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窦娥冤》剧本
秦腔·1958
人物表
窦天章
窦 娥
窦端云(窦娥七岁时)
蔡婆婆
张 妈
张驴儿
赛芦医
祗 候
桃 机
张 千
衙役四个
刀斧手两个
校尉八个(先四个，后四个)龙套四个
第一场送女
[景：在一个比较富裕的读书人家的厅房内。
[窦天章带其小女窦娥上。
窦天章 (年四十左右，为人正直，是一个穷秀才。简称“窦”)
(唱慢板四句成)
手拖着无娘儿慢步行走，
忍住了伤心泪痛断咽喉；
但愿得进京去功名成就，
父女们重相会再不担忧。
(白)婆婆在家么?
蔡婆婆 (年四十左右，心地善良，简称“婆”。上，出门)噢，窦秀才来了。请到屋里。(三人进门)
婆 请坐!
窦 有坐!
[窦娥，七岁的小女儿，简称“娥”。紧靠着窦，低头畏缩。
窦 (向娥)端云，快与蔡婆婆叩头!
[娥连头都不敢抬，向婆跪倒叩头。
婆 (连忙扶娥)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两手托娥肩，端详之)这娃越看越好看，疼人得很。
(丢开手再端详之)
[娥低着头又缩到窦的身旁了。
婆 娃还害怕呢!
窦 这是蔡婆婆，是我借你家的白银本利一共四十两，只因家贫手中无钱，甚是惭愧。目下我要上京赶考，将小女送来与婆婆早晚使用，权当还债。望乞婆婆收留才是。
婆 窦秀才你说哪里话来，我岂能为了四十两银子，逼你卖女。你看，我丈夫去世了，我只有一个孩子，心想将端云抓养成人，日后就是我的儿媳。你看如何?
窦 只要婆婆不嫌弃，我还有什么说的。
婆 如此，你就是我的亲家了。
窦 这就高攀了。
婆 亲家，从此将借钱文书，一笔勾销，再送你十两银子，以作路途盘费。
窦 多谢婆婆，异日必当重报。
婆 如今我们是亲家了，不必过谦。
窦 这是婆婆!
婆 亲家!
窦 你看我们本是长安人氏，流落在你们这楚州地面，端云三岁丧母，我将她抓养了几年，父女二人，孤苦伶仃，举目无亲，今日将她交与婆婆，还要婆婆耐心教养，我便感恩不尽了!
(唱二六)小孩子年幼不懂礼，
还望婆婆多爱惜；
该打了将她骂几旬，
念起她没娘的儿，
蔡婆婆!她……又和我分离。
婆 (接唱)亲家不必多忧虑，
听我把话说心里；
我把她当就我的亲生女，
抓养成人做儿媳。
(白)放心，我绝不能错待孩子。亲家，你们谈一谈，我到后边取银子去!(下)
娥 爹爹，我不愿在这里!
窦 嗯!不敢糊涂。儿呀，从前你在为父跟前，顽皮淘气，为父该将就的就将就了，如今你要好好侍候蔡婆婆，千万不敢顽皮淘气，若要顽皮淘气，儿啊!人家就要打你了!
[娥哭扑窦怀……
窦 (接唱)到蔡家不能和咱家比，
千万莫要耍顽皮，
倘若任性又淘气，
你挨打为父心悲凄。
(扶起娥)儿呀，你记下了无有?
娥 记下了!
婆 (上)这是纹银十两。亲家收好!
窦 (按过银子)如此婆婆请在，我便去了!
(唱)多谢婆婆有恩义，
窦天章临行作一揖，
辞别了婆婆和小女。
(出门)
[婆、娥随之出门。
娥 (拉窦)爹爹，我要跟你去呢!(哭)
窦 儿呀!为父科场以毕，即刻就回来了。
婆 (拉娥)你爹爹科场以毕，就要回来，你不要难过，我把你当就自己的儿女看待，绝不会受屈。
娥 (哭叫)爹爹!(还想扑去)
婆 (拉住娥)亲家，你只管放心，快去吧!
窦 好，婆婆清回了!
(接唱)人生最苦是分离。
[看着娥，难过地倒退几步，转身下。
婆 不要难过，我会疼你的，从此改名窦娥，我把你当女，你把我叫娘，岂不甚好。(拉娥进门)
(接唱)只要你听话守规矩，
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如今咱是母和女，
到将来你是我的好儿媳。
[婆拖着哭泣的娥下。
第二场乞讨
[景：荒郊野外。
[张妈拉拐棍上，张驴儿随之。
张妈 (年六十余，面黄肌瘦，简称“妈”)
(唱慢板)
每日里饿得人昏迷转向，
张驴儿他本是不孝儿郎；
年轻人怕受苦不务正当，
害得我到老来无有下场。
张驴儿 (年二十余岁，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简称“驴”。夹枣棍)
(接唱二六两句截)
你总是慢腾腾一摇三晃，
急得人一阵阵好不心慌。
(对妈嫌怪的)你不要摇摆，走快些!
妈 为娘腹中饥饿，寸步难行。
驴 咱是讨饭呢，又不是赶庙会，错过了午时，又要挨饿半晌，我等不得，快走!
妈 哎，奴才!你若能受苦，为娘焉能成了这般光景。
驴 这怨你的命苦，该受罪!
妈 奴才不怕雷打，你父去世，为娘给人家缝衣做饭，把你抓养成人，谁知你长大了，这样的不孝。哎!
驴 闲话少说，我听得不耐烦了。走!走!(推倒妈，气忿忿地立看)嗯，跟纸糊的一样!
妈 (被驴推倒)我把你个畜牲呵!(挣扎起立)
(唱二六)
张驴儿他如同畜牲一样，
大料想我的命不得久长。(留)
驴 (推妈)走，走快些!
[妈被驴推得颠簸下。
第三场要账
[景：在一个偏僻的乡镇的小药铺门前。
婆 (老瘦了，着青素衣裳上)
(唱)一路走来一路想，
死了儿子好心伤；
亲身下乡来讨账，
怕只怕坐食山空受恓惶。(截)
(向铺内)赛芦医在家么?
赛芦医 (年四十几岁，是一个阴险毒辣的人，简称“芦”。
(内喊)谁呀?
婆 是我。
芦 (上，冷淡的)原来是蔡婆婆，莫非前来讨账?
