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宫腔《玉瓶赠金》剧本
说明
宋时,广陵穷书生邵子秀和樊祥,应试不第,分道回家。樊祥途中招赘乞儿团头之女金玉奴为妻,在金家读书。邵子秀贫困苦学,饱受其岳父黄璋和襟兄胡懿凌辱。幸岳母贤明,以送春酒为名,玉瓶内暗藏黄金,得以度日,进京应考。后邵、樊考试均捷。邵子秀因写嚇蛮书退了蛮兵,得封相国,微服还乡,这时胡懿捐得驿丞官,趾高气扬,宴前依然凌辱邵子秀。恰好粮道孙智来拜丞相,黄璋始大窘。邵子秀感岳母玉瓶赠金之德,尊敬如昔。樊祥初官知县,即厌金玉奴出身微戝,推入江中,意图另娶高门。玉奴被孙智救起,收为义女,并以己女名义许樊祥为婚。洞房中,金玉奴痛打薄情郎,孙智又将樊祥罸跪庭前,经邵子秀讲情,玉奴才算罢休。
场目
第一场惆 怅第六场害 命
第二场招 亲第七场遇 救
第三场拜 寿第八场荣 归
第四场送 瓶第九场棒 打
第五场进 京第十场和 好
人 物 表
邵子秀 生 胡 懿丑 生
福 儿 丑 黄 选外
樊 祥 小 生 黄玉梅贴 旦
金 光 老 生 黄玉桂小 旦
金玉双 小 旦 白 氏老 旦
仓 儿 丑 中 军杂
孙 智 武 生 丫 环旦
黄 璋 老 生
第一场 惆怅
邵子秀:(上念)人贫双月少,衣烂半风多。①(坐)
(诗) 君子人贫志不贫,莫把苦楚告别人;
梧桐叶落根还在,要候枝叶等来春。
小生,广陵人低,姓邵名金,字子秀。二老爹娘去世,终鲜兄弟,自幼身八黉门,只因皇王开科,我主意上京应试,不料西南贼子造反,圣天子掩闭了科场,令归故土。好不惭愧人也!
福 儿:(上念)有福之人人侍奉,我小子无福侍奉人。
禀大叔!我樊大叔到了,你传呢不传?
邵子秀:唉!有请。
福 儿:有请樊大叔!
樊 祥:(上念)风吹破衣难遮体,一片东来一片西。
邵子秀:仁兄到了。
樊 祥:是我到了。
邵子秀:仁兄,请来见礼。
樊 祥:与贤弟还礼。
邵子秀:仁兄请坐。
樊 祥:贤弟,你我一同坐了。
邵子秀:这是仁兄,你我弟兄,上京以来,西南贼子造反,圣天子掩闭了科场,今归故里,好不惭愧人也!
樊 祥:贤弟不必悽惨,贤弟的才智,不难封侯拜相。今科不中,还有下科。
邵子秀:仁兄过奖!
福 儿:大致我樊大叔刚外话说的对着哩。今科不中,还有下科。下科不中,还有下下科哩。
邵子秀:奴才不必多言,你且打点行李,你我起程。
福 儿:进京还想得中?贴赔盘缠,尽不相干。
邵子秀:(唱)实想说上京来名登金榜,哪料想圣天子掩闭科场。
弟兄们回故土心中惆怅,何一日戴乌纱站立朝堂?
樊 祥:(唱)贤弟你有才智后会有期,有何难戴乌纱身穿紫衣。
恨逆贼无故的边庭造反,圣天子掩科场坑煞寒儒。
(同下)
第二场 招亲
金 光:(上唱)想当年不得时受过贫淡,我也曾大街上寻吃讨穿。
幸喜得有苍天爷把我怜念,从今后再不为衣食作难。
小老金光。想我当初不得时,以在大街市上,当一个团头,多蒙苍天保佑,堆金积玉,麦米积仓,人称我员外,平生志愿足矣。安人去世,只留一女,起名金玉奴,冤家生的心灵手巧,想与她招一门郎女婿,不知小女心爱甚等之人?不免和女儿商议。丫环!(内应:有!)有唤你家姑娘。
(内白:爷爷唤姑娘哩)
金玉奴:(上念)窗前刺鸳鸯,终日在绣房。
生母去世早,含泪想亲娘。
爹爹万福!
金 光:我儿少礼,那旁有座,坐了再好叙话。
金玉奴:孩儿告坐。请问爹爹,唤孩儿到来何言教训?
金 光:儿呀,那有常常教训之理,心想与我儿招一门郎女婿,和我儿商议。
金玉奴:孩儿终身,上从父母,何必与孩儿商议。
金 光:不知我儿心爱甚等之人?
金玉奴:唉!
(唱)未开言忍不住腮边泪掉,不由人一阵阵珠泪双抛。
老爹爹在世上男缺女欠,儿怎肯离爹爹分离两边!
儿不愿随他们穿罗掛缎,潘安貌石崇财孩儿不贪。
金 光:儿呀,你且择了清高的二字,为父与你怎样择婿?
金玉奴:唉!
(唱)那怕他大街上寻茶讨膳,只要他人物好可通圣贤。
金 光:赶我儿这样说起,还爱读书之人?
金玉奴:唉!
(唱)读书人你孩儿那是情愿,读书人方随在你儿心间。
(提)
金 光:自古常言讲的确好,不图千顷田地②,只图一个好女婿。
院 子:(上)禀爷爷,樊相公提的墨水葫芦,在咱门前留诗哩,要见爷爷哩。
金 光:唉!你这奴才怎么样了!
院 子:好爷哩!娃这几天跑后哩,得空还走肚哩,娃我提不起桶子了。
金 光:你且退下。玉奴我儿,你且回避。仓儿,有请樊相公。
院 子:樊相公,我爷爷员外请你哩,走快些,麻利些,我娃些些的站不下来。
樊 祥:(上)唔嘿!
(念)只为家苦贫,去求富贵人。
员外万福!
金 光:相公少礼,那旁有座,坐了再好叙话。
樊 祥:员外上边谢座!
金 光:请问相公,到此为何?
樊 祥:员外不知,只因西南贼子造反,是我想奔往军前吃粮献策,无有路途盘费,奔往你处,乞求员外将我周济。倘日后有期,加利奉还。
金 光:相公,当今吃粮的人儿多,成名可有几个。我有一言,讲出口来,从不从只在你心,千万莫要烦恼。
樊 祥:员外有何贵言,请讲,无不从命。
金 光:我有一女年方二八,心想许你足下为婚,日后接我的晚局,不知相公可曾应允?
樊 祥:小生情愿,只是家贫,无有物品拿出。
金 光:你我一言为定,岂学三家村那爱财之人!先谢过相公开通。我想丁寅丁卯,今天日子就好。仓儿!
(内应:有!)有请樊相公书馆更衣。
仓 儿:樊姑夫,走,跟娃在那穿走。你老人真是办事的手。
金 光:丫环!(内白:有!)与你姑娘梳头挽髻,撒了拜毡。(内吵声)
仓 儿:都是做甚么的?
