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桃花媒》剧本
说 明
员外苏震声，年老无子，笃信风水，因与邻庄胡员外抢购凤尾穴一事，构成词讼，屡诉不胜。后经族长苏老三从中说项，将女儿六娘许与本县师爷之子王子良，诉讼始胜。
六娘与表兄郭继春自幼一处攻读，互相爱慕，遂暗定婚约。被召回家后，得知父亲将己许与王子良，乃将与表兄之情诉于父亲。父怒，囚六娘。震声妻郭氏与丫环桃花设计，放六娘出逃。六娘行至官渡，为船夫所救。
苏震声、王子良等寻六娘至官渡，桃花坐地哭啼，言姑娘投江身死。郭氏痛女，悲愤投江。震声见女儿和妻子均死，王子良又勒要女儿尸首，亦投江而死。王子良、苏老三见已闯下三条人命，欲将船夫、桃花推入江中，以灭其口。却被船夫、桃花察觉，乘机将王、苏推入江中。
场 目
第 一 场 摆 渡 第 六 场 夜 逃
第 二 场 画 竹 第 七 场 抬 亲
第 三 场 定 情 第 八 场 探 妹
第 四 场 拒 婚 第 九 场 救 女
第 五 场 嬉 路
人 物 表
白福进 老 丑 艄 公 苏震声 老 生 员 外
桃 花 小 旦 丫 环 苏老三 丑 族 长
郭继春 小 生 书 生 家 院 老 生
吴亚夫 小 生 书 生 王子良 小 生
苏六娘 小 旦 小 姐 家 人 杂
郭 氏 老 旦 员外妻 众人役
第 一 场 摆 渡
〔白福进上。
白福进 (引)远山接云近山雾，
江岸杨柳迎晓风。
我老汉白福进，人人称我老渡伯，江中划船为生。如今虽然年迈，身体倒还康强。此时东方发亮，尚无人前来 过渡，待我撑船杨柳树下，养神片刻便了。
(唱)银汉相隔路不通，
双星相对泪盈盈。
渡船撑来又撑去，
好叫才子会佳人。(停舟台角，作睡态)
〔桃花上。
桃 花 (唱)万紫千红气象新，
春风拂槛露花浓。
昨日小雨催红杏，
今朝天朗气又清。
桃花领了安人命，
接回小姐省严亲。
行来江岸用目奉，
怎么不见老渡翁?
安人命我河西去接小姐，来到渡口，怎么不见老渡伯?呀，渡伯原来在那柳树下面盹觉，待我呼唤。
渡伯!渡伯!怎么不见答应?待我捡得石块一枚，抛在他身边水中，水花落在身上，必然惊醒于他。(抛石)
白福进 (惊)是谁?大清早间，倒来欺负我老汉来了。我倒把你(欲打)啊?!我当是谁，原来是桃花这娃，我问你这么早 要往哪里去?
桃 花 我要去河西接我家小姐回来。
白福进 接你家小姐，也用不着这么早呀?
桃 花 渡伯有所不知，只因我家员外有信回来，言说打赢了官司，得了凤尾风水之地，立刻就要回来。因此安人要我 去接回小姐，好让一家人团聚、团聚。
白福进 唉!天地生人总有点不公平，你家员外有钱有势，但是门中缺丁，只守了个闺女。难怪他为了土地风水，终年与 人打官司。我看风水也未必可靠!
桃 花 管他呢!渡伯，还是快快撑船，让我过那边厢去。
白福进 过渡你，倒不难，只是水流太急，船难以拢岸。我看，还是你脱了鞋袜，从水中走上几步，再好上船。
桃 花 哎呀，好糊涂的渡伯呀!人家是女孩人家，怎好当着人脱鞋呢?还是你背我过去。
白福进 咳，咳，我何尝老糊涂了!我近日痰痈气喘，水浆不进，若果稍有头昏目眩，岂不把你撇到河中!
桃 花 你不能背我上船?
白福进 正是的。
桃 花 那我就回身走了。
白福进 什么?你要折身回家，看你老安人砸不坏你那骨拐!
桃 花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白福进 我说你还是脱了鞋袜，没有第二个法子。
桃 花 啊?说什么没有第二个办法，这老汉有意摆布我，我不免也想个法儿摆布他了。
(唱)白老伯平日里善谈取笑，
他有意慢腾腾令我心焦。
假意儿许酒资央他撑篙，
到河西再看我和他计较。
这是渡伯!
白福进 说你的话。
桃 花 渡伯不肯过渡于我，我倒看出个意思。
白福进 啥意思?你说说看。
桃 花 你不肯背我，是不是要我娃谢你两串酒钱?
白福进 着、着、着，我老汉的心思被你一下猜得透透的。有钱收拾过渡，没钱拉倒。关节渡口，气死霸王，你可晓得?
桃 花 好老伯，你再不必多言，背我上船，酒资照付。
白福进 这娃呀，你的脚都不敢让我老汉见，你的身体却愿意叫我背在身上?我看你完全是穷讲究。我老汉爱喝两杯酒是 实，叫我背你，男女授受不亲，我老汉再穷也不干*(左口右外)事。
桃 花 如此说来，我就连鞋涉水上船。
白福进 娃呀，且慢。我倒有一个不用湿鞋，不用人背的妙办法。
桃 花 有何妙法?
白福进 你将包袱两手抛将过来，然后手抓柳条，往过这么样一蹦，我将你这么一接，岂不省却许多麻烦。
桃 花 渡伯，还是你老人家年迈心窍多，这个事儿我没经过。
白福进 来，抛手过来。你说没经过，是你糟塌的五谷少。
〔桃花手抓柳条试渡。?
桃 花 我怕得厉害，我不敢过。
白福进 快过呀，这和你打一次秋千一样，说是你快来呀。
桃 花 (猛跳上舟>好怕人!速快开舟呀。
白福进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开舟)
桃 花 (唱)老渡伯年高心计巧，
我手攀柳条当浮桥。
明日接得小姐到，
答谢渡伯把心操。
白福进 (唱)答谢二字不必要，
你喂个歌儿我喜眉梢。
桃 花 你要听我唱歌，酒资我可不付予你?
