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钟离剑》剧本
改编：袁多寿
秦腔·1981
人 物 表
文种(简称：文)
公孙仲(简称：仲)
太子石与(简称：石)
钟离泉(简称：钟)
伯嚭(简称：伯)
勾践(简称：勾)
勾践夫人(简称：夫)
王孙雄(简称：雄)
计倪(简称：计)
范蠡(简称：范)
陈音(简称：陈)
素女(简称：素)
冯豹(简称：冯)
夫差(简称：差)
莫千(简称：莫)
胥门巢(简称：胥)
钟离彤(简称：彤)
泄庸(简称：泄)
第一场 质 子
[幕后歌声：
长风卷云，雪浪掀天，
策战马!舞金戈!挥宝剑!
二十年国仇家恨，千万人怒发冲冠!
二十年阴风耸人，横江水断!
吴骑驰骋尘漫天；
寒烟衰草日色淡，
惨照越国河山。
吞深恨，饮仇怨，卧薪尝胆，
博得个，
风起云散，浪冲天翻。
战马嘶，长弓鸣，剑光闪，
二十年国仇家恨，
千万人怒发冲冠——
[歌声中，侍从数人，计倪、文种、泄庸等人上。
[文种等臣子，向北张望。
[钟离泉、素女及男女百姓等上，他们形容枯槁，也在远张近望。
[文种回头看百姓，百姓趋向文种，相对默然，文向百姓拱手，百姓徐徐后退。
[宫女数人，引公孙仲、太子石与上，文种等伏地，百姓亦接迎。
文 臣文种迎接太子、公孙二王。
仲 唔……文种大夫，计倪大夫，泄庸将军，你们早到江岸。
文 臣等在此恭迎。
石 文大夫，我父王和我母亲今日一定回来吗?
文 今日一定回来，你看这钱塘江岸，万千百姓，都来迎接大王和君夫人，今天他们是要回来的。
泉 三年，三年了!大王怎能还不回来?!
百姓 唔!文大夫，我那被掳去三年的丈夫，今天不知能不能回来?!
文 唔!……这……
仲 休要多问，文大夫，今日兄王被赦归来，必有吴国兵将押送，还是叫这些百姓，稍向后退，以免招致意外。
文 啊!千万百姓来迎大王，他们一片忠爱之心，二王不必多虑。
仲 唔……那么你我君臣，也应小心侍候。
文 哈……小心侍候。
(唱)饮恨吞声已三年，
独自败垒与颓垣。
千里河山伤战乱，
处处村落断炊烟。
年年愁看云出岫，
盼得君王扬归帆。
[众人掩泣，挥泪，台上一片沉寂。
[突然，后台鼓声起，杀气腾腾，众人齐惊。
百姓某 啊!大王!大王!
众 在哪里?
[在一阵鼓声中，吴国武士，引王孙雄、伯嚭持剑上。
文、仲 (同)唔!迎接太宰大人!
伯 唔……哈……公孙二王，文种大夫，会稽一别，三年来你们可好!
文、仲 (同)太宰安好!我家大王现在哪里?
伯 越国臣民听了!勾践破国之君，在吴养马三年，夫差大王仁人之心，念其深自悔过，不忍绝其宗祠，特赐王冠赦放回国。从此君为吴臣，民为吴民，天地厚恩，万世莫忘!
文、仲 (同)啊!……深感吴德恩，敢不世代竭忠事吴，请太宰容我君臣相见!
伯 军士们!放越王勾践夫妇登岸。
[内应，军士押勾践、夫人、范蠡上，吴兵押解森严，勾践昂然向前，文种，百姓等齐趋勾践。
文等 臣文种(各报名)迎接大王，君夫人!
众百姓 会稽臣民，迎接大王，君夫人!
石 儿石与迎接父母!
(勾践上前，执文种手，君夫人抚太子，范蠡牵计倪手，亦跪)
勾 各位大夫，将军，会稽父老，勾践回来了!
众 大王千岁!(抬头望勾践)
勾 ……唔!
(唱)今日里幸生归重践越土，
看山河尽残缺疮痍满目。
众臣僚经变乱憔悴愁苦，
诸父老历奇祸凄惨槁枯。
乍执手只觉得喉咽凝堵，
石 父王!
夫 (唱)儿呀!对骨肉倒叫我骨软筋酥。
众 大王呀!(泣伏)
勾 天哪!(仰天)
伯 越王勾践!
(众齐抬头)
伯 (厉声地)你今得赦回国，乃是大王恩德，你可知这顶王冠，乃是吴王所赐；你这生命，乃是吴王所存；这君臣河山嘛，都是吴王恩赐!你就该当着臣民，对此山川，向天盟誓，永忠吴越之盟，年年纳贡，永世臣吴，生死祸福，唯我吴国马首是瞻!
(伯嚭以势威逼，王孙雄拔剑威胁)
勾 ……唔
(众人操心，疑虑地望越王)
勾 我勾践一片丹心，生死不渝，天地共鉴。
众 ……唔……唉!
伯 既然如此，速履前言!
[引众下。
石 父王，母亲，孩儿离娘三年，哭煞孩儿了!
夫 唔!(情急，抱儿)儿呀!
石 你们今日回来，还走不走了?
(勾、夫无言)
文 大王，君夫人今日回来，他……再也不走了!
石 不走了吗?(殷切地望勾践)
勾、夫 (同)啊!不……不走了!
石 再也不离孩儿了!
勾、夫 (同)啊……这……
文 大王回来，自然再不离太子了!
石 啊!妈……呀!(扑入夫人怀)
夫 (抚儿)儿啊!
(唱)三年来分骨肉家亡国破，
到今日依然是参商离落，
非是你父和母置儿水火!
众 啊!(惊)
[王孙雄引武士上。
雄 越王勾践听了!太宰有令，命你速遣太子石与，随我们入吴为质，立即起程。
众 啊!
勾 唔!勾践敢不如命!
雄 如此快做安置，不得迟延!!
[掌剑视众后下。
众 怎么还要太子入吴为质!
石 啊!(惊，拂母而起)
勾 众乡亲父老你们不知，只因夫差强订盟约，要将太子交伯嚭带到吴国!以做人质!
众 唔……大王你……你答应了?
勾 噢!我答应了!
(众纷纷惊讶!有的同情，有的叹息，齐注视太子和夫人)
石 噢……(试探地向前)我父王他……说的可当真呢?
夫 当真!
石 你也答应了!
夫 我也答应了!
石 (退远，惊惧)父王，你在吴国受尽折磨，今日才得回来，你怎忍又把孩儿送到吴国?!儿我不去!
勾 石与儿啊!
文 既然如此，臣意就请计倪大夫随太子入吴!
勾 唔……计倪大夫!
计 臣敢不竭忠以赴!(跪)
夫 儿呀!(抱石)
石 母亲!
夫 (唱)儿心痛你怎知娘心如割!
你父母失恩德天降横祸，
罪及我千万臣民锦绣山河。
背故国做吴囚忍受骂唾，
为社稷受屈辱万死不辞。
我越国燃烽火江山残破，
把多少好儿女尸横江泊。
石与儿虽年幼志气勿堕，
国若亡有什么骨肉安乐。
担大义代父母为国受祸，
有一日迎我儿吴江踏波!
石 唔!我不……
[伯嚭等引武士上。
伯 大王旨意在身，不敢延缓，娃娃，说是你随我一船!
雄 说是走!走!走!
计 太子速赴命，为臣伴你入吴!
(伯等引太子，计倪随)
夫 (情急对太子)儿啊!
(唱)石与儿，听嘱托!
身入吴国要乖觉。
谨慎热冷知饱饿，
莫忘浙江好山河。
母梦魂永伴儿坐卧，
我的儿莫啼哭速赴吴国!
仲 太宰呀!今日太子入吴为质，还望太宰赐恩护佑，我君臣必当重谢!
伯 勾践!你要念太子在吴，小心侍奉，若有二心，玉石俱焚，告辞!
夫 儿呀!
石 父王，母亲!
[伯嚭等引太子、计倪下。
范、文 (同)大王、君夫人不必伤痛，他日越国必然重兴，太子必将归来!
勾、夫 (同)唔……必然重兴!……
(举目四望，神往)
众百姓 必然重兴!…
仲 是啊!且喜吴宽仁，兄王重受王冠，只要谨守盟约，永忠吴国，料想不致再生祸变了!
勾 唔……谨守盟约，永忠吴国，就不致再生祸变了!
文 请大王进城!
众百姓 请大王进城!
勾 啊!(抬头)会稽!会稽呀!
(唱)重回会稽心如焦，
国仇家恨几时消。
愧对哀哀诸父老，
惭见殷殷众臣僚。
君臣们好似那同林鸟，
冒风雨忍伤痛共筑窝巢!
唉!
(勾顿足，昂首入城，众陆续随之)
钟 噢……越国!好不平心也!