(内应:贺喜的客)
仓 儿:禀员外,街头上众人来与员外贺喜。
金 光:西廊设宴,吩咐你家姑爷,与客人看酒。
仓 儿:都走!都走!跟我在外吃走。
金 光:(唱二六)
今日里招下个秀才女婿,这才是有银钱富贵有余。(下)
第三场 拜寿
孙 智:(上)下官孙智,奉王旨意,寿阳辖民。人役们,打轿以奔寿阳。
(唱带板)
谯楼鼓打五更寒,铁甲将军夜过关。(下)
黄 璋:(上唱二六板)
昔日在朝一品官,告老辞别回家园。
但不知何事受天鉴,半辈无子实可怜。(提)
老夫姓黄名璋,字景书,与宋为臣,不知何时伤天害理,半辈乏嗣无后。夫人白氏,所生二女,长女玉梅,许与胡家,他家富贵。二女玉桂,许与邵家,他家贫穷,日每哭来者哭去,是我为父母的,实是于心不安。这话莫说,今是老夫寿诞之日,两个女儿必然前来拜寿,一来拜寿,二来问他家缘之事如何?
院 子:(上)走!
(念)但愿区区勤耕稼③,实不愿作他家奴。
禀老爷,我胡家姑爹姑娘到。
黄 璋:传出有请。
院 子:有请!(暗下)
胡 懿:(上)岳父身旁却好?
黄 璋:贤婿承问。一年一遭,多累你们。
胡 懿:岳父话讲哪里,抓女儿就为堂前行李。
黄 璋:噢,是礼。
胡 懿:是礼,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黄 璋:是。
胡 懿:是么。青柿子以礼,红柿子以礼。
黄 璋:哆!
胡 懿:唉呀!还有临潼的红火晶④莫说。
院 子:(上)禀老爷,我家二姑娘到。
黄 璋:命我儿进来。
院 子:有请二姑娘!(下)
黄玉桂:(上唱)一路上哭的我恓惶泪掉,家贫穷无度用常把心操。
老爹爹寿诞期孩儿来到,走上前双膝跪珠泪暗抛。
(提)
爹爹万福
黄 璋:我儿站起去。
黄玉桂:爹爹恩宽!
黄 璋:儿呀,内宅和你母亲相见。
胡 懿:嘿嘿!我当何人,原是没娃子他姨到了。
黄玉桂:姐丈到了,请来见礼!
胡 懿:来么,作一下。
黄玉桂:姐丈身旁却好?
胡 懿:小姨子,你好?
黄玉桂:岂敢?
胡 懿:岂干烟干!……
黄玉桂:嗳嘻!(下)
胡 懿:嘿,把他的,一下弄串杆子⑤啦。
院 子:(上)禀老爷,我邵姑爹到。
黄 璋:哼哼!命他自己进来。
院 子:是,唉,唉,老爷做回官来,怎样成了这样的人物!不要说他是你的女婿,即就是家门的侄子,也要对旁人待的厚些,才是你作大人的局面,怎么连个请字也不搭。我不免搭个请字。有请邵姑爹!
福 儿:(上)黄选哥。
院 子:请到里边!
福 儿:你老爷见了我,吃了葡萄喝了醋了,见了我一下酸了心啦。大叔,你走,你一路哭的怎的?
邵子秀:(上)唉!
(唱带板)
休笑我赤须龙苦多难多,时不来我也曾将养鳞角。
有一日春雷震就地起火,生雷电驾毫光纵横碧落。
岳父万福!
黄 璋:呀,哏!
邵子秀:唉,嘿!(摩捶)
胡 懿:站远些!
邵子秀:唉唉,好一岳父,这就不是,小婿不远千里风尘,前来与你拜寿,为什么以白眼视人?唉,是了!想是我衣不遮体,貌不压人,这是时也运也,他日有期,还活不到你那个地位。
黄 璋:我看未必能成正果。
邵子秀:休笑我朽柴无焰,哪料寒灰生烟。
黄 璋:我看你穷根紮就,你还想一步登天。
邵子秀:你也料不就。
黄 璋:我料就了。
邵子秀:唉!你也料不就。
(唱带板)
孔夫子不得时列国遊转,孙百龄⑥遭大祸猪狗同眠。
论才学破五车曾读万卷,有何难驾云雾一步登天。
(提)
白 氏:儿呀,随着娘来。(黄玉桂随上)
(唱)母女们在小房摆开酒宴,忽听得前庭间闹闹喧喧。
我老爷坐一旁杀气满面,邵子秀他主仆珠泪不乾。
(提)
贤婿到了。
邵子秀:是我到了。
胡 懿:咱家外噢⑦跑到跪到这里,问你来啦,都没有个大小了。姨,我来啦。
白 氏:站开,哪个问你。
胡 懿:嘿嘿!我已经来了么,姨斜顺⑧不爱我。
邵子秀:岳母万福!
白 氏:贤婿少礼。贤婿这般时候,还未出仕坐官。
邵子秀:岳母,时运不来,也是无法奈何。
黄 璋:说什么时运不来,即就是天爷下纱帽,也未必下在他的头上。
邵子秀:唉!(摩捶)
福 儿:大叔,你走回,你把这亲戚当啥的走哩。把啥好席面端上,那你吃呷,你走回。
邵子秀:好不气、气、气煞人了!(下)
白 氏:贤婿转来,贤婿转来!
院 子:我姑爹走的远了。
白 氏:有志气的人耶!老爷过来。
黄 璋:夫人,讲说什么?
白 氏:邵生今天前来与你拜寿,走去为何?你说。
黄 璋:休提那个穷鬼。
黄玉桂:娘,你那门婿走去,你儿有什么面目在此,我也就此走了。(下)
白 氏:女儿转来!
院 子:我姑娘也走的远了。
白 氏:唉!老爷,你做回官来,怎样成了这样的人物,邵生衣物虽不整齐,貌象十分轩昂。老爷,亏你得时的太早。
黄 璋:满口胡道!
白 氏:你把百姓教成啥了!
黄 璋:老是这样长咀。
白 氏:就是长你外咀。
黄 璋:老乞婆!当真了不得了!
白 氏:娘苦命的儿呀!
黄玉梅:妈,我妹子走了走了罢,外黑肮脏,你想了,还有伢娃⑨哩,你想她咋哩。
白 氏:谁还爱你这蠢才!(下)
黄玉梅:你不爱我就是,你不爱我,他就有爱我的个人哩。
胡 懿:岳父!
黄 璋:贤婿讲说什么?
胡 懿:岳父你看外邵生贫了,家中也连什么好衣服也没有,把谁外借穿一领到这里来,与他脸上好看,也与他祖宗增光辉,他就是穷气那个样子,岳父,那不是与你拜寿来的,故意弄你来的。
黄 璋:看他穷了,穷成那个样子,他还是时也运也,何难到我那地位。
胡 懿:唉嘿,呸!不是我岳父将外千金姑娘与你做媳妇,我料你娃,一世世没有媳妇老婆,净浪当⑩呢。岳父你看,邵生今天穷了,穷到不堪之地,入于下流,难道把外千金姑娘,与下流人作妻不成?
