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状元车》剧本
说 明
清末，秀才曹鸿勋聘殷氏为妻。武举朱效虎予殷父纹银五百两，霸娶殷氏。曹忍气吞声，刻苦求学，欲应试无川资，向其舅马化龙告借。马妻深表同情，将女马晚春许曹；曹以烈女传赠晚春。马妻赠银十两，助曹应试。不意马化龙又将晚春以银八百两卖与胡君祥。胡抬亲，女不悦，但化龙将银已用尽，跪求晚春。无奈晚春上轿，途中以急病为由逃至县官陈不腐家，陈收其为义女。适曹中举，在官衙与晚春成亲。但晚春父不知其详，仍以为女儿失踪。后，曹又赴京应试，得中状元。任陕西巡抚。上任途中，遇朱效虎贪污官银四千两，乃就地处死。曹到任后，晚春父母前来探亲，同曹和女儿团聚。
场 目
第一回 忍 气 第 八 回 许 婚
第二回 成 亲 第 九 回 送 礼
第三回 拷 媒 第 十 回 合 婚
第四回 应 举 第十一回 登 第
第五回 主 婚 第十二回 散 赈
第六回 进 县 第十三回 除 蠹
第七回 报 喜 第十四回 探 亲
人 物 表
曹鸿勋 小 生 举人 马化龙 老 生
朱效虎 大 净 无赖 轿 夫 杂
窗 友 丑 陈不腐 正 生 县官
马晚春 小 旦 夫 人 旦
胡君祥 小 丑 家 院 杂
夥 友 小 丑 衙 役 杂
马 妻 青 旦 下书人 杂
殷 氏 小 旦 报 子 杂
梅 香 杂 商 贩 丑
殷大嘴 老 丑 刘海清 武 生 统带
家 人 杂 卒 杂
王若水 老 生 甲乙丙 杂 饥民
家丁甲 杂 丁戊已 杂 饥民
家丁乙 杂
第一回 忍 气
〔曹鸿勋上。
曹鸿勋 (引) 少年须勤学，
诗书不负人。
(诗) 家住山东圣人乡，
流风余韵见宫墙；
十年窗下无人问，
一天星斗换文章。
小生曹鸿勋。山东潍县人氏。前年自入黉门，驰名庠序。只是家贫如洗，孤身无依。我父在日与我聘定殷氏之女，如今年已及笄。她那父亲爱钱如命，贪图重聘，又将女儿许配武举朱效虎，得银五百两。我有心和他争讼，只是囊中空虚，也只好忍气吞声，任他横行。思想起来，好不烦恼人也!
(唱) 曹鸿勋坐书馆心中烦闷，
恨世人爱银钱顿改初心。
我的父他与我将妻聘问，
聘问的本县女族谱姓殷。
庚允帖已送过欢喜和顺，
谁料想那岳父贪图重金。
把从前那亲事全不相认，
得纹银五百两另许豪门。
我托媒到他家依理质问，
他言说朱效虎强要成亲。
那劣绅是土豪向不安分，
只想他中武举欺压乡人。
我本是穷秀才怎好理论，
也只得装聋哑置若罔闻。 (持书看)
〔朱效虎带人役抬花轿上。
朱效虎 (唱) 良辰迎亲遂人愿，
五百两纹银订良缘。
花轿有意过书馆，
大料他敢怒不敢言。 (绕场下)
〔窗友上。
窗 友 (唱) 曹鸿勋此人太没胆，
聘定妻竟然将眼翻。
花轿有意过书馆，
满路行人怒冲冠。 (进门看)
你为何安然坐书馆，
难道不管这事端!
老哥，你怎么还拿的书本子?
曹鸿勋 仁兄，我是读书之人，不拿书本子该拿什么?
窗 友 呵吁!我问你：朱效虎将你聘定之妻霸娶，你却晓得不曾?
曹鸿勋 老哥，我、我、我不晓得。
窗 友 你当真不晓得?
曹鸿勋 我当真不晓得。
窗 友 方才书馆外鼓乐喧天，你可曾听见?
曹鸿勋 那倒听见。
窗 友 你晓得是什么事?
曹鸿勋 我怎能晓得!
窗 友 你真没出息。那便是朱效虎那个奴才，迎娶你妻，故意从书馆门外经过，欺压你这软人。咱们拿这黉门秀才，叫人欺到这步田地，街道看的人，都代为不平，怒气冲天。我以为你不和他打架，定要上县经官。谁料你这没出息的，还是不丢这本书儿，一个不知两个不知，把我气的心中烦恼，头上只觉发痒，你也不知是个什么主脑呵!吁吁! (坐)
曹鸿勋 (冷笑)仁兄，我当为着何来，原是为的这件事!
窗 友 再有什么事呢!
曹鸿勋 这件事为弟怎能不知，怎能不晓!
窗 友 我当你真不知。你既然晓得，咱们或是和他私下闹，或是官下把他告，咱们这同学会合在一处何愁把这土豪劣绅打不倒!常言说：先下手为强。你何不早点作主，竟然叫人娶过门了。今晚一过，你便没办法了。呵，吁吁! (坐)
曹鸿勋 仁兄，你的意思总想把殷家那个姑娘娶的来!
窗 友 那何待说。自己聘定之妻，当然要娶的来才合道理。
曹鸿勋 仁兄，你不晓得。刻下就是用什么法子，即使把她送上门来，我也是不要了。
窗 友 明日送上门，那当然不要。今天送上门，你为什么不要?
曹鸿勋 嫌她不好!
窗 友 你真是个书呆子!这姑娘如花似玉，人人称羡。因此朱效虎这个奴才，便拿银钱拥，给她父亲送了五百两银子，和你悔亲。她父贪财变卦，这是个财迷。朱效虎见色动情，这是个色鬼。如果这姑娘不好，怎能闹出这等事端，你难道都不详情吗?
曹鸿勋 不是这样说。
窗 友 又是怎样讲?
曹鸿勋 你说的是颜色，我说的是人格。颜色好坏，我全然不管。但是她的人格，却一点不能含糊，总得严行讨论。
窗 友 这事却怎么讨论?
曹鸿勋 为弟虽然是个寒儒，却最注意人格。殷家这人格已经丧失，那种身分实在不配与我作妻；所以我便撒脱了手，置之不理。
窗 友 你怎见得那姑娘人格不够?
曹鸿勋 仁兄，这姑娘卖了多少银子?
窗 友 谁不晓得卖了五百两银子。
曹鸿勋 那拴养一匹马，还卖不下五百两?仁兄你想，儿女并不是贩卖品，婚姻岂能讲银钱!他那父亲既然在女子身上贪图银钱，便把女儿当做牛马成亲。
窗 友 那怪他父亲爱钱不顾脸，与这姑娘的人格有何关系?
曹鸿勋 这姑娘如果能保全人格，岂能任他贩卖!她既然服从这等乱命，就是甘心愿做牛马，有什么人格!所以我不愿与禽兽同处也!
(唱) 婚姻自古有六件，
哪一件和人讲银钱!
纳采问名又奠雁，
礼节郑重费周旋。
照这样自己讨下贱，
将人伦当牛马真个可怜。
窗 友 (唱) 仁兄讲话有卓见，
买卖婚姻礼不端。
把女儿当作牛马看，
丧失人格实难言。
他父亲把姑娘当牛马，那连父亲的资格都丧失了，所以叫当槽儿的。
曹鸿勋 正是这样。我岂肯把当槽的称岳丈吗!
窗 友 但是，这个朱效虎倚势行凶，这件事无人拦头，将来更无忌惮，所以为弟生气。
曹鸿勋 仁兄岂不知，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
窗 友 仁兄讲的不错。请。曹先生总算好人。 (下)
曹鸿勋 (唱) 一腔闷气攻心上，
口虽不言心暗伤。
只要成名登金榜，
青云得路把气扬。
好不气，好不气! (下)
第二回 成 亲
〔马晚春提花篮上。
马晚春 (唱) 三月春光在陌上，
花飞蝶舞为春忙。
农家妇女把蚕养，
缫丝织锦裁衣裳。
春暖新蚕正生长，
三起三眠在绣房。
每日为它供粮饷，
家园桑叶吃精光。
眼看作茧要给养，
因此出城去采桑。
风吹罗裙时飘荡，
手提花篮玩春光。
拾翠佳人满街上，
踏青公子更颠狂。
抬起头来看树上，
纤手攀折费力量。
〔胡君祥带夥友上。
胡君祥 (唱) 我心想出城把眼逛，
夥 友 (唱) 见一位女娘去采桑。
胡君祥 (唱) 百褶罗裙风飘荡，
夥 友 (唱) 手提花篮行走忙。
胡君祥 (唱) 天生丽质娇俊样，
夥 友 (唱) 秋波一转眉头扬。
胡君祥 (唱) 我心想与她同鸳帐，
夥 友 (唱) 为弟与你把媒当。
胡君祥 兄弟，谁家这位女娘，长的这样标致?
夥 友 这便是马化龙之女，名叫晚春。人样儿倒还不错!
胡君祥 贤弟，你给咱把这媒说了，我重重有谢。
夥 友 呵，这媒不好说。
胡君祥 咱拿钱拥呢么!
夥 友 但是她母亲那个眼头儿很高，你这猴娃脸，梆子*，一见便酸了心了。
胡君祥 你和她父亲讲，她父亲我晓得，爱钱如命。要多少给多少，何愁办不到!
夥 友 只要舍得钱，我给你跑这路去。
马晚春 (唱) 那两个少年坐道上，
言三语四不端庄。
急忙提篮转方向，
倒免他们说短长。(下，胡君祥、夥友学晚春走)
胡君祥 (唱) 她一去叫人心不畅，
夥 友 (唱) 我与你前往作商量。 (同下)
〔马妻上。
马 妻 (唱) 女儿采桑去陌上，
养蚕工夫不敢荒。
〔马晚春提花篮上。
马晚春 (唱) 见母亲站立门前望，
一家都为养蚕忙。
马 妻 女儿回来了!
马晚春 回来了。
马 妻 急忙将桑叶拿回，蚕儿也饥了。
马晚春 晓得。 (下)
〔曹鸿勋上。
曹鸿勋 (唱) 朱效虎倚势力横行无忌，
仗金钱欺良懦强夺我妻。
我虽然表面上置之不理，
背地里想起来怎不伤悲!