婆 是的，我家如今光景不好了，但有奈何，我就不来了。
芦 如今我手中无钱，再等几时。
婆 你知道，我的儿子也去世了，我们妇道人家，出门不便，你多少给上一些，权当求你顾盼。
芦 不必啰唆，随我到庄上取银子还你。
婆 也好。
芦 你先前行，我随后就到。
婆 你要快来!
芦 即刻就到!
[婆下。
[芦进铺内取绳子一条，咬牙切齿地，将绳子卡在腰里，气汹汹地下。
第四场遇害
[景：荒郊野外，乌鸦飞鸣。
婆 (上唱二六)
赛芦医太无礼凶怒满面，
他欺我孤苦人故意为难。
我婆媳在世上谁人怜念，
哭一声早死的儿泪洒胸前。
芦 (上接唱)今日里下毒手将她命断，
从此后再无人讨账要钱。(截)
(白)蔡婆婆，憩一憩再走!
婆 我要午时以前赶回家中，过了午时，行路不便。
芦 无妨，我今天送你回家!(向四下观望，手暗握绳子)
婆 那便甚好。
芦 (抽出绳子)蔡婆婆!
婆 (猛惊)嗯!
芦 欠你几两银子，常常讨要，今日教你知道我的厉害!
婆 你……你?我……我不要了。(转身欲走)
芦 哪里好逃!(说着猛然将婆项用绳套定)
[婆挣扎大叫了一声。
芦 (发狠地用力勒婆)嗯!
驴 (猛然跳出，连说带打，给芦当头一棒)这还了得!
[芦大惊，落荒而逃。
[婆昏迷坐地。
[驴追望芦。
妈 (颠簸上)什么事?什么事?
驴 贼娃子要勒死这一妇人，我若迟来一步，她就完了。
妈 待我看过。噢!原是蔡婆婆。(呼唤)蔡婆婆!蔡婆婆!
驴 蔡婆婆?
妈 正是的。蔡婆婆，蔡婆婆醒得。
婆 (唱)耳听得有人将我唤，
只觉得昏沉沉难把头抬；
强挣扎用力睁开眼，
原来是张妈在面前。(截)
妈 蔡婆婆，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婆 我向赛芦医讨账，他骗我到庄上取钱，不想他……
妈 哎!你是个妇道人家，不该出门讨账，就该让少爷前来。
婆 张妈不知，我那儿子亡故了。
妈 嗯，怎么他亡故了?
婆 张妈，我们如今婆媳守寡，举目无亲了。
妈 真来的可怜。
驴 (听完心中生鬼)蔡婆婆，你们太可怜了。
婆 (向妈)这是……?
妈 这是驴儿。
婆 噢，驴儿也长大了。
妈 哎，长大了有什么用啊!
驴 你说我无用，全凭有我，才救活了蔡婆婆的性命。
婆 如今你母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此就住在我家，驴儿看守门户，只要我们有一碗饭吃，也不能让你们受饿!
驴 这就好了。
妈 多谢蔡婆婆的好意。
婆 理应如此。(从怀取出一些散碎银子)驴儿!
[驴见银子，恨不得一下抢去。
婆 你将这点散碎银子拿着，去到大街市上，买上几件衣衫，好进我家门户。
驴 是!(轻浮得意地，把银子玩来弄去)
婆 张妈妈，咱们一同回家了。
(唱二六)世道人心真可畏，
人穷了到处被人欺。
妈 (扶婆)咱们快回。驴儿!
驴 哎!
妈 早些回来!
驴 那是自然么!
妈 蔡婆婆，慢慢地走!
[妈、婆下。
驴 好哇!
(接唱)张驴儿，嘻嘻嘻嘿嘿嘿，
从此后，吃好的，穿好的，
但愿那个小寡妇，
长得好，生得美，
我二人眼去眉来、眉来眼去成夫妻，成夫妻!
[张驴儿轻浮得意地下。
第五场调戏
[景：原第一场的厅房，门户陈旧色彩暗淡了。
娥 (已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寡妇了，穿白戴孝，缝补衣衫，恬静地自悲自叹)
(唱慢板)
有窦娥在厅房焦急等候，
一个人闷悠悠紧锁眉头。
我的父多年来音信无有，
盼只盼还在世性命保留。
最伤心我的夫得病亡故，
好夫妻恩爱情常记心头。
每日里总有个黄昏白昼，
昼忘餐夜废寝几时罢休。
春花放蝴蝶飞断人肠肚，
见明月挂妆楼珠泪双流。
从此后无心情再把花绣，
缝一件又一件素衣白绸。
老婆婆她待我恩义深厚，
守节操尽孝道苦练苦修。
猛抬头只见那日色过午，
婆婆呀快回来免儿担忧。
[妈扶婆上。
婆 (唱二六两句截)
泪涟涟走到了自己门口，
见媳妇我与她细说从头。(进门)
娥 婆婆回来了。
婆 回来了。
婆 这是从前在咱家待过的张妈妈，媳妇见过!
娥 (上前见礼)张妈妈好!
妈 (连忙还礼)不敢当，不敢当!
[婆因妈离身，几乎跌倒。
娥 (急忙搀婆，惊讶地)婆婆怎么样了?!
婆 咳!赛芦医骗我到庄上取钱，到了无人之处，要将我一绳勒死。
娥 嗯!
婆 多亏张妈妈母子二人，将他赶走，为娘才得活命。
娥 (哭)受苦的婆婆呵!
婆 她母子二人，家道贫寒，沿门讨膳，我将他们收留咱家，以报救命之恩。
娥 嗯?
驴 (在内咳嗽一声，穿戴不合身材的新衣帽，轻飘飘地上)
(唱二六两句截)
戴新帽，穿绸缎，
轻飘飘好像上了天、上了天。
(进门，一眼盯视娥，上下端详，轻浮地喜眉笑脸)噢，这就是小寡妇，漂亮得很，漂亮得很。
妈 奴才，你胡说些什么!
婆 驴儿，到了我家，从今以后，须要规规矩矩!
驴 对对对!我是个粗人不懂礼，你们莫要见怪。(向娥)妹子，我这里有礼。(作揖)
妈 奴才，你胡叫什么!她是少奶奶。
驴 噢!少奶奶，我这里有礼。(又作揖)
[娥厌恶地迈过头去。
婆 (为了打破僵局)张妈妈，驴儿，随我到后边用膳!