白福进 哪个要你送酒资?我老汉平生最爱听人唱歌儿，你唱将起来，我听得高兴，自然摇起船来有气力，你早点上岸， ；岂不两全其美。
桃 花 只是我还要和你对唱呢，你不答应，我便不唱。
白福进 你这娃今天倒摆布起我老汉来了。你看我前门牙都跌完了，说话都走气，岂能和你那年轻的十七八姑娘对唱山 歌。
桃 花 你不愿对唱，也就由你，只是我唱的歌儿，有对渡伯不快的地方，你可不用见怪。
白福进 你打算给我唱什么歌?
桃 花 四季花儿香。
白福进 这歌儿我去年听你唱过，会唱的姑娘们可多啦。你就与我唱来呀!(用力摇船)
桃 花 你听呀!
(唱)春季里来桃杏花儿开，
惹得那蝴蝶乱飞来。
姐妹们园中把花采，
鬓角佩戴喜心怀。
老渡伯一见心喜爱，
也学姐妹采花来。
折几枝梨花额角戴，
秃葫芦难插花落到嘴角来。
白福进 哎呀，桃花竟在歌唱中讥笑我老汉这落尽头发的明秃头来了。我不免回唱她一支歌，把她也戏耍一番，叫她知 道我老汉可不是个好欺负的。桃花娃!
桃 花 咋哩吗?
白福进 我听了你给我编唱的歌儿，高兴得了不得，原先不敢和你对唱，如今倒想和你比比高低。
桃 花 老渡伯是老歌手，听说你年轻的时候，走尽五湖四海，以卖唱为生。唱得妇女流眼泪，唱得懦夫捏拳头，唱得 英雄打不平，唱得姑娘娃……
白福进 唱得姑娘娃瞒过爹娘找女婿。哈、哈、哈!
桃 花 渡伯今天不是要听我唱歌，而是要我听你的，这一点我早就看破了。你要讥笑我两句，就开口唱吧。
白福进 好一个心灵嘴利的姑娘，你听我唱来!
(唱)夏季里来荷花开，
鸳鸯池中戏水来。
一对对一双双双双对对多恩爱，
偎偎傍傍好自在。
桃花女一见大事坏，
自思想孤孤单单不如驾鸯便悲哀；
眼泪如雨花不采，
失足在鸳鸯池中掉了鞋。
桃 花 他把我挖苦得好厉害，待我再回他一下呀。
(唱)秋风送来桂花香，
我家酿酒度重阳。
我看你活像鹭鸶样，
只比鹭鸶多只浆。
渡船摇来又摇往，
挣下银钱灌黄汤。
老妈妈一见醉汉象，
连打带骂整得你半夜哭牺惶。
白福进 哎，我说她想女婿，她竟说我怕老婆。我岂能轻饶了她呀!
(唱)冬季寒梅雪里藏，
喜雀枝头闹嚷嚷。
媒婆送喜把门上，
要与桃花配鸳鸯。
那人儿面貌且不讲，
满头癞癣放红光。
安人催你把轿上，
那时候再看你娃哭牺惶。
桃 花 哎，他越说越不象话了!
(唱)渡伯讲话不象样，
气得桃花脸发黄。
猛然抬头用目望，
却怎么渡船奔下方?
哎呀，渡伯，这船怎么只往下水走呢?你把我送到海外去呀!
白福进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船游到下水槽中去了，水急舟轻，无法拢岸，这都是你把我老汉耍笑糊涂了。
桃 花 (惊)哎呀，渡伯害我不浅。误了姑娘归期，丫环娃可吃罪不起。
白福进 痴果子，不要害怕!船顺水横渡，方可拢岸，不到此处拢岸，少不得你述得脱鞋下水。
桃 花 好渡伯哩，你不早些说，倒把娃我吓得一大跳。
白福进 船要拢岸，将身站稳。
桃 花 (下船)渡伯，你看那边岸上又来了过渡之人，你快揽生意去吧!明日清早在这儿等我，不要忘了。
白福进 不会误事，放心前去。
桃 花 误了事，连这次的渡钱一概不给。
白福进 走你的路，
〔内喊声：渡伯过来，渡伯过来。
白福进 来了，来了。(撑船急下)
桃 花 (唱)渡伯生来善言谈，
倒叫桃花喜心间，
但愿明日早相见，
答谢厚意多付钱。(下)
第 二 场 画 竹
〔郭继春上。
郭继春 (唱)春草长群莺啼时近清明，
柳枝上燕呢喃喜唱花红。
清早间命梅香曾把柬送，
约表妹花园内来话旧情。
小生郭继春。我与表妹苏六娘幼结良伴，两小无猜。如今年长，不能朝夕相共。我虽有心求婚，苦无机会，因 而命丫环梅香前去约她花园叙情。想此刻已到花园，我不免前去了。
(唱)此去见了表妹面，
要把心事对她言。(欲下)
〔吴亚夫上。
吴亚夫 (唱)会试之前把友见，
预约的画卷要带还。
啊，仁兄!
郭继春 贤弟到了，请坐。
吴亚夫 有座。
郭继春 贤弟前来，莫非讨画?
吴亚夫 正是的。
郭继春 愚兄今日身有要事，请贤弟改日前来，准时交卷。
吴亚夫 好我的仁兄呢，人常说：求人难，求人难，今天一见，果然是实。你我乃系至交，尚且如此，那些泛泛之交的 朋友，求你作画，还不知难到什么地步呢!
郭继春 好我的贤弟呢，话不是这样说；我今天实在有要事在身，不能从命，你何必如此挖苦为兄呢。
吴亚夫 不是为弟挖苦于你，只因我遵了家父之命，要远去京中会试。今日前来求画，也是向仁兄辞行。行装备就，行 走在即，你想我怎能不着急呢?
郭继春 噢，这可是一句实言?
吴亚夫 谁还骗你不成!
郭继春 贤弟当真要走，我好难呀!
(唱)贤弟离家要出外，
作画留念理应该。
只是表妹将我待，
不去叫她费疑猜。
啊，这该怎处呀?
