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墨痕记》剧本
说 明
明时，余杭县生员贺小明，才华出众，屡试不第，作诗赋一册，以泄胸愤。诗册被富余县翰林柴作栋收得。柴女慧
雯，聪明好文，见贺诗赋甚喜，心许为意中人。
柴父女乘舟赴门生李廉泉之约，途中被船家郝三将柴推落江中，慧雯被骗卖于杭州烟花蔡婆院内。慧雯为报父仇，
忍垢改名瑞云，以诗文迎客，名噪一时。
贺小明闻瑞云之名，前往相会。二人叙谈之后，互相倾心，遂订终身之盟。但贺家贫寒，无力筹办瑞云赎身巨资，
乃往知友和士逸处求助。士逸为试探双方心志，往戏瑞云，遭受斥责。便以家传妙药“黑沙子”，点在瑞云额上，污成
墨痕而去。小明不因丑恶移志，迎接瑞云归家结为夫妻。士逸复至贺家，言明己意，用解药治疗，使瑞云恢复了艳容。
柴翰林落江得救，亦来杭州寻女，往小明家贺喜，不期父女重会，倾吐离别之苦，士逸、小明方知慧雯遭难的经过。
倭寇骚扰沿海各地，柴翰林约士逸、小明往助李廉泉，剿平倭寇，均立战功。
场 目
第一场 辞 舅 第八场 订 盟
第二场 怜 才 第九场 试 贞
第三场 垫 银 第十场 脱 籍
第四场 遇 害 第十一场 骂 贼
第五场 惊 艳 第十二场 烧 寺
第六场 寻 女 第十三场 团 圆
第七场 闹 院 第十四场 平 倭
人 物 表
贺小明 小 生 贾思文 丑
钱益和 老 生 甄效人 丑
钱 妻 老 旦 九 尾 杂
柴翰林 老 生 三 岛 杂
吴慧仙 正 旦 秀吉十郞 净
李闺侠 武 旦 江 鹏 红 生
黄 豹 净 妙 谛 老 僧
冯老大 丑 王 寿 杂
乡 约 杂 二 将 杂
地 方 杂 家 院 杂
和士逸 武 生 车 夫 杂
店 伙 杂 院 公 杂
柴慧雯 小 旦 李 役 杂
柴 信 杂 衙役甲 杂
郝 三 杂 衙役乙 杂
任 免 丑 丫 环 旦
李廉泉 正 生 四民妇 旦
蔡 妈 丑 旦 四 卒
小 红 贴 旦 四倭兵
胡 云 丑 四倭卒
苟 昌 丑
第一场 辞 舅
[贺小明上。
贺小明 (引) 不插尘足中，
长昂天外头。 (坐)
(诗) 十年寒窗砚磨穿，
飞黄腾达志不凡。
莫道儒冠终负我，
待机扶摇上九天。
小生贺小明。祖籍余杭，寄居杭州。椿萱早逝，琴剑飘零，虽然已游泮水，无奈连战皆北。舅父钱益和，在这桐庐城中，开设—座广济绸缎庄，着我经管账项。舅父无子，视我如同亲生，只是舅母心地偏窄，常以白眼待人，小生虽然清贫，岂甘忍受。顷接知友和士逸来信，言说倭寇沿海登陆，蹂躏东南，他巳以身许国，誓灭强寇，约我即返杭州，同作计议。不免趁机言旋，别图进取。主意已定，有请舅父舅母。
[钱益和，钱妻上。
钱益和 (念) 为谁辛苦费经营，
钱 妻 (念) 外甥总是眼中钉。(分坐)
贺小明 舅父舅母万福。 (揖)
钱益和 少礼坐了。
贺小明 孩儿告座。 (坐)
钱益和 我儿有何话说?
贺小明 孩儿辱蒙收留，并以大事委托，深德厚爱，永铭肺腹。适接友人和士逸来信，约儿即速回杭，孩儿决计归去，特与大人禀明。
钱 妻 (暗语) 走得好，走得好，阿弥陀佛。
钱益和 甥儿才华轶群，立志进取，为舅自当赞助，只是号内一切全凭甥儿经管，你若一旦归去，叫为舅依靠何人?
钱 妻 人家娃的前程要紧。
钱益和 (怒) 你知道什么!
钱 妻 你倒知道个什么!
贺小明 二位大人不必争执，孩儿主意已定，万难再留，还请特别原宥。
钱益和 我一刻总不想让你前去。
[钱妻怒视益和。
贺小明 哎，我的舅父呀!
(唱) 未曾开言先落泪，
大人在上听明白。
多蒙收留真感愧，
万死不足报大德。
望大人垂鉴莫见罪，
原谅儿志决难挽回。
孩儿已将账项结束清楚，望大人派人接管。
[钱益和不语。
钱 妻 甥儿心急如箭，莫把人家娃急出病来。
贺小明 请大人大大的开恩!
钱益和 (拭泪) 我的甥儿呀!
(唱) 听罢言来泪如雨，
甥儿把话听心里。
自从你父母去了世，
丢下你缺衣又少食。
我因你盘盘大才不得志，
更念至亲共休戚。
号中大事委托你，
互相帮助互相依。
谁料你中途欲归去，
此后相见恐无期。
钱 妻 (暗语) 哭了个伤心，哼哼哼!
贺小明 杭州距此甚近，后会正复不难，请大人不要伤心。
钱益和 哎!
(啊) 你既然立志图进取，
我何必强你受委屈。
今晚且作一夕聚，
明日首途也不迟。
贺小明 孩儿遵命。
钱 妻 (暗语) 才把瘟神起送了。
钱益和 这是娘子，你速备办酒席一桌，好与甥儿饯行。
钱 妻 那是自然的。
贺小明 舅父无须费心。
钱 妻 (暗语) 一桌酒席不要紧，准备明早送瘟神。
(下)
[家院上。
家 院 (念) 有客来相访，
报与员外知。
(进) 禀员外，柴老爷来访。
钱益和 (喜) 来得正好，快快有请。
家 院 是。 (下)
贺小明 是哪一个柴老爷?
钱益和 柴公曾充翰林院编修，告老还乡，他女儿慧雯，拜在我的膝下，说来也算个亲戚，此老怜才爱士，甥儿正好和他一谈。
[柴翰林上。
柴翰林 (念) 闲居无计消永夏，
且访故人话桑麻。
钱益和 柴兄到了，快快请坐。
柴翰林 一同坐了。 (分坐，看贺) 这位高名上姓?
钱益和 这是舍甥贺小明。快与柴伯见礼。
[贺小明向柴翰林揖。
柴翰林 不礼，不礼。(暗语) 莫非就是那人? (向益和)失敬了，敢问令甥何处恭喜?
钱益和 在广济庄经管账项。
柴翰林 已否身入黉宫?
钱益和 草草入泮。
柴翰林 (笑) 是他无疑了，哈哈哈哈!
钱益和 柴兄为何发笑？
柴翰林 钱弟有所不知，为兄从前买得杂记一本，命意遣闷，可称双绝，署名杭州贺小明近草。今日请教了令甥的大名人品，不待说这本杂记，一定是他的大著了。
贺小明 (吃惊) 小侄学作涂鸦，却不料落在老伯眼中，还请者前辈切实指教。
柴翰林 诗赋文章，均极苍老古致，一片愤世嫉时之气，直觉得跃跃纸上。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笔，真算得后生可畏了。哈哈哈哈!
贺小明 小侄游戏文章，怎当得老伯这样奖饰。
柴翰林 不要谦词。 (向钱) 不料钱兄还有这样一个贤甥。
钱益和 慧雯干女也自不凡。
柴翰林 究竟幼稚。说来也怪，令甥的大作，她居然爱不释手，可见她的学识，稍有进益了。
[家院上
家 院 禀员外，筵已齐备。
柴翰林 今天何事请客?
饯益和 舍甥返杭，聊作祖饯。
柴翰林 怎么贺先生又要回杭了?
贺小明 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柴翰林 好一个后会有期。今天得遇佳士，我却要饮个酩酊大醉。
钱益和 如此请!
(唱) 生离正比死别难，
贺小明 (唱) 人生未有不散筵。
柴翰林 (唱) 得遇佳士心方慰，
谁知霎时又天涯。 (同下)
第二场 怜 才
[吴慧仙坐车，李闺侠乘马上，院公随上。
吴慧仙 (唱) 昨日离了嘉兴境，
李闺侠 (唱) 姑嫂双双共登程。
吴慧仙 (唱) 只为李郎做县令，
李闺侠 (唱) 搬取家眷到任中。
吴慧仙 奴乃吴慧仙。
李闺侠 裙钗李闺侠。
吴慧仙 丈夫李廉泉，官拜富阳县令，派来家院，接我姑嫂二人同到任中。这是妹妹。
李闺侠 嫂嫂讲说什么?
吴慧仙 你看余杭不远，天已黄昏，你我催动车马，还是早早下店，免遭意外方好。
李闺侠 嫂嫂放心，天色晚不晚，我有匣中宝剑，还伯什么。
吴慧仙 虽然如此，总是平安无事方好。家院，催动车马伺候了!