黄 璋:呀,嘿呸!噯吁……(下)
黄玉梅:噯,伢娃掉(11)!相公过来。
胡 懿:娘子讲说什么?
黄玉梅:相公,你在我父面前说哩,话赶*(左中右外)说出来了。
胡 懿:娘子,口角里没收住,赶外出去啦。
黄玉梅:唉,相公你看我父上了气了,我妈还不爱了,相公,妇人凭的娘家,我但没我娘家,你就没有舅家啦。
胡 懿:你先出(12),你看娃争的成色,我没丈人爸了,就没有我舅家啦,看你差的杆杆子可少。
黄玉梅:相公,是你没你丈人家了,相公,咱要银钱做啥哩?
胡 懿:要银钱与你买的吃糖呷。
黄玉梅:咱明天再不吃糖了。依我心想,我父爱的外做官之人,依我想来,把银子带上进京,打点一官半职,到我娘屋家中,我爸爱你,少不下还要爱我。
胡 懿:没看得出,这尖尖脚把我踢肿了。
黄玉梅:相公,原是一句话提醒了。
胡 懿:娘子,你提了盒子。
黄玉梅:相公,你与为妻备了骡子。你我回。
胡 懿:(唱)一句话错出口岳父变脸,
黄玉梅:(唱)叫相公出此言太得不堪。
胡 懿:(唱)此一去到京地银子打点,
黄玉梅:(唱)那时节与先祖改换门面。(下)
第四场 送瓶
院 子:(上唱二六)
在府下我领了夫人差遣,怀儿内抱玉瓶邵家拜年。
老奴黄选,领了夫人言命,抱玉瓶美酒,与邵家拜年一回了。
(唱)我老爷在朝中身为官宦,邵姑爷时不来受人厌烦。
老夫人暗地里将我差遣,怀儿里抱玉瓶邵家拜年。
(下)
第五场 进京
(邵子秀、黄玉桂同上)
邵子秀:(唱慢板)
我祖先也受过皇王职官,与他家去拜寿无脸回还。
自古道君子贫不把天怨,孔子曰之富可求吾愿执鞭。
在陈蔡绝粮食子路慍见,一箪食一瓢饮要学颜渊。
杀人的天呀!
黄玉桂:(唱二六)
恨苍天今杀我夫妻两个,家贫穷无度用衣又单薄。
这也是时运坏瞒怨那个,无其奈在家中点点泪落。
福 儿:(上唱二六)
实想说拜春年去饮美酒,人人见把门关不肯款留。
行一步我来在邵家门首,站立在门儿外长把泪流。
(提)
唉,苦!(哭)
我福儿的便是。想二老去世,与我丢下美美一份家产,被我娃小里不省人事,看鸽子、弄鹌鹑、掷骰子。把牌抹,先卖庭、后卖户,卖了骡子共大马,碾子卖了一转,碨子卖了一扇,穷啦!是我心想当个小子,侍奉个人,心想投现任的官府,偏有两个瞎朋友,言说福哥哥,你没投现任的官府,前边有人,有你受的好苦,你打听那种少年读书之人,你从笔墨下将他服侍,日后功名高发,你就是上手的掌家。听他之言,我今也打听,明也打听,到我爷这里好,这里进门,呜!——进了个学,自从进学以后,一年弄的不及一年,一月弄的不及一月,一日弄的不及一日,就打了断顿了,把人饿咋啦!今是春元佳节,实想与人家拜个年,饮得几盅盅美酒,没料这炎凉世事,老远看着福来了,把门关了,奴才不吃我的旦旦馍几天,竟然见了我,白眼视之。唉,回家与我大叔、大娘,叩下一个头,饿穷是本等,富贵是命,唉,唉!人家也过年哩,门上头绿绿红红的,这我门上没个啥,这谁与我门首巵一堆娃屎?(开门)(拌倒一下)这人没钱了恓惶,门坎都叫唤哩,唉,唉!你看把这两口饿的立不起来啦!大叔、大娘在上,福与大叔、大娘叩过春元佳节。
邵子秀:福,站起去。
福 儿:大叔、大娘恩宽!
邵子秀:你哪里来的那些穷礼来?
福 儿:大叔,外人穷啦,连规程礼仪都穷啦?唉,大叔,这时候未曾祷告灶君爷爷。
邵子秀:无有银钱去买纸马,拿什么祷告灶君?
福 儿:唉,人穷了一年啦,那神总要新鲜、新鲜。大叔,娃想了一个祝神之物。
邵子秀:什么祝神之物?
福 儿:要水一碗,烧火柴一条。
邵子秀:唉嗨!那岂是祝神之物。
福 儿:大叔,娃也知道不是祝神之物,想昔日有个吕蒙正先生,腊月二十三日,要水一碗,烧火柴一条,大叔不信,有四句诗奉上。
邵子秀:你且讲来。
福 儿:大叔请听!
(念)一股柴香一股烟,打发灶君上青天;
玉皇若问凡间事,吕蒙正夫妻实可怜。
邵子秀:福,那是个故事。
福 儿:大叔,我知道是个故事,到咱家跟前就成了实事啦。大叔,这是一句吉利话。
邵子秀:什么吉利话?
福 儿:日后把那人中了状元啦。莫比你老人家还有中状元之福?娃跟上你,还要吃几天香哩。
邵子秀:福,我也无福中状元,我贫了,用不起书童了,你别寻一个富贵之家,你快逃你个活命去吧。
福 儿:噯!这我爷凉我的馍哩。大叔,你和娃取笑哩,还是说实话哩?
邵子秀:哪个和你取笑。
福 儿:唉,我的大叔呀!
(唱二流)
有福儿跪倒地泪流两行,大叔大娘听心上。
我大叔侍娃多恩义,我大娘侍娃如手足。
主仆们要死死一处,宁死不把大叔离。
邵子秀:(唱)见福儿跪倒地泪流两行,
(浪头)那、那是福!唉噯,我的福哥!
珠泪滾滾洒湿衣,从今后把你当兄弟,但愿老天多提携。
福,站起去。
福 儿:大叔,你把话说明,娃我就起来啦,你把这话说不明,满说把我跪坏,即就是我跪朽,也不起去。
邵子秀:也罢!你我要死,死在一处吧。
福 儿:这不了啦!大叔,不咋不咋,自古常言讲的好,三人是一心,黄土变成金。只要是一心,把这饿下九十六天没乱,出得门去,旁人见了福,说你大叔把你饿的脸黄的,我说好、好,我大叔过年呷,割的肉太多了,把我娃吃的顶住啦,说外话哩。
院 子:(上念)去步来路远,不觉到门前。
邵姑爹,开门来。
邵子秀:福,何人叩门?你快去看。
福 儿:大叔,看啥哩,谁还与咱拜年,看上咱与咱拜年,比咱还穷,比咱富的就不来,如今都是锦上添花,哪有雪里送炭的。(开门)唉!你乾叫唤啥哩?原是黄选哥到啦。叫我把我黄选哥接住,黄选哥请进,这瓶里是啥?噢,是烧酒,我闻着。客来啦,客来啦!
