)

王三巧:(唱塌板)

已死复生恩如山,义断恩绝旧姻缘。(转二六)

梦中几番叙旧好,醒来暗将珠泪弹;

鸾钗已分玉镜破,风箫吹破秦楼悬。(齐)

薛婆儿:(上唱摇板)

冤家路窄偏遇见,又是冤鬼把我缠;

蒋大娘不必将我赶,到扬州与你烧纸钱。(齐)

王三巧:大人,岸上就是作坏事的薛婆儿。

侯自远:呀,校尉们!

校 尉:是。(下船拿薛婆儿上船)

薛婆儿:大人,我婆子好善信佛,大老爷错认了人了,阿弥陀佛。

侯自远:蒋夫人自己问过她啊。

王三巧:你抬头看,还能认得我吗?

薛婆儿:呀!(唱紧带板)

不知几时死了我,阴曹地府又遇着;

左右多少金甲佛,牛头马面甚凶恶。(齐)

大娘子,害你的那西川陈商,我因他害你,我用药把他毒死了,与娘子报仇了。你在阴司,难道都没见吗?你那解元官人,在西川船上与陈商的妹子,订了百年之盟。你给他的玉如意,他给了陈商的妹子了。

王三巧: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

薛婆儿:他妹妹也到我家里来过,我将玉如意也弄到我手了。

王三巧:他妹子现在哪里?

薛婆儿:她哥哥死后,她连夜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王三巧:唗!你这个泼戝,定是因想骗他妹子,才把陈商害死。要在他妹子身上赚钱,被她知觉逃走,还说与我报仇。玉如意在哪里?

薛婆儿:(取玉如意)这是,请看。

王三巧:(接玉如意)大人,你知道我家丈夫闻丑声而休我,但他未闻丑声,已与西川女子在船上订盟。人常说:宣易交,贵易妻,实可鄙弃。况在未富未贵之前,抛弃结发,而亲陌路之人,实乃人情难容。

侯自远:蒋解元这不成人的东西,这样绝情!夫人不必气恼,老夫进京,再处治与他,好为夫人吐气。先将这薛婆儿处死她!

王三巧:不如锁在船上,到京再行发落。

侯自远:校尉们!将薛婆儿锁了,开船进京。

卒 :是。

王三巧:(唱浪兴)

人行恶事终遭报,(转紧带板)

思量令人恨难消;气填胸臆添烦恼,

无情的贼呀!

难道此事没下梢。(齐、同下)

第十二场 团圆

(王近、王婆、晴云、煖雪上)

王 近:(唱带板)

堪叹世事真跷蹊,倒教老夫气长吁;

颠倒善恶四个字,天地报应在哪里。

煖雪,你晓得你主人的事吗?

煖 雪:有报呢,啥不晓得。

王 近:天道无知,此方果然。把这样人也中进士,点翰林了。

煖 雪:爷爷你不知道,那天爷尃与讲良心的人作对呀。

王 近:他既然点了翰林,你夫妻应该进京,与他叩喜。

煖 雪:不去。平日不去,他坐了官了再去,是舔起来了,恐人家不容舔的。

王 近:奴才!他到底是你的主人。你二人去与他贺喜,把我孩儿的事,与他也明白明白,看他悔也不悔,好请凤冠霞帔,祭我家孩儿灵魂,我也好将这小女,给他送去。虽有愤气,终究我家女儿有些丑声,也难怪不得,真的把他能怎样呢。

煖 雪:爷爷,你也有些舔抹气儿。

王 近:唗!

煖 雪:你平日正在吃饭中间,把碗筷一摔,真跳得有七八尺高,我说爷爷你疯了,你说:我也是岁贡生,真的怕他不成,捨掉这条老命,进京击朝廷登闻鼓,与他死活要大闹一场。这是你先前说的话,今日听得人家坐了官,可是又说,我把他能怎么样,这岂不是舔抹吗?真成为不舔之舔,而善于舔者也。

王 近:到底你们去是不去?

煖 雪:我去就是。

王 近:晴云,你到京地,与你大娘白冤。

晴 云:我不为我家大娘冤枉,我就不进京去了。(下、煖雪跟下)

王 近:煖雪转来。

煖 雪:(上)还说什么?