(唱) 远望余杭无多程，
李闺侠 (唱) 催动车马莫消停。
吴慧仙 (唱) 眼看日近黄昏境，
李闺侠 (唱) 早早下店图安宁。 (同下)
[黄豹上。
黄 豹 (唱) 自幼儿学下了扭门撬锁，
长大了不务正做贼赌博。
任浪荡将家产完全卖过，
无奈何大路上劫杀抢夺。
咱家黄豹。余杭人氏，生来做贼说谎，素不务正，吃喝嫖赌，样样都精，将祖上家产当卖净光。炼就毒刀一柄，在大路上做这不要本钱的买卖。今日冯老大这个酒鬼，又在东庄吃酒，坐下那匹白马，很可卖得几十两银子，趁此日落西山，郊外无人，等他到来，一刀杀死，夺来那匹白马，走他娘的走了，岂不是好!来至已是十字路口，不免在坟旁躲藏躲藏。
[冯老大酒醉乘马上。
冯老大 (唱) 今日里吃酒太得多，
糊里糊涂向前摸。
东摇西摆马上坐，
大料路上没差错。
我乃酒鬼冯老大的便是。今日往任家看女，回来经过东庄，又吃了个醺醺大醉，瞎摸瞎揣，来到这里。
黄 豹 (出) 呔! 老狗休走看刀! (砍冯老大落马，急搜物)
[吴慧仙坐车，李闺侠乘马上，院公随上。
李闺侠 呵，前面果有匪人行凶，嫂嫂退后，待我前去杀贼。
吴慧仙 妹妹总要小心。
李闺侠 妹妹晓得。 (闺侠催慧仙、家院、车夫下，拔剑追黄豹) 呔! 城郊附近，竟敢行凶，贼子休走，你姑娘杀儿来也! (下)
[黄豹上。
黄 豹 哎呀不好，那旁有人到来，待我马上加鞭快跑。
[李闺侠上杀，黄急驾马驰下，李闺侠追下又上。
李闺侠 呵，贼人马快，追之不及。嫂嫂快来。
[吴慧仙、家院、车夫上。
吴慧仙 贼人哪里去了?
李闺侠 贼人逃去，且看此人伤势如何? (同看)
家 院 好好好，伤势虽重，尚有微气。
吴慧仙
速唤地保救人
李闺侠
家 院 地保哪里？快快救人。
[乡约、地方上。
乡 约
客官讲说什么?
地 方
李闺侠 我们是富阳李县令的家眷，方才到此，遇见盗匪行凶，砍伤此人，夺去马匹，我已追之不及。此人伤口淌流黄水，必系毒刀所伤，稍事耽延，恐有性命之危，赶快设法救治。我们还要上前赶店。
乡约、地方 是。待我先看他是何人? (看) 我当是谁，原是酒鬼冯老大，他是杭州任免任大少的丈人爸。伙计，你我抬他回家，速传知他那女儿、女婿，再作道理。 (抬冯老大下)
李闺侠 我们速快赶路。
(抬冯老大下)
吴慧仙 哎，好险呀!
(唱) 恨贼子做事太胆大，
敢在郊外把人杀。
叫家院赶快催车马，
吴慧仙
(唱) 速向城关投店家。 (同下)
李闺侠
[和士逸背刀乘马上。
和士逸 (唱) 访友临安策肥马，
知音人去走天涯。
返来余杭夕阳下，
都道是郊外有劫杀。
小生和士逸。浙江杭州人氏，父亲在世，曾任兵部尚书，是我幼年习武，常好驰马试剑，昨在临安访友，未得遇面，只为前约贺小明贤弟归杭，不日即来，就此折马原路而回，道经余杭，不料时已黄昏，人人曾说，方才城郊盗匪劫路，砍伤一人，却被富阳李县令家眷中一位少年女子追杀过来，那个匪盗竟然落慌而去。这位女子，真来巾帼英雄，有愧须眉，将来有机，须得会会此人方好。来至已是家店门首。店家走来。
[店伙上。
店 伙 (念) 荒村雨露眠宜早，
野店风霜起要迟。 (出见)
和大爷回来了。
和士逸 正是得。
店 伙 快快请进。
和士逸 上房可曾住人?
店 伙 大爷不知，方才富阳李县令的家眷到此，已经占住上房，偏间房子倒还干净，请大爷将就一夜吧。
和士逸 噢，怎么李县令的家眷占住上房了，同行可有几人?
店 伙 一位太太，一位姑娘，另外只有老家院一人。
和士逸 (点首) 晓得了。方才城外追杀盗匪的女子，可是此人?
店 伙 不错不错，这女子好生厉害蚜。
和士逸 你且经营马匹，我要休息。
店 伙 (持灯) 大爷尽管放心，请便休息了。
和士逸 不用你伺候了，明早黎明我便要走。
店 伙 是。 (下)
[和土逸依案假寐，起三更。
[黄豹持刀上。
黄 豹 (唱) 实可恨丫头太胆大，
敢将某家来追杀。
一口恶气难压下，
不报此仇不回家。
咱家黄……(左右顾)咱家黄豹。今日黄昏时分，劫杀冯老大，不料从北来一女子，杀的我措手不及，落慌而走，这口恶气，如何咽他得下，是我暗来探听，却在张家店投宿，不免越墙而过，拨开房门，将她一刀杀坏，岂不报了此仇，我便是这个主意。 (逾墙，惊动和士逸起，黄豹在各房门窃听，和士逸持刀暗视，黄豹拨上房门，和士逸开房门大声叱)
和士逸 呔! 哪里匪徒敢来行凶? 休走! 你家和大爷杀儿来了!
[黄豹大惊，返身与和士逸交手，黄不支，越墙逃下。
和士逸 贼人越墙逃走，饶儿一条活命，店家走来。
[店家迷糊地上。
店 伙 和大爷，天尚未明，你老就要起身吗？
和士逸 呵，你还迷糊什么! 方才匪徒进店，已在上房拨门行凶，被我听见，追杀前去，匪徒惊惧，不支而逃。
店 伙 哎呀，吓煞我了!
和士逸 贼人已逃，还怕什么! 现在东方发亮，我便起程，天明转告李县令眷属，沿途多加小心，昨晚非我在此，怕不又是几条人命牵连么，千万莫忘叮咛他们。快快带马。
店 伙 是。 (下，带马又上)
[和士逸上马。
和士逸 正是：
年年防旱夜防贼，
出门时刻防匪人。
巾帼英雄能仗义，
店中沉眠少戒心。 (笑下)
店 伙 (仰望) 大爷才去，天色已亮，诗我唤出李县令的家眷和老院公。老院公伙起，昨晚店中遇匪了!
[李闺侠、吴慧仙、家院急上。
家 院 店家惊惶呼叫为何?
店 伙 你老不知，昨晚夜半以后，匪徒越墙入店，直向上房行凶，正在用刀拨门，幸喜偏房住的和大爷，英雄好武，闻声追杀，匪徒越墙逃走，方告无事。
吴慧仙
那位和大爷现在哪里?我们当面谢过方好。
李闺侠
店 伙 姑娘、太太不知。和大爷因要急回杭州，黎明已经起程，他还叫我转嘱你们，沿途多加小心，切防仇人暗害要紧。
吴慧仙
(惊叹) 噢，世上竟有这样侠义热肠之人。
李闺侠
李闺侠 只恨失之咫尺，不能—面，未免可惜。店家，你可知和大爷是哪里人氏，家世如何?
店 伙 他是杭州老户，原系将门之子，他父和伯谦，曾任兵部尚书，此人能文能武，好交朋友，杭州—带人人皆知，确是一个侠义英雄。 (下)
李闺侠 (顿足) 说来越觉可惜，只怪我们少出门，没阅历，昨日既经追杀贼人，就不该安然而卧，倘不遇和君在此，我们还有性命之忧哩。 (沉思)
吴慧仙 妹妹休再沉思了，你看红日东升，今日或可赶到富阳。家院快备车马，我们即刻起身呀。
[家院下与车夫带马又上。
吴慧仙 (唱) 妇女们哪知晓世路危险，
李闺侠 (唱) 追贼寇便不该店中熟眠。
吴慧仙 (唱) 幸喜得和义士拔刀救免。 (分乘车马)
李闺侠 (唱) 恨不能当面谢此心才安。 (同下)
[柴慧雯上。
柴慧雯 (唱) 老爹爹昨日把亲探，
今早还未回家园。
园中看书作消遣，
这书文字耐人观。 (坐)
裙钗柴慧雯。桐庐人氏，爹爹官居翰院编修，告老还乡，母亲去世，父女相依为命。昨日爹爹前赴钱干父家谈天，一夜未归，清晨独坐无聊，不免将爹爹买的那本书取来，消遣消遣。 (取书，看)这本作品，的确不错，书面上写着杭州寓公贺小明近草，这人当然常寓杭州，照这文字语气推测，此人—定是个奋发有为的青年，只是怀才不遇，形于笔墨，真乃可惜。 (思索) 这人年纪不大，能有这样呕尽心血之作，聪明绝顶，才华外溢，无怪乎备受磨折，潦倒不堪，我莫说是贺小明呀，贺先生，你莫要灰心丧气，怨天尤人，你也曾广读史传，岂不知大器晚成这句话，试问古往今来有学问，有抱负的人，哪一个不是经过许多艰难困苦，才能大展厥抱。须知青萍结绿，高贵有时，一朝脱颍，便尔直上青云，你何不我行我素，静待时机，再不要大发牢骚，感伤不遇也!