我想我乃文弱书生，被人这样欺侮，实在不能忍受。不免去到外婆家，对我舅父舅母细诉哀情，稍解心中烦闷。 (看)我舅母现在门首，待我上前行礼。舅母万福。 (揖拜)
马 妻 甥儿到了，请到家中。 (同进)坐了。
曹鸿勋 谢座。 (坐)
马 妻 晚春走来。
〔马晚春上。
马晚春 (引) 正在庭院整蚕桑，
忽听母亲唤晚春。
原是表兄到了。 (转身)表兄在上，妹妹有礼。 (拜)
曹鸿勋 免礼了。
马 妻 与你哥哥打茶。
马晚春 晓得。 (捧茶)我表兄面带怒容，不知有何事故?
马 妻 甥儿面带烦恼，有何事故?
曹鸿勋 舅母既问，听甥儿仔细讲来!
(唱) 我的父在日重道义，
曾为我聘定结发妻。 (马晚春听)
庚允二帖都全备，
媒妁礼物最明悉。
两家和好得同意，
婚姻丝毫没问题。
自那日我父升天际，
那女儿年岁已及笄。
心想即时成婚礼，
哪料想无故起嫌疑。
有一位武举生诡计，
要来强霸作夫妻。
五百两银子作彩礼，
倚富恃势把我欺。
马晚春 我表兄也太软弱，难道白罢不成!
马 妻 (唱) 听言罢来好生气，
倚势欺人怎平息!
公堂上何不伸公理，
任奴才撒刁把人欺!
马晚春 是呵，为什么不告他呢?
曹鸿勋 哎，舅母呀!
(唱) 我有心上堂伸公理，
他又拿银钱买官吏。
因此吞声暗忍气，
经官的话头不敢提。
马晚春 一个武举，把文秀才这样欺侮。
马 妻 既是这样，甥儿不用伤心。我明日和你舅父商议，将你表妹许配与你。甥儿，你可情愿?
曹鸿勋 那只看我表妹意下如何，我还有讲的什么呢!
马晚春 当真可怜。 (慢下)
马 妻 现在科场日期不远，你是几时进省?
曹鸿勋 大概在下月。甥儿今天前来，正为要下科场。 (马晚春暗上，听)
马 妻 莫非川资不足?
曹鸿勋 舅母，全然没有。
马 妻 这就是了。晚春。
马晚春 母亲。
马 妻 我那衣箱有十两银子，取来交你表兄。
马晚春 遵命。 (取银付曹鸿勋)表兄，这是十两银子，请你收下。
曹鸿勋 为兄近日正看烈女传，已经看完，尚在怀中，就此奉送妹妹。
马晚春 谢过表兄。
曹鸿勋 科场在即，甥儿还要准备功课，就此告辞。
马 妻 那也不敢强留。晚春，送你表兄。 (下)
马晚春 晓得。
曹鸿勋 表妹，请了。
(念) 一腔心事埋心上，
十两纹银下科场。 (下)
马晚春 可怜。 (关门，下)
第三回 拷 媒
〔朱效虎、殷氏带梅香上。
朱效虎 (引) 有钱通神路，
殷 氏 得意入豪门。 (同坐)
朱效虎 娘子，你我这等姻缘，当真痛快!
殷 氏 实在凑巧。但是曹鸿勋恐怕不能甘心。
朱效虎 他个穷秀才，纵然气的得下大肚子臌症，料他也不敢动手!梅香，酒来。
梅 香 是。 (呈酒)
朱效虎 (唱) 新婚排宴酌美酒，
穷秀才不要挂心头。
纵然他不甘心也要忍受，
到今日土地上泼水难收。
常言说银和金能通神路，
大料想他不敢与我为仇。
殷 氏 (唱) 夜光杯注满着葡萄美酒，
华堂上对银灯欢喜绸缪。
劝郎君在奴手满饮一斗， (捧酒)
朱效虎 (饮) 多谢娘子美意。
殷 氏 (唱) 这杯酒是织女奉劝牵牛。
芙蓉帐你和我终身享受，
鸳鸯被咱二人高枕无忧。
那秀才我将他情愿撒手，
出幽谷迁乔木富贵白头。
从今后结良缘百年长寿，
叫梅香你与我打点酒筹。
梅 香 晓得。 (捧酒)
朱效虎 (唱) 幸新娘酌美酒为我上寿， (接杯)
接酒杯再痛饮全不计筹。 (饮)
娘子，你看咱家花天酒地，呼奴唤婢，何等快活! 倘若嫁与那个穷酸秀才，恐怕你还要受饿，你说是也不是?
殷 氏 看将起来，还是为妻的命贵，不该受这饥饿，倒还是个有福气的。
朱效虎 娘子真乃有福气!
殷 氏 (唱) 奴家生来有福命，
不该随他受贫穷。
来到华房将情定，
快活风流过一生。
〔殷大嘴上。
殷大嘴 (唱) 女儿改嫁真荣幸，
来到朱门禀一声。
梅 香 原是殷家老太爷，请你少站。 (转身)禀老爷，殷家老太爷到了。
朱效虎 有请。岳丈到了，请坐。
殷大嘴 有座。
殷 氏 爹爹在上，孩儿有礼。 (拜)
朱效虎 正在排宴，请岳丈满饮几杯。 (捧酒)
殷大嘴 这便不恭了。 (饮酒)
朱效虎 请问岳丈，这门亲事，外头可有什么风声?
殷大嘴 哎呀，风声倒也不小!
朱效虎 那是怎样?
殷大嘴 曹鸿勋不知是何主张。只是他的同学很多，言三语四：有的说要打架，有的说要见官。究竟如何，尚没有什么举动；但是我心上胆怕的要紧!
朱效虎 这不过虚声恫吓，料他不敢如何!岳丈，你不用怕他。
殷大嘴 我也晓得他不敢惹你，诚恐他和我闹事。我自觉理短，不能不怕。
朱效虎 你怕什么，详细讲来!
殷大嘴 你想，曹家既有庚帖，又有媒证，倘若告在官衙，老爷定要传媒人证明。这时女儿已经出嫁，老爷自然不与他断人，也不得罪于你，倘若叫我将五百两银子退还曹家，着他另行择配，那我干了一场何事!况且钱已花尽，哪里来的银子与人家退。那便成了不了之局，贤婿，我怎得不怕呵!
(唱) 想到此叫人实可怕，
告到官衙真没法。
因此昼夜坐不下，
恐怕见官要跌叉。
朱效虎 他虽怕我，却不怕你。
殷大嘴 就是这样。
朱效虎 他和你打官司，你当然要输。
殷大嘴 那何待说。
朱效虎 这却有什么办法。哎呀，这就难了!
殷 氏 哎，郎君呀!
(唱) 郎君速快把计想，
这件事怎能好下场!
庚帖媒证是保障，
那曹家怎能没主张!
况且秀才有名望，
旁人还要设良方。
一到公堂把话讲，
咱家有口也难张。
我的父向来没胆量，
全凭你一人作主张。
况且你神通比人广，
势力原来不寻常。
倘叫我父入罗网，
郎君脸上也无光。
朱效虎 (唱) 娘子与我讲一遍，
低下头来自思量。
这件事作难老岳丈，
不设法怎能好下场! (想)
我想这宗事要紧的关键，就是媒人。只要把媒人拿到马下，那什么事都不害怕。岳父，前次那媒人是谁?
殷大嘴 他和咱们街上钱铺常常来往。
朱效虎 有了。岳父，你写张假票，说他借咱号一百两银子，三分行息，三年分文未还。岳父，你将中人当了。我将他叫来要帐，你从中调和，着他代曹家写张退婚书。那时我大开鸿恩，把这宗帐一笔勾了，你看如何?
殷大嘴 好计，好计。
朱效虎 人来。
〔家人上。
家 人 老爷，讲说什么?
朱效虎 去到南关王若水家，就说从前那一宗债务和他要算清。
家 人 是。 (下)
朱效虎 岳父，这是笔纸，我说你写! (殷大嘴写)
(唱) 借银人儿王若水，
银两数目整一百。
半年归还将他坠，
三分行息写明白。
中人便是殷大嘴，
立写字据有手模。
殷大嘴 就是这样写。
朱效虎 (看) 写的不错。岳丈，一口咬定你是中人。
殷大嘴 那是自然呵!
(唱) 拿这张字据和他混，
纵然作假要成真。
只要他将帐债认，
再好颠倒这媒人。
王若水 (内唱)朱效虎差人把我请，
〔家人上。
家 人 禀老爷，王先生到了。
朱效虎 唤他进来。
家 人 是。命你进来。
〔王若水上。
王若水 (唱) 但不知唤我有何情。
他和我向来不照应，
哪有债务要算清。
家 人 请你进来。 (王若水进门)
朱效虎 王先生来的正好，请坐。
王若水 我先与老爷恭喜。
朱效虎 好说。
王若水 殷仁兄也在这里，我也与你恭喜。
殷大嘴 大家都喜。 (同坐)
王若水 老爷，今天唤我到此，有何话讲?
朱效虎 你自已的债务，难道你还不晓得?
王若水 呵，我有什么债务?
殷大嘴 前年仁兄托我作中，借了他家纹银一百两，几年未还，怎么忘了?
王若水 哪有此事，我哪里用过一百两银子!
殷大嘴 就是你为你儿子完婚，手头不便，那时你托为弟借用的。
王若水 前年我与小儿完婚，一无彩礼，二未道喜，总共用不到二十串钱。哪个不知，谁人不晓。我要一百两银子干什么用，这才奇了!
(唱) 我向来主持不累债，
哪有这宗帐债来!
平地生波真可怪，
一百两纹银成祸胎。
朱效虎 (唱) 你不承认这帐债，
难道凭空把帐开。
王若水 有何凭据?
朱效虎 (唱) 现有借银字据在，
请你细看莫徘徊。 (交约，王若水看)
王若水 (唱) 见字据将人胆气坏，
气的我手颤口难开。
既然你说系负债，
几年你何不讨帐来?
仁兄，这约是谁写的?
殷大嘴 为弟中人，所以与你代笔。
王若水 仁兄，你拿这事照顾我是什么原故?
殷大嘴 人家债主寻中人，我怎能不找你，难道你叫我垫帐不成!
王若水 据你说是前年的债务，为什么这几年并不曾问我?