王 近:到了京地,你老爷问你,西川船上那人怎样,你就说现在王家。

煖 雪:那你放心,他未必问这些事。(下)

王 近:苦命的儿呀!(唱箭板)

可怜你含冤冥城路,

王 婆:(接唱)凤冠霞帔付东流。(齐、同下)

(四衙役引蒋瑞麟上)

蒋瑞麟:(引)笔尖战败天下士,衣冠犹余衙炉香。

学生新中鼎甲,多蒙圣恩,特授翰林院侍讲蒋瑞麟。前日门下官,请刻硃卷,因写家门人物,写到妻子地位,不由我两眼流下泪来,若将泼戝写上,但她是我休去的人,无奈下了未娶二字。呀,戝人呀!你不作出伤门败风之事,翰林夫人非你是谁?

衙 役:(上)禀老爷,御史侯老爷来拜。

蒋瑞麟:是西川的侯御史。有请。

衙 役:是。(下)

侯自远:(上)恭喜年弟,名登鼎甲,可见老夫当日看得不错。

蒋瑞麟:皆由老先生教诲之力也。

侯自远:此系年弟聪明学力,老夫何功之有。老夫今日一来奉贺,二来要领教年弟之硃卷。

蒋瑞麟:领教硃卷,原为领教年弟的文章,谁看你出身。你家曾祖,也做过谏议大夫,年弟本是世家子弟,也不能算寒微人家。你的硃卷不能送我一册吗?

蒋瑞麟:是。人来,把老爷的硃卷取出来。

衙 役:是。(下又上)硃卷到。

侯自远:呈来。(接卷)待我一观。(看)这虞教人心中加凝。

蒋瑞麟:老先生何疑之有?

侯自远:文艺之佳,自不待言,及看到家门人物,怎么不见尊夫人列入?

蒋瑞麟:老先生,我还未娶。

侯自远:老夫之疑,就在未娶二字。老夫进京之时,令舅罗先生与我饯行,我问过令舅,令甥在巴陵娶亲不曾,令舅言道:已娶得同里王贡生之女,又说那女闺中通文,你夫妇相得亦深,怎么那时就娶,今又下了未娶二字,这是何故?

蒋瑞麟:老先生,她死了。

侯自远:怎么她死了?

蒋瑞麟:是。人役暂退。(四衙役下 )

侯自远:贤弟是一个名教才人,做了翰林名儒,竟会说此非礼伤伦之言,死了就不上硃卷了?

蒋瑞麟:死了,写她什么?

侯自远:这是什么话,死了就不算你妻子了吗?且莫说已娶到家中,成为夫妇,数年才死,即使下过聘礼,死在他父母家中,你今日也得在硃卷上写了已聘夫人某氏、未娶而亡,圣上也好赐官诰,加荣墓头祭她。为什么已经行聘,就是你的妻子,何况已娶,夫妇数年而死。既死,就该写一亡妇某氏,系同里岁贡生某公之女,也不枉她做你妻,生前未享荣华,死后也好沾些余光。把贡生的名子也写上,也不枉明眼择婿,教他也沾沾光辉,怎么说死了,就不写在硃卷上?既然死了不写,那么令祖令尊,这都是死后之人,你写了他做什么?年弟,幸而我与你无甚仇恨,若有仇恨,你这硃卷,我就凭此上本了。人道莫先于五伦,五伦莫先于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君臣、朋友,又其次者也。你对人伦源头上,这样无情,作出官来,不过奸雄贼子一类罢了,安能望其为忠臣乎?由此及彼,势必然也。

蒋瑞麟:老先生不知,这其间有些隐情。

侯自远:有甚隐情?隐情到妻子不登到硃卷上去了!

蒋瑞麟:难言矣。

衙 役:(上)禀老爷,巴陵书童和丫环来了。

蒋瑞麟:唤他们进来。

衙 役:是。(下)

(煖雪、晴云上)

煖 雪

:与老爷叩喜。

晴 云

蒋瑞麟:晴云小丫头,你还见我吗?