吴亚夫 (唱)观仁兄人在心不在，
欲待走开走不开。
我这里洗砚墨磨就，
逼着他为我且支差。(磨墨)
仁兄，为弟墨已磨就。来、来、来，随意画上几笔，也就交了卷。
郭继春 我实服了你这好缠劲。淘不过你的气，就来与你作画。(画)交卷。
吴亚夫 啊，这样快就画好了!
郭继春 献丑，献丑。
吴亚夫 仁兄，你画的画儿，我见得多了，章法布局，无疵可指。今日这张墨竹么……
郭继春 怎么样?
吴亚夫 虽说神韵潇洒，只是难免粗糙了一些，为弟实在不敢过分恭维。
郭继春 贤弟话讲哪里?你我兄弟乃君子之交，为兄特意画了这张墨竹，意寓君子之风。至于说粗糙了些，更见得是一气 呵成，毫无娇柔造作之处。嗯，好画，好画!
吴亚夫 怎么，这是好画?
郭继春 好画，好画。
吴亚夫 多谢了!
(唱)君子之交淡如水，
今日分别情依依。
郭继春 (唱)此去鱼雁频频寄，
吴亚夫 (唱)今日分别会有期。
就此告辞了。
郭继春 送贤弟。明晨定去送行。
吴亚夫 不必，不必。请回。(下)
郭继春 (唱)送得贤弟出门去，
恨不得插翅往回飞。
见了表妹多赔礼，
谅她不会怪我的。(下)
第 三 场 定 情
〔苏六娘上。
苏六娘 (唱)一路行来香汗倾，
好容易践约到园林。
表兄有柬把我请，
却怎么亭榭寂寂无人声?
苏六娘。表兄既然锦笺约我前来，却怎么不见人影，难道是梅香那个丫头骗我不成?啊，不会的。待我取出锦 笺一观了!
(唱)桃红柳绿又逢春，
月上东山思丽人。
醉心莫过花似锦，
张生莺莺约黄昏。
啊?这诗中之意，分明是表兄有意于奴。又是他亲笔书写，哪有半点差错?只是人面不见，叫人好烦闷也!
(唱)表兄失约面不见，
且观游鱼解心烦。
观见那鱼儿双双对对对对双双闹狂颠，?
游来游去多悠闲。
我对鱼儿空欣羡，
越思越想心越烦。
〔桃花暗上，身影映水中，苏六娘以为表兄前来。
苏六娘 哎呀，你这人，叫人等得好苦!
桃 花 不知谁叫你等得好苦?你倒叫我寻得好苦呀!
苏六娘 噢，原来桃花来了，看把你跑的满头的大汗，快坐了。
桃 花 我坐不坐不要紧，你住在舅家乐不思蜀，老爹跟人打官司，想你全然不知。
苏六娘 和人打官司，为了何事?
桃 花 老爷只生了你一个千金，忧虑无人继承香烟，聘请了个风水先生，言说缺嗣都怪祖先的坟脉不好。为了争夺村 东凤尾之地，与人兴讼。幸赖族长帮力，县衙师爷庇护，打赢了官司。老爷心喜，命婢子前来接姑娘回去，同 贺喜事呢。
苏六娘 打赢了官司就好，我这里还有事，缓几日再回去。
桃 花 老安人说了，至远明日就要到家。
苏六娘 怎么说一定要我回去?
桃 花 正是的。
苏六娘 哎，未见表兄说明心事，我是怎样的回去呀!
(唱)六娘低头愁无语，
爹娘有命召我归。
表兄不来是何意?
眼看别离在顷刻。
桃 花 (唱)小姐言谈神恍惚，
似有心事不能提。
莫非她爱上风流子?
花园叙情不愿归。
我假意告辞把身避，
假山后边听端的。
小姐，你看天色不早，明日清早，便要起程，咱们不如回去收拾行装。
苏六娘 你前行一步，我便前来。
桃 花 是。(隐身假山后)
〔郭继春上。
郭继春 (唱)霞光万道天色晚，
表妹久等心发烦。
迈开大步向前赶，
见面谢罪说根源。
那是表妹，为兄劳你久候，我这儿先赔不是。(施礼)
苏六娘 哎，去你的!谁敢劳你赔不是。
郭继春 表妹千万不要见怪，我本想如约前来，谁料我那同窗知友吴亚夫，访我求画甚急，我扭他不过，故而迟来，还 望表妹见谅一二。
苏六娘 适才桃花来说，爹娘催我回家，不知表兄命梅香约我前来花园，有何训教?速即说明。此番相别，不知相会又在 何日?
郭继春 怎么说六妹就要回家?
苏六娘 明日清早，须要动身。
郭继春 咳，不好!
(唱)听说六妹要回转，
倒叫继春好作难。
默默无语一旁站，
满腹心事难开言。
苏六娘 (唱)六娘一旁偷眼看，?
表兄痴呆站一边。
走上前去把他唤，
表兄呀!
(唱)你低头不语为哪般?
郭继春 咳，我想人生在世，为何要有生离死别。你在我家好端端的，却怎么又要别离呢?
苏六娘 生老死别，人之常情，你阅读诗书，难道不明此理!
郭继春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何尝不知。只是你我兄妹，幼结良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想，我怎忍与你相别?
苏六娘 你如今已是堂堂大丈夹，当专心攻读，以求上进，却怎么为此儿女之情而愁烦?
郭继春 不是为兄无意上进，倒有件心事，要对你说。
苏六娘 有何心事?尚祈明言。
郭继春 六妹呀!
(唱)你看那鱼儿多亲密，
朝夕相聚不分离。
可恨你我不如鱼，
详情深意你明白。
苏六娘 (唱)表兄讲话有情意，
六娘明白话难提。
清白佯装晓不得，
看他如何对我提?
表兄话讲哪里!鱼儿成双成对，原本无意，你我怎能以鱼相比?
郭继春 六妹向来聪明伶俐，为何装起痴呆?我真不明白你的话??
桃 花 (桃花从假山后边走出)表少爷!