(唱)迎君又送太子去，
愧煞煞堂堂大禹裔。
称臣纳质何时已，
难道说甘心永做役。
[叹息下。
第二场 射 冠
[时：前场后数月。
[地：会稽城郊。
[陈音背弓箭上。
陈 走!(唱)三年前赴楚邦怀仇衔恨，
拜名师学弓箭射日穿云。
闻听得君王归社稷重振，
回故土赋同仇报效明君。
望田舍尽残缺乡里难忍，
对疮痍倒教我触目惊心。
[陈音在伫望，素女上。
素 (唱)山河破碎剑炉残，
报国明志今有年。
喜闻大王颁十典，
朝野舞歌人人欢。
奉祖命入会稽仔细打探，
陈、素 (同唱)面前相逢一婵娟(一少年)。
素 (唱)见此人好面善，
神采飞扬气不凡。
玉树临风背弓箭，
陈 (唱)云鬓雾髻似神仙。
翩若惊鸿身佩剑，
陈、素 (同唱)她好似素女站面前(他好似陈音转回还)。
喜相逢试把名儿唤!
陈 素女!
素 陈音!
陈 果然是你!
素 果然是你!
陈、素 (同唱)一别战乱整三年。
(相扶欲哭诉)
素 陈音哥哥，你回来了，三年多你向哪里去了?
陈 投奔西楚，学习弓箭，闻听大王回国，因而赶回会稽。
素 唔!大王回国已经多日了，只是吴兵依然气势逼人，黎民难以为生!
陈 唔!……但不知大王回国，有何作为?
素 闻知大王颁下治国十策!
陈 什么十策?
素 是啊!免赋税，利商贾，奖婚嫁，采田人丁，重稼穑，动农耕，倡鱼盥，重盐铁，招贤士，纳谏诤!
陈 啊!大王果然贤明，看来越国兴起有望了，钟离爷爷可康健?你哥哥现在哪里?
素 我哥哥三年前被掳入吴，至今杳无音信，我爷爷满怀忧国之心，眼见吴兵到处跋扈，大王一味容忍，每日仰天长叹，闻听大王颁下十策，他命我前来打探究竟来了!
陈 唔……
(内喊声、哭声)
陈 啊!什么声音?
素 你我看过!
[内王孙雄声：“军士们将这谷种、美女一齐押往姑苏。”内人应声。王孙雄引吴兵押粮车、美女过场，一民妇引女儿跑上，吴将冯豹抢女，摔民妇。
女 好贼呀!
素 呔!大胆吴国强盗，光天化日，抢我姐妹，是何道理?!
冯 哈……亡国之民，还敢多言，休走(欲杀)哈……看这女子生得这般美貌，亲亲，抢上走!
(兵应)
素 看剑!
(二人斗)
陈 素女闪开，看箭!
[一箭射死冯，素、陈追杀吴兵下。
[王孙雄急上，引吴败兵。
雄 呀!反了!反了!军士们，四下放火，与我杀!
[公孙仲引侍从急上。
仲 呀……王将军，这是怎么了?
雄 公孙仲，大胆的越奴，你国乱民，犯上作乱，伤我吴国大将，你还装聋卖哑!
仲 是!
[陈音、素女急上。
仲 呔!大胆刁民，射死上国大将，这还了得!来!拿下!拿下!
(侍从不动)
陈 慢着，吴兵抢去谷种，掳杀妇女，这等蛮横，我纵射死，又待如何?!
仲 呔!大胆!吴越有盟，就是吴兵刀架越人项上，也不许抗命!来!将这乱民快与我绑了!绑了!
素 是我拦阻吴兵，将我绑了!
仲 这一女子，还不走去!来!绑了!
(侍从绑陈音)
素 陈音哥!
陈 素妹!素妹!三年远别，谁料今日才会，又遇此事，我陈音一死何惜，只可怜这亡国之民，不如牛马，你今回去侍奉爷爷，再莫记挂于我，说是你接来。
素 啊!
陈 卸下我臂上这只金环，这是我母三年前被吴兵杀害，临死含仇留下之物，如今赠与素妹，永志不忘。
素 啊!(卸下金环)
(唱)手执金环浑身颤，
肝胆相照胜千言。
愿与你生死永相伴，
化做波涛洗仇冤。
吴贼呀!
凭刀兵到处逞凶焰，
吴越之仇不共天。
一时强弱何足看，
终有日浙江起狂澜。
雄 呔!大胆女子，竟敢骂我吴国，来，将她绑了!一同押往姑苏。
[吴兵绑素女，方欲行，勾践引卫士上。
勾 且慢!
雄 越王你来得正好，你这附庸之国，莫非胆敢造反!?
勾 勾践回国以来，纳贡称臣，唯命是从，怎说造反二字。
雄 是你纵容乱民，杀我大将，岂不是背盟图反?
仲 陈音射死吴将，素女口出反言!
勾 噢!
陈、素 (同)大王，吴兵抢我谷种，掳我姐妹，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难道越国百姓，就不是命吗?
勾 啊!唗!大胆陈音，竟敢破盟作乱，伤了上国兵将，罪及寡人，来呀!将他二人押入天牢，容我严惩。(众押陈、素欲下，王孙雄拦)
雄 且慢!这两名凶犯，我要押往姑苏，不容你管!
勾 王将军，勾践虽是亡国之君，究是越国之主，反民作乱，自然应由勾践处置。
雄 倘若大王见罪，你敢担当?
勾 大王见罪，当然也由勾践担当，何劳将军过虑，来，押下去!
雄 哈……难道你真要破盟失信吗?
勾 王将军，似你夺我谷，误我春耕，掳我子女，断我生机，他日贡物不齐，触怒大王，这破盟失信之事，只怕还要将军你应哩!
雄 哈……勾践!牧马的奴才!你难道不知你这王冠从何而来，竟敢口出抢夺二字，谷种、美女定要入吴；杀人凶犯，罪在不赦，若有差池，少不得要请你随我姑苏一行!
仲 王将军!
雄 闲语少说，明日定要凶犯入吴，军士们，传令下去，将会稽城团团围定!越国君臣将相，不准走脱一人，违令者斩!
雄 好不气!气煞人了!
仲 王将军，王将军!
雄 啰嗦!(引众下)
仲 唉!这事兄王原不该出头，为了两个刁民，伤了两国盟好，真是不值!如今……
勾 如今怎么样?!
仲 只怕越国从此又不安定了!
勾 唔……(走)
仲 兄王!依为弟之见，就将这两个刁民，与那谷种、美女一齐嘛……
勾 呸!(愤然下)
仲 这……这又何必……!可怜也!
(唱)恨刁民太鲁莽不体君意，
罪上国累君王费尽神思。
适才间他不过借我出气，
为国家秉忠心坚志不移。
适才唾我一口么……唉!也是他无处发泄，我是他同胞兄弟，自然要体谅他的苦处，嗯!(猛醒)王将军!王将军!(追下)
第三场 闯 宫
[时：前场以后。
[地：勾践宫门外。
[钟离泉内唱：恨君王惧吴寇大失人望。
钟 (扑上)纵强敌背万民是非乖张。
甘屈辱忍看贼烧杀劫抢，
老百姓反蒙下生死冤枉。
钟离泉年花甲此生何望，
见项血也强似苟活世上。
恶冲冲我要把宫门去闯，
草民钟离泉，叩见国君!
[内：大王不在宫中。
钟 不容我见，罢了不成，待我闯进宫去。
[欲进，卫士甲上。
甲 大王早间出宫，未见回来。
钟 他……他向哪里去了?
甲 天已垂暮，我等也在四下找寻。
钟 唉!呔!他是怯惧吴兵，在哪里躲藏!我可莫说大王呀，越勾践，我踏破铁鞋，也要面指你背国纵敌之罪。
(唱)会稽城要见你失道的君王!
[侍卫乙上。
甲 可见大王?
乙 大王低首丧气，直奔宗庙去了。
甲 你我快快去看!
[同下。
钟 (唱)宗庙中你怎对列祖形象，
难道说别先人去投吴邦。
[下。
第四场 沥 胆
[时：与前场同时。
[地：越国宗祠。
[勾践内唱：民受辱为国君烈火炽心，
[上。
勾 (唱)行来在宗庙中咬牙痛恨，
先王，啊呀!列祖列宗呀!
(唱)对先王愧煞我不肖的子孙。
(除王冠，恨极)
(念)掬尽浙江水，
怎洗亡国羞!
何必戴此冠!
唉!(甩冠)
宁愿捐头颅。
(唱)王孙雄率虎狼肆意蹂躏，
劫粮谷掳子女纵火杀人。
有陈音仗大义张弓吐恨，
杀敌寇救胞泽男儿胸襟。
理在我屈在敌天下公论，
我不能伸是非怎做人君。
实指望愿生灵社稷重振，
到今日怎忍看香消玉沉。
我勾践秉血气俯首屈忍，
难道说天生我奴颜做臣。
满腹中热血沸难退难进，
对宗祠怀家国头晕目昏。
腰中空悬三尺剑，
束手不能救黎民。
覆巢奇羞质子恨，
千里河山万里心。
长虹贯日难泄恨，
仰天拔剑大呻吟。
[钟上。
钟 (唱)会稽奇耻天地恨，
胸怀壮志越民心。
怒火填胸宗庙进，
(见勾践，冷场)
钟 大王呀!……唉，勾践!