(唱) 观杂著不由人废书三叹，
却怎么有才人多受磨难。
苏老泉二十七犹读黄卷，
若梁灏八十一才脱青衫。
苏季子被嫂氏常加白眼，
朱买臣被发妻低眼下观。
古今来这等人屈指难算，
哪一人不是那先忧后安。
贺先生你不要自艾自怨，
且安心待时机好着先鞭。
[柴信上。
柴 集 (念) 富阳送书信，
报与姑娘知。
禀姑娘，富阳县差人送书。
柴慧雯 (看书入神，未听见) 我虽然叹惜他人，也未免有一偏之见，想昔日贾生不遇，乃有鹏鸟之赋，屈原见逐，曾作泽畔之吟，照屈、贾二人之高才卓识，竟然未能大展各人的抱负，贺生小明将来的际遇如何，能否扬眉吐气，也是难以逆料了。就拿我来说，亦是红颜薄命，思想起奴的终身，也难免落下同情之泪了。
(唱) 叹他人不觉得自已伤感，
想终身与贺生正复一般。
自古说红颜女福薄命贱，
真名士又常多坎坷颠连。
奴虽是平常人才疏学浅，
立志向总要想出俗超凡
父女们度岁月虽无萦念，
想起了前途事珠泪不干。
奴好比上苑花正自娇艳，
春去后还不知飘零哪边？
伤他人反自伤芳心寸断，
是何人解去我满腹愁烦？
柴 信 富阳李县尊送来书信，请姑娘一阅。
柴慧雯 (惊悟) 怎么说……待我一阅。 (接书看)，这书信是富阳县令李廉泉写的，他是我爹爹的得意门生，函约我父女前往他处，与他夫人、妹妹同游西湖，并托爹爹替他妹妹闺侠，物色佳偶，我想游览湖色，目刻正在时候，我父女也早有计议，此信来得真好。
柴 信 来人说船只已经雇好了。
柴慧雯 (将书本落地，拾书看)这书面上写的杭州，此去或者得见此人，也未可知。柴信，你一面安置来人，一面前往钱府，快请老太爷回家。
柴 信 是。 (下)
柴慧雯 正拟游览西湖，此信真算凑巧，如能邂逅斯人，才不虚此一行了!
(唱) 正拟游览西湖景，
偏偏接到书一封。
三生石上若有幸，
但愿得不期会贺生。
待我后边摒挡一切，等候爹参便了。(下)
[贺小明持账簿、银封上。
贺小明 (唱) 舅父惜别设祖饯，
醉后觉来日三竿。
银钱帐簿交当面，
即刻登程莫迟延。
柴伯，舅父醒得!
[柴翰林，钱益和上。
柴翰林 (唱) 酒逢知已恨见晚，
钱益和 (唱) 玉山颓兮睡正酣。
柴翰林 (唱) 忽听耳边人声唤，
钱益和 (唱) 原是甥儿在面前。
贺小明 禀舅父，这是银钱账簿，当面点交，孩儿马上便要起程。
柴翰林
何必这样急促?
钱益和
贺小明 船只已经雇就，未便耽延。这是大小账薄十三本，存银五百二十两，分为五大封一小封，外皮写有号码，请大人对账查考。
钱益和 放在那边柜内，无须查考。
贺小明 孩儿遵命。 (开柜放银，一封落入柜旁酒篓内，三人均未发现)
[柴信上。
柴 信 禀老爷，富阳县令差人下书，请老爷回府一阅。
柴翰林 你们暂先谈话，我回家看看，霎时再来送贺先生。
贺小明 送柴老伯。
柴翰林 不要客气。 (与柴信同下)
钱益和 我们且到后边谈谈，再好起身。
贺小明 请。正是：
娘舅到底是至亲，
钱益和 虽然小别也伤心。 (同下)
第三场 垫 银
[柴慧雯上。
柴慧雯 (唱) 衣物摒挡已妥善，
不见爹爹转回还。
我这里且去门外看， (出门)
好像父亲走且谈。
[柴信引柴翰林上。
柴翰林 (唱) 李门生约游湖我有成算，
猛想起贺小明今日言旋。
到杭州必经过富阳小县，
约贺生同路行正好谈天。
细观他虽坎坷终非贫贱，
配女儿堪称得璧合珠联。
柴慧雯 爹爹回来了。
柴翰林 (惊视) 只顾走路，却未看见我儿站在门首。
柴慧雯 李师兄来函，柴信可曾禀明爹爹?
柴翰林 我已一切知悉了。
柴慧雯 来人说船巳雇好，儿意今天正可起身。
柴翰林 我还有点小事，同到屋里再谈。 (同进门)
柴慧雯 爹爹有何事故请讲。
柴翰林 哎，女儿呀!
(唱) 昨日钱府去游玩，
无意中遇见一少年。
日前买的那书卷，
正是他记录千万言。
柴慧雯 (惊) 怎么说爹爹遇见贺小明了?
柴翰林 正是得。
柴慧雯 此人怎么得在钱府?
柴翰林 哎，女儿呀!
(唱) 他与你干父系亲眷，
舅舅外甥两相关。
才高难入俗人眼，
广济号中管银钱。
柴慧雯 只说远隔天涯，却不料近在目前。这人如此才华，却与人家管账，真是落架凤凰不如鸡了。
柴翰林 现在他要离开此间了。
柴慧雯 (惊) 这是怎么说?
柴翰林 哎，女儿呀!
(唱) 他的友人来信件，
着他即刻回杭垣。
把号事已经交当而，
今日决计扬归鞭。
柴慧雯 (沉思) 此间去杭，道经富阳，我们现有船只，何不约他同行，爹爹与他在船上谈天，也不寂寞。
柴翰林 我也这样打算，你速准备衣物，先同柴信上船，待为父一面向你干父辞行，一面前去约他。
柴慧雯 孩儿已将衣物预备妥当了。柴信，你同我到后边去取东西，一同上船。
柴 信 是。 (与慧雯下)
柴翰林 哎，好也!
(唱) 有心约他来作伴，
不料女儿也喜欢。
我这里起身莫久站，
二次钱府走一番。 (下)
[家院引钱益和上。
钱益和 (唱) 送别甥儿到江岸，
叮咛话儿千万言。
懒步洋洋回家转，
且把账项整一番。 (坐)
送别甥儿，万分伤感，不免将甥儿所交的账项，清理清理。家院，你将柜中的银钱帐簿，取来待我一阅。
家 院 是。 (取银封及账簿交钱益和)
钱益和 (看，查后)分明甥儿交得账簿十三本，银子五大封，一小封，却怎么短着第二号一封银子。家院，你看柜中还有没有?
家 院 (看) 一点也没有了。
钱益和 这就奇了。唤你主母。
家 院 有请主母。
[钱妻上。
钱 安 (唱) 送去瘟神心高兴，
忽听家院喊连声。
急忙上前莫稍停，
问家院喊叫因甚情？
家 院 员外有请主母。
钱 妻 (进见) 员外唤我为何？
钱益和 甥儿交来的银子，短了一封，想是你捡去了?
钱 妻 (怒) 你们去后，我并没有出来，怎么说我把银子捡去了!
钱益和 (怒) 你没捡，难道银子长腿跑了不成!
钱 妻 这真奇怪。 (思索) 噢，我想起了。
钱益和 想起什么？
钱 妻 哎，员外呀!
(唱) 贺小明穷得真要命，
捣鬼闯骗学的精。
趁你醉眼还未醒，
临行少交银一封。
你说是也不是?
钱益和 (大怒) 哎，可恼也!
(唱) 甥儿行端品又正，
银钱账项手续清。
老虔婆讲话太可憎，
不由叫人恼心中。
甥儿决不是那样人!
钱 妻 他不是那样人，难道我把银子偷去不成？
[柴翰林上。
柴翰林 哎，走呀!
(唱) 心中有事急如箭，
已到钱府大门前。 (推门进)
双手推开门两扇，
钱益和 不是你偷了是什么。
钱 妻 (哭) 你无故冤枉我，非同你拚命不可!
柴翰林 (唱) 却怎么他们喊连天。
二位因何吵闲？
钱益和 柴兄到了，请坐。
钱 妻 你老来得正好，请你评评理性。
柴翰林 请你讲来我听。
钱 妻 请听了!
(唱) 贺小明续太不清，
临行少交银—封。
员外做事真懵懂，
诬我偷银耍威风。
柴翰林 (背语) 来约贺生作伴，谁料他已先行，偏又遇见这等事情。我想贺小明绝不是这样人品，我自有主意呀!
(唱) 贺先生为人真可爱，
无故冤诬大不该。
老嫂莫把人错怪，
我霎时即将银送来。
今早令甥交银之时，我趁空取银一封，故意看你们吵闹哩，事已明白，你们再则争吵。我此来，一来说明这件事情，二来富阳县令约我同游西湖，我霎时差人将银送来，就此告辞了!
(唱) 聊开玩笑请勿怪，
片刻将银即送来。
一声再会都请在，
钱益和 你何必这样急促?
柴翰林 船已雇好，不能再留了。请。
(唱) 秋后归来话离怀。(下)
钱益和 (唱) 柴兄何事忽作怪，
个中情由费疑猜。
老友贤甥都出外，
不由叫人心悲哀。
钱 妻 (唱) 虽然柴老胡作怪，
贺甥总觉不成材。
他去后除了我的害，
倒叫老身喜心怀。
今日这事，却不料这个老古董作怪，把你心肝外甥冤枉了，这完全是为妻我的不是。
[钱益和不语。
钱 妻 总而言之，贺小明那个小子，也不是人抬举的东西。
[钱益和怒，欲言，又忍下去。
钱 妻 他走的也好，我已给我侄儿任免去信，叫他给咱管账，他是个公子哥儿，绝不至亏空账项，你说好不好?
钱益和 你原来是这样居心，我却不中你的奸计。家院，你将银钱，账簿，拿到后边走呀!
(唱) 柴兄做事真怪诞，
甥儿几遭不白冤。
老虔婆居心不良善，
我自有主意也枉然。
(家院持账簿、银封随益和下)
钱 妻 你不中我的奸计，我却叫你非中不可，毒辣手段，还在后头，你莫要小看老娘也!