[妈、娥扶婆往下走。
婆 媳妇，你快端饭去!
娥 是!(转身)
(妈、婆下)
驴 (随妈、婆走了几步，转身偷步走到娥身后，用手拍娥肩)少奶奶!
娥 (如蝎蜇一般，紧缩、生气)你这是何意?
驴 (没眉脸地)嘿嘿……咱们是一家人了，没有什么，来来来，我同你到厨房端饭!(说着用手拉娥)
娥 (怒不可遏，推驴一掌)滚!(瞪眼怒视，森严逼人)
[驴被娥严肃的神色弄呆了，倒退而下。
娥 (怒气不息，忽然伤感起来)
(唱二六)
张驴儿鬼头鬼脑不是货，
气得我浑身颤嗦嗦；
婆婆呀!这件事儿你做错，
岂不知寡妇门前是非多。
[怨、气、隐忧，慢下。
第六场买药
[景：原芦药铺。
驴 (上唱二六)
窦娥性强不上套，
把人急得好心焦；
若把蔡婆害死了，
丢她一人哪里逃，哪里逃?(截)
(白)赛芦医在家么?
芦 (走上，端详)你是谁?
驴 咱们是打过交道的好朋友，怎么你倒忘了!
芦 (再端详)有点面善，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驴 你还挨了我一棍呢?
芦 (吃惊)嗯!(转身欲跑)
驴 (将芦抓住)跑啥呢?我又不告你的状。
芦 你学个好，我给你送些钱就是了。
驴 我如今有的是钱。
芦 (向驴作揖)你把我饶了!
驴 不行，到衙门里再说!(说着拉芦)
芦 (拽住驴，跪下)你把我饶了，要怎就怎!我绝不亏负你。
驴 好，起来!
[芦起立。
驴 (高声地)听我说!
[芦吓得一抖。
[驴慢慢地往芦跟前走。
[芦吓得退缩。
驴 (拉住芦)怕啥哩些，(耳语之)你给我取一服毒药!
芦 嗯!毒药!
驴 (按芦嘴)你低声些!
芦 你要它何用?
驴 你不要管，快快取来，我就饶你了!
芦 (顿时变了态度，不害怕了，而且大模大样地)我明白啦!你如今住在蔡婆婆家中，心想灭门霸产，是也不是?
驴 你不要胡说，快取药来!
芦 慢着。这事犯了，我还要受害呢!
驴 我不犯你的事，你不犯我的事，岂不是没事了。
芦 说得好听，犯了事，你招了口供，岂不是把我也连累在内吗?
驴 犯了事，花几个钱就过去了。
芦 你可能有几个钱，我不放心。
驴 (看周围，悄悄地)蔡婆婆把金子、银子，窖在后院，我已拿到手了，有钱不怕打官司，你放心，快取药来!
芦 不行，你贪财，谁不爱利嘛!
驴 只要事成了，重重地谢你。
芦 多少?
驴 二十两。
[芦摇头。
[驴出三指。
[芦摇头。
[驴出五指。
芦 五十两?
驴 五十两。
芦 好，我配一服毒药，只要一撮，放在饭内，碗落气断。
驴 越毒越好。
芦 随我来!
(唱二六)五十两银子要牢记。
驴 (接唱)此事岂敢把你亏。
芦 (接唱)你为我来我为你。
驴 (夹白)我为你。
芦
(合唱)咱二人都是一样的。
驴
(留)
[二人互看，得意地笑下。
第七场服毒
[景：同第五场。
[妈、娥扶婆上。
婆 (垂头合眼地，精神很不好)
(唱)自那日受惊惶饮食少进，
强挣扎到前庭消散心情；
好媳妇受辛苦日夜侍奉，
昼不离到晚来坐到天明。
娥 (接唱)叫婆婆莫担忧多加保重，
家业事你不必挂念心中。(截)
[妈、娥扶婆落座。
娥 婆婆，家中的事儿，不必挂念，安心息养，病就会好的。
婆 哎!我怎能安心得下么!
妈 蔡婆婆，人常说，病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了就会好的，你想吃羊肚汤，吃了羊肚汤，一定会好的。
婆 但愿如此。
妈 少奶奶，驴儿把羊肚子买回来无有?
娥 买回来下锅了，一会儿就熟。
驴 (得意地上)
(唱二六两句截)
偷偷地我把毒放进，
霎时要除眼中钉。
(向娥)羊肚子熬烂了，快快端去!
娥 婆婆，我去了。
婆 噢。
驴 蔡婆婆今天能到前厅游转，想必好些了?
婆 嗯，好些了。
[娥端碗、筷上。
驴 (故意用鼻子闻)唉!香喷喷，一吃就好，羊肚子要热汤下口，不敢冷了，蔡婆婆快用，我到前边看守门户!
(下)
娥 婆婆请用!
婆 (端碗到口，停下来)哎!心里想吃，端到口边，膻腥难闻，我，不用了。(将碗递娥)
娥 婆婆。你少用些。
婆 闻见了就想呕吐!(用手推碗)
娥 你喝上几口汤也是好的。
婆 我不想喝，张妈妈你用了吧!
妈 我不用，放下，等你想吃了再吃!
婆 你快吃了，天气炎热，放下就坏了。(说着头垂下了)
娥 (见状，叹了一口气，将碗放在妈面前)张妈妈你先用了，婆婆想吃了，咱们再做。
妈 (端起碗筷)这样的好饭，不敢糟蹋，待我用了!(吃完了)少奶奶会做饭，真个香甜美味。(刚把碗放下，忽然不对了，瞪眼)嗯!(起立，两手压肚)这，这，这……
娥 张妈妈怎么样了?
[妈翻眼跌倒，趴下。
娥 (随着妈的倒地，吓得扬起两手，碎步扑到妈身，摇之，轻轻地呼唤)张妈妈!张妈妈!(将妈翻过一看，大惊哭叫)啊哟婆婆!(翻身跑到另一边，面向婆)
婆 (闻声吃惊，挺腰抬头，展开两臂扳桌棱)嗯!(呆视娥)什么事!?
娥 张妈妈她……
婆 她怎么样?
娥 她……她七孔流血而亡了!