院 子:姑爹姑娘在上,老奴黄选与姑爹姑娘叩过春元佳节。
邵子秀:黄选,站起去。
院 子:姑爷姑娘恩宽!
邵子秀:黄选到此为何?
院 子:姑爹、姑娘不知,是我奉了太夫人差遣,怀抱玉瓶美酒,与姑爹、姑娘祝贺春元佳节。
邵子秀:黄选,你看我岳父恶我,你将美酒抱回,我万万不能用。
黄玉桂:相公莫可,我母命黄选把酒抱来,你若不用,将酒抱回,我母一见,必然啼哭。
福 儿:大叔,我大娘外话说的对着哩。我太婆命黄选把酒抱来,你若不用,将酒抱回,我太婆必然啼哭。依娃心想,天气寒冷,将这酒暖煎,大家喝上几盅盅,打打寒气。
邵子秀:唉,无有一把柴火,拿什么去暖?
福 儿:你看穷不穷,连暖酒的一把柴火都没有,待我把这门上的门簷取坏。
邵子秀:唉,门簷坏了,门户不关了?
福 儿:大叔,贼娃子还看上咱的啥呷!唉,大叔,这是个吉利话。
邵子秀:什么吉利话?
福 儿:哟!想昔日有个百里奚,上京的时候,炊粥不熟,将门上扊扅弄坏,日后把那人拜了秦国宰相了。
邵子秀:新年新节说啥哩。
福 儿:不要言传,看把气冒了。待娃去办。
(唱)想昔日有个百里奚,炊粥不熟坏扊扅,
日后秦国拜宰相,他一家大小笑微微。
大娘暖酒来。
黄玉桂:唉!(唱慢板)
我的娘为女儿心中牵掛,日每间在他家珠泪巴巴。
送来酒她必然要作准备,为暖酒拆坏了门的扊扅。
福 儿:大叔,行啦,煎啦,请来用酒。
邵子秀:无有盃子,该拿什么去用?
福 儿:唉!你看穷不穷,连个盃子也没有,大叔你不胜乘煎吹个喇叭。唉!娃取笑哩,下房有娃吃饭的个二缽缽哩,待娃去摸去,吹个喇叭不好看,没奈何房里取老碗。你瞅,就是这个缽缽子,虽然大,盛酒可酌量些。大叔请酒。
邵子秀:我不用。
福 儿:大娘请酒。
黄玉桂:我也不用。
福 儿:大叔大娘不用,黄选哥。
院 子:有。
福 儿:这是你的酒,你八分也不喝。
院 子:是呵。
福 儿:看咋着哩,看咋着哩。不用了,我爱喝几盅盅酒,待我给咱喝。
邵子秀:唉,苦呀!
福 儿:唉,不喝啦,喝啥哩。
邵子秀:奴才你怎么不用?
福 儿:我刚把酒端在手里,你就在外说,苦呀!我不喝啦,我喝啥哩,我喝杀猪刀子哩,到底喝黄汤,我不喝啦,喝啥哩。
邵子秀:奴才,我哭那美酒是玉瓶抱来,我家用瓦缶之物,因而啼哭。
福 儿:大叔,你老人怎读书来?岂不知朱子家训有云:“瓦缶胜金玉”。
邵子秀:你奴才哪来这些文话?
福 儿:好爷哩,娃外肚子空空如也,零零碎碎,与你老人家提水磨墨听下的。
邵子秀:你且用去。
福 儿:话说明了,我不用是咋哩,凉的沙温啦,肠子肝花迈开,斗水下来啦!这酒是豌豆做下的,咕溜溜的滾下啦,待我把酒着起。唉!把活做下啦,把这玉瓶烧炸啦!
院 子:哎呀!怪道抱沉重,原是一锭金子。
福 儿:唉,黄选哥,外啥?
院 子:金子。
福 儿:外是金子?大娘快捞金子,唉,把他的,把我吓了这一下。唉!待我再看起来,还是一块,大娘快捞金子。你可不敢喝酒,我一个给咱喝,越喝越多哩。唉,胀的肚子撑不住,只要有金子,那怕把这苦肚子喝的胀破哩。唉,我也不倒了,与他吹喇叭起,唉,我就把他的。
邵子秀:唉!
福 儿:我耍哩,没有玉瓶咱着呢?
院 子:我便告辞。
邵子秀:福,送客。
福 儿:唉,我知道,送客是我的活,黄哥你看你犯的啥罪,闫王爷差小鬼把你解锯分身哩。
院 子:唉!你醉了。
福 儿:唉!把这淡水水子,喝上七井八涝池,是咋呀!把你这玉瓶抱住,这个年你与我常拜着,听我把来的日子,吩咐一下,来个正月十五,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八,王月端午,六月六,七月七,八月十五,揑住。就不要你来啦,我家赶你家富贵啦,因而不要你来啦。
院 子:请了!
福 儿:请了,请了!大叔,我娃这一下有了主意了。
邵子秀:你有什么主意?
福 儿:将这两锭金子量成麦,吃,吃,吃,吃完了可饿。
邵子秀:唉!
福 儿:娃说笑哩,将这金子与我大娘丢下一锭,*米买面,你我主仆带上一锭上京,打听宗师(13)下了马时候,何愁一战而不成功。
邵子秀:好,好,好!你我主仆一奔京地。
福 儿:走,京里花花走。
邵子秀:(唱二六)
感不尽岳母的恩情甚大,这恩德倒叫我何日报答?
黄玉桂:为妻送相公。
邵子秀:娘子免送。(同福儿下)
黄玉桂:(唱)送得相公出门去,不由叫人操心中,
若要我把心放下,除非他主仆转回程。(下)
第六场 害命
樊 祥:(上念)幸喜上京身荣贵,官至寿阳辖万民。
下官樊祥,上京得中,寿阳辖民,命人去接家眷,怎么未见到来?
差 役:禀老爷,家眷到。
樊 祥:传出有请,
金玉奴:老爷万福!
樊 祥:与夫人拜揖!
金玉奴:老爷请坐。
樊 祥:夫人请!请问夫人,岳父怎没来?
金玉奴:老爷不知,我父病故了。
樊 祥:噯呀!夫人莫要啼哭,若到寿阳,请些高僧高道,超度岳父亡魂归天。艄公,与老爷开舟。
金玉奴:(唱慢板)
和老爷坐船舱喜笑满面,听为妻把当年细说心间。
想当初不得时天不怜念,我的父留你在我家招男。
幸喜得上京来名姓高点,夫妻们到寿阳去把民管。
(下)
(孙智带中军下)
中 军:禀大人,来在洞庭湖。
孙 智:噯嘿!洞庭湖是天下第一的美景,在此地赏玩三日,开船以奔广陵。
(唱带板)
洞庭湖这美景十分可玩,又只见岳阳楼实在美观。
(下)
樊 祥:(唱二六)
和戝人这几日时久生厌,她本是团头女出身不堪。
同僚知骂下官十分羞惭,因此上倒叫我常掛心间。
下官樊祥。想我当初错了主意,娶下团头的女儿,到后来生得一男半女,后世人叫骂必是团头的外甥。今天晚上,江湖月明,哄戝人出舱,我用计将她推,推……唉呀呷呷!我用计将她推入江中,若到寿阳,拿我这七品县印,还娶不下三两个夫人,便是这个主意。丫环,有请夫人出舱。
丫 环:(上)老爷唤夫人哩。
金玉奴:(上念)眼跳心又惊,必有错事情。
老爷万福!