(唱) 鹊巢不许斑鸠占，
怎让旁人揽大权。
等任免到了桐庐县，
再看老娘显手段。 (下)
第四场 遇 害
[郝三上。
郝 三 (念) 水上作船家，
相机做生涯。
船户郝三。桐江行船二十余年，是我心计活动，相机做些特别事情，倒还不错。今天被富阳县拉了官船，只说运气倒霉，谁料苍天却给我送了一个大大的买卖，船上那位翰林小姐，生得十分美丽，若把她卖与杭州妓院，定可发一批大财，我该怎样算计于她? (思索)
[柴翰林上。
柴翰林 哎，走呀!
(唱) 今日不是行权变，
贺小明难免不白冤。
实指望同行约伴细谈身世结姻眷，
谁知他早已扬归帆。
这丝罗似续又似断，
好像是有缘却无缘。
船家过来!
[郝三惊看。
柴翰林 这可是富阳县雇定的船只?
郝 三 正是得。
柴翰林 小姐来了没有?
郝 三 上船多时了。
[柴信上。
柴 信 小姐，老爷上船来了。
柴慧雯 (唱) 正自思索正痴念，
忽听柴信喊声喧。
急忙低头出舱看，
却怎么爹爹一人还。
[柴翰林上船。
柴慧雯 爹爹来了，却怎么只你一人呢？
柴翰林 说来话长，我们开船再讲。柴信，你可作速回家，取出一百两银子，送交钱员外，不要讲说什么，送银后好好看守门户，老爷秋后即归。
柴 信 老奴遵命，但愿老爷、小姐一路平安。 (下)
柴翰林 却怎么不见富阳县的来人呢?
柴翰林 不要叫他，就此开船。
郝 三 开了船了! (同下)
[任免上。
任 免 (念) 少小不勤学，
金钱可立身。
世上无难事，
只要有钱人。 (坐)
我大爷任免。杭州有名的财东，二老去世，六亲断绝，只有桐庐县钱姑母家还有些来往。自从二老升天，我便是一手摇的当家，只是太太权威太大，使我有些不得自由。偏偏岳丈吃酒醉归，郊外遇匪，毒刀砍伤，太太闻讯，命我星夜求医，不得停留片刻。幸喜朋友和士逸，赐我黑沙妙药，死马变成活马，免吃太太大亏。哎，说来此千万求之不得，今奉太太之命，前往谢医，就此走走!
(唱) 二老云世无人管，
提起太太发熬煎。
黑沙妙药真灵验，
奉妻命谢医走一番。 (下)
[贺小明。
贺小明 (唱) 仰人鼻息非所愿，
回家另觅新机缘。
只为起身太得晚，
到杭州已经月在天。
急欲一见和兄面，
飞步来到马坊前。
(叩门) 开门来。
[院公上。
院 公 何人叩门。(开门) 原是贺先生，公子正同任大少爷书房饮酒，快快请进。
贺小明 哪个任大少爷?
院 公 任免任大少爷，他是和公子舅太爷的内侄，贺先生想是忘记了。
贺小明 噢噢噢，原来是他。 (同进)
院 公 有请公子。
[和士逸上。
和士逸 (念) 正自饮酒谈天，
忽听苍头声喧。
院公，请我何事?
院 公 贺先生到了。
和士逸 (喜) 怎么说贺贤弟到了，贤弟在哪里?
贺小明 仁兄在哪里? (相见拱手)
和士逸 分袂半载，万分想念，令表兄任免现在书房，我们且到后边畅谈畅谈。
贺小明 请。(伺下)
[郝三撑船上。
郝 三 (唱) 好机会岂能失当面，
无法下手空作难。
幸喜苍天睁了眼，
一霎时风起浪又翻。
船夫郝三。买卖上门，正愁无法下手，忽然狂风大起，真乃天助我成功也!李大哥醒得。
李 役 哎，郝三喊叫为何?
郝 三 一霎时风起浪翻，船难行走，这该怎处?
李 役 待我禀过老爷。禀老爷。
柴翰林 (内) 讲。
李 役 顷刻狂风大起，波浪汹涌，请老爷定夺。
柴翰林 (内) 不要冒险，吩咐将船拢岸。
李 役 将船拢岸。
郝 三 (撑船拢岸) 李大哥，我们到前舱饮酒去。
李 役 正合我意。请。 (同下)
[柴慧雯上。
柴慧雯 (唱) 只说是与贺君会面有望，
谁料他片刻前早整归装。
在钱家交银后短少数量，
老爹爹行权变代为包藏。
叹人生真同那浮萍游浪，
望秋水思兼葭又各一方。
父女们坐船舱相对惆怅，
出舱来又只见浪满桐江。
船拢岸被风吹不住荡漾，
明月儿照江中万道金光。
郝 三 (内) 老爷快来! 李头目落水了!
柴慧雯 (唱) —霎时又听得人声高嚷，
直吓得柴慧雯胆战心慌。
郝 三 (内) 老爷快来! 李头目落水了!
柴慧雯 (唱) 好像说李头目落水命丧，
急忙忙喊爹爹快出船舱。
爹爹快来，爹爹快来!
[柴翰林急上。
柴翰林 女儿喊叫为何?
柴慧雯 船家喊叫说李头目落水了。
柴翰林 待我前去一观。
(郝三急上。
郝 三 老爷老爷，李头目失足落水了!
柴翰林 怎么说……
[郝三乘机掀柴翰林落水。
郝 三 你也同他一路去吧! (又喊) 老爷也落水了!
柴慧雯 (惊) 怎么说老爷也落水了?
郝 三 正是得。
柴慧雯 哎呀不好! (昏倒)
郝 三 (急救) 小姐醒得，小姐醒得!
柴慧雯 (渐醒坐起)
(唱) 听说是老爹爹落水丧命，
老爹爹，老爹爹，哎呀，老爹爹!
(唱) 慧雯女好一似万箭穿胸。
只说是往西湖游玩风景，
谁料父中途上丧了残生。
老爹爹未享受丝毫孝敬，
养女儿爱尽苦希望全空。
都只为小女儿罪孽深重，
既丧母又丧父祸患频仍。
这才是不幸人到处不幸，
倒不如与爹爹一路同行。 (欲扑江)
郝 三 (郝三拉) 姑娘你死不得。
柴慧雯 (哭) 爹爹已死，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你莫要拉我。
郝 三 哎呀姑娘，老爷落水丧命，姑娘扑江身亡，小人是富阳县雇下的官船，你们如果一死，叫小人怎样回复命令，还望姑娘大大的开恩。 (见慧雯不语，郝三跪) 还望姑娘大大的开恩，小人与你跪倒了。
柴慧雯 哎!
(唱) 慧雯女拚一死心坚意定，
有船家在一旁哀告连声。
他言说我若死关系甚重，
去叫他见李令怎样应承。
跪船舱只哭的泪如泉涌，
这件事真叫我问心不宁，
我有心随父死落得干净，
难道说叫船夫偿命不成。
假若还施恻隐苟延性命，
叹前途太渺茫难保吉凶。
前后思左右想痛定思痛，
我好比迷途羊何处适从？
郝 三 (叩头) 还望姑娘大大开恩，搭救小人一条活命。
柴慧雯 (唱) 船舱上哭的我舌干喉哽，
船舱上哭的我力尽无声。
一霎寸只觉到周身冰冷，
两眼花四肢软无力支撑。 (昏倒)
郝 三 (起立) 现在风势渐缓，趁她不醒人事，就此开船了!
(唱) 大功告成心高兴，
天公凑巧停了风。
就此开船莫久停，
赶天明到达杭州城。
(扶慧雯入舱，开船下)
[李廉泉、吴慧仙、李闺侠上。
李廉泉 (唱) 受国恩做民牧责任繁重，
幸喜得民乐业政简刑清。
吴慧仙 (唱) 李郎夫约恩师西湖玩景，
李闺侠 (唱) 慧雯妹她必然极力赞成。 (分坐)
李廉泉 富阳县令李廉泉。
吴慧仙 奴乃李吴氏。
李闺侠 裙钗李闺侠。
李廉泉 这是夫人、妹妹，前日函约柴恩师和慧雯妹妹前来富阳，以便同游西湖，不知他们来也不来？
吴慧仙
慧雯听得我们在此，一定极力赞成。
李闺侠
李廉泉 杭州距此不远，屈计总该到来，是我放心不下，早间派人到江岸打听，却怎么还不见动静?
吴慧仙
慧雯妹妹赋性好强，一定催促着前来，大约一半日当有消息。
李闺侠
[衙役甲上。
县役甲 (念) 忙将奇怪事，
报与老爷知。 (进跪)
禀老爷。
李廉泉 讲。
衙 役 小人江岸守候，未见船只，却从水中捞了一个老公。
[李廉泉惊。
衙 役 小人曾见过柴老爷之面，这老公好像是他老人家。
李廉泉 快快抬来。
衙 役 是。 (起，下)
李廉泉 却怎么又发生这个变故，但愿得不是他老人家就好了。
[县役甲乙抬柴翰林上，安放后李廉泉看。
李廉泉 却怎么正是他老人家。 (摸柴翰林胸前)还有微热，快快一同救来。恩师醒得!
衙役甲
柴老爷醒得!
衙役乙
[柴翰林渐动。
李廉泉 好了，好了，恩师醒得!