朱效虎 哪一年没寻你讨帐，你总是躲的不闪面。今天中证到齐，又说不曾问你。当真刁狡已极!人来。
家 人 有。
朱效虎 你将这刁狡东西与我吊起来。
王若水 仁兄，你与我有什么冤仇?与我当这死证见! (将王若水吊起)
(唱) 恨朱门定将人私刑吊拷，
朱效虎 你只要能受得，你就慢慢的受着吧! (下)
王若水 (唱) 一霎时要将我命归阴曹。
殷仁兄你和我平日交好，
你不该支这事痛苦煎熬。
借纹银一百两我并不晓，
写字据当中人叫我承招。
我有心承认了这张债票，
本和利二百两债台累高。
全家中这产业能值多少，
细计算破了产债也难消。
莫非是前世里冤孽来到，
想趋避有因果不能脱逃。
朱老爷开天恩休要计较，
这帐债我承认请将命饶。 (甲乙二人上)
殷大嘴 (唱) 王若水受苦刑不知路道，
你二人要指他明路一条。 (甲乙二人耳语)
甲
我明白了。
乙
甲 此人把事没认明白，咱们给他指点一下。
乙 是呵，何必受这冤刑嘛!
甲 王先生，你把这债应承了，全不要紧。
王若水 事到如今，我生死也不保，还敢不应承吗!只是本利算下来，在二百两左右，我拿什么归还?那还是不得活!
乙 你还做梦呢，这不是债务。
王若水 不是债务是什么?
甲 你只要把这事应承住，然后你给岳老太爷下话。你若能给岳老太爷把事办了，这宗帐债，登时便一笔勾消了，何必受这苦刑嘛!
王若水 二位老兄，这可是一句实言?
乙 谁还道谎。这是婚姻的问题，你真个还不明白吗?
王若水 仁兄，你在朱老爷面前，代弟乞情。这宗帐债，为弟绝对承认。速快将我饶了，我便感激不尽。
殷大嘴 朱老爷已睡下了，你们先将王先生松放就是了。
(放下王若水)
王若水 仁兄宽恩。
殷大嘴 老哥受屈，你先坐下。
王若水 为弟谢座。
殷大嘴 这宗帐债你既然承认，自当与人清还。
王若水 那何待说!
殷大嘴 这本利算来，总在二百多两。
王若水 也是不多。
殷大嘴 你几时与人还清?
王若水 仁兄，我那家产统共不值一百两，还仗仁兄的老面子，给朱老爷说，将为弟抬举抬举，承让承让。不然，就是要了命也是无法可想!
殷大嘴 为弟也有一件为难事，恳求老哥。如果老哥痛痛快快的办了，这宗帐债，我给朱老爷恳恩，或者还可以一笔勾消。
王若水 仁兄有什么不了结的事情，讲出口来。
殷大嘴 就是曹家那婚事，仁兄原是媒人。
王若水 是得。
殷大嘴 你若能给我写张字据，说是曹家情愿退亲。将这字据交付我手，那你这等债务也便不成问题。
王若水 哎，这个!
殷大嘴 这个什么，你再斟酌!
王若水 (自语)我想此事曹家并无举动，或着甘愿退亲。我写这张字据，也许不大要紧。呀，不妥。 (转身)写这字据倒也不难，但是曹家如果禀官，我是怎样应付!
殷大嘴 那你便一口咬定，是他叫你写的。
王若水 哎呀，这就难了!
殷大嘴 想是你不肯写，我也不能强你。伙计。
乙
有。
甲
殷大嘴 请朱老爷，将这宗帐债怎样办呢?
王若水 仁兄，不要请。
甲 王先生你还看不着事色吗?你快写吧。
殷大嘴 不写也不要紧，谁还怕那个穷秀才吗!
乙 快写。
王若水 说是我写呀!
(唱) 王若水起笔心惊胆颤， (写)
这件事总觉得问心不安。
曹鸿勋他本是书生之面，
他或者撒脱手不肯纠缠。
但是我作媒证不应翻案，
背地里写字据如同欺天。
事到此不自由只得胡干，
写就了退亲书有口难言。
殷大嘴 (唱) 在灯下将字据细看一遍， (笑)
有这书哪怕他上县禀官。
老哥，你将你的指印盖上。
王若水 仁兄，还要盖指印吗?
殷大嘴 这也是一层手续。
王若水 说不了，就将指印也与你盖了。 (盖指印)仁兄，我为你作了这等昧心之事，究竟那笔帐债如何了结?
殷大嘴 我与朱老爷说，总不要老哥受紧。你与我当媒人，既然将事办妥，我与你当中人，自然也要与你办好。伙计。
甲
有。
乙
殷大嘴 你给朱老爷回复，就说王先生是个好人，无力偿还，请看我的薄面，将那宗帐债一笔勾消了。
甲
是。 (下)
乙
殷大嘴 老哥，看我是为你来不是!
王若水 实在感激!
〔家人上。
家 人 老爷说，岳老太爷既然发了慈悲，这帐一笔勾消，倒不要紧；但是须得给老爷挂一面宽仁厚德的牌匾。
王若水 这牌匾我当然要挂。
家 人 如此，这是约据，拿回去吧。
王若水 (接约)这便感激不尽!
(唱) 感激朱门恩义厚，
明日送牌再奉酬。
请了。 (下)
殷大嘴 (唱) 将真作假写字据，
弄假成真人不知。 (同下)
第四回 应 举
〔曹鸿勋担书包上。
曹鸿勋 (唱) 八月秋风铁马响，
槐花初黄举子忙。
书生困顿落尘网，
前赴省垣下科场。
笔墨纸砚要精当，
打点衣服和书囊。
一切文具担肩上，
丈夫原不畏风霜。
行到中途细参想，
穷人乞人脸无光。
倘若云梯得直上，
寒士也把闷气扬。
十年灯火功未旷，
不信天官没主张!
〔王若水上。
王若水 (唱) 昨日苦刑加身上，
强迫我写了纸一张。
想到曹家诉冤枉， (抬头看)
这是何人担书囊。
曹鸿勋 原是老伯。 (放担)
王若水 我正想前往贵府，不料中途相遇，实在凑巧。请问你担着行囊向哪里去?
曹鸿勋 老伯不知，小侄赴省要下科场。
王若水 哎呀好，中科以后我再与贤侄贺喜呵! (笑)
曹鸿勋 好说。请问老伯，要到寒舍有何话讲?
王若水 说起话长。你我坐下，听我讲来!
(唱) 朱效虎原来是狗党，
为富不仁霸一乡。
你岳父全不讲礼让，
甘心为虎要作伥。
将你妻改嫁坏名望，
还怕你上告禀公堂。
因此为我作假帐，
将我拷打又悬梁。
他原不是为讨帐，
逼着要写纸一张。
曹鸿勋 老伯，你与他写了不曾?
王若水 呵，贤侄呀!
(唱) 逼的我实在无法想，
只好与他编筐当。
退亲字据已送上，
他还要叫我盖手章。
也只得濡墨盖指样，
他拿到家中喜洋洋。
我为此事遭冤枉，
请贤侄不要告公堂。
倘若告到公堂上，
我虽然有口也难张。
曹鸿勋 老伯!
(唱) 这件事累老伯实在冤枉，
朱效虎做此事如同豺狼。
仗势力欺侮人还做假帐，
我看他这暴徒怎样下场!
王若水 贤侄，我实在对不起。我已经假说你的口气，给人家把字据，连脚模手印给人家盖了，你万万不要禀官。一上公堂，我便张不开口了。
曹鸿勋 老伯，你太得胆小，这怕什么!
王若水 贤侄，我怎能不怕。你想，人家将我吊起拷打，气焰逼人，我怎能不怕。实在没法!
曹鸿勋 既然没法，你提起笔来与我照写，岂不是一了百当。
王若水 正是这样!我已经昧着良心，将手腕子给人剁了。
曹鸿勋 给人剁了，那还有讲的什么?
王若水 贤侄，我只怕你上县禀官，那便把我装在毛帘口袋了，所以放心不下，前来见你。请你暂时把这口气咽下去，那朱家钱有势有，咱实在惹不下!
曹鸿勋 我也顾不得惹他。你想，如今将下科伤，我岂能将功名撒手，和他那个武夫争亲吗!
王若水 那么，殷家这门亲事，你完全不理他了?
曹鸿勋 老伯，你看。
王若水 看什么呢?
曹鸿勋 你看，世上好女人多着哩。也不是天仙，还值得和人打架争夺吗!
王若水 贤侄，你当真不上县禀官?
曹鸿勋 我哪有功夫为这妇人打官司，岂不可笑!
王若水 如此，我写下那张退亲字据，全不要紧!
曹鸿勋 他还费这大的力量为难与你。他就是给我要退亲婚书，我也情愿给他写，何必这样费神!
王若水 贤侄，我这一下把心放下了。你担上这担子，当真进省下科场?
曹鸿勋 那是自然。
王若水 不是上县禀官?
曹鸿勋 你看，我担的是什么东西?
王若水 (看) 都是下科伤用的，真是海量!
曹鸿勋 你将心放下，我还要赶路呵!
(唱) 寒士下场无车辆，
奔走风尘意气扬。
老伯，请了。 (下)
王若水 (唱) 曹先生真有容人量，
如今免得我发慌。 (下)
第五回 主 婚
〔马晚春、马妻上。
马晚春 (唱) 丹桂花开朝冷露，
小庭月色近中秋。
科场谁是折桂手，
一树槐花使人愁!
马 妻 (唱) 天朗气清寒意透，
横笛何人夜倚楼!
凉风吹来入怀袖，
月伴云里似水流。
马晚春 今晚风清月朗，就坐在檐前赏月才好。
马 妻 我儿也陪娘坐在这里。
马晚春 遵命。 (同坐)母亲，现在已到八月，正是秋闱下场的时候。
马 妻 曹家你表兄，今科若能中举，脸上那些灰，还可以扫荡扫荡。
马晚春 他也灰气极了，但不知天命如何!
马 妻 你表兄真倒霉运了。前天我对他讲了几句话，也讲错了。
马晚春 呵，母亲对他讲什么话来?
马 妻 我看他因亲事发闷，我曾说愿将我儿许配与他。
马晚春 这等话怎见得讲错了?
马 妻 当真讲错了。
马晚春 母亲不要迟疑。我表兄虽然家寒，孩儿并不嫌弃。
马 妻 我晓得你不嫌弃。只是恐怕你爹爹有问题了。
马晚春 我爹爹有什么问题?
马 妻 实对你说，你爹爹想在你身上发财。
马晚春 呵?
马 妻 现在咱东门外有一位富豪，名叫胡君祥，拿金钱运动你父。听说你父已经允许，要将你卖与胡家。
马晚春 这胡君祥，我昨日出城采桑曾见此人，那是个大大的纨裤。
马 妻 那个谁不晓得。你想你爹爹爱钱如命，不顾一切。从前我对你表兄说的话，岂不是一风吹了。
马晚春 (滚) 母亲，我叫叫一声母亲呀!我表兄本是读书明理之人，他并未在母亲面上求婚。母亲金口玉言，当面许婚，我表兄并未推辞，且将烈女传送我，如同聘礼，全然接受。倘若无故中变，前话不提，以后母亲有何面目见外甥也!