樊 祥:与夫人拜揖!
金玉奴:请问老爷,唤妻出舱,讲说甚么?
樊 祥:夫人,你看今夜晚上,下官心慌瞀乱,观见江清月明,唤夫人出舱,你我夫妻以在船上玩月,与下官消愁解闷如何?
金玉奴:既然如此,老爷你且前行。
樊 祥:夫人莫可!你我今夜晚学个百姓人家,我们妻前夫后。
金玉奴:那为妻我就大胆!
(唱慢板)
和老爷在船舱曾把景玩,又只见水面上不同一般。唉呀,唉呀!
樊 祥:夫人怎么样了?
金玉奴:唉呀,老爷快快进得舱来,为妻害怕的要紧。
樊 祥:夫人,有下官在此,不怕什么,夫人,你往水面上看,又有一个好景,你且看来。
金玉奴:哪是?
樊 祥:下水去罢!(推金玉奴落水)可喜,幸喜将戝人推入江中。艄公!我和夫人玩月,将夫人掉在江中,何不搭救。
(内白:今夜晚上,神哭鬼嚎,难以打捞。)
樊 祥:既然这里站不得,即速开船,以奔寿阳。
(唱带板)
幸喜得将戝人推入江内,到寿阳取妻小方遂人心。
第七场 遇救
孙 智:(上唱塌板)
坐船舱不由人喜笑满面,洞庭湖这美景十分可观。
天连水水连天当真好看,又只见手下人来对我言。
中 军:(上)禀大人,有一妇人投江,被水夫救下,幸未得死。
孙 智:唤进前来,问一个明白再去。
中 军:这一妇人向这里来,我大人问话。
金玉奴:大人!我是天地间的弃物,誓不为人,大人何必救我。
孙 智:这一妇人,因为何事投江?缓缓的讲来。
金玉奴:唉,唉,唉!
(唱滾板)
我只说魂遊阴曹去,谁料想还在人世间。
大人既问来路情,咬牙切齿说不出。
奴家本是寒家女,我的父金光人人知。
有一个读书樊公子,傍门提诗是寒儒。
我的父一见多怜念,留他门郎招女婿。
送他南学读书礼,奴家一夜永不离。
大比之年上京去,一家人送他奔京师。
幸喜上京身荣贵,官至寿阳管万民。
贼人自觉得了志,用手一推染黄泥。(提)
孙 智:啊呀,咳咳!你看寿阳县,是我所管之地,他到那里,提他到来,好与你大大的出气。
金玉奴:大人,我宁可削发为尼,决不与他做妻。
孙 智:是我心想收你为一义女,不知你心意如何?
金玉奴:待孩儿拜过爹爹!
孙 智:我儿站起去。
金玉奴:爹爹恩宽!
孙 智:丫环,与你新姑娘换了水衣。
丫 环:姑娘,随着我来。(同下)
孙 智:我也不在这里站了。中军,吩咐艄公开舟。
(唱带板)
听言满腔都是气,可恼樊祥那东西!
到那里提他要出气,金小姐声名数第一。(下)
第八场 荣归
邵子秀:(冠带上唱倒板)
一根笔战番犬仍回原地。
本公邵子秀。我主仆二次上得京来,不料西南贼子造反,是我以本古人行权之法,写了嚇蛮书退了胡儿。圣上心喜,封我一品宗礼相国之职,是我奉王旨意,回家荣乡祭祖,我是怎样的行装?人来,(中军上)有唤千户官。
中 军:有请千户老爷!
福 儿:*(左口右尔)嘿,卑职参见相爷!
邵子秀:千户官请起。
福 儿:请问相爷,唤卑职到来,何事商议?
邵子秀:这是千户官,是我奉王旨意,回家荣乡祭祖,我是怎样的个行装?
福 儿:相爷仍然扮成从前患难中的书生,先到外黄璋府中,看他待相爷如何?待的好,前仇不究;待的不好,处治他交给小官。
邵子秀:既然如此,这是前得牌,命人下奔孙大人,就说相爷他回家荣乡祭祖,叫他密密莫走消息。哪家走了消息,哪家掩门听参。
福 儿:人来,这是前行牌,下与孙大人,就说相爷荣乡祭祖,叫他密密莫走消息。那家走了消息,掩门听参。还不退下,该死的王八蛋。有请相爷换衣!
邵子秀:*(左口右尔)嘿!这是千户官,看我可象从前患难之中的书生?
福 儿:象,才说象哩。
邵子秀:(唱带板)
莫学季子金裘敝,仿佛梁鸿孟光妻。(同下)
黄 璋:(上唱二六)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失却寸金还犹可,失掉光阴哪里寻。
院 子:(上)禀老爷,我胡姑爹姑娘到。
黄 璋:他是怎样的行装?
院 子:他如今也是乌纱紫衣。
黄 璋:传出有请。咳嘿!(笑)
院 子:有请!(下)
黄 璋:唉,哏哏!那样的人!
胡 懿:(上)岳父身旁却好?
黄 璋:贤婿承问。贤婿呀,你如今也是乌纱紫衣。
胡 懿:岳父不知,是我上京打点了长安的个驿丞官官。
黄 璋:大小的官,都是一个趣味。
胡 懿:是么,大小皆官,都是一个趣味,不管谁见了我,都要叫爷呢。
黄 璋:哼!
胡 懿:我的爷,可要紮咀啦,决不要你把我叫爷。
院 子:(上)禀老爷,我二姑娘到。
黄 璋:命我儿进来。
院 子:是。有请二姑娘!(下)
黄玉桂:(上念)低头暂不语,早已知消息。
爹爹万福!
黄 璋:我儿少礼,内宅和你母亲相见。
黄玉桂:爹爹恩宽!(下看)
胡 懿:看啥哩?如今坐了官了,决不能和你说话。
黄玉桂:哼!(下)
院 子:(上)禀老爷,我邵姑爹到。
黄 璋:哼!将那人还未曾得死。
院 子:老爷,天不要命,岂奈他何。
黄 璋:命他自己进来。
陈 子:是。我可没说邵姑爹、邵姑爹!我老爷如此的待你,你又跑到这里做什么里来了?噯,不免搭个请字。有请邵姑爹!
(福儿、邵子秀同上)
福 儿:黄选哥,未必说请吧?
院 子:请哩。
福 儿:大叔,听娃给你说,嫑忙,今天进去,不必和他先见礼了,昂然站在一旁,不要作那半截子揖,下去了,上来了,斜顺难当的很。
邵子秀:唉,可恼!
(唱带板)
恨老贼把我的银牙咬嚼,恨胡懿倒叫我咬破口角。
以丞相扮书生将他哄过,进府去我看他怎样待我?
(提)
岳父万福!
黄 璋:噯这!
邵子秀:噯哼!