婆 啊哟!(一扑身伏在桌上，两个手水袖掷向桌外，惊慌地抖了起来)
[娥……配合着蔡母的动作，翻转身一手扬起水袖，一手指着张母抖作一团。
婆 (唱尖板)张妈死吓得人浑身打颤，
冷森森汗淋淋湿透衣衫；
叫媳妇你忙把驴儿叫喊。
[紧张之后，又软下来了，气喘。
娥 张驴儿!张驴儿!
驴 来了!
(上唱)想必是蔡婆婆命丧黄泉。(截)
(见婆坐在那里，仔细端详，又倒退看，碰着妈尸，摸之)嗯!?这……这是怎么回事!?
婆 张妈妈吃了羊肚汤，不知怎么，倒地而亡?
驴 你怎没吃?
婆 我嫌膻腥，让她用了。
驴 哈哈，我明白了，(对婆)这是你把心坏了!
婆 这是什么话呀，哪里说起?
驴 哪里说起，羊肚汤是给你吃的，你不吃也罢，如何下进毒药，毒死我娘!
婆 怎么能说是毒死的?
驴 不是毒死，我娘为何七孔流血?
婆 不敢胡言乱语，快快买副棺木，将你娘埋了就是。
驴 埋了，随便就埋了?我要报仇!
婆 (吓得)嗯!
娥 (早就忍不住了，挺身而出)张驴儿!这毒药从何而来?
驴 没有你的事，你不要言传。
娥 嗯!分明是你在羊肚汤里放了毒药，想要毒死我婆婆，你说是也不是?
驴 羊肚汤是你做的，我又没到厨房里去，你不敢胡说!
娥 我来问你，你既没到厨房里去，怎知羊肚子烂了?
驴 嗯……这……这个……
娥 这个什么?
(唱带板)骂一声张驴儿良心尽丧，
做此事无人性虎豹豺狼；
你毒死张妈妈有何话讲，
还敢把好人攀如此张狂。
驴 (接唱)这些话你都是胡言乱讲，
谁能信亲儿子害死亲娘。
此事儿若告到公堂以上，
管教你婆媳们都遭祸殃。
婆 (接唱)叫媳妇你莫要和人吵嚷，
这件事还须要仔细商量。(截)
(白)这是张驴儿，我们情愿受穷受苦，多给你些银钱，不要胡闹，好好的商量。
驴 对，你要好商量，咱就好商量，此事只有两条路，不是官休，便是私休。
婆 官休怎说，私休怎讲?
驴 若要官休，我把你拉到太守堂上，三推六问五刑拷打，杀人者偿命，管教你不得活!
婆 还是私休了好。
驴 若要私休吗，蔡婆婆，你看我快三十的人啦，还没有成家呢，把窦娥给我做妻，我娘死了也不要紧。
[娥气得抖颤。
婆 岂有此理!(迈过头去)
驴 (向娥)嘿……窦娥，你是个明白人，咱小两口儿亲亲热热地过活在一起，岂不甚好!(说着用手向娥扭花子)
娥 (气破了胆啦，连骂带打给了驴一个响亮的耳光)好贼!
驴 啊哟!你……你咋是这些!
娥 (唱紧带板)
张驴儿你把狗眼瞪，
你看我是什么人，
无耻恶棍该死尽，
[恨的用手指驴。
[驴迎上去。
婆 (挡娥推驴)
(接唱)你赶快离开我家门。
驴 好恼!
(接唱)我要与老娘报仇恨，
今日岂能把你容，
来来来随我把衙门里进。
(拉婆)
[婆惊慌失措，目瞪口呆，软了，毫无抵抗力了。
娥 婆婆!(跪下拽婆)
[驴拉婆碎步移动，娥抓婆衣襟跪步随之。
驴 (一脚将娥踢开)你是寻的送死呀，回去!(拉婆下)
娥 (一个屁股坐子从下场门飞跌到上场台口。昏昏沉沉了。挣扎一阵，站了起来，向婆去处望了几望，下决心)
(接唱)舍性命到公堂以理相争。
(有力地舞袖立式子，急下)
第八场受贿
[景：太守衙门里随便的一个僻静地方。
祗候 (太守的心腹人，简称“祗”上)
(唱二六两句截)
耳听有人将冤喊，
叫来原告问一番。
(白)班头走来!
班头 (上，简称“班”)侍候。
祗 什么人喊冤?
班 张驴儿喊冤!
祗 为了何事?
班 有人毒死他的老娘。
祗 嗯，教他先来见我!
班 是!(向内喊)张驴儿上堂!
驴 驴儿叩头。
祗 张驴儿!
驴 小人在!
祗 你告下谎状了!
驴 大……大人，都……都是实情。
祗 (冷笑)哼……
驴 (吓得打颤，取出一个元宝)大……大人，这……这是五十两银子，你……
祗 混账!这是什么意思?
驴 大……大人，冤……冤枉!冤……
祗 住口!(示意班)你先下去!
班 是!(下)
祗 张驴儿!
驴 大……大人!
祗 难道太守大人就值你这五十两银子?
驴 (觉得有门，又取出一个元宝)大人，你看!
[祗摇头。
驴 (又取出一个元宝)大人，这?
祗 (才将三个元宝接过手)好，霎时审问，口要硬，嘴要利，不敢颠三倒四。
驴 小人记下了。
祗 这就是了!
(唱)我立刻见太守话讲当面，
你即忙大堂口击鼓鸣冤。
驴 (接唱)这事儿望大人多寻方便，
张驴儿叩响头接二连三。
祗 快去!
驴 是!(作揖倒退下)
祗 (唱)几句话吓得他心惊胆战，
白花花好银子拿到手边。
[得意地下。
第九场审问
[景：太守公堂。
[三声鼓响，三班衙役齐声呐喊与祗、太守急上。
桃太守 (是个贪官污吏，简称“桃”。威风凛凛的，提袍甩袖，登堂落座)什么人击鼓鸣冤?
祗 张驴儿击鼓鸣冤。
桃 (打惊堂木)带上来!
班 张驴儿上堂!
驴 (上)与大人叩头!
桃 你是张驴儿?
驴 是小人。
桃 为何击鼓鸣冤?
驴 我娘被蔡婆子毒死!
桃 你娘当真是蔡婆子毒死的?
驴 就是的。
桃 她为什么要害死你娘呢?
驴 我母子救过她的命，留在她家吃饭，日子久了，她后悔了，我娘在着，不好开口，因此下此毒手，害死我娘，然后好将我赶在门外。
祗 (向桃)大人，蔡婆子害死张妈，看来是实的了。
桃 (点头)嗯!(又向驴)有何为证?