勾 啊!
钟 (唱)我问你何颜对先人?!
勾 啊!呔!大胆的匹夫，区区草野之民，见了国君，傲上失礼，难道你还犯上作乱不成?!
钟 什么国君，是你心惧强敌，丧志事仇，山河不能保，生民不能佑，你做的什么国君?我且问你，陈音身为越民，为国杀敌，他犯的何罪，素女越国之女，仗义出头，她犯的何法?似你这不记复国仇，欲忍质子羞，助敌杀子女，甘心做吴奴，你何颜对宗祠，何颜对我这区区草野之民?勾践呀!越国百姓苦心苦志，殷殷盼你三年，竟盼得这样下场，我钟离泉今日老命不要……
勾 啊!钟离泉!
钟 唔!钟离泉!
勾 你……你就是欧治子师弟，铸剑神手钟离泉吗?
钟 不错!欧治已死，天下只有我老汉身怀绝技，名震列国，铸得神剑，削铁如泥!只是我好惭愧!!
勾 惭愧何来?
钟 愧我只能铸兴越剑，杀吴剑，报仇剑，国恨剑，不能铸那事敌背国之剑，丧心无耻之剑，不能为你所用了。
勾 啊……
钟 (唱)钟离泉神手精铸剑，
一剑誓雪大仇冤。
空有神术难如愿，
手指昏王气冲天。
三年来衔恨心未散，
委屈忍痛盼王还。
俯首吞声把精金炼，
(拿出精金一块)
勾 精金!这就是剑锋上的精金吗?!
钟 是啊!精金!
勾 就是这小小的金砂!
钟 啊!
(唱)这金砂虽小不平凡!
千回炉火万回锻，
一回锻炼一回坚，
精金未成心血干。
这精金上边血迹满，
这光芒都是血色鲜。
实指望君王回国把金献，
谁料想苦心今日付波澜。
咬牙切齿发长叹，
生不复国死亦冤。
今日对你立誓愿，
一身绝技为国捐。
钟离泉今生不铸剑，
抛心血要把恨海填。
说是!唉!(抛金)
勾 啊!(急阻)钟离泉，我的好臣民，可敬的老伯……
(唱)扶老伯挥血泪壮怀激愤，
你本是越国的志气人心。
望姑苏顿觉得精神一振，
更何愁河山破恢复无人。
非是我甘事敌血气丧尽，
忍屈辱并不是意志沉沦。
做吴囚原为的来日雪恨，
存下我一线命复国之根。
想当年举长戈戎马驰骋，
披霜露斩荆棘举国皆春。
会稽城被夫差踏为碎粉，
好河山一旦间堕入愁云。
接王冠服贱役三年饮恨!
钟 三年!
勾 (唱)蓄鳞甲待风云俯首下心。
居石室思己过心血呕尽，
我也会愤羞耻彻夜扪心。
为复国吞长恨委屈羞忍，
延残命图恢复耿耿梦魂。
我勾践受尽了奇耻大恨，
归会稽质太子咬牙甘心。
只说是归故土展翅飞奔，
颁十策倡生息休养臣民。
食尝胆夜卧薪欲当大任，
每日里叩宗祠上告先君。
恨只恨无厌吴逼迫尺寸，
掠谷种掠子女绝我本根。
愧不能保黎民激起怨愤，
御王冠吐不平按剑呻吟。
这壮志犹精金千挫万顿，
千番火才炼下一寸精金。
多亏你今日里忠诚教训，
振起我为君王壮志雄心。
这是我越勾践苦心方寸，
[文种匆上，惊住，门外听。
钟 (惊奇)什么?
勾 (唱)不过是怀国耻苦胆苦心。
钟 苦胆!
勾 苦胆!
钟 要它何用?
勾 不忘会稽之耻!
钟 啊!……天哪!羞煞钟离泉了!
(唱)日月肝胆心明亮，
一寸苦胆意味长。
可怜你为君王艰辛志向，
满腹中冲天浩气为国心肠。
三年来励心血志气豪壮，
舍子质敌为家邦。
卧薪养晦明志向，
以胆佐食苦心长。
志必酬，愿必偿，
堂堂越国天地长。
激起我白发雄心冲万丈，
滚滚碧血沸金汤。
钟离泉刻骨永不忘，
愧收精金敛光芒。
一身绝艺须珍养，
披肝沥胆报君王。(跪)
勾 (唱)万恨千仇权忍让，
成大事莫计较一日短长。(扶)
钟 大王呀!
勾 老人家不必难过，今日此事，却也提醒寡人，教我扶持民心，以免挫伤大志。只是如今敌强我弱，要雪此恨，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当日囚吴石室，也曾与范大夫立志发奋，誓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造山河。今日你我君臣，还须受得屈辱，经得磨练。老人家，你可明白吗?
(唱)尝苦胆励壮志一心图振，
钟 (唱)从今后我定要苦炼精金。
勾 (唱)多谢你忠言赤诚进，
钟 (唱)今日方知君王心。
文 (唱)这半晌不由人心中激愤，
可敬他为社稷日夜忧心。
见苦胆真教我声哑口噤，
愧文种难分忧枉做大臣。
[文种进。
文 大王!
勾 啊!文大夫怎么你……
文 闻听大王今日又临宗祠，文种心中十分不安，只是立志复国，必须举国人人有心，大王终日外屈吴兵，内苦自身，只怕志未成而百姓离心，仇未报而圣体失和。如今之计，不但要砥砺民气，使举国上下先知大王之志，只怕还要据理争执，以挫吴兵气焰，方可成我休养生息，苏我国本之志。
钟 草民死罪，今日抵触大王了!
勾 文大夫一言让寡人兴奋!只是文治武备，必须兼之，寡人今后日日亲民，身临田园，体察民情，倘若吴兵依然骄横，亦必挫其气焰，只是复国报仇，兵甲亦属要事一宗，今日幸遇钟离老人，这铸剑之事，就依仗于你了!
钟 敢不竭尽心力，以报大王。
[公孙仲急上
仲 啊呀兄王，王孙雄气势汹汹，立索凶手，这便如何是好!
文 请问大王，陈音、素女如何发落?
仲 啊!这两个闯祸乱民，还是交与吴兵处置，再将粮谷美女送去，自可消了吴国之怒，保全我国安宁。
勾 唔!带陈音、素女!
[侍应带陈音、素女上
钟 还不跪了!
陈、素 唔!
钟 跪了!
(二人跪)
勾 陈音、素女杀死吴将，可曾知罪?!
陈、素 为国杀贼，生死不顾!
勾 难道你二人就甘心一死?
陈、素 一死何惜，国仇未报，死不甘心罢了!
勾 虽闯下大祸，然一片忠心，怎能加罪，你们回家去吧!
仲 兄王!那王孙雄……
勾 寡人自有道理!
钟 大王仁德，衷心感激，钟离泉愿献薄技，为国……
勾 唔!住口!公孙仲快快去请王孙雄将军，到此议事!
仲 (看钟)……
勾 去!
仲 是……遵命。
[仲下。
勾 人心不测，耳目须防，寡人有心命你深藏天目山中，冶炼宝剑，他日国气大复，兴兵灭吴，这宝剑就可一吐积怨了!
文、钟 大王深谋远见，为臣(草民)五内涂地!
勾 这是文大夫。夫差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今日抢粮，明日夺女，如今犹自气势汹汹，围我会稽，长此以往，何以生息，何以图存?寡人有心就命大夫入吴一行。稍加阻抑，不知大夫意下如何?
文 微臣不才，愿当此任!
[内吴将王孙雄：“带路!”
文 吴将已到，这……(指王冠)
勾 唔!
文 小不忍则乱大谋!
勾 啊!(文捧冠，勾接戴)
钟 唔……草民受教了!
文 你们快退!
[钟、陈、素等下，公孙仲、王孙雄引吴兵上。
勾 王将军!
雄 越王，速速交出美女、谷粮、两名凶犯，免失盟信!
勾 美女逃入深山，凶犯孤自会处置，万方有罪，罪在寡人!
雄 啊!哈!既然如此，本将军即日回国，就请越王随我入吴。
勾 寡人命文大夫前往请罪!
雄 事关重大，大王降罪，哪个担当得起!?
文 刀剑斧戟，文种一人承当，王将军不必过虑。
雄 哼……如此你就随我走!
文 走!
勾 大夫保重!
文 微臣告别了!
[王孙雄押文种引吴兵下，公孙仲送下。
[钟、陈、素等上。
勾 你们快快回家，收拾收拾，寡人送你入山!
钟 陈音楚国学弓箭三年，何不叫他上役从大王!
勾 唔……陈音弓法娴熟，自有用处，如今就留寡人身边。
钟 如此草民告辞!
勾 正是!