晴 云:小婢子做下什么事,不敢见老爷?

煖 雪:娶下这硬头老婆儿,也就够我的。起来,跪他做啥!

蒋瑞麟:老先生请到书房坐。

侯自远:这才奇了。我来拜你,好和你叙叙寒温,怎么要打发我书房坐,要在你书房坐,难道敝衙没了我要坐的房子?,我还是坐在这里好。

蒋瑞麟:巴陵书童,丫环来了,要问家中琐事,不便先生在此。

侯自远:这才奇了,我和你一处坐,我把我的心事,细对你说,彼此知己,肺胆可照,怎么年弟的家政,都不许我一闻吗?难道说一个中鼎甲点翰林的人,家中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蒋瑞麟:哎!(唱摇板)

背过身儿自思想,倒教我难以做主张;

我有心当面问其祥,这老儿张口把人伤。(齐)

煖 雪:那老儿不知是谁?怪是有趣儿呢。

蒋瑞麟:晴云小丫头,你两个在家做的好事!

晴 云:小婢子不远千里而来,不为老爷的富贵,原为大娘的冤屈而来。

煖 雪:说得对。

晴 云:(唱榻板)

自从老爷西川去,我大娘自幼爱珍珠;

薛婆儿宝来捣鬼,大娘不慎惹是非。(转二六)

错把贼婆当知己,取珍珠衫来比高低;

贼婆子眨眼就是计,大娘一时失主意。

珍珠衫借去事倒小,转眼就到七月七;

夜晚留她同乞巧,谁料她开门把盗揖。

猛听得壁上剑鸣起,

蒋瑞麟:宝剑夜鸣,就该防备。

晴 云:(接唱)忽见奸人院中立;身穿珍珠衫作凭据,

我大娘险些遭人欺,小婢掌剑贼人惧,

抱头鼠窜走如逸,急忙紧把门关闭,

主仆静待天明时。幸喜白圭不曾玷,

可惜一领珍宝衣;天明忙到王宅里,

指望官人身荣归,谁料想盼得休书至,

远近相传人皆知;夫人血泪常悲啼,

瞒过爹娘和侍婢。悄投洞庭湖里死,

可怜她含冤实有屈!

蒋瑞麟:哎呀,悔煞我了!丫……(倒)

晴 云:老爷!

煖 雪:快救,不要教死了!还在要紧的事呢,休书的稿儿,还没留在世上呢。惟恐后人不知规矩,还是把翰林才人的稿儿留下,好为后世立一法则。

蒋瑞麟:蒋瑞麟,无情贼!

煖 雪:与其那样,不如当日检点。谁哄谁呢!

侯自远:呀,怪到硃卷上不写已娶。你怕她辱没了你,不写的好,写上这样人物,辱没了你!

蒋瑞麟:蒋瑞麟,迂腐的人呀!纵然别人传言,你也该要猜测人情,就是珍珠衫为证,你也不该信以为实。哎!无情如此,你怎么愚笨到这步田地!

(唱摇板)

你枉读孔孟书毫不明理,奸人言信为真一怒休妻;

尘世上照我这无情无义,即做官也不过奸雄贼子。

煖雪,王宅二老,在家一定恨我,恐他与我不肯甘休?

煖 雪:也罢了。我来时,再三叮咛与我,还教问候你呢。内里老人家说:多多致敬你老爷,前者与他家争光,还没有面谢你哩!

蒋瑞麟:奴才,那就可知,必然是骂我的了。我屈死的她的女儿,她理应骂我。

晴 云:我大娘未死之先,常对我说:她不怪你闻丑声而休她,只恨你何不回家,探清事之虚实,却怎么只逞一时之怒气,全不顾及他人的名节,何心忍心到此?

蒋瑞麟:是。

侯自远:好丫环!

煖 雪:不敢,那是拙荆。

晴 云:她家中还与你养着个对头人,等你回来说话。

煖 雪: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胡说什么?

蒋瑞麟:他家中与我养的什么对头人?

晴 云:大娘给你的玉如意,哪里去了?

蒋瑞麟:我在西川,掉在水里去了。你问它为何?