驴 我娘七孔流血!
桃 (向祗)来!
祗 有!
桃 前去验尸!
祗 是!(班头随下，随即上)大人，张妈妈七孔流血，中毒而死。
桃 (打惊堂木)带蔡婆子!
班 蔡婆子上堂!
婆 (挣扎着颠簸上)叩见大老爷!
桃 这是蔡婆子!
婆 大人!
桃 你是怎样毒死张妈?以实地招来!
婆 (有气无力地)大老爷，容禀了!
(唱慢二六)
只因我得疾病想吃羊肚，
临到口嫌膻腥难下咽喉，
好意儿让张妈她竟亡故，
到如今还不知是何情由?
桃 唗!
(唱带板)说什么嫌膻腥不能下口，
分明是巧计谋饭内有毒；
我劝你说实话免得受苦，
若不然动五刑皮烂血流。
婆 (害怕、着急、打颤，用哀告的声调)
(唱)大老爷问一声邻左舍右，
他母子一同在我家养留；
张妈妈是好人曾把我救，
我焉能坏良心将恩反仇。
桃 好恼!
(接唱)我看你心有鬼浑身发抖，
这才是不认赃背着牛头。(截)
(白)来呀!
众 (大声喊)有!
桃 将这蔡婆子与我哪……夹起来!
众 (大声喊)呵!
[班在喊声中，将夹棍掷在婆眼前。
[婆吓得目瞪口呆，昏倒。
[娥内尖喊：“冤枉!”
桃 什么人喊冤?
班 蔡婆子的媳妇窦娥喊冤。
桃 命她上堂回话!
班 窦娥上堂!
[驴着急地……
娥 (急上，见婆状与刑具，连跪带喊)大老爷冤枉!
桃 你喊叫什么?!
娥 大老爷!张妈妈不是我婆婆害死的。
桃 不是你婆婆害死，想必是你害死的?
娥 大老爷容禀!
(唱紧带板)
那一日我做饭好汤好肉，
张驴儿进厨房暗地下毒；
害死了亲生母自作自受，
屈打我老婆婆太无来由。
驴 (向娥)谁要你多口，回去!大老爷，她是胡说呢，世上哪有亲儿子害死亲娘的道理。
桃 (接唱)亲生子害亲娘世上少有，
赶出去岂容你混乱春秋。
祗 (赶娥)出去!
娥 大人!
(接唱)张驴儿狗贼子如同禽兽，
要害死我婆婆居心狠毒。
桃 胡说!张驴儿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害死你的婆婆?
娥 (一个女子，轻易不愿在人前提出旁人调戏她的话来，因之犹豫了一下)嗯!
桃 讲!
娥 (下决心)大人!
(唱)张驴儿常对我动脚动手，
只因我无好脸不敢强求；
他心想婆婆死由他摆布，
这件事望大人细察根由。
驴 大……大人，无……无有此事。
娥 哼!既无此事，为何向我婆婆提出，将我嫁你，便不告状?
驴 (吓慌了)大……大人!她……
祗 大人，这个泼妇，胡言乱语，就该拷打蔡婆子，招出口供，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驴 是是是!这……这是蔡婆子做的坏事。
桃 (点头)嗯。
娥 大人!
桃 住口!上得堂来，胡言乱语，不准你讲语，来呀!
众 有!
桃 将这蔡婆子与我哪，夹起来!
众 (大喊)呵!(把婆拉起，掷倒)
婆 冤枉!(跌倒)
[众将婆夹起来，用力勒。
娥 (哀号)婆婆!(扑到婆身上)
(唱)见婆婆受五刑肝胆气炸，
年迈人眼看着命染黄沙；
罢罢罢咬牙关一口认下，
张妈妈本是我将她毒杀。(截)
(白)你们不要拷打我那年迈的婆婆，张妈妈是我毒死的。
桃 什么?
驴 (急的)你……你……
娥 张妈妈是我毒死的。
桃 毒死好人，你要偿命!
娥 死而不惧。
桃 好，命她画供!
祗 (取纸笔，向娥)画供!
娥 把我婆婆放了下来，自然画供。
桃 将蔡婆子放下来!
[众将婆解开。
祗 (催娥)画供!
[娥接过笔，拟画。
婆 (猛抱娥)啊哟媳妇!你……你……
娥 哎!我的婆婆!
(唱)大堂口这些人谁把理讲，
我岂忍年迈人命丧无常；
叫婆婆撒开手莫要拦挡。
婆 使不得!使不得!(夺笔)
[娥最后将婆摔过，下决心。
班 (抓婆)松手!
[婆跌倒。
娥 (接唱)天大事有窦娥一面承当。
(娥唱完画供毕，祗给桃看完供)
桃 戴了枷锁!
[班与娥戴了手铐。
[娥瞪视铐。
婆 唤!(颤嗦嗦地看娥)媳妇!
娥 婆婆!
婆 罢了……(拟抱娥)
桃 拉下去!
班 闪开!(一脚将婆踢倒，向娥)走!
婆 (哭叫)媳妇!(挣扎起来，目瞪口呆地向娥走去)
[娥咬紧牙关，不忍看婆，昂然而下。
祗 (向婆)下去!
[婆昏昏沉沉，颠簸下。
桃 (冷笑)哼……退堂!(下)
[祗与众齐下。
一衙役 (气愤地把驴用力推了一掌)下去!(下)
驴 (晦气地长叹了一声)哎!
(唱)大堂口心中事不敢明讲，
莫料想这件事如此下场，
白白地多花了一百五十两，
把金银装满怀逃往他乡。
[灰溜溜地慢下。
第十场降雪
[景：六月时候的楚州城外旷场，布置森严。
[鼓三通、锣三下。幕开，四位校尉，其中甲、乙提刀肃立。
娥 (身着囚衣，两臂被捆，背插亡命旗，蓬头垢面，内尖喊：冤哪!)
(内唱夹板)
没来由犯王法横遭刑宪，
[二刀斧手押娥上。
娥 (接唱)放大声喊冤屈动地惊天；
神与鬼却原来不灵不验，
日和月又何必昼夜高悬；
良善人无故的身遭大难，
该死的作恶人性命保全；
怒狠狠睁眼把天怨，
(白)天哪!天哪!