(唱)僻怪穷山藏龙爪，
拨去散雾见晴天。(下)
第五场 折 吴
[时：前场后数日。
[地：吴京姑苏宫廷。
[内侍、伯嚭、莫千等引夫差上。
差 (引)遮天旌旄，
四方横扫。
驱虎豹。
试我豪曹，
心大山河小。
(诗)伐陈破越起霸图，
列国几人不恭服。
驰骋中原夺盟主，
天下谁不仰姑苏。
伯、莫 臣太宰伯嚭(大夫莫千)叩见大王。
差 平身。
伯 臣启大王，相国伍员，将军胥门巢，两路军马，攻打齐鲁不下，现有表奏到京，请大王一览。
(递来)
差 (接看)唔……唉!两路大兵，出师经年，累战无功，伤我威望，叫人好不生气。
莫 大王不必过虑，臣日来夜观天象，见巨星起于太湖，光芒四射，分明大王霸业之兆，齐鲁两处，不久自有捷报。
差 唔……莫大夫，你的天象气数，孤闻之已久，只是眼前齐鲁大兵，缺少粮草，急如星火，却该怎处?
伯 王孙雄将军，入越催贡，不日自可押粮回国，大王何必着急。
[内报：“王孙雄宫门候宣!”
伯 啊!……王孙雄回国来了。
莫 看看看：巨星之兆验了!
差 宣他上殿。
[王孙雄上。
雄 盛气凌钱塘，
束手返姑苏。
王孙雄参见大王!
差 王孙雄将军回来了，快快平身!
雄 谢大王!
差 粮草可曾催齐?
雄 大王听!
(念)催贡到钱塘，
越民多乖张。
勾践萌异志，
冯豹箭下亡。
粮草无指望，
大王作主张!
差 唔……好气!勾践抗拒孤命，刁民箭射冯豹，难道你就白白罢了不成!?
雄 为臣拿住凶手，却被勾践索去，他还振振有词。
差 他说什么?
雄 是他言道，大王降罪，自有勾践；越民有罪，自有越王。
伯、莫 你就该擒他来见!
雄 他已派大夫文种入吴请罪，就请大王发落。
差 啊……好一大胆勾践，不履盟言，伤我霸图，反差文种前来支吾，不加威严有伤大体，来!武士上殿!
[武士应上。
差 架起刀门来!宣文种膝行而进。
雄 大王有旨，文种上殿。
[文上。
文 接旨……
(唱)奉使入吴折敌焰，
整冠束带气昂然。
肩荷邦国事艰险，
一身荣辱非等闲。
武 膝行进宫!
文 呀!(唱)说什么膝行上宫殿，
(退)退出宫门另听宣!
雄 大王命你上殿，为什么进而复退?
文 文种奉越王之命，前来请罪，原为求活，看来吴王必欲我死，既然如此，此处即可，何必定要膝行上殿。
雄 难道你君臣抗旨，就不该杀吗?!
文 是啊!杀我越国大夫，是吴王之事；膝行受死，是我文种之事，文种不能为越国君臣免罪，怎忍还贻国之羞。在此受辱，任那列国耻笑!文种实实在在不敢。
雄 启禀大王，文种拒不进宫，门外领死。
差 啊!却是为何?
雄 是他言说，杀他越国大夫，是大王之事，膝行受辱，是他一身之事，他不能为越国君臣免罪，怎忍贻国之羞。任那列国耻笑。
差 唔……
伯 呔!好个险恶的文种，还要借死伤大王仁德之名!
差 唔……免去刀门，命他上殿，孤要叫他死而心服。
雄 宣你上殿，你要小心!
文 (唱)既到此何惧刀与剑，
舍却一身入龙潭。
只要不把邦家玷，
何计区区这残年。
上前恭礼谨叩见，
外臣文种敬君颜。
外臣文种，叩见大王，死罪死罪。
差 大胆!
(唱)涸辙之鱼把浪溅，
小小的蜉蝣动泰山。
毁盟背约负恩典，
杀我冯豹扣粮船。
今日要把威风显，
孤要你上殿来再吃刀剑。
王孙雄……
(王应)看过孤王豪曹剑!
(王孙雄出剑)
差 (唱)将文种剑劈宫门前。
文 哈……(爽然起立)
(唱)说什么毁盟约背恩忘典，
看起来也不过要逞凶残。
今日里文大夫死在吴殿，
把越王仁德名流芳千年。
莫 呔!死在面前，犹自胡说。
伯 大王杀你这亡国贼臣，如除草芥。
差 我且问你，越王有何仁德?
文 (唱)剑在手任由你或杀或斩，
在吴宫岂能把仁德来谈。
文大夫今死在独夫刀剑，
这一死如九鼎千金一般。
差 什么，一死重如九鼎?!
文 吴既灭越，越即吴土，臣来请罪，实非为越，不过代我越王，稍尽忠吴之分，既然大王视臣如草芥，视越为仇敌，文种一死，列国谁不称我越人忠吴，而反指大王为凶暴，不但文种落一忠名，而且天下多一越国，岂不是如九鼎千金吗?
差 你有什么忠吴之言!?
文 明知死在顷刻，何必犹尽忠言!
差 只要你赤诚忠心，寡人岂能杀你。
文 只要文种进言，又要加以刀剑，文种即欲竭忠，怎奈刀临项上，情知必死，怎作忠言?
差 寡人念你亡国之臣，千里请命，今日饶你不死!
文 谢大王!
伯、莫 有什么忠吴之言，速速启奏大王!
文 大王!大王既然深知，人若情知必死，难作忠言，难道就不知民若情知必亡，哪个还愿朝贡!越民战乱之后，三年无君，田园芜，人丁稀，蚕桑废，货殖空，若不加以休息，越民必成饿殍，即欲遵盟，贡将何出?大王今日命王孙雄将军入越，劫仓廪抄府库，夺谷种，杀子女，越民自知必死于大王，更将何心献贡上邦，寡臣即欲尽忠大王，更将何物以表忠诚?背盟负恩，实由大王所起，此文种奉君之命，千里迢迢为吴尽忠，尚希大王明察了!
(唱)虽牛马也还要草料饲养，
哪有个百姓死反贡上邦。
贤大王重仁德列国人望，
这忠言还请你仔细察详。
差 唔……非是孤不顾民生，只是晋侯失败，列国争霸，寡人兴兵齐鲁，为民请命，两路粮草不能有缺，一时之急，着人索取，既为吴臣，理当尽力。
文 大王!大王既言志欲图霸，为民请命，兴师齐鲁，自然是以有道伐无道，夫立国之本，得人者昌，致祸之由，失民者亡。如今齐鲁两国，君王失败，大王以民命为怀，千里远征，此实仁德之举，霸主之业。只是越国附吴，君为吴臣，民为吴民，大王单知救齐鲁，不知恤越民，以自己之死，谋他人之生，轻重倒置，亲疏莫辨，如此图霸，只恐齐未灭而越已亡，鲁未平而越先乱，此文种奉寡君之命，千里迢迢为吴尽忠，尚求大王再察也!
(唱)欲图霸原应该先苏民困，
外未平内失国亲疏不分。
筑高楼先应把根基奠稳，
望大王察臣言勿贻祸心。
伯 大胆文种，说什么齐未灭而越已亡，鲁未平而越先乱，难道你们君臣胆敢造反不成!?
莫 文大夫，你说什么先苏民困，勿贻祸心，难道催了贡赋，就有了祸心了吗?
雄 大王，越国君臣，反志已露，若再姑息，后悔何及!
差 文种!文种!你以语言胁迫寡人，难道不知寡人甲车勇士，天下无敌乎?
文 哈……晋侯中原盟主，拥有千员战将，三十万雄兵，一朝失政，大王即欲取而代之，今吴国兵不过十万，剑不过三千，尚欲纵横天下，可知兵甲事小，仁德至大。倘若大王逼越过甚，越人毫无生路，也只得下狠心，辞天地，别宗庙，杀妻子，焚玉帛，毁田园，不为大王保存一草一木，披发仗剑，瞋目跣足，举国投身东海，越国不反而自反，吴国不败而自败，大王雄兵再多，面对越国一片穷山恶水，难道以东海为臣仆，以汹涛作贡赋不成?此非勾践反吴，乃是大王自取，此非祸心，何更祸心?如果大王见疑文种，忠言已尽，就请处死!
伯、莫 大胆狂妄!(王孙雄拔剑)
差 唔!
文 (唱)凭甲兵难夺取匹夫志向，
失仁德说什么霸主君王。
伍相国胥门巢世之名将，
伐齐鲁兵经年停滞疆场。
我文种入吴都请命殿上，
尽忠言似为越实为吴邦。
望大王体臣忠再思再想，
生与死祸与福尽在大王。
差 哈……
(唱)好一个文大夫才雄理壮，
出至言教寡人有口难张。
若杀他列国中有失名望，
成霸图孤怎能失言下邦。
罢、罢、罢，赐仁德大发海量，
传孤意与勾践莫变心肠。
文种，吴越一水之隔，唇齿相依，夫差若不以仁德为重，何必释放勾践?既作附庸，便是一家，越民即吴民也，你君臣遵守盟约，永矢忠信，只要无欺孤犯上之行，自然相安无事。
文 谢大王。
差 谢什么?
文 大王亲口许我吴越相安无事，从今以后，我越国男耕女织，各安生业，若得仓有余谷，自必如数贡纳，再不劳王孙雄将军往来跋涉了。
差 啊……
文 如此文种别驾回越。
伯、雄 便宜了这个舌辩之徒!