(唱)我家小姐装愚昧，
我来从中引红丝。
花开堪折真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苏六娘 桃花胆敢胡言乱语，看我揭了你的皮!今后不许你多嘴!
桃 花 (唱)小姐不必生大气，
你的心事我全知。
有心说明心中事，
女孩怕羞不敢提。
男婚女嫁是正理，
免得失机悔不及。
郭继春 (唱)桃花语言真不假，
六妹何必错怪她?
人事匆匆多变化，
时过境迁祸根发。
苏六娘 (唱)表兄讲出心腹话，
六娘心事乱如麻。
人到别离反无话，
眼看咫尺变天涯，
表兄，分别在即，小妹将头上金银留你作为纪念。身带金钗，如同小妹晨昏身伴。
郭继春 (接钗)六妹赠钗之意，我已明白。她既以金钗作为订情表记，我何不以玉扇相赠。六妹，这是我亲手所画玉扇 ，亦请收藏。
〔苏六娘接扇收藏。
桃 花 哎，好呀!
(唱)你二人互 换表记把情订，
不谢我这个冰人理不通!
回家后先对安人把言奉，
我就说姑娘招蝶又惹蜂。
苏六娘 淘气的丫头，真是该打。竟取戏耍于我!(含笑追打桃花，同下)
郭继春 (笑)哈、哈、哈!……
(唱)我虽然不比张君瑞，
赠钗深意心内刻。
但愿早日配成对，
如同鸳鸯并翅飞。(下)
第 四 场 拒 婚
〔郭氏上。
郭 氏 (唱)年老无子多不幸，
为了风水起纷争。
官司打了半年整，
与官府联姻始得赢。
老身郭氏，配夫苏震声。田产富有，只是膝下无子。员外为了此事，时常咒骂于我，偏爱听信“烂膏药”的风 水邪说，和东庄胡员外为了抢购凤尾穴一事起了纷争。先到县衙，官司难以得胜。这个老害祸又听信族长三叔 之言，竟瞒过老娘，将我女儿六娘许配县衙师爷主子王子良。闻听人说，王子良名为秀才，实为讼棍。这一门 亲事，老身实不允从。昨日遣丫环桃花前去娘家唤女儿归来，时已过午，不见来临，倒叫老身坐卧不安了!
(唱)我的女本是我生养，
子大从父女从娘。
许婚就该事前讲，
难道说我是继母娘。
咳，嘘嘘!这是娃一辈子的大事，我和老害祸不能甘休善罢。
〔苏震声、苏老三上。
苏震声 (引)官司打赢赖官亲，
苏老三 龙脉凤穴多子孙。
苏震声 哈哈哈，这番官司打赢，还赖三叔足智多谋。不和王师爷联婚，岂能连审连胜。想小女六娘已从舅家唤回，你 将此事说于她，也叫她知道我这员外人家攀上官府人家，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请进寒舍醉饮一场，以谢 数月奔劳之苦。
苏老三 请。(同进门)哎呀，侄媳为何面带愁容?我说你这号人，真是饭饱生余事，福中不知福。谁不为你女许配官家庆 喜，偏你愁眉苦脸的，好像把……我不说了。
郭 氏 唗!你这个族长黑了心，我正要找你。
苏老三 你找我干什么?
郭 氏 找你退亲。
苏老三 啊，什么?你要退亲!?
郭 氏 我要退亲。
苏老三 退亲，我怕你当不了这家，没有我贤侄的话，你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中看不中听。
郭 氏 哼!你虽是一族之长，怕你也当不了我的家，嫁不了我的女!
苏震声 刁妇闭嘴!三叔坐了。(推老三坐)
(唱)骂声刁妇太大胆，
竟敢人前胡乱言。
这门亲事甚妥善，
不谢大媒理不端。
郭 氏 谁央求他作媒，叫谁谢他，我认不得他那媒人。
苏老三 (唱)我只说前来喝喜酒，
霎时欢乐变成愁。
越思越想不是路，
要退亲王家怎甘休!
我看出了，这一次我这媒公又弄下了个狗顶罐的事儿。嘿，怕他怎的!王家乃头上官员，谅他震声不敢昧亲。侄媳一时虽不愿意，也是小腿扭不过大腿的!
(唱)叫声侄媳莫上气，
听我把话说端的。
六娘他是我孙女，
岂能选配坏女婿!
王子良是个大才子，
能诗能画世间稀。
若还真正不成配，
贤侄定然推辞的。
郭 氏 (唱)媒人凭的巧嘴舌，
黑白颠倒惹是非。
任你说的多富贵，
这门亲事我不依!
苏震声 老乞婆!三叔说媒，非是别人，岂容你如此撒刁!这是女儿终身大事，且待她回得家来，亲自作主，也免得我们 争论不休。
〔苏六娘桃花上。
苏六娘 (引)一路美景说不尽，
桃 花 不觉来到自家门。
待我禀知员外、安人，就说姑娘归来了。(进门)
禀员外、安人，姑娘归家来了。
苏震声 请你家姑娘速来前堂。
桃 花 员外有请姑娘。
〔苏六娘进门。
苏六娘 参见爹娘。
苏震声 还不上前拜过三爷。
苏六娘 三爷万福。
苏老三 一路辛苦，免礼坐了。
苏震声 桃花，掇酒上来。
桃 花 是。(下)
苏老三 六娘。
苏六娘 三爷有何吩咐?
苏老三 我是特来给你贺喜的，你爹爹将你许配于县衙师爷之子王子良。
苏六娘 哎呀，不好!
(唱)听罢言不由人心惊胆颤，
一个人怎能和两家结缘。
我既与郭表兄私订亲眷，
断不能变心肠悔却前言。
转面来把爹娘一声呼唤，
爹娘呀!
(唱)你的儿今生内不愿从男。
苏老三 哈哈哈，这娃说啥话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之大伦，不必害羞害臊，故意推辞。
〔桃花掇酒上，斟酒。
苏震声 三叔，请饮。
苏老三 贤侄，今日此酒，我不能饮。
苏震声 这是何意呀?