天哪!你不辨贤愚枉为天。
地呀!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辜负了苍茫茫绿水青山。
(白)爹爹!爹爹!
平日里盼只盼父女会面，
到如今怕只怕爹爹回还。
想起了老婆婆年纪高迈，
从此后孤零零好不可怜。
我这里泪涟涟弯身下拜。
二刀斧手 (以后简称“二”)这是何意?
娥 恳求二位大爷，少时我典刑之后，将我尸首隐藏一边。
二 却是为何?
娥 (接唱)怕只怕老婆婆一见心寒。
二 真来的贤孝，我们照办就是。
娥 多谢了!
(接唱)咬牙关强挣扎将身立站，
单等着时辰到头挂高竿。
(昏沉沉直立一边)
婆 (内唱)放大胆杀场来祭奠。
[婆手提小篮急上。
校尉甲、乙 (以后简称“校”，扑上)嗒!(一脚踢倒婆)
[婆跌倒，篮子被踢飞空中，纸钱飘扬。
校 做什么的?
婆 二位大爷开恩，容我在杀场以上，祭奠我那孝顺的儿媳。
二 容她祭奠!
校 哼!(退回)
婆 (起立)那……那是窦娥女!
[娥闻声惊讶，向远望，没有对婆。
婆 我……我在这里!
[娥转过头来，见婆。
娥 婆婆
(齐声哭喊)，我的 !
婆 媳妇
[喊哭时，娥挣扎下跪，跪步向婆，婆扬袖而颤，扑上前去。
[婆抱娥在怀。娥合眼，依在婆怀。
婆 (接唱)抱住了窦娥女疼烂心肝，
叫媳妇睁开眼把我观看。
(白)窦娥哪!媳妇!(叫时急得摇娥)
娥 (睁眼)婆婆!
婆 (接唱)你为我舍性命娘心不安。
娥 (接唱)忘不了你把我儿女看待，
忘不了我夫妻恩爱相怜；
再不能陪婆婆从早到晚，
再不能尽孝道侍奉堂前；
婆婆呀!从此后你莫把儿女思念，
权当了我夫妻未来人间。
娥
(同唱)杀场上婆媳们高声呼唤，
婆
娥 婆婆 我的婆婆
(扯合场)那……那是 !那……那是 !哎!……
婆 媳妇 好媳妇
娥 婆婆
(同唱)舍不得好 哭叫苍天。(截)
婆 媳妇
[内喊：“闲人闪开，监斩官到了。”
校 (扑上)呔!闪开!(用力撕娥、婆)
娥 婆婆
(同喊)!
婆 媳妇
[校将娥、婆撕开，推过娥，娥几乎跌倒，被二扶定，一脚踢倒婆，并用刀逼之。
[娥被二架着，咬牙低头……
[婆昏昏迷迷被校逼着，颠簸下。
[紧张的锣鼓声中，校尉丙、丁，祗、桃急上。
桃 (下马，斜眼看娥一阵，冷笑)哼!……
[娥闻声，见桃状，迈过头去，昂然直立。
桃 (登台)什么时候了?
众 午时二刻。
桃 这是窦娥，你犯了十恶大罪，霎时大炮三响，人头落地，有什么说的，快快讲来!
娥 我窦娥质得天地，见得鬼神，临死之前，允我说出三桩誓愿，死而甘心!
桃 我且问你，这第一桩?
娥 第一桩，请用七尺白练，挂在旗枪以上。
桃 要它何用?
娥 我的一腔热血要飞在白练以上，不让半点落在尘埃污秽之地。
桃 真来好笑，这不是说白话么。
娥 哼!
(唱)我本是贞节孝妇肝胆见，
满腔怨恨怒冲天，
不让鲜血落尘埃，
红花点点练旗悬。(截)
桃 好，小事一桩，就依你的。来，挂起白练!
祗 (给娥亡命旗上挂白练)禀大人，挂起白练。
桃 白练挂起，我再来问你，这第二桩誓愿?
娥 第二桩，窦娥身死之后，天降大雪，将我的清白尸首掩盖。
桃 (微微冷笑)哼……这三伏天气，红日高照，岂能下雪?
娥 哼!
(唱)六月飞雪因邹衍，
窦娥也算女中贤；
三尺琼花骸骨掩，
浑身干净雪一般。(截)
桃 (不耐烦地)这第三桩呢?
娥 第三桩么!我窦娥死得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看这楚州亢旱三年!
桃 满口胡道!
娥 哼!
(唱)昔日三年天大旱，
只为东海孝妇冤，
如今轮到你山阳县，
百姓有口苦难言。(截)
桃 (咬牙切齿地)哼!
[内喊：“午时三刻!”
桃 刀斧手!
众 有!
桃 将这十恶大罪的刁妇哪!砍了!
众 呵!(七手八脚，恶狠狠地，将窦娥拉了过去)
[娥瞪着眼，咬牙气愤。
[长简号鸣，配合着擂鼓三通，同时乌云满天，霎时阴暗。最后刀斧手将刀在靴上磨了三下，向娥砍去。忽然大风怒吼，天昏地暗——灯灭——一会儿由暗转明，只见大雪纷飞，山川变色，娥尸被雪掩盖，白练之上，血斑与血点，红光夺目。杀场上的人们，雪堆衣帽，一个个抱臂抖颤。
桃 (惊讶抖颤)呀!
(唱)果然红血上白练，
乌云遮日冷风旋；
鹅毛大雪将尸盖，
吓得我胆战心又寒。(截)
[抖颤着唱完最后一句，浑身发软，从台上溜下来了。
众 (扶定桃)大……大人……
桃 人……人役们!
众 大……大人!
桃 将窦娥的尸首，快……快送与蔡……蔡婆子!
众 是。
桃 搀……搀我来!
[众扶桃下。
(幕闭)
第十一场过路
[景：暑天大路。
[上场闭幕后，后台一阵人役吆喝之声，校尉戊、己、庚、辛，四龙套，窦扬马加鞭而上。
窦 (官拜参知政事，身居台省。职掌刑名。此时由黑须变为苍须)
(唱)蒙圣上赐宝剑先斩后奏，
掌刑名复四海神鬼皆愁；
那贪官和污吏若犯我手，
一个个斩首级不把情留。
张千 (如中军之类的人物，跨马上，简称“千”)
(唱)到山阳转回头连夜奔走，
下马来对老爷细说根由。
(白)参见窦大人!