差 罢了!寡人赏你全礼，王孙雄!依客卿之礼，送文大夫回越。
雄 遵旨!
文 王将军，有劳了!哈……
雄 ……嘿嘿
[王孙雄引文种下。
差 唔!
莫 大王叹息什么?
差 越有文种，不可小视!
莫 大王今日宽容了他，只怕纵了他君臣脾气。
差 唉!你等哪里知道，舍一人之命，收万人之心，天下列国，谁不知寡人仁德?只是容他休养生息，又怕他君臣养精蓄锐，以贻心腹之患。
伯 大王何不派一心腹之臣，前往越国，名为关怀生计，暗中测其动静，察其文治，防其武备，岂不是好!
莫 此事重要，倘若勾践君臣有蓄反之意，定要铸刀剑，养兵马，臣有一计可绝其源。
差 有何妙计?
莫 越国有一铸剑名师钟离泉，天下神手，若将此老囚之吴国，勾践要铸刀剑，也就一筹莫展了!
差 唔!……好计，就命莫千大夫近日入越，若得此老，不但可剪勾践之翼，还可为我铸剑防越，岂非一举两得?
莫、伯 大王神谋，令人钦佩。
差 莫大夫早日前往，勿负寡人之意。
莫 莫千不辱君命。
差 安排香饵钓鲸鳌。(下)
莫 定就妙策立奇功!
伯 莫大夫此行，情如文种今日朝吴了!
莫 那是百无一失。哈……
伯 哈……(分下)
第六场 承 志
[时：三年以后。
[地：天目山中。
[素女上。
素 (唱)海月清光照重山，
好似摇碎玉一盘。
天目山炉火吐长焰，
天目山浩气贯蓝天。
我爷爷白发赤心夜以继日铸宝剑，
一心只为复河山。
素女炉旁紧随伴，
熔铁掌炉刻意钻研。
一池铁千炉火炼万番锤锻烈日残雪历几遍，
女孩儿童心壮怀春风秋月好似精金熔炉间。
插花鬓丝乱，
明月儿三度又照临在天目山。
臂上金环光灿烂，
陈音的声容傲骨英姿雄气，
不知他可曾还是当年。
悄悄思，低低念，
到几时月圆人亦圆。
但愿熔炉生宝剑，
指向姑苏洗沉冤。
我和他相倚钱塘畔，
秋风潮水共月圆。
[钟离泉上。
钟 (唱)一入天目已三年，
剑炉火照我两鬓斑。
今夜晚月下出宝剑，
为国要把夙愿还。
啊!孙儿，你不看火，在此作甚?
素 今夜八月十五，月色正好，我想起往年钱塘江的浪潮来了。
钟 啊!你却不知，钱塘江畔，今夜也有人向天目山看望呢!
素 啊!(领悟错了，娇羞地)我知道，爷爷你是说那陈……
钟 是啊!(慨然)只是那陈音，千万条心都记挂着这里……
素 啊!爷爷，难道这宝剑今晚就能铸成吗?
钟 正是!正是今晚要铸成!你看这把宝剑，铸了整整三年，经历了千锤百炼，此时炉中火光发黄……
素 啊!火光发黄……
钟 是啊，一会儿火光发黄，就要显示铸剑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难的一道神技。
素 啊!神技!难道三年苦炼，还不是神技么?
钟 三年锻炼，虽然很难，今晚这才是显示神技的时刻!
素 ……那么我学得会吗?
钟 爷爷用心教，我孙用心学，自然学得会。
素 做些什么?
钟 单等火色发黄，将这百炼的精金，投入火内，精金一熔，立即将药料向剑刃上就这么一洒，赶紧出炉，剑呈青色，刃吐寒光，削铁如泥，吹发立断，这就是世人神奇的钟离剑了。
素 啊!钟离剑!
钟 是啊!钟离剑!
素 唔!这就是爷爷平日所说的投金、洒药了!
钟 是啊!投金、洒药，虽然很难，只是最难还在于看火。你可知道这火变成黄色，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又由黄变紫，一出紫光精金不熔，药物无功，三年的辛苦，便前功尽弃了!
素 三年大功，都化为灰烬了!
钟 是啊!非但一剑不成，这剑炉也就永世再难炼出宝剑了!多少炼剑名手，一见火色由红变黄，手忙脚乱，偶尔一惧之时，火色一紫，心胆俱竭，只等得扑炉与剑共亡了!
素 啊……
钟 炼金，掌炉，你已学会配药，锻剑你也学精，只这一道，你……你要好好学它!
素 孩儿一定学好!
钟 素女啊!爷爷的好孙儿，三年前会稽城破，你哥哥钟离彤被掳入吴，生死至今不知。这铸剑之术，爷爷绝不能轻易传人。今日为了爱国报仇，传授于你，爷爷年迈苍苍，风烛残年，这钟离铸剑之术，越国毁家之恨，传与不传，报与不报，就在你一身了!
素 啊……爷爷呀!……
钟 (唱)孙儿孙儿抬头看，
爷爷须发都已白完。
虽说是壮志不应以年岁限，
为国仇定要把神技传。
吴夫差穷兵黩武灭人之国天人怨，
山河破碎今六年。
你哥哥战乱失散生死至今难测断，
今夜晚举国内几家团圆。
大王卧薪又尝胆，
难道说复国任不在咱肩。
伐吴雪恨须宝剑，
钟离剑能胜他扁舟三千。
为铸八千钟离剑，
要捐出心血二十年。
爷爷我辛苦无忧怨，
怎奈我已如风烛残。
我孙儿有志又有胆，
切记今岁叮咛言。
你若有此大志愿，
我就与你把剑术传!
素 爷爷呀!
(唱)爷爷言语照肝胆，
山川草木也凄然。
你孙儿十九岁年幼见浅，
历国难也受尽生死颠连。
我的父被吴兵剑劈刀砍，
我哥哥被吴掳海角天边。
家园不忍回头念，
家国大仇一线牵。
我今向月立誓愿，
为报仇何惜把性命捐。
要铸成八千钟离剑，
望爷爷把神术与孙儿传。
钟 好!好便虽好，只是一件。
素 哪一件?
钟 这铸剑之术，绝不能泄露于他人。
素 那却为何?
钟 人心不一样，各如其面。钟离神术，世人共闻；列国诸侯，都盼得之。难道吴王就不用尽方法，刻意以求?若一旦泄露，爷孙壮志，家国大仇，都要付之流水了!
素 孙儿谨遵命，绝不向外人泄露!
钟 如此甚好!
素 (忽然想起，天真地)啊!爷爷，那陈音乃是咱家至近之人，他纵知道，也不妨事?
钟 啊!陈音!他算是咱家至近之人，与你……(看环，沉思)
素 爷爷，你都知道，他与……
钟 啊!(忽然)孙儿，陈音，弓箭神手，为国传艺，自不可少，他怎能……
素 虽然如此，他与孩儿……
钟 不能教他知道!
素 爷爷你……
钟 他纵知道，没有好处；他不知道，绝无坏处，何必……不!不能教他知道!
素 爷爷你……
钟 复国事大，成家事小，爷爷我不是防陈音，我是防吴国，我不是存心误你，我是一心复国!
素 啊……
钟 你……
素 我知道了!
钟 你知道什么?一时义愤死难易，十年坚韧磨炼难。倘若爷爷一旦离你而去，你这青春少女，孤守深山，与剑炉为伴，十年八载，孙儿啊!只怕你就……
素 爷爷，你哪里是铸剑，这分明是铸人!哪里是不叫我泄露剑术，分明是不叫我和陈音成婚!爷爷你……你忍心……
钟 唔……孙儿说得对!这就是捐出心血二十年，这事不容易，你敢答应?!
素 我!
钟 你与我说!
素 爷爷为国，忍心叫我铸剑!孙儿我也敢答应爷爷，我与那陈……(摸金环)
钟 你往前站!说!说!
素 难道你叫我盟誓……
钟 正是要你盟誓!
素 啊!我的爷爷!天哪!
(唱)女孩儿有几回春风拂面，
钟 (唱)立大志捐青春此事艰难。
素 (唱)这是环，这是剑，怎下决断!
钟 (唱)痛煞了钟离家无有儿男。
素 爷爷我有决断了!我盟誓!
钟 啊!你……你盟誓!
[勾践、陈音在内，勾：“带路!”
[钟、素二人惊，勾、陈上。
钟、素 啊!原是大王，大王哪!(跪)
勾 (扶)宗祠一别，悠悠三年，日前送来之信，孤已收到，不知老人家可还健康吗?
钟 啊呀大王，三年苦炼，今晚就要出炉了，大王来得正好，我要把这第一把剑为大王佩上。你看，火色正在变黄，黄焰一出，加上精金，投上药料，霎时青气闪闪，寒光森森，钟离剑就铸成了!
勾 唔!恭喜老人，为国立功。如今我国十策大行，举国复苏，男耕女织，一片生气，渔盐获益，人丁渐旺，再假十年，定有大成，只是重整甲兵，刻不容缓，复仇灭吴，必有宝剑八千，不知要铸八千神剑，需时多久?