福 儿:着,就外样干。
胡 懿:嗨嗨,我当是何人,原是没娃子他姨夫到了,这般时候,还未曾作官。你看我老爷上京打点了个长安驿丞官,你看我老爷头戴什么?身穿的什么?腰紧的什么?足登的什么?我是个什么?你是个什么?唉腰腰……。
福 儿:这娃怕是鸡爪风病犯了。
胡 懿:唉腰!和这穷没出息的,讲了几句话,伤了我一点胃气。人役们,把外人参捡上半斤煎好端来,待我老爷补补胃气。
(内声:不得够啦。)
胡 懿:还不买去,该死的王八蛋!
福 儿:你看娃争的成色,这才是个满面肿,你知道人参是啥性?满说半斤,四两把你娃都烧乾啦,乡里的话,你把红苕、蔓菁开起,你人往下走,娃和他磕一磕闲牙。
邵子秀:唉这!(下)
福 儿:唉哼!
(唱曲子)
纱里纱窗外呀呵呵,高底子响叮当呀呵呵,……
胡 懿:该死的王八蛋,把我老爷这些胡须拔掉了。
福 儿:这是胡家的乳娃子。
胡 懿:呦!叫我老爷的名讳,叫我的人,一定要砸坏你的骨拐。
福 儿:你娃看把人打破了!我问你适才说什么?
胡 懿:我说你大叔,这般时候,未曾出仕坐官?
福 儿:我大叔不爱做官。
胡 懿:你大叔他爱干什么?
福 儿:我大叔如今学了个精奇艺门。
胡 懿:什么精奇艺门?
福 儿:我大叔如今学的唱了戏了。
胡 懿:唉嘿!把那样的人就唱了戏了?我且问你,你大叔还唱“湖北吝”(14)?还唱“迷胡胡”(15)?
福 儿:呔!我大叔是秀才,就唱那样的戏,大叔唱的是七句文章,教育百姓的细戏。
胡 懿:得,得,好戏!
福 儿:你看这娃,坏也不坏。
胡 懿:我老爷明天上任,讨个吉利,有苏秦拜相没有?
福 儿:哼哼!外是我大叔首一折戏,还唱的出色。
胡 懿:既然如此,吩咐你大叔与老爷唱来。
福 儿:唱家把这戏价言一下。
胡 懿:你大叔这一折戏,要多少钱?
福 儿:我大叔这折戏,至少要五六十两银子。
胡 懿:唉喓!就那么贵的戏?
福 儿:这是秀才戏,少了你还请不下。
胡 懿:既然如此,吩咐你大叔与我唱来。
福 儿:嫑忙,忙和尚干不下好道场。有请相爷换衣!
邵子秀:唔嘿!
福 儿:慢说我大叔与你唱戏,即就是外唔嘿一声,都值你娃些钱。
胡 懿:岳父请来看戏。
黄 璋:好不气煞人也!
胡 懿:哼!你老人家来了个犀牛望月。我老爷把这椅子往“上岗子”(16)移一下,我老爷观允和旁人不一样,观个资格,还要带讲究,我老爷怎么光的没法坐?(二次去坐)如今在这油漆退光漆椅子上,叫我老爷打下些口水。呸!呸!呸!待我且坐下来,这下坐的美。黄家选娃,黄选,这老奴跑在那里去了?黄选!
院 子:(上)有!
胡 懿:看你冷声冷气的。听我老爷吩咐,把外钱穿上三百的吊吊,五百的掛掛,我老爷今天要赏戏。
院 子:晓得。
福 儿:唔嘿!
(念)但得举步青云上,臣报君恩日影光。
六国六部黄门官诏见,只因苏秦顺说六国,六国投降,大王心喜,命我拦路封官,言还未罢,只见苏相来也。
邵子秀:唔嘿!
福 儿:圣旨下!
邵子秀:大王千岁!
福 儿:旨日:苏秦顺说六国,六国投降,大王心喜,封卿一品宗礼相国之职,赐卿软龙帽一顶,大红袍一领,玉带一围,朝靴一双,斩杀剑一口,耕牛一对,良田数顷,奉王旨意,回家荣乡祭祖,祭祖一毕,再来入朝面君。圣旨读罢三呼!
邵子秀:千岁,千岁,千千岁!
胡 壹:噯喓!了不得了!我老爷贪看戏,把我老爷的屁骨拌烂啦。
福 儿:娃,他把外摸一下,外是个圪杈。
胡 懿:怪道起来不好坐。唉,唱的好,唱的好,不但唱的好,这两顶好头帽,两身好洋洋衣服,福这娃也穿戴起来了,把我老爷看中了,我还要赏。黄选,黄选!
院 子:有!
胡 懿:去看一杯酒去,看一杯酒去。
院 子:晓得。
胡 懿:下去,下去。
院 子:(下又上)酒来。
胡 懿:唉,你看人家唱的外戏,占着八个字,孝、弟、忠、信、礼、义、廉、恥,你占着四个字,争、冷、撑、倔,下去!
院 子:好厌恶的东西!
胡 懿:老奴才骂我哩,明天把你娃外馍笼子与你娃掛了哩。福,福。
福 儿:你看这娃,是个满面肿、猪尿泡做的头,肿的连眉眼都没啦。戏都唱到这里啦,你把我一个劲的福福福,我与你娃降祸咖,哪达外些福呀福呀,把你娃眼睁圆。呔!我问你在这里呼喊为何?
胡 懿:你大叔这个戏唱的出色,我老爷赏他一杯酒吃去。
福 儿:你来赏赏看。
胡 懿:总然,我老爷是个真的,你大叔就是个假的。
福 儿:我大叔吃你这一杯酒,还则罢了,与你外三代祖宗都增了光辉。
胡 懿:呔,好一狗才!
福 儿:好好,葱,你都不得吃,你还想韭菜,娃的头咋长着哩!禀相爷,孝敬相爷一杯酒吃。
邵子秀:唉这!(拂袖、摔杯)
福 儿:唉,嫽嫽!(17)哧,这一下拌成八轧子啦,钉都钉不出来,骚胡子,你这下毕啦,钉都钉不住啦,你这一下毕毕的毕啦。
胡 懿:不吃酒还则罢了,一个吏部大老爷庭前,就是你摔盅子的地方吗?
福 儿:已经与你拌碎啦,你看的办去,不对了,“胡求麻搭”(18)与我记在账上。
(内:儿呀,随着娘来。)
福 儿:内宅也发作了,待我上前招呼一声,快都来看戏,苏秦拜相,好戏,都来看戏。
黄 璋:哼!
福 儿:哼得是与谁叫板哩?我今都敢招你的咀呀。
白 氏:(上)儿呀,随着娘来。
(唱)母女们在小房摆开酒宴,忽听得议事庭闹闹喧喧。
我老爷坐一旁杀气满面,邵子秀他主仆当真好看。
(拦)
儿呀,我看我那门婿,当真如此?