苏老三 你不看事情的阵势有变。你们苏王两家联婚不联婚，事情倒小，王师爷一怒，我这个媒人就吃亏不起，因而， 今日这酒么，我看改日事定之后再饮。
苏震声 好不气煞人也!
(唱)三叔一言如梦醒，
女儿拒嫁有隐情。
若不当面话讲清，
三叔怎好出门庭。
六娘。
苏六娘 爹爹。
苏震声 为父将你许配王家，央得你三爷作媒，择吉纳聘成婚，你岂可违抗父命!再说，已争来凤尾穴，从今也许增添一 个弟弟，人财两旺，想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郭 氏 呸!你已年过六旬，我已五十有余，哪有抓儿养女之能?不要拿这话再骗我娃了。女儿过来!
苏六娘 母亲讲说什么?
郭 氏 你父私自将你许配王家讼棍，这婚事千万不能从他。
苏震声 六娘，你母未见王家那个后生，言多不实。为父岂能把你掀进火坑。
苏六娘 爹爹，女儿我……?
苏震声 你怎么样?
苏六娘 为儿已与人订了亲事。
苏震声 他是何人?
苏六娘 爹爹呀!
(唱)此人与儿最和善，
耳鬓厮磨十余年。
我陪他书房把书念，
他伴我绣阁解愁烦。
订情本是两情愿，
除非此人不嫁男。
苏震声 你说的莫非是你表哥郭继春?
桃 花 此事婢子知晓。他两个已对天盟誓，生结夫妻，死求同穴。
苏震声 蠢才大胆!
(唱)听言罢来团团颤，
骂声蠢才无脸面。
我家本是属官宦，
岂容你跟下贱男!
苏老三 是呀，我看那郭继春就不如王子良。
苏震声 此事三叔放心，速与王家传讯，就说三天以内成亲。我看她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家院。
〔家院上。
家 院 (念)忽听老爷唤，
急忙走上前。
老爷，唤奴才前来，有何吩咐?
苏震声 将你家小姐扯至花园后房锁禁，专待王家抬亲，若有偷跑，以你是问。
家 院 老奴知晓。小姐随我来。?
〔苏六娘随家院下。
苏老三 如此，我放下一百条心，即刻王家传讯。请你专候佳音。(下)
苏震声 桃花过来!
桃 花 老爷。
苏震声 跪了!
桃 花 跪了就跪了。
苏震声 (唱)我命你将小姐朝夕侍奉，
谁知你违家规助她胡行。
这一次不打你从中作祟，
怕只怕你也要惹蝶成精!(打掌)
桃 花 员外莫打，容我细禀了!
(唱)员外息怒容我禀，
难道你内黑外不明。
小姐一言千金命，
桃花怎敢不依从?
只怪你二老太懵懂，
河西寄读弊端生。
打死桃花有何用，
恐怕也难振家声。
郭 氏 (唱)你打桃花发野性，
此事我也不依从。
若要我女从乱命，
触柱一死丧残生!(碰柱)
苏震声 (急拦挡)啊呀!你何必这样，有事慢慢商量。桃花，扶安人后堂歇息。
桃 花 是。
〔桃花扶郭氏下。
苏震声 咳，做下这等事，好不难煞我了。
(唱)我只说择佳婿嫁女出阁，
谁又知惹下了大祸狂波。
思在前想在后无有结果，
还要找三叔父再求高着。
唉!(下)
第 五 场 嬉 路
〔王子良与家人上。
王子良 (唱)王子良来兴致浓，
催马加鞭把亲迎。
正行走来用目奉，
见一女娘好貌容。
哈哈哈，住马，住马!
家 人 少爷，你披红插花，前去苏家迎亲，怎可中途住马。
王子良 你晓得什么!吾大爷望见前面河边那个洗纱女娘生得十分好看，不免上前和她谈情说爱。
家 人 哎呀，我的好少爷，你的老毛病怎么总不改!如今是迎亲大喜之事，错过吉辰，可不是好玩的。再说，你不害怕 辱没了秀才身份?
王子良 咳，你就不配做我的手下人，你先摸不着我大爷的脾气。管他迎亲不迎亲，岂不知人常说家花不及野花香。莫 说我是秀才，那是在人面前装装样子。如今来至此处，幸好四方无人，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家 人 少爷呀!
(唱)秀才就是书生样，
岂可轻薄把名伤。
请你抬头山上望，
人如蚁群怎轻狂!
王子良 你说今日不宜轻狂行事。
家 人 正是的。
王子良 不宜了，咱就上马走走了!
(唱)看来山势甚严峻，
绿树成荫好风光。
欲赋一诗低头想，
腹中空虚无文章。
老苍头，这山名叫什么?我过去来过，如今忘了个光光的，你可知道否?
家 人 叫韩山。
王子良 山前那道水叫韩江，这山为何也叫韩山?
家 人 这是有来历的，你听!
(唱)韩愈被贬到此间，
从此潮州出豪贤。
后世人把他多思念，
因此江山改姓韩。
王子良 如此说来，我和老爷都是韩文公的门生了。
家 人 韩文公已死了三百年，你连面也没见过，如何能成为他的门生?
王子良 韩文公来潮州坐官，后人把江山改姓韩。我和你家老爷来至潮州落业，为的学他做官的本领，这样岂不是他的 门生了。我看我家也可以姓韩了。
家 人 少爷言之差矣!江山可以改姓韩，你可不能轻易卖姓灭名。小心有人听见笑话你哩!
王子良 照这样讲来，我姓王姓一辈子，就不能换个新花样?
家 人 姓什么就姓什么，不是吃饭变花样。休再胡讲，快走啊!
(唱)催马加鞭莫怠慢，
王子良 (唱)一心一意会蝉娟。(同下)
第 六 场 夜 逃
〔苏六娘上。
苏六娘 唉，苦呀!
(念)愁恨满怀问苍天，
苍天无语夜色茫。
河西送信无人遣，
泪如秋雨一般长。
哎!
(唱)苏六娘在冷房心中凄惨，
老爹爹全不念骨肉情牵。
整一日不让人送上茶饭，
难道说要逼我命丧黄泉。
小桃花平日里甚是灵便，
为什么不前来去把信传?