(唱) 我表兄不问轻许可，
母亲情愿结丝罗。
当面你将亲许过，
愿将妹妹配哥哥。
读书之人重然诺，
谨遵台命没推脱。
一言出口要结果，
中途变卦说什么!
女儿家本是赔钱货，
反要取钱怎奈何!
我爹爹纵然想卖我，
凭仗母亲定风波。
马 妻 (唱) 你父把你当奇货，
只要钱财卖的多。
到底恐怕犟不过，
只说此事怎调和!
你父亲财迷心窍，我恐怕犟不过他。女儿，还是你再劝你爹爹才好。
马晚春 好不难煞人也!
〔马化龙上。
马化龙 (唱) 马化龙今年行好运，
女儿卖了八百银。
绫罗彩缎不用问，
荣华富贵羡煞人。
女儿虽然是蠢才，银子卖了一口袋。老汉马化龙。近年得下想钱疯，一服药就把病治了，八百两银子在手中。长话短叙，只说我将我晚春女儿卖与胡君祥，他将八百两银子，已经给我。今晚便要迎娶。不免给老婆说知，速快与女儿准备一切。 (进门，坐)
马晚春 爹爹回来了!
马 妻 今晚为何回来这样迟?
马化龙 娘子不知，女儿那桩亲事已经定局了。
马 妻 哪一桩亲事?
马化龙 便是从前说的那个胡家。
马 妻 谁不晓得胡君祥是个纨裤子弟，你怎么偏将女儿许配与他?
马化龙 我如今把人家帖也接了，礼也收了，一切话也不能讲了，你速快准备去罢。
马 妻 老汉，你听呀!
(唱) 女儿并不是牛马，
为什么讲价数齿牙!
我儿聪明又儒雅，
本应许配书生家。
他表兄志向甚远大，
不中状元中探花。
我曾许他作姻娅，
表兄小妹年不差。
那胡家儿郎不值价，
人人言说是纨裤。
谁料金钱魔力大，
浪子也想折梅花。
马化龙 (唱) 娘子讲了一片话，
老夫仔细听根芽。
曹家本是穷酸大，
妇人偏爱念书娃。
胡家高楼连大厦，
女儿到老享荣华。
木已成舟休讲话，
准备明天上香车。
马 妻 你看上他的钱财，女儿却看不上他的人才。你先问你女儿跟他去不去!
马化龙 我女儿明白，当然没说的话。
马晚春 呵，爹爹呀!
(唱) 爹爹与儿将亲定，
马化龙 他竟然也说起话来了!
马晚春 (唱) 孩儿焉敢不依从。
为只为我母曾有命，
将儿许配我表兄。
我表兄品高名望重，
科场一定要成功。
十年窗下无人诵，
一朝得雨便成龙。
那胡家员然有财命，
轻薄浪荡没品行。
请爹爹格外要慎重，
勿图小利受牢笼。
马化龙 (唱) 小蠢才出言更强硬，
锦里藏针把我叮。
他竟不肯遵父命，
掯的我真个难为情!
女儿，你简直给我讲起道理来了。
马 妻 这是终身大事，难道不讲道理，光讲银钱吗?
马化龙 只要你懂得道理，我便有了说的。
马 妻 你说什么?
马化龙 女儿，你可晓得父母之命?
马晚春 孩儿倒也晓得。
马化龙 父母之命，是应该遵守，还是应该反对?你与我说。
马晚春 自然应当遵守。
马化龙 好说。既然应该遵守，你还有说的什么?
马晚春 你二位老人若是一个命令，叫孩儿死孩儿也得死；但是父亲叫孩儿往东，母亲叫孩儿往西，孩儿没有分身之术，当然择善而从之；况且母命在前，父命在后，我母把孩儿当女儿看待，所以与我择配。爹爹把我当牛马看待，竟然拿我卖钱。母亲原是治命，父亲原是乱命，孩儿从治命不从乱命，所以不能不讲话也。
马 妻 你老狗听!
马晚春 (唱) 讲道理应该遵治命，
马 妻 你那父命和狗屁一样。
马晚春 (唱) 大义彪炳如日星。
还请爹爹收成命，
倒免得出丑又弄精。
马 妻 你听我女儿说的多么好听。
马化龙 竟然把老子打成光杆了。女儿。
马晚春 爹爹。
马化龙 事到如今讲不成了。
马晚春 这是何故?
马化龙 实对你说，人家送了八百两银子，为父已经花完了。
马 妻 怪道这一向又是掷股子，又打麻(将)，这还了得!
马化龙 孩儿你不跟上人家去，为父怎了?你看，为父与你跪下了! (跪)
马晚春 (唱) 女孩儿听一言神昏气丧，
(喝场)我的天呀!
马化龙 (喝场)我的女儿呀!
马晚春 (唱) 将纹银八百两花费精光。
事到了万难时无法可想，
想结局还要我自作主张。
罢罢罢为父命投入罗网，
逼的人没奈何死有何妨!
不说了，就跟上他去。爹爹、母亲不要发愁，儿情愿前往。
马化龙 我女儿真个明白!
马 妻 这孩子当真糊涂!
马晚春 母亲莫忧，孩儿自有办法。
马 妻 如此，为娘与你准备。 (更衣)
〔胡君祥带轿夫抬轿上。
胡君祥 (引) 二八佳人十六定，
三五吉期百岁缘。
马化龙 (引) 花轿到门前，
喜事莫迟延。 (扶马晚春上轿抬下)
马 妻 (唱) 恨老狗爱钱不顾脸，
马化龙 (唱) 女儿上轿把门关。
马 妻 呵吁! (同下)
第六回 进 县
〔胡君祥带轿夫、花矫抬马晚春上。
马晚春 (唱) 坐彩轿放哭声睁开泪眼，
轿帘外猛然见这位少年。
细将他纨裤子端详—遍，
金貂帽丝绒袍青丝马鞭。
表面上全然是锦绣一卷，
眉目际欠悠雅牧童一般。
在马上如沐猴轻薄可厌，
过里巷最得意喜上眉尖。
井底蛙自尊大东走西看，
心想吃天鹅肉也是枉然!
一霎时气的我胃中翻转， (吐)
胡君祥 新人怎么吐起来了!
马晚春 (唱) 命轿夫且站住我心发酸。 (住轿，马晚春吐)
胡君祥 新人有了病了?
马晚春 不但上吐还想下泻。此处可有僻背地方?
胡君祥 那边有一块空地，你在那边泻去罢。 (马晚春抱肚忙下)
(唱) 美人多半皆善病，
一出门来受冷风。
冷风自然得泻症，
却怎么远望永无踪!
怎么还未泻毕!你上那儿瞧一瞧去。
轿 夫 新人出恭，我们怎敢去!
胡君祥 着我亲自看去。 (看) 跑的没影儿了。你们跟随我追赶! (同下)
〔马晚春上。
马晚春 (唱) 只怕后边来追赶，
紧走几步到街前。 (忙下，胡君祥带轿夫追赶绕场下)
〔陈不腐夫人带家院上。
陈不腐 (唱) 新秋无事闲游玩，
陈夫人 (唱) 携手同到官庭前。
〔马晚春上。
马晚春 这便是官衙。大老爷救命!
陈夫人 像是一位女子喊冤。
陈不腐 人来，问她什么事。
家 院 (看)禀老爷，像是一位新娘子，戴着一头花，小的也不好问。
陈不腐 命她进来。
家 院 老爷命你进来。
马晚春 呵，来了。 (跪)老爷、太太救命!
陈不腐 你像是位新娘子，有何冤枉?
陈夫人 不要胆怕，缓缓的讲来!
马晚春 老爷、太太容禀了!
(唱) 裙钗家世本姓马，
母亲把我许曹家。
有一位富豪神通大，
心想锦上要添花。
爹爹贪财变了卦，
强要将奴配与他。
真将裙钗当牛马，
八百纹银送到家。
不是聘礼是物价，
竟将裙钗配纨裤。
到中途心烦要吐泻，
下轿才得到官衙。
老爷太太请劳驾，
搭救小女出虎牙。
陈夫人 (唱) 这女郎气度甚温雅，
讲出话儿理不差!
还怪你父不值价，
强卖女儿度生涯，
我将你收养在膝下，
那富豪任他把钱花。
你名叫什么?
马晚春 名叫马晚春。
陈夫人 晚春姑娘，将你收养为我的女儿，与你另择佳婿，你可情愿?
马晚春 如此，孩儿拜过母亲。 (叩头)
陈夫人 站起来。
马晚春 (唱) 拜过母亲双泪洒，
请母亲与孩儿主意要拿。
母亲速快与孩儿作主。
陈夫人 为娘与你作主，我儿不必害怕。
陈不腐 看你能作个什么主意! (看天)
陈夫人 (看) 呵，那个牛马婚姻不但违反礼数，并且触犯法律。你当堂要着实做主呢!
陈不腐 什么事呵?
陈夫人 就是我女儿这事，你听见不曾?
陈不腐 那是你女儿的事，与我何干!况且你在那儿手之舞之的说，有为娘与你做主，可求奔我干什么?
陈夫人 把这个老头子没拾到篮篮。女儿，快拜过你父亲。
马晚春 (唱) 请父亲与孩儿要伸公理， (叩头)
将人伦做牛马实在难提。 (起)
陈不腐 (唱) 我女儿讲的话当真合理，
作县官也应该除过恶习。
陈夫人 这一下没说的了。
〔胡君祥上。
胡君祥 大老爷，冤屈，冤枉!
家 院 禀老爷，有一位新郎也喊冤呢!
马晚春 大概就是此人。
陈夫人 快坐堂去。
陈不腐 老爷就要升堂。下边伺候。 (下)
家 院 是。
陈夫人 儿呀，随着娘来! (同下)
家 院 老爷升堂了。 (下)
〔四衙役引陈不腐上。
陈不腐 人役。
衙 役 有。
陈不腐 将那喊冤之人带上来。
衙 役 是。小伙子，往上走。
胡君祥 伺候老爷。
陈不腐 好一个混帐儿郎，你叫什么名字?
胡君祥 小人名叫胡君祥。
陈不腐 胡君祥，这公堂之上审理军民冤枉，不是结婚的地方。你披红戴花，想必是个新郎，为什么不入洞房，偏来混闹公堂!本县也不是婆娘，你和本县拜堂，你莫非神经有病，进了衙门发狂，反说你有冤枉。分明与人栽脏，你说是也不是?