黄玉桂:你那门婿,好象一个真宰相。
白 氏:儿呀,怕未必。
黄玉梅:唉,姐的外妹子,姐可与你说个卖排的话里,你的外一口,坐了宰相的时候,你瞅,姐的外一口子,把皇上大老爷都坐啦。妹子,你如今有全家科的戏班子,你的人唱生,你唱旦,福唱丑,你把姐成协上,姐捉个家伙打个杂,把剩下的菜把把盒子,叫姐吃上些。
黄玉桂:姐姐取笑了。
黄玉梅:妹子,我说的实话。
黄玉桂:噯嘻!
黄玉梅:噯,我妹子又和姐鼓了咀脸。妈,你看你娃与你把脸胀成啥啦。
白 氏:多咀!
福 儿:你听内宅里外种有话哩,言说姐的外妹子,你的人唱生,你唱旦,福唱丑实好看。唉,把他家的,就知道我是要丑的,我太太明天把你姐成协上,你捉个家伙端个盘,剩下的把把菜盒子,叫你姐吃上些,依着你,把人恶心死啦。
院 子:(上)禀老爷!
黄 璋:何事?
院 子:孙大人过府来拜。
黄 璋:我当初出仕作官,他还未曾出仕做官,他拜我是怎的?
院 子:大街上纷纷人言,言说孙大人来拜邵老爷。
胡 懿:呔,不来太太,哪有拜邵老爷的道理,明是我老爷上长安驿丞的任呀,孙大人前来与我老爷饯行来了。
黄 璋:你驿丞官,好大的局面,
胡 懿:岳父,面面子不小,一方棹大的面面子。
黄 璋:探事不明,再去打探。
院 子:禀老爷,车马临门。
黄 璋:传出有请。待爷出迎。
胡 懿:我不迎他,他拜我来啦,我还迎他。(下迎上)唉呀,我的妈!
孙 智:(上)孙智参见相爷!
邵子秀:孙大人请起。
孙 智:相爷恩宽!请相爷以在馆驿侍茶。
邵子秀:嘿嘿呵呵!
白 氏:儿呀,随着娘来。
黄玉梅:妈,你嫑走哩。
白 氏:蠢才你怎么样了?
黄玉梅:妈呀,你明日把娃这名子改了去。
白 氏:该把你叫什么?
黄玉梅:把伢娃叫个玉桂去。
白 氏:谁还爱你这个蠢才!
黄玉梅:不爱伢娃就是,掀得伢娃一溜坡,你不爱我,我住在你眼睛圪塔哩,妈呀,你等着,伢娃也来啦。唉,娘家我六妗子,把伢娃的鞋都裂啦,我来家还拿着一双就地起火的鞋哩,待我把这换上,噯喓喓。(下)
福 儿:唉,不提你外花巴巴鞋,还则罢了,提起你外花巴巴鞋,往我这里瞅,赶我老爷这靴子还长着二寸,伢房里还舖的这搭棹搭奇。唉,我就把他的,我把他揭到当院里,这把椅子我老爷不能揭,我打坐在屏风门口,看你赶天上往过飞呷,你把我千户老爷没觉着,过来过去,决是福呀福呀,哪达外些福,这下与你娃降祸呷,福把你娃要整扎呢。
胡 懿:岳父快快救我个活命。
黄 璋:贤婿,我也自顾不暇,哪个还能救你。
胡 懿:姨,你快救我。
白 氏:你奴才还不与我站远些。
胡 懿:唉,想溜的走哩,谁把啥放在这里,碰了我这一下。唉,我的妈呀!
福 儿:你把补幅弄扯啦。
胡 懿:一个人害怕一个人,这爷在这里等着哩,我到底上天呷?钻地呷?噯!来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上前搭啦一下,福哥。
福 儿:往上还有班辈哩。
胡 懿:福叔。
福 儿:再往上。
胡 懿:乾大。
福 儿:乾大和叔是一辈。
胡 懿:一辈咱赶雨下里叫呢。
福 儿:外,总是一辈。
胡 懿:福爷。
福 儿:咳噢!
胡 懿:福爷,快救娃的命。
福 儿:要我救你的命不难,你与老爷许来。
胡 懿:这下,不咋啦,这爷的后门开着里。你把娃的命救下,娃把钱穿上黄河长的外串串,要银子,娃给你拉上四大马车。
福 儿:呔,相爷门上的官,谁受贿赂。先问他个刴手挖眼之罪。
胡 懿:这爷还不受银钱,福爷你快救娃的命。
福 儿:要我救你不难,与我老爷秤上二十斤人油。
胡 懿:我的爷,那里来的人油哩?我杀人还得偿命,你嫑出外难题。
福 儿:没了你与老爷秤上四十斤乾唾沫。
胡 懿:爷,唾沫乾了,连一分都没啦,还说四十斤哩。
福 儿:没了你与我老爷买上个八稜鸡蛋。
胡 懿:好爷,哪达来的外八稜鸡蛋?就是四稜子,鸡都揹不隹。
福 儿:把你这个耳朵,跟旁人不一样,就该长在我老爷这胯骨尖尖上。
胡 懿:好爷哩,长到外咋呀?
福 儿:与我老爷寻常掛一个火链布袋。
胡 懿:你把娃的命救下,娃给你行走提上。
福 儿:我要你狗才东西。我老爷要吃杈酥(19),叫你称二十斤陈油,你听下个人油。
胡 懿:有,有。
福 儿:我老爷要装个毛褥子,叫你称上四斤乾驼毛,你听下个乾唾沫。
胡 懿:有,有。
福 儿:我老爷要补胃气,叫你买上八笼鸡蛋,你听下个八稜鸡蛋。
胡 懿:有,有。
福 儿:怎么说?我要的这礼物是有的?
胡 懿:有。
福 儿:有了,你的命就在我哩。你先出去,我救不下你个舅子的命。(下)
胡 懿:福爷,福爷,我爷走啦,我爷拿空枪担我哩。
(唱二六)
岳父溜的不见面,岳母不肯把我怜。
无奈了去把相爷见,大料我命难保全。(下)
第九场 棒打
(孙智带中军上)
中 军:禀大人,众官员各有名册手本。
孙 智:呈上来,待我一观。唉,嘿!首一个就是寿阳县樊祥。中军,樊祥到来,你用接风鼓乐吹打,我若问你,你就说民间迎娶新婚,宁要记下。
中 军:众官员免见。呜呀呔!寿阳知县樊祥来见。
攀 祥:(上)告进!卑职参见大人!
孙 智:贵县请起。
樊 祥:大人恩宽!
孙 智:中军,与贵县看座。
中 军:座到。
孙 智:贵县,那旁有座,请坐。
樊 祥:上有大人宝座,下无卑职立足之地,焉敢受座。
孙 智:叙话长了,坐了再叙。
樊 祥:卑职在大人上边谢座!
孙 智:是我一路问人,贵县清廉直正。
樊 祥:大人过奖!
孙 智:闻得贵县新亡妻室,可曾是实?
樊 祥:倒也是实。
孙 智:我今有一言讲出口来,不知容我增光?
樊 祥:大人有何贵言请讲,无不从命。
孙 智:我有一女,许与马翰林的公子为室,不幸公子少亡,闪的我女儿半途无靠,心想许与贵县为婚。
樊 祥:这个!