我可莫说表兄呀，表兄呀!为了和你订情，触怒爹爹，被锁冷房受苦，你为何不前来救我呀!?
(唱)鼓打三更月光寒，
越思越想越心酸。
为表兄宁可把头断，
不与王家结恶缘!
人心愈急时愈缓，
度一更如同度一年。
鼓打四更月凭栏，
饥肠辘辘苦难言。
强打精神睁双眼，
不怕苦难有万千。
霎时只觉天地转，
倒向尘埃如梦间。(倒身)
〔桃花提饭上。
桃 花 (唱)老院公酒醉受我骗，
为小姐送饭到此间。
我乃桃花。夜深人静，老爷书房熟睡，与安人安排定计，灌醉了院公。不趁此时放小姐逃走，岂不误了大事!小姐，小姐!啊!小姐怎么昏倒在地?待我上前呼唤，小姐醒得!小姐醒得!
苏六娘 (唱)昏沉沉正做南柯梦，
忽听耳边有人声。
猛然抬头用目奉，
只见桃花唤连声。
桃花，你才来了。快去河西传讯于郭表兄，就说我身落冷房，爹爹逼嫁王家，一步来迟，后悔不及。
桃 花 姑娘平日聪明过人，事到危急，如何能待郭少爷前来搭救。
苏六娘 以你之见??
桃 花 作速逃走。
苏六娘 他们防备甚严，如何逃得?
桃 花 我与安人定了良计，灌醉院公，老爷又在梦中，放心逃走。
苏六娘 如此说来，掺我一把。我要从后花园矮墙逃走了。
(唱)黑夜漆漆难辨径，
不从恶缘且逃生。
桃 花 (唱)桃花与你把路领，
同生共死一路行。(同下)
第 七 场 抬 亲
〔苏震声上。
苏震声 (唱)喜鹊枝头喳喳叫，
王家迎亲在进朝。
不怕女儿性执拗，
难逃父命智不高。
老夫苏震声。既将女儿许配王家，岂可有变。不说官威难逃，就是族威也难应付。
〔家院上。
家 院 禀老爷，族长、姑爷到了。
苏震声 快快有请。
家 院 有请族长，姑爷。
〔王子良、苏老三上。
王子良 (唱)喜迎淑女心花放，
苏老三 (唱)牵引红线配成双。
王子良 有劳岳父久等，小婿参拜。
苏震声 兔礼，坐了。
苏老三 公子前来迎亲，吉时已到，就请新人上轿。
苏震声 家院，传言后堂，令姑娘上轿。
家 院 是。(下)
苏老三 这是聘礼银子三百两，贤侄莫要嫌少，笑纳了罢。
苏震声 我与王家结亲，已属高攀，哪有收聘之理!
〔家院上。
家 院 禀员外，安人言说姑娘不从婚事，黑夜逃走。
王子良 好恼!
(唱)听罢言来满腔气，
叫声震声听仔细。
你女既然不愿意，
不该骗我到这里。
若想悔婚施诡计，
怕你白白费心机。
上前拉你衙门去，(拉苏震声)
咱二人公堂辩是非!
苏震声!你家公子也是黉门秀才，岂容你出尔反尔，如此戏弄!走，衙门面理!
苏震声 公子呀!
(唱)公子莫要心发急，
小老哪敢骗贵婿!
逆女不孝既逃去，
咱们随后把她追。
苏老三 公子息怒。贤侄言之有理，咱们追上前去，也好弄个水落石出。
王子良 看在族长面上，一同去追。追之不回，再好算帐!
苏震声 家院。
家 院 有。
苏震声 速备马匹。
家 院 马未喂饱，尚须等待片刻。
苏震声 速去，我们要追赶你姑娘。
〔众急下。
第 八 场 探 妹
〔郭继春上。
郭继春 (念)春水悠悠春草愁，
思念表妹在心头。
小生郭继春。表妹一去不返，杳无音讯，叫我时刻悬心，不免河东姑家探望一回了。
(唱)本该专意读诗书，
龙虎榜上争第一。
无奈时把表妹忆，
触景伤情情依依。
为见表妹姑家去，
见了表妹叙别离。(下)
第 九 场 救 女
〔苏六娘、桃花上。
苏六娘 (唱)来在河边天色晓，?
不见舟船好心焦.
刹时家中人追到，
不如投江魂魄飘!
(滚)我叫叫一声母亲，母亲，我的老娘呀!你虽然设计放我逃走，前有大河，后有人追，少不得仍落个有祸难 逃。事至今日，你女惟有一死，也好落个清白了!
(唱)儿本是娘身一块肉，
深夜逃命母耽忧。
今日临危死无救，
纵然丧命恨悠悠。
母亲，难见的老娘呀!(扑江)
〔桃花急拦苏六娘。
桃 花 姑娘莫可自寻短见，设法渡河，见了郭少爷，岂不大事成全!
苏六娘 面临大河，插翅难飞，我还是一死为好。
桃 花 姑娘，你看，那边柳林深处，藏有小舟，待我呼唤。渡伯过来，渡伯过来!
〔白福进内声：来了!
〔白福进上。
白福进 (唱)清晨有人来唤渡，
今天酒资又有盼。
睁开老眼抬头看，
却怎么桃花到此间?
来者可是桃花娃?
桃 花 (唱)渡伯撑船速拢岸，
我有言语说心间。
我家姑娘遭大难，?
送渡河西恩如天。
〔郭继春从下场门上。
郭继春 渡伯过来!渡伯过来!
白福进 休要呐喊，一船难渡二客。
郭继春 老伯把我忘了。我是郭继春，河东访亲，事在紧急，还望方便—二。
桃 花 啊!事有凑巧，郭少爷来了，姑娘便可得救。渡伯，快快渡我们过河。
白福进 上船来。
〔苏六娘、桃花上船。
苏六娘 (唱)忽听得郭表兄从天下降，
不由我苏六娘喜煞船舱。
到彼岸见表兄详言细讲，
结鸳鸯逃远方永不还乡。
〔白福进驾舟，苏六娘、桃花随舟转圆场，到彼岸。
桃 花 郭少爷，上舟来。
郭继春 (唱)原来是小桃花将我呼唤，
迈大步至河边跳上舟船。
见表妹喜得我狂欢泪溅，
郭继春
啊呀!表妹(表兄)。
苏六娘
郭继春 (唱)你为何别离后不见片言?