钟 俯首埋头，再熬十年。
勾 只怕仇人不容你十年之期，万一……
钟 啊!莫非吴王竟知我们铸剑吗?
勾 吴王两年前就派大夫莫千入越索求与你，寡人一再支吾。近日莫千又到会稽，声言遍游越中山水，实是遍访老伯，只怕再无十年之期了!
钟、素 啊!果有此事?
陈 啊!爷爷他早知道了吗?
素 他今日好像知道了。
钟 大王，老汉并非知道此事，只是自知风烛残年，为图报国，今日把铸剑大事，要尽传给素女!
勾 唔……素女!老人家，如若不然，请将陈音……
钟 陈音之箭，尚需传授，怎能把他耽搁在此!
勾 此事又难轻易委人!
钟 素女在此，可当此任!
陈 爷爷万一离去，素女一人，怎居荒山?
素 为国为家，各人自担重任，陈音哥，素女不是当年孩提之时了!
陈 唔……
素 陈音哥!(猛然)爷爷!看!火!火!火发黄了!
勾、陈 唔……这!难道!
钟 啊!正要它发黄，大王闪开!
勾、陈 老人家小心!
钟 千金一刻，生死攸关，莫要打扰，素女!快!精金!药料!
素 是!
钟 看!待我启炉!
陈 且慢!
(全场等，后有公孙仲、莫千声。众人齐看)
勾、钟 啊呀不好!
[火色正黄，公孙仲、莫千上。
莫 唔……勾践大王!
仲 兄长啊!钟离泉!哈!莫大夫，这就是你两年来访求不到的钟离泉!
莫、勾 啊!钟离泉!
仲 兄王，兄王为了侍奉夫差大王，以报越国安宁，深夜访求老人，你真是太辛苦了!
勾 唔……
莫 勾践大王，我总说踏遍越国，也访不见他了，不料今晚你、我都凑巧遇见了他，唔……
勾 唔!莫大夫，钟离泉虽然访到，只是大失所望!他原是个烧陶器的人，哪里会铸剑，又是这般老迈昏庸!你看!(取出陶器)唉!虽然和欧治子学过铸剑，只是一生并未出剑，假若送入吴邦，有失大王之意，勾践罪过不小!
莫 哈……
仲 既然大王要他，兄弟就送他入吴，虽然不能铸剑，也表兄王忠心。
勾 唔!你……
莫 还是遵吴王之命，叫他随我入吴!
钟 啊!大王，草民隐居深山，烧些陶器，养活我祖孙二人，终此残年，你怎忍叫我这几根老骨头……
莫 唔!此去吴国，必然上宾看待……
勾 钟离泉铸剑无术，不敢贸然前去，触怒大王!
莫 勾践大王，我看咱们还是遵命才是!
勾 唔!寡人自有权衡，倘若蒙罪，绝不相累。
莫 哈……只怕你做不得主!看!(出吴王旨)越王勾践听旨：“欧治已死，钟离独存，访见之日，速命入吴，倘有违误，以违盟论罪。”如何?!
勾 ……这!
钟 莫大夫，勾践大王劝我多时，小老以残病求免，既然如此，小老入吴就是!
莫 好!勾践大王!你看!
钟 大王，小民此去，亦是越国之幸，定要竭尽心力，以报吴王。越国父母之邦，纵死决不有负，大王垂察!
勾 只是……
钟 大王放心，钟离门庭，自有素女支撑，决不有累大王!
勾 啊……
素 啊呀!黄!(火花)
莫 啊!什么黄?
仲 啊!天日山的月色，怎么忽然黄了!
钟 这事你还不知，年年八月十五日亥时，天目山的月色总是要黄的!
莫 闲话少说!我们就走!
(素欲以刀刺莫，钟急止，以目示陈)
陈 啊!你敢入吴铸剑!
莫 多嘴!
(陈上前，侍卫拦，陈以镖虚打莫千之侍)
钟 速拿陈音!
(陈机警，急跑)
陈 莫千看镖!
[陈下，侍卫追下。
勾 (急拉莫千)莫大夫，快来躲藏!
仲 (吓极)我……我……
素 啊!
(众纷纷跑，素亦跑)
钟 哪里去?
素 救陈音。
钟 胡说!这里还有比救陈音更大之事!
素 啊!明白了!快!
钟 快!看!这样熔金!药!这样洒药!这样精金!看!就是这……这……出炉子!快!
(边做边说，紧张操作，用力一取，闪坐地下，汗如雨，气喘)
素 哎呀!火变了!紫!紫!
钟 不怕了!剑已出炉了!
素 啊!在哪里?
钟 看!(出剑)
素 啊呀，爷爷呀!(伏钟哭)
钟 且慢，孙儿啊，你看得清?
素 看得清!
钟 记得准?
素 记得准。
钟 不能忘记!
素 国仇铭心，剑术刻骨，素女越土所生，越粟所养，绝不负爷爷之托!
钟 素女!你是越国之女，钟离后裔，少时我走之后，这剑你代爷爷献与大王!
素 爷爷呀!
钟 虽说如此，只是八千宝剑，铸之不易。爷爷去后，尚有三不放心：我愁你学艺不精，又怕你立志不坚，还愁你泄露剑术，唉……此去吴国，苦磨一十三年，我要等得炼精金，铸宝剑，若不出意外之变，料那八千宝剑，定可出炉!这是爷爷一生所收金屑，单等十三年后，宝剑出炉，你将这金屑倾入炉中，火焰便可高起千丈。那时爷爷我就……
素 爷爷你就回来!
钟 回来!你还想我回来!
素 啊!……
钟 爷爷在姑苏，望见天目火光，就知二十年国仇家恨，就要雪报，我纵一死，也就瞑目了，素女啊!孙儿，爷爷死时，能否瞑目，就在你了!
素 爷爷呀!
[勾急上。
勾 大胆的狂徒!
[卫、仲、莫逐次探上，钟、素收拾已毕。
仲 不识时务的东西，兄王莫要动气!
勾 莫大夫受惊了，明日定要拿住问斩。
莫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事不宜迟，钟离老人，你我起程了!
勾 这……
钟 大王啊!草民钟离泉，今日叩别，还望大王珍重!
莫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仲 得来全不费工夫!
钟 肝胆两照永不负!
勾 来日君臣会姑苏!
素 爷爷呀!
钟 素女!……
[众下，素女追，忽顿，寂然天目山，月被云遮，风惨惨阴沉沉，素女惊醒，抱肩四望，缩!陈音窃上，行至素女前。
素 你……(大惊)陈音哥!你…
陈 素妹!(相拥伏泣)
[勾践上。
陈 我陈音几次杀伤吴将，连累大王，为了瞒过亲人，传授弓箭，只怕要毁面改名，隐身无人之处了!
素 毁容……啊!天哪!你我所犯何罪，怎么人人都要这样过活?
陈 无妨!把苦吞下去，把头低下来!这不是怕吴寇，这是为杀吴君。
勾 抑忍!抑忍!(二人惊)十年，二十年，火山总要喷出烈火了!
陈、素 大王!
(素献剑)
勾 这是钟离剑!
素 是啊!这是第一把钟离剑!
勾 ……就是适才那……
素 就是那一刹那!
勾 啊……钟离剑呀!钟离老伯!你的心意寡人尽知，素女才能，寡人尽信，寡人今日借此天目山向老伯盟誓，勾践不能灭吴复国，当如此石!
(剑劈，石开，火光)
素女!从此天日山不许游人涉足。山上需用之物，有寡人按时亲送，你的肩荷甚重，这八千宝剑，实不容易啊!
素 我要用八千宝剑为证，素女是越国子女，钟离后裔，大王，陈音哥你们放心!
陈 啊!素妹，啊呀大王，素妹，我要用五万弓箭手为证，陈音不愧为越国男子。
素 陈音哥，你走，我素女不辨你容，我能辨你声；我不观你貌，我要看你心，你走!你走!
勾 国仇家恨，各事其事；你们不愧是我越国的好子女，走!
[勾、陈下。
素 啊!(寂静四望)陈音哥，爷爷呀!怕死人了，你走，你不能打搅我了……陈……空山荒林，月冷天昏，我如今是孤身一人了。爷爷(回音)(陈音上)
陈 素妹，莫怕，那是回音。
素 啊!我不怕，我不怕，你走，你放心地走!
陈 为国报仇，各事其事；十三年后，中秋再聚。
素 陈音哥，有它在(指金环)，你走吧。
陈 陈音我会年年来看你，你胆壮些!