胡君祥 老爷不知，小人实在的冤枉!
陈不腐 穷汉子弟，还有一辈子没见过媳妇的人呢!你这纨裤子弟随便儿就是这样披红戴花，还有什么冤枉?一定不是欺压平民，便是讹诈好人!
胡君祥 老爷不知，小人今天才娶了一位新媳妇，随便就是这样走了。
陈不腐 新媳妇当然会走，能行能走便是风流人物。
胡君祥 老爷不知，他就此走的不见影了!
陈不腐 原来新人走路不见影子。你这富豪子弟没上过学校，不懂得科学，听本县给你讲光学的道理。人照下这影儿，有光才能发现。今日是个阴天，没有太阳，所以堂下这些人都不见影儿了。若到晚上灯光之下，他自然就有了影子，或者明天天睛，你叫她在太阳坡里走，你看那人的影儿出溜溜过来了，出溜溜过去了，还愁没有影儿吗!所以今天没有影儿，全不要紧；天一晴他自然就看见影子。
胡君祥 老爷，她简直不见面了!
陈不腐 原来新人进门不见面目。你这个性子太急了。新人都顶的有盖头，谁也不得见面；所以才要扶她行走。和她拜了花堂，入了洞房，将盖头一揭，自然就见面了。你那性情怎么这样急躁。难道叫本县与你新人揭盖头不成!
胡君祥 老爷，她在前边走，就是这样越走越远。小人在后边就是这样连追连赶，从此三弯两转不见人了。
陈不腐 那你就说不见人了，我就明白了。你却说不见影了，又说什么不见面，简直混帐!
胡君祥 实对老爷说，不见人了。
陈不腐 你家在关外居住，我是晓得的。重门叠户，高楼大厦，况且宾客满座。她一新媳妇，怎能走得出去，这不在情理!
胡君祥 老爷不知，我亲自迎娶，行至中途，她从轿中跑了。
陈不腐 轿夫哪有恁大的胆，竟敢把新人抬跑了!
胡君祥 老爷，轿夫并没有走。新人一个走了。
陈不腐 轿中只能坐一人，她向哪里走?
胡君祥 老爷不知，她在中途以上说她上吐下泻，从此下了轿，到空闲地方去出恭，紧等也不见人，慢等也不见人，就此四路追赶找寻。
陈不腐 怎么样?
胡君祥 老爷，到底没有人了。
陈不腐 那你捉的鸟儿飞了，找的本县干什么?
胡君祥 这个!
陈不腐 这个什么，难道着我与你找婆娘不成!
胡君祥 呵，那个!
陈不腐 真可笑也!
(唱) 世人可笑真可笑，
怪事多半出富豪。
只因庸人徒自扰，
颠来倒去要根苗。
还怪他有钱多计巧，
如不然新妇怎能逃!
胡君祥，人家婚姻都是白头到老，你这婚姻竟然中途偷跑，一定出于强迫，不是两心情愿。
胡君祥 老爷，我出了八百两银子，她不情愿，怎能用我这些银子?
陈不腐 看怎么呢，事的岔儿就在这儿。她果真看上你这女婿，不过送几样聘礼，恐怕连八十两银子也用不了，哪里要你摊这大的资本!你这简直是买卖，并不是婚姻。难怪你闹了个单调，到底还是调不到。
胡君祥 老爷，权当买卖，小人已经将价交了，总得将人娶回。
陈不腐 这就错了。人和牛马不同，你买牛贩马，将价一交，税一上拉回家去，谁也不敢挡。人是有理性的，有人格的。如果看上你，舍不得你，她也不肯走。你如果专拿钱拥，常言说：买了人的口，买不了人的心。况且你能买弄他的父亲，银钱也没到姑娘的手中；所以你出钱越多，她和你仇越大。一见你的面，毫不含糊，是个财东娃，肚子没墨水，口中说狂话，脸上生下个杨梅疮，眼中还搭的萝卜花。好在这走了，省得她再捅乱子，免得赔偿命价。
胡君祥 老爷，怎么还赔偿命价呢?
陈不腐 她若不走，定要寻死觅活，吞烟跳窖，你的银子还得一吊。
胡君祥 老爷这样说，还便宜了我了。
陈不腐 当真把你便宜了。
胡君祥 那么我也不找寻她了。
陈不腐 就是将她找到，她岂肯和你睡觉，你还是个单调；倘若寻了自尽，娘家还要来告。你眼窝放亮一点，快快回去。
胡君祥 那我落了个人钱两空，我总得将我银两要回。
陈不腐 你给人家要银子，人家给你要女郎，你却怎么对付?
胡君祥 我权当不要银子，人家还恐怕给我要女子，请老爷与我做主。
陈不腐 你说了半天，这句话才说到题上了。他若与你要女郎，有本县与你做主张。你不要害怕，安安的下去。
胡君祥 (起) 那么，这八百银子权当人家杠头开花，胡了个满贯。
陈不腐 (拍醒木)转来。 (胡君祥跪)你畜生真个混帐，敢在本县堂上开杠!把你这张白板屁股，打得你和红中一样。人役，打屁股!
胡君祥 撂了这个黑板，脱下裤子要挨尻板。
衙 役 (打) 一百、二百。
陈不腐 起来，起来。
胡君祥 老爷恩宽。
陈不腐 你张口便说赌博话，难怪亲事变了卦。
胡君祥 以后再不敢了。
陈不腐 再不要吃烟耍钱，嫖风浪荡，还是请一位先生，好好读书。只要将人搬正，何愁没有美貌女郎呀!
(唱) 金玉之言要记下，
胡君祥 小人记下了。
陈不腐 (唱) 立品读书课桑麻。
良家女自然来许嫁，
何必枉把银钱花!
胡君祥 听老爷的话，回家请先生把人给正的搬。
陈不腐 如此，下堂去罢。
胡君祥 干了一场何事，羞的怎见人呢! (下)
陈不腐 (唱) 牛马婚姻没体面，
买卖婚姻损人权。
糊涂官司糊涂判，
这桩生意赔了钱。 (下)
第七回 报 喜
〔马妻上。
马 妻 (唱) 可怜女儿坐花轿，
途中乘机便脱逃。
青年妇女金莲小，
究竟何处是窝巢!
自从女儿出门，我便打听消息。人人都说中途失踪，但不知何处安身!因此，着老汉前去打探，此刻尚不知下落，叫人坐卧不安!
〔下书人上。
下书人 (引) 衙中有书信，
暗中交夫人。
这位妈妈，你可是马家老夫人?
马 妻 不错。
下书人 这是一封密信，请你收下，总要秘密。我便去也。
(下)
马 妻 (唱) 暗中拆书仔细看，
却幸女儿见县官。
夫人待她甚稀罕，
和亲生女儿都一般。
当堂便把亲事判，
全与胡家不相干。
此事果能得变转，
再等甥儿回家园。
我女儿当真有办法，还抱着县宫那粗腿。我才把心放下。
〔马化龙上。
马化龙 (唱) 女儿情性太强硬，
行到中途便失踪。
四处找寻无踪影，
她在何处把身容! (进门)
进门来娘子身不动，
不由人自己脸发红。
娘子，娘子! (笑)
马 妻 你将我女儿找着了?
马化龙 (笑) 四路找寻，总是不见踪影。
马 妻 你笑什么呢?
马化龙 我实在哭哩!
(唱) 闹得人哭笑却不可，
有何面目见老婆!
女裙钗年幼无处躲，
乳燕有泥没巢窝。
千思万想还怪我，
为何结下这丝罗!
还怪我卖钱贪财货，
把女儿倒走的没下落。
悔来悔去悔煞我，
事到如今怨哪个!
贪财到底成大祸，
谁料起了这风波。
劝世人把钱财念头齐打破，
为女儿择婚姻休论财物。
马 妻 (唱) 老害货哭的实难过，
贪财到底后悔多。
我且与他不揭破，
任凭眼泪成江河!
女儿的下落，总不要叫他知晓，哪怕将他哭死!
〔报子上。
报 子 (唱) 曹鸿勋科场揭了晓，
先与外家把喜报。
老爷、太太恭喜，这是你外甥的喜报。
马化龙 果然我外甥中了举了!
马 妻 噫，你还看起他这举人吗?
马化龙 还是我女儿没福。
马 妻 谁说我女儿没福?
马化龙 我怎么说都不是。
马 妻 明日我与甥儿贺喜，你在家中看门。
马化龙 难道我都不去?
马 妻 呸，你还有脸面见甥儿的面!
马化龙 连舅父的资格都失掉了!
马 妻 报子，随我下边用饭。
报 子 请。 (下)
马化龙 (唱) 错路不敢向前走，
走错不值半文钱。 (顿足下)
第八回 许 婚
〔四衙役引陈不腐上。
陈不腐 (引)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曹鸿勋上。
曹鸿勋 (引) 棘闱新榜动齐鲁，
九陌人人走马看。
山东乡试新中试曹鸿勋。
衙 役 原来是曹老爷，新中举人。
曹鸿勋 这是手本，烦禀县尊。
衙 役 待我传禀。禀者爷，新中试举人曹鸿勋前来拜谒。
陈不腐 开中门，有请。
衙 役 有请。
陈不腐 曹孝廉恭喜。 (曹鸿勋拜)请坐。
曹鸿勋 谢座。 (同坐)
陈不腐 吾县今科只中试阁下一人，真是独占高魁。
〔马晚春上。
曹鸿勋 这不过侥幸成名，父台过奖了。
陈不腐 阁下少年登科，听说尚未结婚，这都是实?
曹鸿勋 学生一介寒儒，所以聘不起妻室。
陈不腐 本县有一女倒不丑陋，阁下倘不见弃，即便许你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曹鸿勋 学生不敢高攀!
陈不腐 本县也是寒士出身，并无官场习气，阁下不要含糊。
曹鸿勋 父台不知，从前我舅母将我表妹当面许过。父台之命，我不敢应允。
陈不腐 那不过一句空话。一无媒妁，二无庚帖，她若另嫁别人，岂不耽误了阁下。
曹鸿勋 今天出门，便要拜望外家，倘若婚事发生变动，我一定要遵父台之命。
陈不腐 这么也好。
曹鸿勋 父台，我便告辞。
陈不腐 请。
曹鸿勋 (念) 命蹇家中如悬磬，
时来锦上要添花。 (下)
陈不腐 (转身)女儿，你看是他不是?