苏六娘 (唱)你且休将六娘连声瞒怨，
自那日到家后即遭囚关。
郭继春 为的何事?
苏六娘 (唱)我的父贪富贵许女官宦，
因不从父女们才把脸翻。
郭继春 你如何能逃脱呢??
苏六娘 (唱)多亏了老娘亲不顾凶险，
同桃花设巧计才逃外边。
我为你受煎熬几把命断，
我为你哭五更泪湿衣衫。
我为你恩爱情父女翻脸，
我为你托终身死也心甘。
幸喜得苍天爷保佑相见，
好鸳鸯比翼飞情长意绵。
表兄呀。
郭继春 表妹呀。
桃 花 啊呀，且慢啼哭，现在不是表白心迹的时候。小姐走后，员外发觉，定然差人追赶，万一赶到，如何是好?
郭继春
这个……
苏六娘
桃 花 婢子倒想得去路一条，但不知你们可肯从否?
郭继春 事到危急，我岂能袖手旁观，有话请讲。
桃 花 婢子前次去贵府，听你言说你有一知友吴亚夫求你作画，何不与小姐同奔他家暂时避难。以后员外即是寻到， 那时木已成舟，员外纵然不愿这门亲事，也是无可奈何。
郭继春 此计虽好，只怕走露风声，亦是枉然。
桃 花 少爷放心，此处除渡伯与我以外，别无他人，我们守口如瓶，万无一失。
白福进 相公但请放心，我老汉虽是粗人，生性爱打不平，你们今日遭此太难，我岂有不救之理。若不嫌弃，但请先到 我家安身，然后再作计议。
郭继春
老伯如此仗义，先受我兄妹一拜。
苏六娘
桃 花 啊呀，不好!远处人嘶马叫，必是员外差人追赶前来。你们作速逃走，留我在此阻拦一阵。姑娘快快脱下你的绣 鞋。
苏六娘 要鞋何用?
桃 花 姑娘方才情急，意欲投江一死，如今让我将鞋摆在江边，待他们到来，我假意抱鞋痛哭，岂不把他们蒙蔽过去了吗!即是蒙蔽不了，也来与他们胡缠乱闹，让你们趁机走远。
郭继春 为了我们兄妹，叫你受惊，实在问心不安。依我之见，还是一同逃走。
桃 花 少爷言之差矣!姑娘虽与我有主仆之分，但是情同姊妹。为了姑娘，桃花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祸福便在眼前， 不必顾虑，速脱绣鞋与我。
苏六娘 贤妹如此贤德，六娘有口难表感激之情。你我从今结为异姓姊妹，患难相共，同生共死，若有负心之处，苍天 鉴察。离别在即，贤妹受我一拜。
〔苏六娘、郭继春同拜桃花。
苏六娘 这是绣鞋，贤妹依计行事。渡伯速快开舟。
桃 花 渡伯且慢开船!
白福进 莫非你心中害怕，就请作速上舟。
桃 花 不是的。麻烦老伯将少爷小姐送到你家后，转舟回来。你就对追赶之人说你亲眼看见小姐投江而亡，他们自然不疑我的言语不实，岂不是万全之策。
白福进 好一聪明的桃花呀!
(唱)小桃花年纪幼料事如神，
若是男佐君王治世能臣。
你看那追赶人飞马来临，
我送罢莅难人来把忧分。?
桃花娃，他们来了一定要问姑娘的下落，即是威逼，你也要弄假言谎，可不能惧威道破实情。
桃 花 老伯放心前去，桃花不是软丐条，揉不得，切不得。
白福进 如此我们就走了。(急摇舟下)
桃 花 (唱)见得他们飞舟往，
追赶之人到河旁。
忙抱绣鞋哭声放，
(喝场)姑娘!我的姑娘呀!
(唱)可怜你芳年竟夭亡。
〔苏老三、王子良、苏震声上。
苏震声 女儿，女儿呀!
(唱)行来河边抬头望，
丫环为何痛悲伤?
女儿脱逃是真伪，
急忙上前问一场。
呔，大胆的桃花，你将姑娘引诱何方?速快讲明!
桃 花 姑娘，姑娘气愤不过投江了。
苏震声 啊!投江了?
桃 花 正是得。你看，这是姑娘绣鞋，遗留在河边的。
苏震声 (接鞋哭)女儿，为父害了你了!
(唱)见得女儿把命丧，
(喝场)女儿，难见的女儿呀!
(唱)怎不叫人断肝肠!
悔只悔自己把祸闯，
求子不成女反伤。
到今日方才心明亮，
风水邪说赛虎狼。
愤恨不过扑河往，
与女儿同去见阎王。
王子良 (唱)老儿不必哭悲痛，
我有言语听心中。
此事显然有弊病，
你女与人有私通。
养女不贤父有过，
我要扯你到公堂。
走!(拉苏震声衣领)
苏震声 贤婿呀!
(唱)叫声贤婿莫上气，
王子良 谁是你的贤婿!
苏震声 (唱)听我把话说仔细。
我家望族门清白，
岂肯令女坏门楣。
可怜我女投江死，
你为何又将我威逼?
王子良 既然如此，你女为何临嫁寻死?
苏震声 小老实说了。蠢才与她表兄郭继春有情在先，我虽许配良缘，她只是不从，故而逃出家门，自寻短见。
王子良 有道是女子在家从父，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能由她?这话实实说不下去。走!我先扯你公堂以上，问 个治家不严之罪!
苏老三 是理呀。莫说公子不答应这事，连我这媒人，也不能答应的。
桃 花 唗!你们一个仗着官势，一个仗着族威，意欲用官府问罪逼迫我家老爷。我来问你：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爱亲生 女儿之理?如今我家姑娘被你们强行迎娶，逼死河中，我家老爷不告你们逼死人命，你们反而要追究他治家不 严。这等血口喷人，天理何存，人情难容!