窦 张千你回来了?
千 回来了。
窦 可曾见到我那女儿?
千 大人，蔡婆婆家里，房屋倒塌，不见人影。
窦 可曾问过左邻右舍?
千 山阳县三年大旱，百姓逃亡甚多，问了几个，都说不知向 哪里去了。
窦 这怪我离家以后，大病十有余年，那时穷苦潦倒，不愿同她们通书带信，如今她们不知逃往哪里去了?哎!难见的女儿哪!
千 大人，是我一路之上，闻听人说，山阳县有一孝女窦娥，死得冤屈，因而三年大旱。
窦 此话从何说起?
千 那位孝女，被人诬告，临死之前，对天发下三桩誓愿。
窦 哪三桩誓愿?
千 第一桩鲜血飞溅白练之上，第二桩六月大雪掩盖尸体，第三桩死得冤屈大旱三年，桩桩灵验。
窦 噢!竟有这等奇事，想是此地奸民作祟，官吏贪赃卖法，因而天怒人怨。
千 正是的。
窦 张千!
千 大人!
窦 此事我要追根到底，你变做商人模样，一路明察暗访，我们紧随于后，到了山阳，将有关人等，提堂审问。
千 是。
窦 好，人役们!
众 呵!
窦 带马了!
(唱)这一案官司我要断，
窦娥好比孝妇贤；
急忙下边把衣换，
楚州地面访屈冤。
[齐下。
第十二场追赶
[景：暑月小路。
驴 (有了胡子了，急上，气喘得四下惊慌张望)
(唱)跑东跑西哪里去，
赛芦医后边把我追，
急忙躲在深林里，
[急下，跌倒，连爬带滚下。
芦 (胡子也苍了，紧追上跌倒，立起，四下张望)
(唱)张驴儿气得我两眼墨黑。
(向前照，看见了)哪里走!(急下)
千 (变做商人模样，紧随上，向前看)
(唱)这两个人儿都有鬼，
四面八方齐包围。(截)
(向后看，拍掌三下)
[校尉戊蹑足上，简称“戊”。
[千与戊耳语。
[戊点头，转身急下。
[千向前张望，弯腰躲闪下。
第十三场巧遇
[景：郊外深林。
[驴跑出，芦追上抓驴，驴闪过，芦跌倒爬起，追一圈，芦将驴抓住了，二人气喘地说不出话来，驴简直软瘫了。
芦 (芦气喘地紧抓驴领口)张驴儿，我把你寻了三年啦!
[驴气喘身软，说不出话来。
芦 你把窦娥害死，把蔡婆婆家里的金子银子都拿光咧；好东西，发了财咧，连面都不见啦。嗯!
驴 你……你低声些!
芦 低声些，你把我气坏了!
驴 好我的哥哩些，我也难受，窦娥的亲事没有成，没有毒死人家，毒死我的老娘，你看我心恓惶不恓惶。
芦 我不管，三年大旱，快把我饿死了，才把你给抓到啦，五十两一文没见，今天，今天非给我五百两不可!
驴 五百两?
芦 五百两。少一个都不行!
驴 我连骨头带肉都不够五百两。
芦 (拉驴)走!
驴 哪里去?
芦 来了大官咧，我要告状!
驴 你告的啥状呢，我图财害命，你卖毒药，我半斤你八两，王八三十鳖三十。要告就告，咱们都死。走!
芦 那你把五十两银子交我。
驴 你把手放开，咱们慢慢地商量么!
芦 手放开，手放开你就跑咧!
千 (早就在树后隐藏偷听，而且不时地向周围示意，此时从容微笑而出)跑不了。
[驴、芦闻声失色，芦放开手，二人惊呆了。
千 莫要害怕，(向驴)再给我五十两银子就无事了。
驴
啥?
芦
千 来来来!咱们坐下商量商量!(转身寻坐的地方)
[芦示意驴打死千，二人猛扑千，“嗒”的一声大喊，校尉从左右上，将驴、芦打倒在地，捆了起来，同时龙套齐声呐喊，窦上，驴、芦吓得跪下，抖作一团。
(窦审视驴、芦后落座)
千 启禀大人，谋害窦娥的凶犯，就是他们两个。
窦 我，听见了。(向驴)报上名来!
众 讲!
驴 我……我叫张驴儿。
窦 (向芦)你叫什么?
众 讲!
芦 我……我叫赛芦医。
窦 你们害死孝女窦娥，(示意周围)这些人都已听见。还有什么话讲?
驴 大……大人!我……我没说啥。
芦 大……大人，我们是耍呢!
窦 唗!事到如今，还敢不招，来呀!
众 有!
窦 动刑侍候!
驴 大……大人，我……我认了。
窦 (向芦)你怎么样?
芦 我……我也认了。
窦 哼!将这两个刁民装在囚笼，押下去!
众 是。
[校尉戊、己一人拥一个，将驴、芦推下。
[婆在内喊：“冤枉!”
戊
(急上)启禀大人，有一讨饭的老婆子喊冤!
己
窦 命她上前回话!
戊
上前回话!
己
婆 (白发苍苍，讨吃模样，上)大老爷冤枉!(跪下)
窦 (见婆有点面善)嗯?你……你……
婆 (转身看窦，也有点面善)噢!你……你……
窦 你是蔡婆婆?
婆 窦秀才!
窦 蔡婆婆!
婆 你……你才回来了!
窦 蔡婆婆，我那端云女儿她?
婆 (血泪奔放)她!
窦 她怎么样?
(婆抖颤地说不出话来)
窦 她怎么样?
婆 (放声大哭)啊哟!
(唱)十几年她把你日夜盼望，
我的儿短命鬼一病早亡；
为救我舍性命认罪堂上，
可怜把窦娥女死在了杀场。
(窦昏倒)
千 大人醒得，大人醒得!
窦 (唱)一霎时昏沉沉神魂飘荡，
哭了声苦命女痛断肝肠。
这时候顾不得悲声大放，
收住了伤心泪气压胸膛。
(扶婆起)
蔡婆婆莫啼哭听我言讲，
我定要将此案细问端详；
害人贼一个个难逃法网，
报了仇到坟前痛哭一场；
人役们催马加鞭楚州往。
(白)带马!