晴 云:你给了西川船上那人了。还来哄谁!

蒋瑞麟:这个!

晴 云:那个已经寻到巴陵来了,如今在王宅候你。

蒋瑞麟:煖雪,你不是说把玉如意掉在水中了吗?怎能转到那个女子手内?

煖 雪:我怎知道,你什么时候给她的呀?(背立)这时候,我还能认你那本账吗?

蒋瑞麟:天呀!冤死我了。

煖 雪:你还莫冤死呢,还有冤死了多日的人呢。(背立)我也明知你是冤枉,我必不能做清官,为你来辨冤。

侯自远:年弟。尊夫人已死,悔也无用。老夫我另与你周旋一位夫人,就是你休了,我也可以领教领教,看看年弟的休文。

蒋瑞麟:老先生不用取笑,我把夫人屈死,我无心再娶。明日请求圣恩,捧上官诰,要到湖上祭她。祭毕之后,我把官诰丢在湖内,我也投湖一死,要与夫人携手黄泉了!

侯自远:年弟还是别娶是理。

蒋瑞麟:我决不再娶。

侯自远:你决不再娶。年弟,你哄谁,到处送人东西,还说你不娶?

蒋瑞麟:老先生,我送了谁的东西?

侯自远:别扯谎。(取玉如意)这是你的东西不是?

蒋瑞麟:这玉如意,怎么得到老先生手内?

煖 雪:这把我也弄糊涂了。

侯自远:人来,打轿回府。不堪之人,还坐甚么。(下)

煖 雪:还是你老人家正直之极!

蒋瑞麟:这个疑关,且待以后与御史再讲。煖雪,你回巴陵走一回吧。

煖 雪:做什么?

蒋瑞麟:你去搬王宅二老来到京中。

煖 雪:不用去了。他们不来,不来!每日算计和你作对头哩,还肯来京中吗?

蒋瑞麟:你对他说,我已悔过了,不久祭湖,教他老人家进京来,我把他女儿逼死,我把他二老服侍好几天,异日到了黄泉,也好见夫人之面。

煖 雪:去吗?我去,他未必肯来。(下又上)

蒋瑞麟:你去而又回者何为?

煖 雪:小人有下情告禀。晴云丫环,是王宅爷爷主张,给我做了媳妇了!

蒋瑞麟:你去吧,我早看见你们是夫妻了。

煖 雪:我走后,她服侍你,现在你更不会是从前的样儿,因为现在你坐了官,更难服侍,哪哩有不到之处,可不能遂便休了,要休时,等我回来了再看。

蒋瑞麟:唗!(煖雪下)(唱二六板)

自悔当年做事错,害得夫人见阎罗;

她二老理应埋怨我,琴童也要笑话多;

不幸御史面数说,事已到此莫奈何。(齐、下)

(煖雪与家院分上)

家 院:你可是翰林蒋老爷的书童吗?

煖 雪:是的。

家 院:随着我来。(家院扯煖雪下、煖雪又上)

煖 雪:哈哈哈哈!天下的事儿真奇怪,使人最难揣摸,谁知我家大娘未死,现在侯御史家中。怕我去到王宅,爷爷不来,唤我前去,要我回去对爷爷说明祥情,我便起程了!

(唱摇板)

世上怪事出人意,哪知今日更稀奇;

去搬二老来京地,喜鹊乌鸦难先知。(齐、下)

蒋瑞麟:(上唱二六)

昨晚独眠书院里,夜梦夫人面前立;

乌云散乱痛悲啼,浑身上下水沾衣。

煖 雪:(上唱二六)

天涯跋涉苦奔驰,这样怪事从未知。

蒋瑞麟:你回来了,他二老来了不曾?

煖 雪:我说你请他,他就跳起几尺高,他说我和他誓不两立!(喘气)他走到这几,我就跪到这儿,他走到那儿,我跪在那儿,哀告他,就象申包胥哭秦庭一样。后来由内边老人,才对处边老人家说,我们到京里走一回,不为他们,也为这个小女孩子吧,才都来啦。

蒋瑞麟:奴才,我感谢你了!