素 不许你来。
陈 啊!我，我不……(下)
素 你……你……莫要来了，啊!爷爷呀，(回音)啊!陈音，陈音，你真不来了吗?陈音哥!(回音)啊!(急迫，顿、惊)满山呼喊声，一片怀国心，爷爷，陈音哥!你们都向哪里去了?(哭)啊!这里有比陈音更大的事!我要牢记爷爷的话。(奔向剑池，抱起金屑)唉，铸剑，铸剑，铸它三年，铸它十三年，十三年啊!(风起，畏缩地)
(唱)天目山上月色暗，
忍送白发上吴船。
惨惨夜风魂已断，
万树千山一红颜。
(哭，孤独地，忽挺起，怒目而视，刚强地)
爷爷，你走得慌，走得不放心。有素女在，你不用担忧。你不是叫我发誓吗?我向你发誓……(决然卸下金环，望天，蹒跚前进，慢慢地跑)
第七场 赴 会
[时间：十三年后。
[地点：姑苏郊野。
[伯嚭、莫千、王孙雄、胥门巢同上。
伯 (唱)赴黄池会诸侯列国震惊，
胥 (唱)率兵戈保大王要立奇功。
雄 (唱)但愿得此一去霸业早定，
莫 (唱)卧虎山铸钟剑助长威风。
莫、雄 伯嚭太宰、胥门巢将军，这次奉大王黄池会盟，但愿早执牛耳，以成霸业。
伯、胥 多谢大人美意。大王德威，早布列国，我不敢不效犬马之力，以成大业。
[内：“大王驾到!”
众 列位侍候。
[武士、宫人引夫差上。
差 (唱)乘风云震列国争雄图霸，
今日里赴黄池大会天下。
众卿僚站两旁恭立候驾，
众 臣等参见大王。
差 (唱)望前程长志气雄姿英发。
众卿免礼!
众 臣!
差 此去黄池争霸，非同小可。太宰、胥门巢将军，随孤赴会，不可疏忽。
伯 仪仗，兵车，俱已齐备，待命前往!
差 命他们随驾出发。这是莫千大夫，三把钟离剑，铸到今天，整整十三年了，今日赴盟，尚未铸就，真叫人扫兴。
莫 死罪、死罪。(跪)
差 此去谅无多日，你要限令钟离泉，尽心竭力，铸出宝剑，倘若再误，决不姑宽。
莫 臣启大王，钟离泉向臣许定，今年八月十五夜亥时整，三把神剑，定可出炉。
众 大王神威，宝剑必可如期铸成。
差 哈!(唱)夺霸主扬德威铸制神剑，
[众兵的呐喊，伯、胥、夫等下。
莫、雄 (唱)天保佑我吴国领袖中原。
送大王!请。(同下)
第八场 报 讯
[时：六场后十三年中秋。
[地：同六场。
[景同六场，只是林木要葱茂一些，一切都显得更雄伟浑厚了。
[幕开，素女手执金环，捧金屑盒，蹒跚地前行，她容颜较过去有些老了，但是精神焕发，意志坚定，更有力，更深沉了。衣着仍如六场，但身上是许多补丁，色彩蜕变，在与六场相同的音乐声中。
素 爷爷!你去得慌，走得不放心!有素女在，你能放心的!你不是叫我发誓吗?我是向你发了誓了，十三年了，看，八千钟离剑最后一炉，霎时就要出炉了，我要用八千宝剑为证，素女是越国子女，钟离后代，爷爷!你放心吧!铸剑!铸剑!我铸了三年，十年，十三年呀!(风起)
(唱)天目山上月色暗，
忍忆白发上吴船。
惨惨夜风魂已断，
万树荒山一红颜。
(素疲惫地要睡下去，素睡了。月色渐明，山川清晰，陈音偷偷地上，看了剑炉，又向前走近素女，俯身以手抚素女)
陈 素妹!年年中秋，你一人在此孤孤零零，铸剑!铸剑!你怎知我已经来过十三回了!看今晚云收雾散，一派清光，如今是我们重会之期了，素女!啊，你想是走乏了，二十年抑忍的国仇家恨，把你折磨乏了吧……这是最后一炉剑了!炉火就要黄了!
素 啊!(梦语)火色黄了吗?呀!火色紫了!(急起)
[陈音急退下。
素 啊!是谁!是谁呀!(急迫寻，迅如风。渐渐地缓下来)是谁呀!(回声)啊!陈音，陈音哥!我不辨你容，我能听你声!我不观你脸，我要见你心!十三年了，年年中秋，我总觉得你在这里，你在哪里呀!
[陈音欲出。
素 啊!国仇家恨，各事其事!
[陈凄然又下。
素 你好像来过十三回了，看!今晚云收雾散，一派清光。你不是说过十三年后，中秋再聚吗?如今是重会之期了，你该来了。且慢!一时义愤死难易，十年坚韧磨炼难!看!(惊)啊呀!火发黄了。(火光黄)快!
[陈音急上。
素 (不觉陈音在侧)快!看!这样铸金，药!这样洒药!这是剑刃，这是精金，看!这……出炉!
(边说边做，完全与六场相同。出剑时，用力出剑，一条剑，一条剑，一条剑……力竭坐地，汗下如雨，喘)
陈 啊呀!火变了!紫……
素 不怕了，剑已出炉了!
陈 啊!在哪里?
素 看!(出剑)
陈 啊呀剑呀!(伏剑哭)
素 (依然不觉陈音在侧，激动地)剑!剑!
(念)八千钟离剑，
心血十三年。
抚剑辉红泪，
今夕更青年。
(急舞)
(唱)八千钟离吐长焰，
火焰照我心如丹。
火焰照我深仇怨，
火焰照我更青年。
十三年烈火把我炼，
(至上一句，歌慢，舞亦慢，转凄恻)
十三年女儿头上竟把白发添。
夜夜北向姑苏看，
我爷爷今在哪一边?
临别时叮咛言语刻骨铭心常记念，
你可听见素女为你立誓言。
天上月儿圆，地上人肠断。
孙知你这时候秋风拂银髯，两眼欲望穿!
身做姑苏客，
魂绕天目山。
绿水长天千里远，
十三年相思摧心肝。
你孙儿怎能负老人心愿，
八千钟离剑，难道我钟离家无有儿男?
遵叮咛报喜信放起烈焰!
陈 做什么?
素 啊!(惊)你!你……
陈 今晚是第十三个中秋了!
素 是你!陈音哥!我听得见你的声!
(唱)十三年积攒下这回团圆。
(相依而立，素急急走)
陈 (忽然)你……这是什么?
素 你不要问。
陈 你做什么?
素 你不要管。
陈 今天你要向我说!
素 今天我要向你说?!
陈 是啊!
素 啊!十三年了，爷爷我要向他说了!
(唱)这金屑能发出万丈烈焰，
见烈焰如见了钟离八千。
可怜他盼报仇望穿双眼，
我怎忍负爷爷临别之言。
陈 怎么!他临别叮咛的!
素 是啊!
陈 啊呀!放不得!
素 放不得?
陈 你怎忍叫爷爷死在你手!
素 啊!啊呀!这……(决然)不!我要叫他把心放宽!(跪)爷爷呀!素女今晚向你尽孝了!
陈 (激动地)钟离爷爷!素女铸就八千宝剑，陈音教成五万箭手，素女用火为你报喜，陈音用血为你报仇!(走)
素 你向哪里去?
陈 我还有更大的事，再次相会，便在姑苏。
素 啊!姑苏!
陈 (念)故国三千里，
饮恨二十年。
今夕烈火起，
弯弓射胡天!
素 陈音哥!
陈 火山总是要喷出烈焰的!(下)
素 这是陈音的声，是陈音的心，我不能打搅他!(看金屑)我要叫爷爷瞑目九泉!爷爷呀!(顿，泣，突然抬起头毅然抱盒走向炉前。内声：“大王驾到!”)
(幕 闭)
第九场 催 剑
[时：与前场同晚。
[地：在吴国卧虎山附近某地。
[莫千上。
莫 (唱)适才间迎大王心惊胆战，
且喜他成壮图称霸中原。
怕只怕他问我钟离宝剑，
急忙忙奔向那卧虎山前。
[吴侍从上。
侍 莫千大夫，大王有旨。
莫 嘘!大王!(跪)
侍 钟离铸剑，今夕期满，寡人初驾临卧虎山收取宝剑，倘若违误，定不宽贷。
莫 是!
侍 大夫你要小心了!(下)
莫 千岁!呀!
(唱)为宝剑这几年熬红双眼，
十三年与钟离费尽周旋。
今日里已到了开炉期限，
我莫千熬到了出头之天。
盼只盼今夜晚如期出剑，
那时候再看我拜相升官。
哈……(下)
第十场 殉 忠
[时：与前场同晚。
[地：卧虎山剑炉前。
[八月中秋，晴空万里，钟离泉提酒具上。
钟 (唱)今夜晚喜对这明月美酒，
离天目入姑苏十三春秋。
百万兵难动我匹夫操守，
八千剑待看我敌忾同仇。
泄大夫与我把消息透露，
吴夫差黄池会称霸诸侯。
胥门巢领大军去伐齐鲁，
我大王乘空虚要入姑苏。
挡不住心激愤南向翘首，
[莫千上。
莫 (唱)却怎么他还在捧杯夜游。
啊呀!我的老长者，老对头，你怎么还在此闲游，你可着急死我了!
钟 啊!你叫我做什么?
莫 你不是说过，今晚半夜，宝剑就要出炉。如今已近亥时，怎么还不动作?
钟 啊!我当是什么大事。到了时候，宝剑自然出炉，你着急什么?