[校尉等给窦与婆带马。
窦 (接唱)恨不得插双翅飞到山阳。
[齐下。
第十四场迎接
[景：衙门二堂。
祗 (慌张急上)
(唱)顾不得传禀往内闯，
钦差大人到山阳。(截)
(白)大人!大人!
桃 (慌张急上)什么事?
祗 钦差大人来到山阳!
桃 嗯!这……
[内喊：“上差到!”
祗 上差到!
桃 嗯!有……有请!
祗 有请!
戊 (提金牌上)桃太守听了!
桃 下……下官在!
戊 钦差大人，已在郊外，命你去到杀场，有事相议，不得有误，说是你小心了!
桃 是是是!
戊 小心了!(急下)
桃 呀!(抖颤)
(唱)听罢言来心内慌，
十有八九不吉祥，
此事教人难猜想，
硬着头皮到杀场。
[腿不由自主地抖颤下，祗随之。
第十五场下雨
[景：与“降雪”同，只是草木枯黄，赤地千里，一片荒旱景象。公案整齐。
[千身挂宝剑上，向前张望了一会儿，雄赳赳地直立不动。
桃 (蹑足而上，惊疑地四下观看)
(唱)杀场上站定一员将，
摆设公案为哪桩?(截)
千 什么人?
桃 (拱手)下官楚州太守桃机，奉命前来，参见钦差大人。
千 往下站!
桃 (退一步)是是是!
千 再往下站!
桃 (又退一步)是是是!(拱手不敢抬头)
千 哼!(向内)有请大人!
[鼓声三响，龙套、校尉齐声呐喊而上，窦瞪视桃，桃拟上前参拜，见状，吓得垂手抖颤。窦向公案走去。桃又拟进前下跪，刚转身，猛见婆，吓得目瞪口呆。婆瞪视桃一会儿，回忆、难过，转身向窦拜。窦让婆坐于案右，婆落座。
桃 (战战兢兢，下跪)参见大人!
窦 不必大礼参拜，请坐!
桃 大人在此，哪有卑职的座位。
窦 有事相议。坐了叙话!
桃 谢过大人。(叩头，起立，落座于案左)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多多得罪。
窦 未曾报到，恕你无罪。
桃 大人恩宽。
窦 好说。
桃 大人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窦 有一桩案件，请你前来，重新审问!
桃 嗯?(偷看婆一下)但不知是哪一桩案件?
窦 窦娥毒死张妈，是真是假?
桃 大人，那是窦娥亲口招认，有张驴儿为证，卑职乃是按律判断。
窦 (冷笑)哼……!好一个按律判断。来!
千 有!
窦 将人犯与我押上来!
千 呵!(下，在内台“唗!”推出驴、芦)
[驴戴着手铐，灰溜溜地上。
芦
跪了!
驴
[驴、芦下跪。
[桃一见驴，发抖了。
窦 (向桃)这是张驴儿、赛芦医二名要犯，就请审问。
桃 ……大人审问，卑职一旁侍候。
窦 单要你问!
桃 卑职遵命，(向驴)张驴儿，当年你来告状，窦娥亲口招承毒死你娘，你要以实地讲来，但有半点差错，小心狗命!
驴 你不要问了，我把啥都招认了。
桃 你招认了什么?
驴 是我心想霸占窦娥为妻，因之买来毒药，要害蔡婆一死．不料害死我娘。
芦 毒药是我卖给他的。
桃 (拍案)唗!我把你这两个刁民，不说实话，害得我屈杀窦娥，哪里容得!大人，就该将他二人砍头问罪!
驴 慢着!这事有你的一份呢!
桃 胡说，拉下去砍了!
驴 不要忙，我还有话!
桃 无耻之徒，还敢多讲，砍了!
窦 (止桃)慢着!(向驴)有什么话，以实地讲来!
驴 山阳县祗候将我唤去，我拿出五十两银子，他还嫌少，提出太守二字，我又加了一百两，(向桃)难道你都没见吗?
桃 混账!哪有此事。
窦 来!
千 有!
窦 带祗候!
千 呵!(下，内喊：“唗!”推出祗)
祗 (战战兢兢下跪)叩见大人。
窦 张驴儿言说，你用他一百五十两银子，可曾是实?
祗 无有此事。
窦 唗!人证现在，还敢抵赖，来呀!
众 有!
窦 动刑侍候!
众 呵!
祗 大……大人，不必动刑，果有此事，果有此事。
桃 唗!竟敢私受贿赂，哪里容得!大人，将他三人一同斩首。
祗 (向桃)你……你要救我才是。
桃 混账!事到如今，还敢求救，拉下去砍了!(坚决地)
祗 如此说来，我只有一死了?
桃 死了都不亏!
祗 (向窦)大人，受人贿赂，都是太守的主意。张驴儿的银子，他用了一百两。
窦 噢!
[桃吓得从椅上溜下去了。
窦 唗!
[桃吓得只管叩头不止……
窦 (唱)手指赃官咬牙恨，
害死了多少好黎民；
你们为官的贪赃卖法心不正，
放纵了坏人们霸道横行；
全不念百姓受苦痛，
怪道天下不太平；
今日此事如铁证，
王法律条岂肯容。(截)
(白)来呀!
众 有!(四校尉，一人抓一个犯人，恶狠狠提刀在手)
窦 将这贪官污吏、杀人的强盗哪!一齐斩首!
众 呵!
[戊、己、庚、辛将刀一齐砍下，桃、祗、驴、芦一齐跌倒。
[忽然电光闪射，雷声大起，天昏地暗——灯灭——霎时微明，大雨倾盆，雷声不断，只听得万民欢呼：“老天爷下雨了!”“老天爷下雨了!”
窦 女儿
(仰望天空，齐声哭喊)啊哟!我的 !
婆 媳妇
(齐唱)哗啦啦雷声响倾盆大雨，
(扯合场)
父的儿 贞节的女儿
那……那是 ! 哎!……
窦娥女 孝道的媳妇
(接唱)甘露降水淋淋万物生辉；
我的儿
受冤屈感动天地，
好媳妇
咱二人到坟前痛哭悲啼。(截)
[窦、婆在大雨泥泞中走动，滑倒，被众扶起，挣扎着重步急下。
——幕落·剧终——
注：剧中共二十八人，其中衙役换后边的校尉，校尉前后改装，前边的刀斧手、校尉换后边的龙套，至少可以省八个人，所以演此剧有二十个人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