衙役甲
柴老爷醒得。
衙役乙
柴翰林 (唱) 昏沉沉正做迷离梦，
忽听得耳边有人声。
强自挣扎挣不动，
强睁两眼看不清。
莫非是来到阴曹府，
莫非是来到水晶宫。
李廉泉 恩师，你还在人世。
柴翰林 (看见闺侠)
(唱) 抬头看见慧雯女，
那是女儿。
李廉泉 (吃惊) 那是舍妹闺侠。
柴翰林 (看廉泉) 哎!
(唱) 却原来你是贺先生。
衙役甲 那是我家李老爷。
柴翰林 (又看衙役甲)
(唱) 李头目怎么未丧命?
衙役乙 那不是李头目，是快班樊福。
柴翰林 (忽怒)
(唱) 却原是船夫杀人精。
往日无仇近无争，
为何掀我大江中。
老夫一死不大紧，
慧雯女儿失了踪。
抓住贼子要拚命，
(抓住衙役甲)
(唱) 不见我女是何情?
衙役甲 柴老爷，我是快班樊福。
柴翰林 (唱) 是船夫胆敢行凶横，
我女料也丧残生。
怒哄哄上前用头碰， (碰，昏倒)
李廉泉 (扶柴)
(唱) 李廉泉急忙扶先生，
夫人妹妹茶汤奉，
搭救思师化逆凶。
李闺侠 (唱) 柴慧雯失踪影望她不见，
哎!
倒叫我李闺侠泪湿衣衫。
想从前随师父发蒙作伴，
我二人相亲爱骨肉一股。
我爱她年纪小聪明灵便，
她爱我喜棍棒赛过儿男。
论才学她比我绰有表现，
论容貌更觉她姿态如仙。
不像我把学问全不在念，
一心心想当个现代木兰。
虽然间习文武各怀主见，
通家好姐妹们情意胶粘。
实想说赏西湖结伴游览，
谁知晓打头风将船吹翻。
柴老师今日里惨遭事变，
可怜我慧雯妹今在哪边？
想慧雯想的我肝肠裂断，
想慧雯想的我两眼欲穿。
哭了声他父女恐难相见，
倒叫我女孩儿涕泪涟涟。
吴慧仙 (唱) 叫妹妹你不必伤心悲惨，
听嫂嫂把言语细说心间。
自古道苍天爷保佑吉善，
慧雯妹她必然能庆生还。
李廉泉 这是夫人、妹妹，先将他老人家安置到书房，我即差人去请大夫。
[衙役甲乙抉柴翰林下，吴慧仙、李闺侠随下。
李廉泉 你叫怎样说起，实想请恩师父女同游西湖，却不料发生这样变故，真令人伤心落泪了!
(唱) 一见恩师遭奇变，
李廉泉心中似箭穿。
只说西湖把景玩，
谁知中途起祸端。
师妹飘流遭凶险，
我的罪过重如山。
自己错只把自已怨，
富阳城悔煞李廉泉。
[衙役甲上。
衙役甲 禀者爷，王大夫到了。
李廉泉 站下。
衙役甲 是。 (下)
李廉泉 听他老人家之言，是被船夫残害，恩师同师妹前来，定是船家见色起意，下此毒手，恩师幸得遇救，师妹还不知流落何处?李长差怎么也不见下落。 (思索) 思师被贼残害，李长差必难幸免，我不免先派差役，查拿船户，一面沿江探访师妹下落。王大夫已来，待我到后边看看。正是：
自有水落石出日，
岂无报仇雪恨时。 (下)
第五场 惊 艳
[和士逸、贺小明、任免上。
和士逸 (念) 酒逢知己，
贺小明 (念) 谈论投机。
任 免 (念) 你们饮酒，
我只图吃。
和士逸 和士逸
贺小明 贺小明。
任 免 我叫个任免。
和士逸 我们只顾开怀畅饮，不觉东方已白了。
贺小明 酒逢知已千杯少，我还有些未能尽兴。
任 免 和大哥，你说今日同游西湖，何不发表命令，叫他们预备菜盒子，酒坛子，海参糊蹄子，八宝甜盘子，再吃他个不亦乐乎!
贺小明 双柑斗酒，柳林听莺，这才是韵人韵事，表兄却怎么只在嘴上打厮交呢?
任 免 你两人是酒囊，我不敢当个饭袋吗。
和士逸 取笑了，哈哈哈哈! 院公。
[院公上。
院 公 伺候公子。
和士逸 我们前游西湖，你去预备应用东西即速送来，
院 公 公子不用操心。 (下)
和士逸 如此我们起身了!
(唱) 与知己游西湖兴趣百倍。
贺小明 (唱) 今日里要饮个不醉不归。
任 免 (唱) 酒囊子饭袋子两不反对，
你爱喝我爱吃谁不管谁。 (同下)
[郝三上。
郝 三 (唱) 船遇顺风急如箭，
天明已到杭州前。
一夜计划想妥善，
要与傻娃上手段。
郝三。船行如箭，到杭州刚刚天明，我想这武林门外拱宸桥，妓院小桃源老鸨蔡妈，与我相识，把这女子卖给她总可得二三百两银子，不免将她哄得一哄。禀姑娘，已到富阳城外了。
柴慧雯 (内) 怎么说已到寓阳城外了。
郝 三 正是得。
[柴慧雯上。
柴慧雯 (唱) 听说是船到了富阳小县，
柴慧雯好以似剑把心剜，
哭了声老爹爹儿难相见，
丢下了小孩儿有谁可怜。
家中事托师兄经营照管，
我定要随爹爹命赴黄泉。
郝 三 姑娘不要啼哭，见了李老爷再说吧。
柴慧雯 (唱) 这样说你快把行囊检点，
随姑娘到县中莫要惮烦，
郝 三 姑娘不用叮咛。
柴慧雯 (唱) 此一去我见了县尊之面，
把你的大好处细对他言。
李县尊他对人慈祥和善，
他对你一定要重赏银钱。
郝 三 现在天色尚早。待小人先去通传，请县尊派人来接。
柴慧雯 船家之言有理。
郝 三 离此不远，有我个同乡蔡妈，请姑娘先在那里等一等。
柴慧雯 如此我们走呀!
(唱) 这时候心神乱失了主见，
任船家作安排不便多言。
猛听得前边厢人声续断，
抬头看却来了三个少年。 (慧雯背站)
[和士逸、贺小明、任免上。
和士逸 (唱) 出城来只觉得胸襟开展，
贺小明 (唱) 百万金难买这空气清鲜。
任 免 (唱) 正行走抬起头用目观看，
大路旁站立着一位天仙。
大哥、表弟，你们看那个人怎么样?
和士逸 (看) 那人丰神绰约，服装淡雅，虽然背身立站，一定是个玉貌绛唇的婵娟。
贺小明 这女子—身桐庐人的装束，怎么再无亲随，只跟着一个船家行走，这就奇怪?
任 免 待我问得一声。
和 逸 男女有别，莫要多事。
任 免 问一下也没多大的关系呀。
和士逸 我们走吧!
(唱) 男女间有界限闲事莫管，
贺小明 (唱) 劝表兄勿莽撞惹出事端。
任 免 (唱) 好机会我岂能失之当面，
想妙计要瞒他难解机关。
我肚子痛得要命，这两湖我游不成了! (双手抱腹，伏地下)
和士逸
(会意的) 怎么样了?
贺小明
[任免手指腹，愁眉愁眼地不语。
和士逸 既然如此，我们扶你回去吧。
任 免 你们前去，待我缓缓再看。
和士逸 (向小明) 令表兄的诡计，你知道吗？
贺小明 (笑) 真不值识者一笑了。
和士逸 你看前边有一大树，我们隐身树后，莫叫他弄出笑话。
贺小明 就是这个办法。
和士逸 贤弟既然有病，我们便先去了。
任 免 请便。哎呀我的肚子呀!
和士逸 哎，走呀!
(唱) 实可笑任公子举动荒诞，
贺小明 (唱) 急色儿真叫人可笑可怜。
和士逸 (唱) 隐树后且看他怎样捣乱?
贺小明 (唱) 莫叫他太狂妄惹出事端。 (与和同下)
柴慧雯 (唱) 低下头只听得人声渐远，
回头看那一人伏在路边。
细想他一定是心怀好险，
直吓得慧雯女胆战心寒。
叫船家快些走莫要缓慢，
郝 三 (唱) 后边厢紧随着船家郝三。 (同下)
任 免 (伏地半响) 大哥，表弟， (看) 他们走了。
哎，好呀!
(唱) 假装腹痛把他哄，
果然他中了计牢笼。
他们走得无踪影，
把船家回头问一声。 (看)
怎么他们也不见了! (跑下)
[和士逸、贺小明上。
和士逸 (唱) 隐身树后观动静，
贺小明 (唱) 鬼头鬼脑都看清。
和士逸 (唱) 大瞪两眼把人哄，
贺小明 (唱) 真来是孔门卖孝经。
任兄举动荒诞，难免弄出笑话，我们何不赶去看一看
和士逸 前边便是拱宸桥，那里是娼寮聚会之所，这女子只身行走，必是妓女无疑。
贺小明 那女子背身立站，羞态可掬，操神女生涯者，如何有这个样子。
和士逸 贤弟所见极是，不过拱宸桥人烟稠密，我料他不敢胡行乱闹，莫要管他。
贺小明 我总有些放心不下。
和士逸 贤弟恐怕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贺小明 (羞怒) 小弟实无他心。
和士逸 那人的风情态度，与贤弟才貌相当，可惜流落风尘，不然匹配贤弟，可算天成佳偶了。
贺小明 仁兄讲话差矣。古今才妓侠妓，指不胜屈，梁红玉击鼓助战，李亚仙刺目劝学，苏小小风流大雅，杜十娘义气豪侠，难道青楼之中，竟无一个好人?