马晚春 是他、是他，一些不差。
陈不腐 只要不差，我娃便有下家，准备与你成礼!
(唱) 事已成熟速准备，
三五月明是佳期。 (同下)
〔王若水上。
王若水 (唱) 幸喜曹生登金榜，
我与他料理开喜场。
我给新举人料理开喜场。怎么前去拜客，还不回来!
〔曹鸿勋上。
曹鸿勋 (唱) 世态炎凉无凭准，
县官今日要许亲。
见舅父我将亲事问，
不信他真能另许人! (进门)
王若水 新举人回来了!
曹鸿勋 回来了。 (同坐)
王若水 你几时开喜场，着我与你准备。
曹鸿勋 说什么开喜场，家中无人料理，正在与我准备结亲。
王若水 请问你和哪家结亲?
曹鸿勋 从前我舅母将我表妹面许与我，如今正好趁此结亲。
王若水 呵，你还做梦哩!你那舅父将你那表妹卖了!八百两银子。那日出嫁中途失踪，你还想娶你表妹，快把心收了!
曹鸿勋 怎么，生出这个事来?
王若水 谁还敢道谎!
曹鸿勋 (唱) 我表妹自幼性情硬，
为什么遇着这父兄!
平白无故把命送，
可恨舅父太无情。
怎么说失了踪，他一定寻了自尽。既然如此，县官要将女儿许我，我自然要应允。
王若水 县官的女儿好的多，你不应允还等什么!
〔马妻上。
马 妻 (唱) 今日喜中更有喜，
明天亲上要做亲。
听说县官将女儿许与外甥，真是妙不可言。老身只是佯装不知，前来贺喜。 (进)
曹鸿勋 舅母光临，请坐。 (同坐)我表妹既无下落，怎么舅母全不在心，喜笑自若，这也可怪! (想)若非外人造谣，这事恐怕不实，我还要说明才好。 (转身)舅母，我不久便要进京，家中无人料理，甥儿心想择吉完婚。
马 妻 那个自然。听说县官将女儿许你，速快定期迎娶，岂不是好吗!
曹鸿勋 呵，这个!
马 妻 这个什么?
曹鸿勋 舅母从前有命，甥儿何敢另配别人。
马 妻 那你还不晓得吗，你舅父已经把你表妹送终了。这话再休提。你快准备你的喜筵。
曹鸿勋 当真有此事。 (转身)舅母，那么我便与县官修书。
马 妻 速快修书，不要把你耽搁了。
曹鸿勋 (自语)我另行择配，我舅母怎么全不在心，这真出人意外。待我修书。 (写)请将这封书送到官衙。
王若水 好。我亲自送去。常言说，龙到就有水。再看今日虎啸生风。 (下)
曹鸿勋 舅母，请到后庭。
马 妻 请。
曹鸿勋 (念) 有意种花花不开，
马 妻 (念) 无心栽柳柳成林。 (同下)
第九回 送 礼
〔朱效虎带殷氏家人上。
朱效虎 (引) 文星高射斗，
殷 氏 (引) 豪门气不扬。 (同坐)
朱效虎 娘子，曹鸿勋竟然名登金榜了。
殷 氏 他名登金榜，可能怎么样?
朱效虎 文举比武举大的多，咱惹不下了。
殷 氏 那么，你不惹他就是了。
朱效虎 娘子不知，中举还不要紧，县官又将千金许他。这简直成了县官的娇客了。
殷 氏 那便势力大了!
朱效虎 我纵然不惹他，他恐怕还要惹我。
殷 氏 这先要提防才好呀!
(唱) 文魁本来声势大，
况他结亲在官衙。
他今日与你要打卦，
见官怎能胜过他。
事前还要早筹划，
再迟恐怕要跌叉。
朱效虎 (唱) 娘子劝我早筹划，
此话讲的有根芽。
他若与我要打卦，
见官怎能胜过他!
大丈夫眼光要远大，
变了卦还要另设法。
殷 氏 如今不敢上硬的了。
朱效虎 那么只有上软的。
殷 氏 那总得想个办法。
朱效虎 那么还要巴结人家呢?
殷 氏 寒士总是缺少钱，你给他送些钱，就把他巴结下了。
朱效虎 是。明天给他送二百两银子，前往道喜，你说好不好?
殷 氏 二百两银子，就把他收买了!
朱效虎 人来，准备二百两银子，要足色纹银。
家 人 是。
朱效虎 转来，用红纸包裹，上写贺喜二字。
家 人 封好交付何人?
朱效虎 随着我前往曹家贺喜。
家 人 记下了。
朱效虎 (唱) 前往曹家去贺喜，
二百两银子做贺仪。
殷 氏 (唱) 早知曹郎登科第，
自悔当日改门楣。 (同下)
〔王若水上。
王若水 (唱) 寒门今日增喜气，
至亲厚友送贺仪。
今日良辰佳期，曹老爷已经将新人迎回，命我收贺仪礼物。亲友礼物也有绫罗，也有彩缎，也有蒸馍，也有喜面，管是什么一齐收下。
〔朱效虎带家人上。
朱效虎 (引) 随带纹银二百两，
帮助曹家开喜场。
此去若能巴结上，
免得以后再发慌!
家 人 客来了。
王若水 (看) 你也来了。
朱效虎 老先生也在这里帮忙。
王若水 好在那一晚把我吊在你家房梁上，幸不曾死，所以在此帮忙。
朱效虎 实在对不起。过去的事再不必提了。请问曹老爷可曾在家?
王若水 今日又是筵席，又是喜场，他自然在家。
朱效虎 烦你传禀一声，就说我亲自带着贺礼，前来与曹老爷贺喜。
王若水 你带些什么礼?
朱效虎 这是我一点薄礼。
王若水 哎呀，沉沉的。
朱效虎 干礼。
王若水 请你少站，待我送进去再说。 (转身)恁重一包，他还不收。曹老爷说，原物归还，并未道谢。
朱效虎 请先生仍抱进去，善为说辞。
王若水 我已经碰了一回钉子，谁还碰第二回。不能、不能!
朱效虎 无论如何，请给我将这面子留下。
王若水 那一晚上，把我窘到你家里，怎么给我不留一点面子?
朱效虎 先生总把此事没忘记。
王若水 吃了大亏，怎能忘记!
朱效虎 不收礼倒不要紧，可能让我见面恭贺双喜。
王若水 好、好、好，我再与你传一下。 (下，又上)还是挡驾。
朱效虎 还是挡驾。既不收礼，又不得见面。只说这羞的怎么回去!
王若水 今天你把礼送错了。
朱效虎 你说该送什么礼，我即时给他另办，你看如何?
王若水 礼物原是现成的。
朱效虎 怎见得是现成的?
王若水 你将人家聘定之妻，强行霸娶，人家并不和你较量。这真算宽仁厚德。你把我给你送下那宽仁厚德的牌，抬着来给曹老爷挂在门首，岂不是好!
朱效虎 你今天把我教训的太刻苦了。无趣、无趣!正是：
(念) 时来言语风行草，
人走霉运脸无光。 (下)
家 人 我抱曹老爷这个粗腿，何愁把他搬不倒。先生请了，我便将这银子用了，大料他也不敢胡搅。 (分下)
第十回 合 婚
〔陈夫人同马妻上。
陈夫人 (引) 假作真时真亦假，
马 妻 (引) 无为有时有还无。 (同坐)
陈夫人 姐姐，今天这新娘子，人都知是我的姑娘，还不晓得是你的姑娘。
马 妻 别人不知还则罢了，就是新郎也在梦中哩!
陈夫人 新郎真是世人皆浊我独清。咱二人算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马 妻 这两句话实在恰当极了。但是这个姑娘多亏太太救了性命。这是再造之恩，如亲女一样。以后不要分别亲假才好呵!
(唱) 世事不分亲和假，
恩义骨肉两无差。
佛说声颜都是假，
水中明月镜中花。
只要心怀能放大，
中国原来是一家。
真假二字齐收下，
倒免得节外生枝芽。
陈夫人 (唱) 嫂嫂讲这一席话，
不分真假免参差。
你将裙钗抚养大，
妹妹如今折桂花。
折在手中分真假，
休问生长在谁家。
人相我相俱消化，
佛经讲的有根芽。
〔马晚春捧盘酒上。
马晚春 (唱) 二位高堂说真假，
叫人心中乱如麻。
双手奉杯先劝驾， (置盘，酌酒)
请母亲对饮在官衙。
陈夫人 女儿与娘斟一杯。
马 妻 给为娘也斟一杯。
马晚春 (唱) 斟来斟去都一样，
两个人都说是亲娘。
一个娘生我在床上，
—个娘救我在公堂。
一个娘自幼曾抚养，
一个娘遇难作主张。
一个娘喜在眉尖上，
一个娘笑着说衷肠。
可恨爹爹太莽撞，
不能同乐这喜场。
口不言来心暗想，
倒叫裙钗泪两行。
陈夫人 (唱) 夜已三更月明亮，
马 妻 (唱) 女儿正好入洞房。
陈夫人 女儿，洞房去罢!
马 妻 咱姊妹二人同休息。 (同下)
〔曹鸿勋上。
曹鸿勋 (唱) 明月当空花烛朗，
贺喜宾客散花堂。
谯楼更鼓三声响，
揭起香帘入洞房。
有诗催装情不畅，
想起表妹泪暗伤。
姻缘有定难推让，
谁料丝罗在官场!
实想说与表妹永偕秦晋，谁料想山回路转，竟然结婚官场，总觉得不甚痛快。这也是姻缘造定，只好听天由命也!
(唱) 前缘造定再休讲，
等候新娘试晚妆。 (坐)
〔马晚春上。
马晚春 (唱) 揭香帘我先偷眼望，
一见表兄动哀肠。
灯下独自作痴想，
意中人仍然入洞房。 (低头)
曹鸿勋 (唱) 闷坐在灯背后独自痴想，
悔不该和那人缔结鸳鸯!
倘若是我表妹还在世上，
到后来见了面怎把口张! (看)
在灯下把新娘仔细观望，
哎呀!
这身材和表妹尺寸相当。 (看)
这容貌却怎么一般一样，
模样儿细端祥不差毫芒。
一霎时倒叫人神昏气丧，
难道是南柯梦入了醉乡! (想)
我还要细问她不必乱想，
近前来独坐在新娘一旁。 (坐)
马晚春 (唱) 郎君与我相偎傍，
想必就近问端祥。
曹鸿勋 娘子，你是县官的女儿?
马晚春 郎君，今日大开筵宴，难道你还不晓得我是谁家的姑娘?