莫 急什么?今日大王黄池赴会归来，称霸中原……
钟 大王称霸不称霸，与这剑何干?
莫 不只称霸回来，适才已经降旨，霎时就要亲自前来收取宝剑!
钟 咳!收取宝剑!宝剑出炉，他不收取，也要献上，这有什么稀奇!
莫 咳!咳!咳!钟离泉，自从你到了我们吴国，我一再在大王面前，为你帮言，因而夫差大王，才把你尊为上宾，百般敬重，又派了我这个大夫，专来陪侍。是你今日修剑炉，明日寻剑母，一会儿筑炉添火，一会儿参星拜斗，这样指派，那样摆布，十三年了，我的白头发不知添了多少，好容易许下口愿，今年八月十五日出剑，如今天也黑了，月已圆了，大王大驾都要光临了，你还是提上这扫兴的酒，携上这讨饭的破碗，东游西转，难道你就毫无心思，真真不知死活!
钟 哈……我许下八月十五日出剑，自然不是空口哄人，怎么你比我还着急?难道你们吴国少了你我吃的、喝的不成?莫大夫!劝君莫多愁，多愁白了头。对此山河秀，举杯乐悠悠!请!哈……
(唱)非是我举美酒心宽意满，
前世里修下这善庆福缘。
多谢你十三年把我陪伴，
吴夫差果算得是敬老尊贤。
佳肴美酒都吃厌，
春游秋玩多安闲。
不知你哪一世把我亏欠，
如不然为什么这样成全。
哈……
莫 不得了!不得了!
(唱)他原来应允我今夕出剑，
这神气引起我满心疑团。
倘若是再延误大事有变，
眼看得滔天大祸就在眼前。
大王爷必怪罪我把君蒙骗，
我莫千怎逃这不白之冤。
想当初出主意妙计采献，
到今日落下这进退不堪。
闷葫芦解不开胡猜乱算，
叫老伯快开恩把我可怜。
(作揖)
钟 你这是做什么?
莫 你再莫要胡搅冒混，今日是混不过去了，与我拿剑来。
钟 咳呀!你欺骗我老迈龙钟，我钟离泉八十多岁了，哪里还有力气与你拉车。
莫 咳!你莫再作怪了!
钟 啊!蟋蟀!(取蟋蟀)看看看!
莫 这是什么?
钟 你不是要对蟋蟀吗?
莫 啊!你怎么与我玩起蛐蛐来了!
钟 莫大夫!你看这两个蛐蛐，一见面就是这样的斗呀!斗呀!不但斗力而且斗智呢!这个黑头的，莫看它花哨，却被这红头的一闪两闪，闪得筋疲力尽!哈…
莫 好个钟离泉，十三年来，总是这样装聋卖哑，故作癫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钟 啊!我……我有什么心思?
莫 你身在姑苏，心在会稽，故意不铸宝剑，心想伺机逃走，你说是也不是?眼看大王要来，你这几根老骨头，可就要丢在这卧虎山了!
钟 什么拖来拖去，我就剩我这几根老骨头，我又怎忍把莫大夫你的这颗头拖下来!
莫 呔!什么话?!
钟 这是老实话呀!
莫 闲话少说，天色不早，还不起炉!
[吴兵急上。
兵 启禀莫大夫，大王驾到!
莫 看看看!不得了!我且问你，宝剑可曾铸就?
钟 剑在炉内，你难道不知!
莫 大王若问，何言答对!
钟 倘若启炉以后，宝剑铸成，大家之喜。倘若未能铸成，我就言道，莫大夫存心不正，只图献功升官晋爵，并非诚心铸剑……
莫 啊……住了!难道你在铸剑，还管我存心如何?
钟 这就是神剑的神处!
[夫差由伯嚭、王孙雄、侍卫引上。
莫、钟 莫千(越民钟离泉)参见大王!
差 哈……钟离老人，你可知孤王到此，为了何事?!
钟 铸剑之期已满，前来索剑。
差 说得不错。莫千大夫，三年前就已禀告寡人，言说今夕开炉，如今已经亥正时分，孤王收剑来了!
钟 啊!收剑?难道莫千大夫，未曾将大事禀明大王吗?
莫、差 什么事?
钟 昨晚亥正初分，北斗无光，银河转暗，小老方欲拜斗，不想剑炉自启，炉内冲出三道神龙，腾空而去。
差 啊!化龙飞去，是何原故?
莫 你……
钟 这都是莫……
差 莫什么?
钟 这都是大王圣德，莫大夫存心……
莫 你……
差 孤便不信!(近炉见炉已开启，火光大作)啊!这宝剑当真飞去了么?
钟 这是莫大夫亲眼所见!
差 莫千，既然化龙飞去，为何不禀报寡人?
莫 大王圣驾方归，无暇禀明!
差 呔!什么无暇禀明，分明和这老奸细通同作弊，蒙欺寡人，来呀!将莫千与这老奸细与我斩首!
(内乐声起，火光触天，众惊)
差 那是什么?
钟 啊呀!素女，我的好孙儿!
差 啊!难道连日人报，越王勾践起兵伐吴!这……王孙雄!快去打探!
钟 嗯……哈……这便好了!看!
差 看什么?
钟 钟离剑出炉了!
差 在哪里?
钟 在越国，在天目山中，八千宝剑出炉了!
差 你是何人?
钟 钟离泉。
差 莫千，他是何人?
莫 他实在就是钟离泉!
差 何人在越铸剑?
钟 哈……越国有千万钟离泉，你囚我一人，又能奈何越国!
差 这是你献的好计!(一剑杀莫)我把你这老……
钟 夫差!独夫!
(唱)凭刀兵只能逞一时强盛，
我越国历霜雪屹如青松。
八千剑五万弓把你断送，
秉正义灭强霸万世之功。
钟离泉虽匹夫不为敌用，
更何况越国的千万百姓。
望火光辞故国衷心激动，
向南天把孙儿大叫几声!
素女!钟离泉的好孙女!孙儿呀!
(钟扑炉中!火光起)
差 啊!
[王孙雄上。
雄 禀大王，勾践探知我国大军入齐，大举来犯，太子命丧疆场!
差 啊呀不好!儿呀!
众 大王醒得!
差 唉呀……这!来!传孤旨意，速拿越国太子石与，准备迎敌!
众 是!
[夫引众急下。
第十一场 报 仇
[时：紧接前场。
[地：越吴交界。
[越兵、将、大夫等并弓箭手、宝剑手、引勾践戎装上。战鼓声震。
勾 (唱)仗钟离出会稽山川震怒，
二十年卧薪尝胆换取得天地同仇，
夫喻妻子誓母绝断归路，
看励云起马蹄横压了前程虎丘，
今日里十万雄兵，八千宝剑，
腾腾兵勇，萧萧战马，
凛凛威风齐抖擞!
大仇不报不回头。
听钱塘怒潮起风雷长吼!
举长鞭挥越剑直指姑苏!
[引众下。
第十二场 灭 吴
[时：前场后若干日。
[地：姑苏城郊。
[吴将王孙雄引兵与越将泄庸引兵交战，吴兵连战皆北。
[吴国城启，鼓大作。
[夫、勾内唱：姑苏城下起烈焰!
[夫差由伯嚭护，勾践由文种、陈音护同上。
差 勾践别来无恙，二十年深恩大义，难道你忘了不成!
勾 夫差别来无恙，二十年国耻身仇，你道我忘了不成!
差 杀!
勾 杀!
差 (唱)背大义犯上邦违理欺天!
勾 (唱)灭人国辱人君生灵涂炭，
吐积怨复国仇理尚往还，
差 (唱)列国中尊霸主声赫名显，
勾 (唱)仗甲兵你结下举世仇冤。
差 (唱)今日里各罢兵再言决战，
勾 (唱)越勾践不把你独夫可怜。
差 (唱)念当初破会稽不把你斩，
勾 (唱)想活命你先问钟离八千。
差 (唱)抬头看是何人城上立站!
勾 呀……
(城上绑石与，勾几乎坠马，决然)
(唱)越国子女志冲天。
五万弓，八千剑，
踏平姑苏洗吴山。
二十年积下山海怨，
誓将性命为国捐。
咬牙挥起钟离剑!
(众冲，差败，进城，关城)
勾 攻进姑苏!
(越兵冲上，陈音、素女护勾践)
(夫差立城上)
差 若不退兵，定斩石与!
石 父王!二十年国仇勿因孩儿一人失此大机!
伯 休走!看剑!
陈 看箭!
(伯举剑方起，中箭倒下!城上兵乱，太子解绳执剑!城门大开!计倪、钟离彤等缚差、伯出)
勾 计倪大夫，这是何人?
彤 钟离彤!
素 啊!哥哥!
勾 夫差，你今晚被擒，尚有何言，这是钟离神剑，孤今赐你，死也甘心了!
差 钟离剑，钟离剑，悔当初不杀勾践，今日死不甘心!(自刎)
勾 三军们!兵进姑苏，陈音、素女、石与、钟离彤，随寡人卧虎山祭奠钟离老人!
众 请!
——幕落·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