煖 雪:不用感谢。(背供)我的事情,一旦败露,只要你不处治我就够了。

衙 役:(上)禀老爷,王宅爷爷、婆婆到。

蒋瑞麟:有请。

衙 役:有请。

(王近、王婆、陈怜怜上)

蒋瑞麟:岳父、岳母,小婿罪该万死!望乞二位老人宽容。

王 婆:门婿前与寒舍增光,该无何罪?我该谢你!

王 近:再不必提起那些话了。贤婿,死后的小女不用再提了。我二老无恥,再将这一小女与你送到,千万看我二老旧日面上,你只休上一个算了。

蒋瑞麟:教我好不明白。煖雪!她是……?

煖 雪:她是西川船上那人,这事好象与你无干,事已到此,你还是把她收留了吧。

蒋瑞麟:岳父,小婿把令媛屈死,至今心愿未了。我定不娶她的。

王 近

:咦,这个。

王 婆

煖 雪:这个是时行的休法呢。

蒋瑞麟:唗!

煖 雪:与其休她,不如不要订她。连日以来,事情越转越急了!

(下)

王 近:贤婿,老夫今日,实难为说。你既不娶,原是与小女夫妻之情,当日就不该与这女子订盟。

煖 雪:禀老爷,御史侯老爷到。

蒋瑞麟:他为何又来了?有请。

煖 雪:有请。

侯自远:(上)年弟,那二老是什么人?

蒋瑞麟:是我岳父母。

侯自远:他也是个贡生朋友,怎么那样无恥。人家将他女儿逼死,也不想法报仇,有何面目又到这里来!

蒋瑞麟:老先生是怎么的!?

侯自远:得罪年弟,年弟可知老夫的来意?

蒋瑞麟:我实不知。

侯自远:老夫与你周旋,别娶一位夫人。

蒋瑞麟:老先生,你何处治之甚耶?

侯自远:这才奇谈了。

煖 雪:朋友与你贴赔礼物,将人娶的与你送来,还说是处治之甚,你把朋友这样处治了几回呢?

蒋瑞麟:唗!

侯自远:我明白了,你的念头,怕我给你娶的人物平常,我也量年弟的人物,自然要能担当起做你的夫人。人已到门,命她进来,若不如你的意儿,再休了她吧。

煖 雪:(背供)那老人姓侯,看他说起话来,就厚厚的了。

侯自远:命小姐进来。

蒋瑞麟:唗!

煖 雪:是。(下,又引王三巧上)

王三巧:爹娘呀!孩儿蒙侯大人垂救,如不然时,怎能见得父母之面!

王 近:苦命的儿呀!

蒋瑞麟: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煖 雪:就是岳阳楼上,你写休书的那回事。

蒋瑞麟:她是你大娘吗?

煖 雪:从前是我家大娘,自你休了她,可怜她就死了,再没叫过大娘。

蒋瑞麟:那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煖 雪:死的时候,忘记带休书,到阴司阎王不收,她又活回来,取休书来了。

蒋瑞麟:奴才胡说!教我好不明白。

煖 雪:要明白,你去问她罢。

蒋瑞麟:娘子,这……

侯自远:慢来,年弟,这你好象认识她的?

蒋瑞麟:她是我妻。

侯自远:你不是说尊夫人死了么?

蒋瑞麟:他(指煖雪)说是死了?

侯自远:他说死了。当然你逼着她死,她焉能不死?

蒋瑞麟:这个

侯志远:年弟。我可没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唱摇板)

你枉为男儿读孔孟,事情忠奸弄不清;

只图你一时为任性,不怕后果落骂名。

我从中虽然没法为你重圆镜,你还得恳求老岳翁。

蒋瑞麟:岳父呀!(施礼)

王 近:(唱二六板)

你既然把我称岳翁,当日何必太绝情;

我为你东跑西走,实想望你身荣幸,

你休她给我王家增光荣。

你上前认罪把你岳母请,教她从中好全成。

蒋瑞麟:岳母呀!(施礼)

王 婆:(接唱)你不必把我来奉请,自作错事自应承;

只要她愿作重圆镜,我二老一一都承应。(齐)

蒋瑞麟:那是娘子!