曹鸿勋 哎，这个!
马晚春 这个什么，你今日亲自迎娶，试问你从哪里迎回来的?
曹鸿勋 自然是从县衙迎回来的。
马晚春 郎君，那么你还问什么?
曹鸿勋 从县衙迎回来，当然是县官的千金。
马晚春 郎君原是文魁，这话讲的很不明白!
曹鸿勋 太明白了，就是有点含糊。
马晚春 含糊什么?
曹鸿勋 你可是县官的亲生女郎?
马晚春 亲生不亲生有何要紧?
曹鸿勋 亲生的女儿就值钱的多了。
马晚春 倘若值钱不多，你便娶不到了。怪道你表妹是亲生的，她就卖了八百银子，当真值钱，但是把你闪的不轻!
曹鸿勋 讲到这里，实在可伤!
马晚春 我晓得这是你心头之恨，你从今后再不必挂念，就将我权当你那妹妹，岂不是好吗?
曹鸿勋 怎么将你当她，我也看你很像她。
马晚春 你看很像，便是一样，你又何必惆怅!
曹鸿勋 你当真是表妹?
马晚春 表兄，说是表兄呀!
曹鸿勋 当真你是妹妹，你怎么得到官衙?
马晚春 说是你听呀!
(唱) 我母那日把亲讲，
表兄告辞下科场。
胡家有子最狂妄，
运动父亲作主张。
八百两银子作门望，
将妹妹另许在他方。
花轿走在中途上，
设计逃避在公堂。
县官太太将我养，
因此许你拜花堂。
破镜重圆如翻掌，
旧事提起心痛伤。
曹鸿勋 (唱) 妹妹与我讲一遍，
只恨舅父太荒唐。
你不该贪财生妄想，
险将妹妹性命伤。
今日龙门三级浪，
旧盟不爽结鸳鸯。
妹妹当真英烈，为兄实在佩服!
马晚春 主意若不坚决，姻缘怎能成就。夜已深了。
曹鸿勋 请。 (同进帐中)
第十一回 登 第
〔朱效虎、殷氏上。
朱效虎 (引) 幸喜捐门开，
花钱买顶戴。
可恨曹鸿勋发了功名，我心想和他拉拢。谁料还巴结不上，却幸捐门大开，因此花钱数千两，捐了个候补知县，分发陕西。这功名还比他大，大料他也不敢欺我。不久便要到陕西候补，谁还怕他个举人。娘子。
殷 氏 郎君有何话讲?
朱效虎 官照现已到手，我要进京引见。引见圣上后，便要到陕西候补。速快准备行装，一同进京!
(唱) 进京先要见圣上，
殷 氏 (唱) 夫妻二人整行装。 (下)
〔曹鸿勋推小车上。
曹鸿勋 (唱) 上京雇车无银两，
自推货物与行装。
倒免得累债入负帐，
将来钱财与人偿。
新科举人曹鸿勋。春闱大典进京殿试，但以川资缺乏，亲友多半情愿帮助。只恐累得债多，将来无力偿还，因此办了些土货，推车进京。这等货物也便将就够用，不免取出书箱，随便阅览。 (就地坐，看书)
〔朱效虎。
朱效虎 (唱) 朱效虎进京去引见，
中途以上用目观。
曹鸿勋推车路旁站，
可笑文举不值钱。
我当曹鸿勋有多大的势力，原来推着小车进京，实在可笑! (笑，同下)
〔商贩推车上。
商 贩 (唱) 七十二行没钱弄，
推上货物要进京。
曹鸿勋 仁兄，可是你要往京城?
商 贩 不错。
曹鸿勋 如此一同前往! (同推车)
(唱) 受苦之人真简单，
行商客贾性情憨。
一路推车同作伴，
困倦高枕石头眠。
纵然胸中无书卷，
却常讲论羲皇年。
我曾与他细分辨，
他说我几时得心传。
心中光明无私见，
人人皆可作圣贤，
我若策试登殿撰，
将此人要作故人看。 (同下)
〔马化龙、马妻上。
马 妻 (唱) 甥儿推车进了京，
叫人不时操心中。
马化龙 自从女儿失踪以后，老婆子将我全然不理。我也只得忍气吞声，简直不能提了。
〔下书人上。
下书人 (引) 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扣门)
开门来! (马化龙开门)这是京城一封信，请你收下。
马化龙 请到客舍。
下书人 不敢打搅。 (下，马化龙关门，拆书看)
马化龙 (唱) 拆书仔细观—遍，
外甥竟然中状元。
马 妻 我女婿当真点了状元。
马化龙 (唱) 这等功名真稀罕，
名扬天下到处传。
老婆倒还有卓见，
将女儿许配结姻缘。
你为什么爱钱不要脸， (打嘴)
将女儿送入鬼门关!
将来若见外甥面，
老脸不值一文钱。
转面我将老婆唤，
你为何到底不发言?
马 妻 (唱) 老汉笑我不发言，
莫非女儿回家园!
你大惊小怪，莫非女儿有了下落?
马化龙 不是不是，外甥中了状元了!
马 妻 与咱家有何关系。你惊惶着是怎得呵?
马化龙 哎，不由我也!
(唱) 亲事倘若不改变，
我女儿便配一品官。
马 妻 连影儿也不见，还想配一品官!
马化龙 (唱) 我想起女儿更伤惨，
满腔愤恨向谁言! (下)
马 妻 (唱) 明日要见女儿面，
此等景况对他言。 (下)
〔商贩上。
商 贩 (唱) 买完货应该回本县，
且在京城逛几天。
〔四卒引曹鸿勋状元装上。
曹鸿勋 (唱) 却幸对策得殿撰，
侥幸成名心自惭。
且到店中看伙伴，
可喜他还在此间。
商 贩 老曹，你哪里这一身披挂?
曹鸿勋 借下的。
商 贩 你头上翅翅布布的，身上还是这补丁狼藉的，这像是枕头顶顶子；脚上还穿这缺头套，特别古怪。请问你老哥，你穿这一身给人家念经去加，还是捉老虎去加呢?
曹鸿勋 为弟不会念经，也不会捉虎。
商 贩 那你给谁家顾事去加?
曹鸿勋 老哥不知，我原来进京赶考，如今中了状元了。
商 贩 你还是读书之人，竟然中了状元了!
曹鸿勋 呵，中了状元了。
商 贩 你当真识字?
曹鸿勋 多少识几个字。
商 贩 你为何把我不领上去下场，你能中状元，难道我都不能种个萝卜吗?
曹鸿勋 好说。
商 贩 你推的这车子是个宝贝，谁推的起，谁便能做状元，那可叫状元车。
曹鸿勋 常言说：行行出状元。难道我们推车子的人，就不该中状元吗!
(唱) 老哥天真太烂漫，
常言说行行出状元。
我今请你到饭馆，
商 贩 应该吃一盅。
曹鸿勋 (唱) 与伙伴举杯再细言。
老哥，一同前往酒馆。
商 贩 到了酒馆，我再与你道喜。 (同下)
第十二回 散 赈
〔朱效虎带卒上。
朱效虎 (唱) 奉命潼关去散赈，
实缺未补常在心。
陕西候补知县朱效虎。在西安候补数年，只因年荒匪起，军队前往剿匪，上宪命我带银二万两，以在后方散赈。一言未罢，统带来也。
〔四卒引刘海清上。
刘海清 (引) 二华形势好，
雄关四扇开。
陕西武标统带刘海清。奉命前往东路，来此已是华阴。军人，下马伺候。 (下马)
朱效虎 统带到了，请坐。 (同坐)
刘海清 现在匪众潜伏山谷，为弟前往征剿；但是胁从之徒，多半都是饥民。仁兄随在营后，收抚赈济，大约十天，匪徒便可消灭。
朱效虎 为弟就在此住扎，准备散赈。
卒 匪徒出山，沿路抢劫。
刘海清 军人们，随着我来。 (朱效虎下，匪首带匪徒上，对杀，杀两匪首，匪徒跑)
匪 徒 大人饶命。
卒 这些人身无寸铁，当真是饥民。
刘海清 真正的匪徒，多半打死。这些饥民，着他们到华阴庙上领赈去。
卒 那么，你们到华阴庙上领赈去。
匪 徒 大人恩宽。 (起)这一下有了生路了。 (同下)
〔朱效虎带卒上。
朱效虎 (引) 饥民如泉涌，
银钱似水流。
八百当一串，
倒还有长头。
〔甲、乙、丙、丁、戊、己饥民上。
甲 (唱) 世乱年荒家业空，
乙 (唱) 兄弟霸旅各西东。
丙 (唱) 田园寥落干戈后，
丁 (唱) 骨肉流落道路中。
戊 (唱) 吊影多为千里雁，
己 (唱) 离恨散作九秋蓬。
众 老爷，救命。
卒 门外饥民乱喊，请老爷亲自散放。
朱效虎 大口一吊，小口五百，妇人一吊五百。
卒 什么钱?
朱效虎 街市上通行八百作一吊，叫做二八钱。你不晓得吗?真混帐!
卒 是、是、是。 (出门)都在这里领钱来。
众 老爷。
卒 你是一吊，你是五百，你是一吊五百。这两个小孩子，两个妇人，是三吊。你们将钱领上，回去罢。
乙 这一吊是八百。
卒 八百便是一吊，一吊只有八百，街上都是这样。
甲 那便成了二八钱了。
朱效虎 不管什么钱，你领上走，谁该你的钱着呢?你还嫌少，混帐极了。赶出去! (卒打)
众 是、是、是。
乙 听说告示上出的实钱，怎么给我是二八钱散放?
甲 咱们以后再打听。 (众饥民下)
卒 老爷散毕了。
朱效虎 把帐总要做好。
卒 何待叮咛。
朱效虎 这差使还不错，总共还能落四千银。 (同下)
第十三回 除 蠹
〔曹鸿勋、马晚春带家丁上。
曹鸿勋 (引) 路过幽关多险隘，
山从华岳见精神。
新任陕西巡抚曹鸿勋。奉命赴任，将到境上，只见前面有人迎接，不知他是何人!
〔四卒引刘海清上。
刘海清 (引) 大帅到境上，
急忙接行装。 (跪)
武标中营统带刘海清参见大帅。
曹鸿勋 站起来，此去潼关几十里?