和士逸 贤弟不要发急，我们就往那里去吧。
贺小明 我适才所论，不过替一般溷落烟花的女子聊作不平之鸣。这种女子，我们应该同情，应该爱惜，怎么还拿她开玩笑呢?闲话休提，我们还是游湖去吧。
(唱) 我不是任免兄色迷本性，
因感触才有这不平之鸣。
和仁兄莫疑我别有作用，
再不要故意儿冷嘲热讽。
和士逸 (唱) 贺贤弟这议论词严意正，
只怪我学识浅见解不清。
实不该将君子小人比并，
一席话说得我抱愧不宁。
愚兄一时懵懂，信口说话，大欠斟酌，贤弟千万勿怪。你欲何往，谨当遵命。
[院公上。
院 公 (念) 酒肴送湖上，
告与主人知。
禀公子，小的已将酒肴送到湖边了。
贺小明 院公已将酒肴送到湖边，任兄已去，我们正好痛饮了。
和士逸 如此我们走也!
(唱) 游西湖风雅事须得美酒，
贺小明 (唱) 三杯后发狂歌荡浆中流。
和士逸 (唱) 猛抬头已到了外湖渡口，
贺小明 (唱) 那边厢飘来了一叶扁舟。
你看那边飘来一叶扁舟，这船户真算会凑巧了，我们快走吧! (同下)
第六场 寻 女
[蔡妈上。
蔡 妈 (念) 者鸨、者鸨，
皮肉生涯做到老。
只要他有钱有势，
谁管他人品瞎好；
只要他解囊破钞，
谁管他年纪老小。
有钱的尽管请进，
没钱的趁早嫑跑。
我不是嫌贫爱富，
这行道不能倒找。
老鸨、老鸨，
到底是个老鸨。 (坐)
我乃小桃源老鸨蔡妈的便是。在拱宸桥边，做这祖传营生，只是这些丫头，姿色都很平常，因此生意未能十分发达，心想另买一个像样的姑娘，寻不下也是枉然!
[郝三引柴慧雯急上。
柴慧雯 (唱) 贼子后边紧迫赶，
吓的奴胆战心又寒。
郝 三 (唱) 猛然抬头用目看，
幸喜来到小桃源。
已到蔡妈门首，姑娘快快请进。 (同进门，郝三关门)
蔡 妈 (惊看) 郝三慌张为何?
郝 三 (使眼色，蔡妈会意) 这位是柴小姐，适才被一无赖汉子，轻薄追逐，险遭欺辱，是我引她来到蔡妈家中，权且躲避躲避。
蔡 妈 原来如此。小姐请先到老身房中，歇缓歇缓，莫要胆怕。
柴慧雯 全仗妈妈关照。 (随蔡妈下)
郝 三 老虔婆心地奸狡，我还须设法哄她。
[蔡妈上。
蔡 妈 正想一枝摇钱树，却喜来了个聚宝盆。 (问郝三) 这个姑娘很好，你是哪里弄来的？
郝 三 这是同乡柴翰林之女，老爷有罪入监，她想自卖本身，赎她父亲，女儿家不好亲身出首，特托我代办一切。
蔡 妈 可是实话?
郝 三 千真万确，一点不差，你我交情不假，所以送到你家，你看她美貌如花，收留下定把财发，尽管放心囤货，丝毫没有麻达。
蔡 妈 要卖多少银子?
郝 三 二百两，一文都不能少。
蔡 妈 (取银) 这是二百两一封，请你查一查。
郝 三 不查了，我还等着替她办事，办妥后就来看她。我便去也!
(唱) 人银手绪已办妥，
神不知来鬼不觉。
那姑娘性子烈如火，
急脱身免得起风波。 (下)
蔡 妈 郝三慌张走去，此事恐怕有岔，待我将他唤回，详细问问。 (急出门喊) 郝三回来!
[任免上。
任 免 (唱) 一见佳人心高兴，
赶的我腰酸腿又疼。
转眼不见人的影，
不知跑到谁家中?
清晨早街上太冷静，
无有个人儿来打听。
心中发急真要命，
只觉得眼中冒火星。
蔡 妈 任大少慌张为何？
任 免 原是蔡妈。适才有一汉子，引一姑娘，可曾看见?
蔡 妈 (暗语) 此事果然有岔。 (向任免) 没有见呀。
任 免 想必还未过来，待我向那边寻去。 (急下)
蔡 妈 此事居然有岔，待我将这姑娘问问，真个莫要弄出事情来。正是：
莫说从此发大财，
弄出事情划不来。 (下)
[钱益和带家院上。
钱益和 (唱) 实可爱小明甥忠诚可靠，
谁知他半路上闪我一跤。
柴仁兄他又到富阳去了，
终日里太孤独闷损无聊。 (坐)
老夫钱益和。甥儿归杭，柴兄偏又前往富阳，孤居独处，实在无聊。家院，你将酒给我汤得一壶。
家 院 是。(倒酒，银封从酒篓中倒出，惊) 禀员外，酒已无有，却倒出一封银子。
钱益和 待我一观。第二号，第二号。这分明是甥儿的笔迹。从前甥儿交账之后，正短这封银子，银子既落在酒篓之内，柴兄却怎么拿一封银子填补，他他他这又是何意呢? 无怪乎他送的银子，封面上并未写号码，那时节我以为他将原银用去，另拿一封补赔，却不料原银还在篓内。柴兄，你无故替我还银，真叫我莫明其妙。 (思索) 我想起了!
(唱) 柴仁兄因怜才想出权变，
他惟恐小明甥无故受冤。
这样人生世上真正稀罕，
倒口叫我钱益和羞愧难言。
柴兄因怜小明之才，想出这个权变，日今事已明白，我不免前往富阳，答谢盛情，得机会还要告知外甥，不要把这种侠肠义举，终身湮没了!
(唱) 柴仁兄他代人出钱受过，
这种事真做得神出鬼没。
幸喜得无意中疑团打破，
到寓阳报盛情谢罪认错。
家院，我要前往富阳，号事你可经管，你主母问时，就说我出外讨账一半日就回来的。
家 院 是。 (下)
钱益和 (念) 幸从酒篓破疑窦，
且上富阳访故人。 (下)
第七场 闹 院
[蔡妈上。
蔡 妈 (唱) 从来好货人人爱，
货好不用挂招牌。
只要好货常常在。
何愁不能发大财!
老身蔡妈。新买的那个姑娘，原是桐庐县柴翰林的小姐，名叫慧雯，年方一十四岁，随父前往富阳，郝三将她父推入江中，才把她卖在这里。我想翰林已死，倒没顾虑的什么，因此用出欺哄手段，将她劝解，并且改名瑞云，遮掩人的耳目，起初简直无法劝说，这几日才觉驯顺了。本城任免任大少，预出二百两银子，约定今晚给她成人，现同四位朋友，已在厅前候着，待我先上楼与她打个招呼，免得临时又耍淘气。 (上楼，幕开，布妆台景，见慧雯坐妆台前梳头) 哟，我娃正在梳头呢! (为慧雯梳头) 你看我娃头发儿黑是黑，明是明，模样儿白是白，红是红，多么样的好看，多么样的心疼，无怪乎那些王孙公子，都害我娃的相思病呢。现在任大少约了四个朋友，前来给我娃捧场。小红。
[小红上。
蔡 妈 你赶快给你姐姐梳洗，待我去请他们。
[小红与慧雯梳洗，
蔡 妈 (立楼口喊) 有请诸位少爷。
[任免、胡云，苟昌，贾思文、甄效人上。
任 免 (唱) 蔡妈做事太缓慢，
胡 云 (唱) 急欲一见女天仙。
苟 昌 (唱) 大哥今晚了心愿，
贾思文
(唱) 咱们跟上来参观。
甄效人
任 兔 任免。
胡 云 胡云。
苟 昌 苟昌。
贾思文 贾思文。
甄效人 甄效人。
任 免 蔡妈有请。
众 一拥上楼。 (同上楼)
蔡 妈 (笑迎) 诸位到了，请坐。 (众分坐) 瑞云，上前见礼。待我快预备酒饭去。 (蔡妈与小红下)
[慧雯不理。
众 (看) 果然不错。
任 免 (焦急) 瑞云姑娘，我为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个礼儿也消受不起，好好好，我与你先行个礼儿，看你还礼不还礼。 (长揖)
[慧雯仍不理。
胡 云 弓拉的太圆，不知怎样个收法? 待我与你先还个礼吧。
任 免 (怒) 谁叫你狗逮老鼠，多管闲事!
胡 云 谁是狗逮老鼠，多管闲事? 你才是狗咬拉粪的，不知人敬的东西!
苟 昌 (劝) 咱们交非一日，莫因这点小事，弄得乌烟瘴气，而且你一句狗，我一句狗，把我老苟就糟踏的够了。算了，算了，你们不是打官司，简直是来闹本县呢!
贾思文
(笑) 老苟才算个干板。
甄效人
苟 昌 不是这三寸不烂之舌，还能在杭州城中厮混吗。
任 免 胡云这小子太得欺人。
柴慧雯 (暗语) 真是些狐群狗党。
任 免 起身之时，他问我何不约和士逸、贺小明？
[慧雯闻惊，静听。
任 免 我就有些吃醋，适才又是这一套，真是岂有此理!
柴慧雯 (暗语) 他怎么认得贺小明？这就好了，我自有主意。 (对任免) 奴家年幼，多有得罪，千万勿怪。
任 兔 (转喜) 不敢多心! 不敢多心!