王三巧:我不是你的娘子。

蒋瑞麟:我的娘子呀!(跪)

煖 雪:男儿膝下有黄金哩!

蒋瑞麟:(唱塌板)

蒋瑞麟跪倒珠泪湧,前事怪我太无情;

我枉戴儒冠读孔孟,忠奸事儿弄不清。(转二六)

写休书怪我无人情,一封书劳燕③各西东;

逼你投湖自尽梦泡影,不该身死逼救星。

我那日一步身荣幸,刻硃卷泪如泉湧动悲声;

侯年兄指着硃卷骂薄幸,他原来自始至终已弄清。

休妻怪我不慎重,并不是见新忘旧和她(向陈怜怜)订前盟;

那一日船舱遇面暗送如意都是煖雪把鬼弄,到如今把我装瓮中。

你说我懞懂就懞懂,一堵墙怎挡四面风;

叫一声岳父岳母贤妻煖雪晴云陈家小姐你们原谅我这薄情种,我一死你们才心明。

王三巧:(接唱)他那里已自悔我心何忍,铁石人儿也伤心;

过去的事儿作罢论,夫妻之情似海深。(齐)

王 近:儿呀,他已知错,还是相认了罢。纵不为我二老,全当为了这位妹妹罢。可怜她听见你死,即刻对天盟誓,如不见你,今生不嫁,赤心为你,几乎误了她的终身。

王三巧:我不怪他闻丑声而休我,只怪他在未闻丑声之前,又何忍心离弃结发,竟与他人订盟。

陈怜怜:姐姐!妹妹对此,至今还是疑关。初时小妹为兵马逼迫,不得已而愿随他去,他说家有姐姐,决不再娶,隔了一时,又命琴童送我玉如意一只。

煖 雪:说那些话干啥?

蒋瑞麟:煖雪!

煖 雪:跪着里。

蒋瑞麟:这是你奴才作的好事,把我冤到今日了。

煖 雪:世事已到此日,我就实说了吧。那日我见你执意不从,我借你的招牌,与我谋事是实,不料事儿凑巧,转转折折都到了你的身上了。我明知你是冤枉,总不敢出头,总而方之,替你谋下一位夫人。小人之人物。如司马温公之读汉书,说陈平、周勃,在功罪之间也。

蒋瑞麟:唗!起去罢。

煖 雪:不是咱这语方便,委实不得如此太平。

侯自远:听来听去,西川之事,全出于煖雪之计谋,年弟实无大过。夫人,已往之事,以作罢论罢。

陈怜怜:这是你的珍珠衫,姐姐,我今日交给你吧。

王三巧:你就是陈商的妹妹吗?

陈怜怜:害姐姐的就是我家哥哥。妹妹闻知我哥哥作出败德之事,我也恨入骨髓,后来见我哥哥身穿珍珠衫,我用软言要到我手。薛婆儿见了我的玉如意,又起恶心,用药酒毒死我那哥哥,还想骗我;我见事不好,即便逃走,幸遇爹娘相救。你可怜妹妹吧。(哭)

王三巧:妹妹,我不怪你,你我今后,就是亲生姐妹了!

陈怜怜:想起我家哥哥,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因不善终,可见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望姐姐夫妻,仍复旧好。我愿侍奉二老,一生不嫁。

侯自远:既然这样,陈姑娘就住王宅,日后另行择配。

校 尉:(上)禀大人,将薛婆儿押在小房以内,忽然腹痛一死。

侯自远:哎,她不死,也要将她处死!

蒋瑞麟:恶人天诛,大快人心。后堂设宴,同庆太平。请!

(同下)

(剧终)

①“锁子铁”关中一带把从前读书不成又不能作别的事的人叫锁子铁。据说铁制成锁子后难以再打别的东西了。

②“陵替”是说網废弛,下陵上替,尊卑失序。

③“劳燕”伯劳鸟名,古诗:“伯劳东去燕西飞”是说两者分开的意思。

出 处:阿宫(第一集)/陕西省文化局编.—西安: 陕西省文化局编印, 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