刘海清 不过二三十里。
曹鸿勋 如此，今晚便住潼关。
刘海清 遵命。军人们，前边安置。
卒 是。
曹鸿勋 (唱) 潼关路险驱车过，
华岳云开立马看。 (朱效虎带卒跪接)
今晚且潼关站，
明日当可到长安。 (下，朱效虎忙赶下，刘海清上迎接，曹鸿勋、马晚春带家丁又上，下车，朱效虎追上)
刘海清 请到公馆。 (进门，同坐)
〔甲、乙饥民上。
甲 (引) 要将八百当一吊，
乙 (引) 大帅门前去喊冤。
甲
大帅救命。
乙
刘海清 这些饥民，你到华岳庙上领钱去，这不是散赈的地方。
甲 老爷不知，散赈的两位委员可恶极了!给我们发的钱八百顶一串。我们质问，又是打又是骂，真可恶极了!
朱效虎 你快来，我给你补这二百钱。
乙 你把我打的要死，我不敢来。大帅救命!
卒 大帅上来了。
曹鸿勋 何人喊冤?
刘海清 原是一伙饥民。
曹鸿勋 命他进来讲话。
刘海清 大帅唤你进来哩。
甲
(进，跪)大帅救命!
乙
曹鸿勋 有什么冤枉，与我讲来。 (朱效虎暗示)
甲 (唱) 散放委员太胆大，
刻苦饥民理不端。
乙 (唱) 每人发钱是一串，
他与我只发八百钱。
曹鸿勋 原来告散赈委员。
甲
正是得。
乙
曹鸿勋 这委员是谁?
刘海清 名叫朱效虎。
曹鸿勋 他在哪里?
刘海清 现在门外。
曹鸿勋 命他进来。
刘海清 朱委员进来。
朱效虎 (跪) 伺候大帅。
曹鸿勋 你带多少赈款?
朱效虎 原是二万两。
曹鸿勋 现在存多少银两?
朱效虎 一概散完。
曹鸿勋 每两银子合多少铜钱?
朱效虎 一串二百。
曹鸿勋 那么就是两万四千吊铜钱。
朱效虎 一点不错。
曹鸿勋 你却有花名册?
朱效虎 倒有清册。
曹鸿勋 你将清册呈上来。
朱效虎 这是清册。
曹鸿勋 (唱) 细将清册观一遍，
再用盘子打一番。
不长不短真合算，
二万两赈款散放完。
帐目倒清楚，一点不错。这不长不短却都是实钱?
朱效虎 街市上八百作一吊。叫作二八钱。赈款按实钱发给。
曹鸿勋 那么一串便是十百。
朱效虎 帐上就是这样。
甲 帐上既是十百，为什么给我一吊是八百?
朱效虎 也是按实数发的。
乙 这几万哪个得到实钱?
曹鸿勋 刘海清，你在外边详细调查，看这些饥民究竟领到实钱不曾!
刘海清 遵命。 (下)
朱效虎 你可不要虚口咬人。
甲 饥民还敢虎口咬人，委员你问谁不晓得!
朱效虎 良心要紧。
乙 你还知道良心吗!把我打的还不厉害，良心何在?
〔刘海清上。
刘海清 将乡民问了一遍，都是八百顶一串。 (进门)禀大帅，卑职将那些饥民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一个一个齐问了一遍，他们都领的八百当一串。
甲 委员你看，是我没良心吗，你没良心!
曹鸿勋 你帐上出的实钱，给饥民发的二八钱，这怎么讲?
朱效虎 大帅，卑职情愿将这亏空补赔出来。
曹鸿勋 那何待说，算起来共总四千八百吊上了腰了。
朱效虎 大帅，卑职照数补赔。 (叩头)
曹鸿勋 你捐这官花了多少银子?
朱效虎 不瞒大帅，四千两。
曹鸿勋 这四千八百吊恰合四千两银子，你在饥民身上剥削，原来想将捐官的银子本钱捞回，你说是也不是?
朱效虎 卑职不敢。 (叩头)
曹鸿勋 这四千两银子现在何处?
朱效虎 会计在堂下，着他即便在商号提取。
曹鸿勋 也好。
朱效虎 会计快提那四千银子去。 (卒下)
曹鸿勋 真可恼也!
(唱) 上宪命你来散赈，
小奴才竟敢丧良心。
蠹国害民真残忍，
张开口竟吞了四千纹银。
〔陈不腐上。
陈不腐 (唱) 新任巡抚到本境，
前来接见禀一声。
烦禀大帅，就说潼关厅正堂前来参见。
卒 禀大帅，潼关厅禀见。
曹鸿勋 命他来见。
卒 命你去见。
陈不腐 大帅在上，卑职拜参。 (拜叩)
曹鸿勋 原是地方官到了，你来的正好。
陈不腐 大帅有何吩咐?
曹鸿勋 刻下追出四千两赈款，请父台费神补放。
陈不腐 卑职遵命。 (卒持银上)
刘海清 四千两赈款交案。
曹鸿勋 父台收点。
陈不腐 随着我来。
卒 是。 (陈不腐同下)
刘海清 你们下边领钱去罢。
甲
大帅真痛快。 (同下)
乙
曹鸿勋 朱效虎，你可知道律例?
朱效虎 卑职没看过律例。
曹鸿勋 你没看过律例，你不管你的脑袋?
朱效虎 大帅饶命。
曹鸿勋 侵吞赈款过五百两者要斩。
朱效虎 不得活了!
曹鸿勋 统带。
刘海清 有。
曹鸿勋 你将朱效虎即时就地正法。
刘海清 是。 (绑朱效虎)
朱效虎 毕了! (拉下)
曹鸿勋 (唱) 侵吞赈款四千两，
天理国法怎能逃! (同下)
〔刘海清押朱效虎、带卒上。
刘海清 老同僚送你一碗酒。 (朱效虎饮)
朱效虎 (念) 国法密如网，
冤家路途窄。 (斩朱效虎，同下)
〔殷氏上。
殷 氏 (唱) 曹中丞方才到关上，
谁料郎君遭祸殃。
正走中途抬头望，
(喝场)我的郎君呀!
谁料你身首在两方。 (跪)
鲜血淋漓粘草莽，
四野饥民意气扬。
〔四饥民上。
饥 民 天爷才睁了眼了，死的迟了! (同下)
殷 氏 (唱) 身死众人齐鼓掌，
恨只恨你把天理伤。
丢奴家孤身无依傍，
以后凭谁作主张!
悔当日爹爹太卤莽，
我今日做的无下场。 (家丁抬棺材上)
家 丁 太太不要哭了，快入殓。 (收尸)
殷 氏 (唱) 棺木三寸装车上， (抬下)
明日一同回故乡。 (下)
第十四回 探 亲
〔马化龙、马妻上。
马化龙 (唱) 外甥官高爵位显，
马 妻 (唱) 夫妻二人往西安。
马化龙 (唱) 想起女儿真伤惨，
马 妻 (唱) 女婿外甥都一般。
马化龙 (唱) 自觉惭愧难见面，
马 妻 (唱) 见面才要动心肝。 (同下)
〔曹鸿勋带卒上。
曹鸿勋 (唱) 陕西关中初接篆，
百端整理手续烦。
〔马化龙、马妻上。
马化龙 (唱) 直进东门到南院，
马 妻 (唱) 院门外一对好旗杆。
马化龙 烦禀大帅，就说马家乡亲到了。
卒 请你少站，待我传禀。 (转身)禀大帅，衙门外有一位老者和一位老太太，言说马家乡亲要见。
曹鸿勋 有请。
卒 有请。
曹鸿勋 原是舅母。 (转身)舅父，你也来了。
马化龙 没面子的也来了。
曹鸿勋 如此，请坐。 (马化龙坐)舅母，随着我来。 (领马妻下)
马化龙 (看) 将咱凉在客门上了，真无趣也!
(唱) 细想起来真无趣， (马晚春丫环装暗上，暗听)
从前的事儿太糊涂。
我女儿不知何处去，
消息音信都含糊。
大料日暮遭变故，
可怜年幼竟捐躯。
至今何处找坟墓，
招魂无处可痛哭。
还怪我贪财避横事，
哭声大放泪盈掬。
叫声晚春父的女，
含冤地下痛何如!
晚春女儿，为父对你不起!
(唱) 如今外甥作巡抚，
女儿不得同驰驱。
〔马晚春捧茶上。
马晚春 你老人家为何痛哭?请茶。
马化龙 (唱) 小丫头为我捧茶水， (取茶)
顺便我先喝一杯。 (饮茶，看马晚春惊战)
这女儿眼中含情泪，
不是晚春她是谁!
这丫头像晚春姑娘! (想)呵，是了。莫非逃走之后，与人为奴作婢，流落在此，他表兄将他收容。定然如此。 (转身)这个丫头，你可是晚春姑娘?
马晚春 爹爹，你还认得孩儿!
马化龙 女儿，你尚在人世?!
马晚春 孩儿幸得不死。
马化龙 只要没死，为父先谢天谢地。你怎么得到这里?
马晚春 爹爹不知，我中途逃走，与人作婢。县官出嫁姑娘，将孩儿……
马化龙 将你便怎么样?
马晚春 将孩儿卖着去做了赔嫁的丫头了。 (哭)
马化龙 我猜的倒不错。那么与你表兄做了丫头了?
马晚春 不是爹爹，孩儿岂不是一品夫人吗，如今落到这步田地! (哭)
马化龙 竟然把一品夫人耽搁了!
(唱) 女儿本是太太命， (马晚春下，马妻，曹鸿勋暗上)
竟然与人作丫头。
悔不该当日走错路，
现成亲事一笔勾。
害的女儿无路走，
与人作婢满面羞。
马 妻 这老狗已经见了女儿，还哭什么呢?
马化龙 女儿虽说不死，得了这等下落，也便受不了。 (马晚春官服上)
马 妻 你瞧，这女儿下落也不错!
马化龙 怎么，又是这个样儿?
马 妻 老狗，女儿原来给县官的小姐作了丫头，因此就赔着来。他的太太一病不起，他表兄看你这老面子，就将他表妹把太太这个缺顶上了。
马化龙 太太便死的恁快吗?
马晚春 哎，爹爹呀!
(唱) 自那日出门便逃走，
县官太太将我收。
许与表兄成婚媾，
并不曾与人作丫头!
今日一家得聚首，
爹爹不须再发愁。
马化龙 原来如此，你们将我倒糊涂了!
曹鸿勋 (唱) 舅父原来是舅父， (马晚春同曹鸿勋同叩头)
夫妻二人同叩头。
马化龙 (唱) 我外甥总算有学品，
我女儿还是有主意。
马 妻 (唱) 只有你是老混帐，
曹鸿勋 (唱) 外甥女婿不敢赞一词。
请在后堂饮宴。 (同下)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