柴慧雯 胡先生无故奚落人，这是胡先生的错处。
任 免 (得意地) 是呀。
胡 云 好好好，你们都在，恕我不能奉陪了。
众 不能走，不能走。
胡 云 我一定要走，你们不要拉我。正是：
一口怒气冲霄汉，
要与任免寻麻烦， (下)
众 却不料发生这件事情，哎哎。
任 免 一人捣乱，满座不欢，走了好，走了好。
[蔡妈掇酒菜上。
蔡 妈 (唱) 二百银子来成人，
大少是个活财神。
丫头性子不驯顺，
叫老身时刻要耽心。
怎么不见那位呢?
苟 昌 有事先走了。
蔡 妈 那么我先与诸位看上一杯。
柴慧雯 不用妈妈伺候。
蔡 妈 (暗语) 丫头有些活动意思了。 (向众) 小女初出茅庐，全凭诸位关照，请你们自斟自饮吧。
众 不用叮咛。
[蔡妈下。
柴慧雯 (与众斟酒) 请诸位同饮一杯。
众 这杯酒是不能不饮的呀，哈哈哈哈!
任 兔 (唱) 这怀酒真比那千金贵重，
实难得瑞姑娘多义多情。
苟 昌 (唱) 任大哥可算是三生有幸，
贾思文
(唱) 小弟们也沾光陪饮一盅。
甄效人
众 一同干了吧。
柴慧雯 请问任公子，你说的那个贺小明，现在哪里?
任 免 瑞姑娘怎么认识他呢?
柴慧雯 听说他长于诗画，心想请他画幅帐檐，奴家与他并不认识。
任 免 那是个酸秀才，诗画并不见佳，这位贾思文先生，作诗画画，比他强的多。我这扇子，就是贾先生连画代写的，请你看看。
柴慧雯 (接扇看) 真来可笑。
贾思文 鄙人的诗画虽不见佳，可是这扇子上诗画，两相配合，十分恰当，画的美人，这诗就是专意永美人的，我念来请你品评品评。 (读诗)
(念) 隔帘秋色静中看，
欲出篱边怯薄寒；
隐士风流思妇泪，
将来收拾到毫端。
你说这诗画恰当不恰当了?
柴慧雯 诗画好歹，姑且不论，这诗头两句很是平泛，下两句像是题菊花、海棠合画的，却怎么题在美人画上，还说十分恰当，真来令人可笑也!
(唱) 这诗画好与歹姑且不论，
用驴头对马嘴太不沾因。
似这样装斯文胡乱厮混，
分明是抄袭下人家成文。
贾思文 这才奇了，这才奇了。
苟 昌 你们莫要争辩，任大哥最不爱谈诗论文，时间不早，我们走吧。
(唱) 谯楼上打罢了二更二响，
且莫要闲争吵耽误时光。
贾思文 (唱) 实可恨小丫头信口乱讲，
甄效人 (唱) 今夜晚真来是乱闹一场。
众 告辞了。
任 免 不送了。 (目送苟、贾、甄三人下)他们已去，
我们上床安眠吧。
柴慧雯 (怒又转沉静，暗语) 此人太不自量，我自有安排他的方法呀!
(唱) 奴因为探消息稍垂青睐，
谁知他得寸后又进尺来。
这样人真正是不知自爱，
我自有锦囊计把他安排。
任 免 瑞姑娘，我们安眠吧。
柴慧雯 他们已去，正好饮酒谈心，你看如何 (斟酒)
任 免 我本不喜饮酒，免强奉陪几杯吧。 (饮酒)
[蔡妈上。
蔡 妈 (念) 任太太门外吵闹，
把老身吓了一跳。
这件事情怎开交?
急忙忙上前报告。
大少爷不好了!
任 免 (惊) 怎么样了?
蔡 妈 任太太现在门外吵闹，这该怎处？
任 免 定是胡云小子捣鬼，你说这该怎处?
蔡 妈 请大少爷从后门溜回去吧。
任 免 快快引我前去。正是：
一场好事没得干，
叫人落个空喜欢。 (随蔡妈下)
柴慧雯 哎，可笑也!
(唱) 今日这些小混蛋，
语言无味实难堪。
若非胡云去捣乱，
难免因他受麻烦。
此人幸得已去，只是未将贺君行止探明，令人实在抱憾。不过贺君既在杭州，就不难慢慢打听了。
[蔡妈上。
蔡 妈 哎，可喜也!
(唱) 无端河东狮子吼，
吓得他屁滚尿又流。
二百两银子到我手，
任免真是个冤大头。
天地大而怪事多，却怎么男人怕老婆，若不是他怕老婆，银子怎能这利索， (上楼入门) 任大少已去，快随为娘后边休息。 (拉慧雯)我娃真是为娘的个摇钱树哟! (同下)
第八场 订 盟
李闺侠 (内唱) 柴老师离富阳抱有长恨，
[李闺侠披花氅带剑上。
(唱) 不由我李闺侠百感萦心。
后花园静俏悄初更时分，
浮云中月朦胧不见星辰。
思在前想在后越觉愁闷，
整日里少笑语时多生嗔。
莫奈何借舞剑破除怨愤，
(拔剑束身欲舞剑)
[吴慧仙上。
吴慧仙 (唱) 上房里转来了县令夫人。
只为我闺侠妹心怀积悃，
姑嫂间全不像在家相亲。
今夜晚偷看她个中情隐，
假山后背月影暗作追寻。
奴乃吴慧仙。只因闺侠妹妹自到富阳县衙，不知为着什么，日每长锁愁眉。低声叹气，此情究竟为何，令人不解。方才看她独自一人，前来花园，花木寂清，月影不明，我不免暗暗立在假山之后，听看消息如何？ (藏身)
李闺侠 (执剑) 我可投说青锋剑呀，青锋剑呀，你看今晚月影朦胧，万籁无声，你与我斩断情思，相依为命，你便是我李闺侠唯一知已了。
吴慧仙 (暗语) 妹妹精神失常，怎么青锋剑便是她的知已，这才奇怪透了。
李闺侠 (舞剑，舞毕后) 哎!
(唱) 舞罢了青锋剑心神仍闷，
忽然间又想起柴妹慧雯。
像这样天仙女渺无音信，
可怜把柴老师涕泣纷纭。
背地里我只把哥哥来恨，
你不该函召他父女游春。
到今日只落得客主交困，
这件事到何日才能放心。
我又忽然想起我那慧雯妹妹，身遭意外，渺无下落，柴老师死而复生，爱女情切，亲往杭州访寻，或者慧雯妹妹尚在人世，璧返珠还，父女相见，那时满天愁云岂不消散了。但恐楚云吴雨，空劳梦想。话说其间，只怪我哥哥不该约他父女同游西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了! (悲)
吴慧仙 (暗语) 噢，她原是挂念着慧雯妹妹，也难怪她。只是你哥哥好心约他父女，谁知竟遭意外呢。
李闺侠 (唱) 记哥哥富阳县新官到任，
差家院接姑嫂同来衙门。
过余杭店房中匪徒寻恨，
多亏了和义士追杀贼人。
自悔我显身手匪徒受困，
救人命险些儿危及自身。
实可惜侠义人未瞻丰韵，
这件事倒叫我时刻在心。
想我哥哥到任未久，差人接我姑嫂，路过余杭，偏遇匪徒拦路伤人，是我一时追杀前去，赶走匪徒，谁知夜晚店中贼人寻仇，拨门行凶，若不是那位和义士闻知有警，拔刀相助，我姑嫂二人，险遭贼人毒手。只是这位和义士，天未明时，他已远去，救命恩人，不曾谋得一面，此心悠悠，总觉自问不安呀!
吴慧仙 (背语) 嗯，怪道来，妹妹心头，原来还挂牵着一位和太义士呢!
李闺侠 (唱) 像这样未谋面心中抱恨，
奇男子具热肠古道照人。
女孩儿不雌伏妄思非分，
一心想学木兰大展经纶。
但愿得我二人并马上阵，
为国家杀贼寇共结同心。
吴慧仙 (出见，指闺侠) 妹妹，就说你半夜三更，花园中独自一人，什么并马上阵，什么共结同心，你说的是啥话，嫂嫂我怎么越听越不懂了，你再对我重说一遍吧。
李闺侠 (羞) 谁说那些话来，嫂嫂就会冤枉人。
吴慧仙 啥，我冤枉你了?走，去对你哥哥说走。 (拉闺侠)
李闺侠 (拧身) 我不去。
丫 环 (急上) 姑娘，太太，老爷方才接到一件紧急公事，言说什么天目山盗匪，勾引倭寇登陆，扰乱浙东各县，请姑娘和太太同去，有话商量哩。
吴慧仙
(惊) 啊，原来竟有此事!
李闺侠
吴慧仙 妹妹，或许你的杀贼时机到了，共结同心的人儿，也许不在远处哩。
李阐侠 (嗔怒) 嫂嫂还胡说哩，快走，快走。正是：
花园作私语，
吴慧仙 羽檄传恶耗。 (同下)
[柴慧雯上。
柴慧雯 (唱) 清白身忍耻辱委实不惯，
为报仇莫奈何暂时从权。
人在世男和女贵有主见，
有志者事竟成志可格天。
说什么富商贵介公子王孙一个一个都非我心愿，
但只愿能遇见小明生员。
闷悠悠坐妆楼自思自念，
何一日达目的报仇雪冤。 (坐)
[蔡妈上。
蔡 妈 (唱) 瑞云性子太得坏，
无事不肯下楼来。
贺秀才人样真可爱，
管叫她一见趁心怀。
(上楼，笑) 瑞云，瑞云，你爱个温文秀雅的书生，今天就来个风流飘洒的秀才，快起来接客。
(向楼下喊) 有请贺先生。
贺小明 (内) 哎，来了。
[贺小明上。
(唱) 貂裘贳酒称韵事，
千金买笑非狂痴。
刘郎有幸天台去，
未必仙子貌如玉。
闻人曾说，蔡家新买—妓，名叫瑞云，多才善咏，色艺无双，莫非就是城外遇见的那个人儿，特意前来，一见便知分晓。
蔡 妈 贺先生，请上楼来。
[小明登楼上。
贺先生请坐，这就是小女瑞云，真是天生成一对儿。
[贺小明与柴慧雯互看，各自点头。
贺小明 (背语) 果然是她。 (向蔡妈) 这便是瑞娘，果然名下无虚。
柴慧雯 辱蒙奖饰，敢问先生可是贺小明贺先生?