孙 智:这个什么?我女非是新婚,你非是未婚的男子。中军,什么响亮?
中 军:民间迎娶新婚。
孙 智:我想民间迎娶新婚,今天就是良辰吉日,与贵县撒了拜毡。中军,附耳过来。(下)
金玉奴:(上)众位丫环姐!(内应:有)等那无情郎到来,各执短棒与我打。
(众丫环上打樊祥)
樊 祥:唉呀呀,不知众位丫环,手执短棒打我为何?唉呀家家……灯亮也就不见?不知小姐今在哪里?观见那里明光闪闪,莫非是小姐她在这里?唉!待我先呐喊一声。呜嘿!
金玉奴:咳,房门外摆来摆去,可是樊老爷?
樊 祥:咳,怎知下官姓樊?
金玉奴:抬头看我是谁?
樊 祥:是我不敢抬头。
金玉奴:恕你无罪。
樊 祥:罢了妻!
金玉奴:好贼!
(一锤起唱)
想从前害我死早登鬼籙,恨不得喝你血吃你之肉。
樊 祥:唉呀!
(滚板唱)
自从船舱失了事,
我的夫人呀!
(唱)无一夜不想妻恩情。(留)
中 军:呜呀呔,大人令下!寿阳知县来见,一步来迟,找头来见。
樊 祥:(唱)大人不住把我唤,大料我命难保全。
夫人快把卑人念,你不念夫妻结良缘。
(内:*(左口右外)!)
樊 祥:罢了夫人,夫人,夫人呀!
金玉奴:(一锤起唱)
耳听大堂兵呐喊,吓的我胆战心又寒。
我在此间莫久站,搭救强盗活命还。(黄板、下)
第十场 和 好
樊 祥:(上)卑职参见大人!
中 军:往上跪。
樊 祥:参见大人!
中 军:再往上跪!
樊 祥:卑职参见大人!
孙 智:下跪可是寿阳知县樊祥?
樊 祥:是小官。
孙 智:把你该死的狗官!想你当年不得志时,金光怜贫,又把金小姐许你婚配,你是将恩不报,反将金光之女推入水中,我今天岂能容许。
樊 祥:唉呀,大人,既过之事有错,大人快快饶命。
孙 智:按你做的事,本该将你——
中 军:禀大人,相爷到。
孙 智:将那无恥的东西,罚跪在丹墀。有请相爷。
中 军:有请!
孙 智:不知相爷大驾到来,失误远迎,多得有罪。
邵子秀:好说,请问孙大人,丹墀罚跪何人?
孙 智:寿阳的知县樊祥。
邵子秀:罚跪他所为何事?
孙 智:相爷不知,想当初他不得志时,金光怜贫,又把金小姐许他婚配,他将恩不报,反以为仇,因而罚跪在丹墀。
邵子秀:待我问过。
孙 智:相爷请问。
邵子秀:丹墀跪的何人?
樊 祥:寿阳知县樊祥。
邵子秀:抬头看我是谁。
樊 祥:是我不敢抬头。
邵子秀:恕你无罪。
樊 祥:噢,是,哪是邵贤弟。
邵子秀:呵,来在什么地方,哪样的称呼。
樊 祥:快快救命,快快救命。
邵子秀:难怪孙大人凌辱于你,你做的此事,当真非理。
樊 祥:既过之事,都是有错,快快救命。
邵子秀:孙大人请来,我这里有礼。
孙 智:相爷施礼为何?
邵子秀:我仁兄犯罪,本当该斩,念起我来求情,将他恕过。
孙 智:相爷,我罚跪地,不过与金小姐出气,纵然将他斩坏,金小姐终身该靠何人?相爷他请来对礼。无恥的东西站起去。
樊 祥:大人恩宽,唉呀家家!
福 儿:噢,我当是谁,原是樊老爷,你老人家跪的为啥事来?
樊 祥:哼哼!
福 儿:天低啦,现报哩。
邵子秀:人来。(内应:有!)将胡懿与我绑上来。
胡 懿:相爷,想我从前,也无多大的过恶,你今天将我扎成光桿啦。自古常言讲的却好,大人不见小人怪,宰相肚里能行船哩。
邵子秀:好贼,你早知晓,焉有今日。
胡 懿:唉,*(左口右外)准啥哩,实在不在亲威脸上看了。
邵子秀:来呀,将胡懿推下砍了!
福 儿:慢着,慢着!胡懿犯罪,本当该斩。
胡 懿:唉,福爷,福爷,你夹在麦杆往灶房跑里,才来啦,才来啦。
福 儿:你快跪到那去。胡懿犯罪,要不该斩,念起你我主仆患难之中,把这人情与下官留下。
邵子秀:也罢,就与你留下。
福 儿:谢过相爷!出来吗,出来吗。
胡 懿:相爷把我的命——
福 儿:我问你,陈油,杈酥哩?
胡 懿:炸下啦。
福 儿:鸡蛋呢?
胡 懿:买下啦。
福 儿:毛褥子呢?
胡 懿:装下啦。伢把我的命哩?
福 儿:把你饶了。
胡 懿:饶啦,我就跑了。
福 儿:你跑了,再一回捉住,可是个双份子。
(内白:黄大人到。)
邵子秀:有请。
黄 璋:(上念)用手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相爷,从前尽怪老夫之过。
福 儿:不见礼,不见礼,人穷啦,还劳起你老人见礼。
邵子秀:若非大人凌辱与我,焉有今日。
黄 璋:唉!惭愧!
孙 智:你今前来,莫非还嫌相爷贫穷?
黄 璋:唉!你太不留地步了。
邵子秀:孙大人,再不必多言。我岳母的玉瓶赠金,传为美谈。摆宴上来,同请宴上。(同下)
(剧终)
①“人贫双月少,衣烂半风多”这是旧日流行的谜语,双月为“朋”字,半风为“虱”字,意指穷人朋友少,衣破虱子多。
②“不图千顷田地”原本作不图顶天立地。
③“但愿区区勤耕稼”原本作“但愿区区作人下”。
④“红火晶”是临潼县特产的一种柿子。
⑤“串杆子”关中方言,意即胡扯到别处去了。
⑥“孙百龄”即孙膑。地方戏曲中说是他的字儿。
⑦“外噢”也作外人,渭北方言,含着看不起的意思。
⑧“斜顺”即横竖的意思。也是渭北方言。
⑨“伢娃”渭北方言:“人家娃”。在撒娇时的自称口气。
⑩“净浪当”即打当棍汉的意思。
(11)“伢娃掉”关中方言,即你娃碰了个钉子的意思。
(12)“你先去”关中方言,即你先滚开吧。
(13)“宗师”即学台或主考。
(14)“湖北吝”指花鼓戏。
(15)“迷胡胡”指眉户县。
(16)“上岗子”关中方言,即高的地方。
(17)“嫽嫽”关中方言,即连声叫好。
(18)“胡求麻搭”关中方言,即随便的意思。
(19)“杈酥”是猪油作的千层烙油饼。
出 处:阿宫(第一集)/陕西省文化局编.—西安: 陕西省文化局编印, 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