王子良 丑丫头闭嘴!
桃 花 (唱)慢道多嘴不多嘴，
休仗恶势把人欺。
逼死人命罪归你，
我要告状到县内!
王子良 (唱)丑丫头讲话好利嘴，
叮的我有口没说的。
叫声族长出主意，
你看这事该怎得?
苏老三 丑丫头一派胡言，该打!
(唱)骂声丫头好大胆，
班门弄斧敢遮瞒。
只凭绣鞋非证见，
谁信你一片巧辩言!
既有物证，还得有人证。
王子良 是呀，你家姑娘生死存亡，我没有亲眼看见，光凭你们主仆这样装神弄鬼，我大爷岂能相信!把眼窝睁亮，这朵 云上没雨。既然已许配于我，就是我妻，妻死夫葬，我岂能不见尸体!有了尸体，万事作罢，无有尸体，公堂 相见。
苏震声 这等说来，你要活活逼死我全家不成!
桃 花 (向王子良)这等说来，你还算有心之人，何不跳下大河，水中捞尸。
王子良 滔滔河水，浪潮翻腾，你要我下水送命不成!族长，你看，那边厢来了一只渔船，速唤前来，乘舟捞尸。
苏老三 渔舟过来，渔舟过来!
〔白福进撑舟上。
白福进 来了!
(唱)手摇扶手口唱歌，
天下惟有咱快活。
牛郎织女闯大祸，
有咱搭桥渡银河。
请问客官，你是过渡的?
苏老三 不是搭船过渡，想借你的渔舟河中捞尸。
白福进 捞尸?是不是要捞一个少女尸体?
苏老三 你怎知投江之人乃一少女。
白福进 唉!说起来话长。我老汉今晨天亮之时，来至河边卖渡，因为无有渡客，不觉船头打起盹来。熟睡之际，忽听女 人哭泣之声，睁开睡眼观看，原来是一位女娘河边立站。有心问过，又觉男女不便，正在此时，那女娘儿竟扑通 一声，投身河中。我连忙驾舟搭救，水急浪高，人影不见。可惜，可惜!我老汉不曾做得这件好事，叫我老婆子 知道了，少不得还要抱怨我老汉一场。紧接着(指桃花)就来了这位姑娘，说是前来追赶她姑娘。我有买卖，也 就摆渡前去，如今要借我的小舟捞尸，是来不及的了!唉，年轻轻的，可惜，可惜!
桃 花 老伯，你说是姑娘从这一带投河的?
苏震声 女儿，难见的儿呀!
桃 花 (哭)小姐，冤死的小姐呀!
〔郭氏上。?
郭 氏 (唱)闻听强盗把女赶，
放心不下到河边。
看见群贼黑血反，
破口大骂不容宽!
我把你们这些禽兽，逼得我女逃出家门，心还不甘，又来追赶到此，我今天就将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弄个零干 !
桃 花 禀安人，姑娘投江身亡了!
郭 氏 哎呀、不好!
(唱)听罢言来怒气生，
要把群贼二口吞。
先打老狗太懵懂，(打苏震声一掌)
(唱)再咬恶少索人命。(咬王子良一口)
转面我把族长问，
我女投江你心不疼!
罢罢罢，休休休，
气得我阵阵心发疯，
女儿呀!
(唱)为娘随你丧残生。(扑入水中)
苏震声 女儿、姥姥一死，都怪我贪图富贵，有何面目立于人世，我不免假意借舟打捞姥姥尸首，投河而死。这是渡翁 ，你看我全家遭此不幸，你当念其可怜，将你渡舟借我捞尸一用。
白福进 你看此处水急浪高，人称阎王潭，凡投河之人，断无生理。以老汉之意，你就不必多此一事，要找尸体到下游 。
苏震声 渡翁言之有理，待我仔细观看水势，有无搭捞之法。(趁众不备，踊入河中而死)?
王子良
啊呀，他也投了河!一事逼死三条人命，说是这该怎处?不免老三(公子)商议。
苏老三
苏老三 公子过来!
王子良 老三有何高见?
〔白福进与桃花趁此私语。
苏老三 今日闯下人命大祸，虽说你父亲任县衙师爷，按照皇家律条，亦恐难逃杀身之罪。幸喜河边无人看见，依我之 见，假意雇舟送行，船行河心，将渡翁、桃花推入河中，死无对证，岂不是不了了之!
王子良 族长高见。只恐桃花不肯同行，如何是好?
苏老三 量她一个弱女子，无甚作为，若其坚不同行，顺手推下大河。渡翁年迈，惧怕之下，自然百求百应。
王子良 如此前去行事便了。
(唱)我二人定下害人计，
苏老三 (唱)自古道无毒不丈夫。
哈哈哈，老渡翁，小桃花!今日之事只怪苏员外一家短见，我们看来也甚可怜。事已至此，我们一路同至县衙 备案，说明原委，也免得人命牵连。
白福进 桃花，族长言之有理。自古道：尸不离地，地不离人。人命关天，你我均在当场，县衙追问，我等均有牵连， 这是前去报案为宜。
桃 花 事已至此，只好如此。
白福进 前往县衙，陆地虽近不如水路轻快，就请一同登舟了。
〔苏老三、王子良与桃花上船。
桃 花 (唱)观贼子暗商议挤眉弄眼，
这其中必定有巧妙机关。?
只要他敢动手河中推掀，
与老伯推贼子去让鱼餐。
王子良 (唱)船行在大河中飘飘荡荡，
那渡翁急摇橹气大力强。
欲依计谋害命胆惊神丧，
错过了阎王潭事变遭殃。
族长下手!
〔苏老三推白福进，王子良推桃花，四人分两对扭打。白福进推苏老三下水，返身帮桃花将王子良推入水中。
白福进 贼人双双落水一死，你我同奔我家，会见少爷、姑娘，商议避祸之策。正是：
人间多少不平事，
桃 花 天网恢恢疏不露。(同下)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