贺小明 (惊闷) 瑞娘如何得知小生的微名？
贺慧雯 奴家曾读过先生的大作，惜乎文章僧命，屡困场屋，奴家常为先生惋惜。
贺小明 (得意) 拙作辱蒙赏识，实在愧感无际，不料瑞娘还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学士，哈哈哈哈!
蔡 妈 他两个之乎也者说的那么亲热，模样漂亮，到处总是能占便宜的。 (向贺) 你们淡话，我还有点事情。
贺小明
妈妈请便。
柴慧雯
[蔡妈下。
柴慧雯 先生的文章，真如韩潮苏海，先生的诗赋，恰似岛瘦郊寒，然而连试不售，这虽怪试官盲目，妍媸不办；却也是才华轶群的人，常遭造物之忌，青衫无福，红颜薄命，千古一辙，令人不禁落同情之泪。 (拭泪)
贺小明 听瑞娘之言，小生实在感愧无地。古语云，士得一知已，可以终身无憾。我今得一巾帼知己，更为生平莫大之光荣，但不知瑞娘在何处得见小生的拙作了?
柴慧雯 此中大有夙因，刻下未便详告。有事向君请求，未知能邀允否？
贺小明 有何事故请讲。
柴慧雯 此事未使启齿，勉作五言诗一首，请勿见笑。
贺小明 有诗更佳。
柴慧雯 请听!
(念) 何事求浆者，
蓝桥叩晓关。
有心寻玉杵，
端只在人间。
贺小明 (笑) 诗词古雅，语有寄托，瑞娘具此好心，小生万分铭感，怎奈穷踧之士，惟痴情可献知已，今日之贽，已竭棉薄，得近芳容，于愿已足，婚姻之约，实不敢作此梦想。
柴慧雯 (流泪) 我的贺郎呀! (滚白) 我叫叫一声贺郎，贺郎，妾虽烟花下流，却也是出身清白，委身风尘，确系另有苦衷，月来腆颜接客，原因到后自知。因此经见的富商贵介、公子王孙却也不少，妾未曾稍垂青睐，因与君同病相怜，且有大事烦托，谁是你不加怜惜，一味推托，满怀愿望，完全付之东流了!
(唱) 妾原非烟花女甘居下贱，
本来是书香后矢志贞坚。
遭劫难委风尘被人欺骗，
数月来处逆境如坐针毡。
都只为报父仇另有主见，
因此上忍羞辱性命苟全。
因与君有夙因毛遂自荐，
爱君才伤君遇同病相怜。
实只说同情者自必怜念，
谁料想遭拒绝令人难堪。
满怀中大愿望风流雪散，
倒不如死在了你的面前。
贺小明 哎，我的瑞娘呀!
(唱) 听罢言不由人泪流满面，
叫瑞娘把言语细听心间：
辱承你不嫌弃鲰生贫贱，
难道我真是那无义儿男。
只要你兰蕙质能甘贫淡，
拚性命要拯救女中英贤。
劝瑞娘你不要心萌短见，
赎取你但不知身价若干?
既蒙瑞娘以死自矢，足见真心爱我，但不知身价可得多少?
柴慧雯 老鸨贪得无厌，何能满其欲望，以妾看来二百两总可济事，郎君若能等得百金，其余由妾设法担负。
贺小明 小生落寞无聊，瑞娘当早深知，百金虽少，怆促何能办到?有盟友和士逸，为人慷慨仗义，同他商量，总可帮助。请瑞娘三天以内，见我回音。
柴慧雯 既承慨允，愿以终身矢之。
贺小明 如此请在，我便去也。正是：
柴慧雯 相见恨晚两订盟，
贺小明 双方身世本相同。
柴慧雯 素心怀君君怀素，
贺小明 卿须怜我我怜卿。
请。 (分下)
第九场 试 贞
[和士逸上。
和士逸 (念) 平生感义气，
不在重黄金。 (坐)
生和士逸。自从贺贤弟回到杭州，每日衡文角艺，杯酒流连，昨天何故未见到来，令人想念不置。
[贺小明上。
贺小明 (唱) 一见倾心两相爱，
美人真个解怜才。
素知和兄多慷慨，
硬着头皮寻他来。 (进见)
和士逸 贤弟到了，快快请坐。
[贺小明坐。
和士逸 昨天向哪里去了?
贺小明 前赴友人之约。
和士逸 哪一家?
贺小明 荒唐万状，未便明言，现有五言诗一首，请兄看来。 (递诗)
和士逸 (接诗)
(念) 何事求浆者，
蓝桥叩晓关。
有心寻玉杵，
端只在人间。
(笑) 这诗出于女性之口，含有求婚之意。是谁所作?
贺小明 哎，我的仁兄呀!
(唱) 昨日无事到平康，
瑞云校书非寻常。
玉蕊琼英好模样，
高才卓识压群芳。
彼此一见倾心向，
她写诗句表衷肠。
和士逸 是不是那日在拱宸桥前遇见的那个人儿?
贺小明 正是此人。
和士逸 此人现在何处?
贺小明 小桃源蔡家。
和士逸 照这样说她是向你求婚来?
贺小明 仁兄呀!
(唱) 不但她才貌堪敬仰，
难得她一付好心肠。
不嫌弟无食肉相，
甘嫁粱鸿学孟光。
和士逸 院中人虚情假意，未必真心嫁你。
贺小明 仁兄呀!
(唱) 她非平常烟花样，
本是宦门一姑娘。
自信她真实无虚妄，
决不是做势又装腔。
和士逸 真假姑且不论，不知贤弟怎样打算?
贺小明 仁兄呀!
(唱) 我二人身世本相仿，
恰是一对苦鸳鸯。
我不忍丽人遭魔障，
曾许下拚命聚红妆。
和士逸 可得多少身价?
贺小明 仁兄呀!
(唱) 身价须得二百两，
并不见得太高昂。
能凑百金便有望，
不足伊人自承当。
和士逸 身价本来不多，但贤弟一贫如洗，哪里来这些银子?
贺小明 仁兄呀!
(唱) 小弟实在无法想，
特请仁兄来帮忙。
若得了此冤孽账，
大恩德没齿不敢忘。
和士逸 待我思忖。 (背躬) 他说瑞云才貌双全，这话我很相信，若果能偕伉俪，也算是一对佳偶，但是他二人是否出于真心，尚须切实考察，即就愿娶愿嫁均系诚意，老鸨贪得无厌，二百两何能满其欲望，她知道瑞云决心从良，一定要高抬身价，三千两万，信口开河，有钱人儿太多，非被捷足者先得不可，他俩的计划，怎能实现呢?现在我先将他双方试验试验，然后再想成全之法，便是这个主意。
贺小明 (怒) 仁兄素来慷慨，今天却怎么吱吱唔唔。
和士逸 前次路遇瑞云，我说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怪我将你错说，今天说来说去，终不出我所意料，像你这样心口不如一的伪君子，我和士逸不同你绝交，也就够了，银子虽多，对这事却是一文也不舍的，哈哈哈哈!
贺小明 (怒) 仁兄话讲哪里；想昔日焚香盟誓，八拜结交，曾约定生死与共，祸福同当，相交数年，爱如同胞，弟虽贫穷，却未向兄借过一分半文，此事关系为弟终身，因而前来请求，谁似你不但不予帮助，而且说出这些风凉话头，想起交朋结友，真令人怒发冲冠也!
(唱) 只说是彼此交情深，
谁知不如陌路人。
自古说朋友急患难，
却怎么金兰不疗贫。
告辞!
和士逸 (笑) 奉送。
贺小明 不劳你送，真是岂有此理! (下)
和士逸 (笑) 哈哈哈哈，他的脾气真大，竟然—怒而去。我莫说是贺贤弟呀，贺贤弟呀，你莫怪为兄薄情寡义，你哪知为兄却有一番苦心。只说我该怎办? (思索) 我该怎办?有了?想我家藏有一种刀伤灵药、名叫黑沙子，染衣永不退色，涂在人的皮肤以上，愈洗愈黑，只有白矾水方可除退，我不免到妓院中先将瑞云试探。如果她确系真心，便将这药涂在她粉面之上，使她丑恶不堪，身价便一落千丈，然后去对小明讲说，就说瑞云面生恶疾，看他怎样表示，他如果真爱瑞云，决不至打消念头，那时节设法成全，必易为力，这个方法不错， (笑) 这个方法不错。我不免取来黑沙子，前往小桃源一游了。
(唱) 贤弟莫把我错怪，
怎知我暗中有安排。
黑沙子儿随身带，
仙机妙算鬼难猜。 (下)
第十场 脱 籍
[柴慧雯上
柴慧雯 (唱) 终日常自锁双眉，
得偿宿愿尚无期。
想到伤心泪如雨，
点点湿透绣罗衣。 (坐)
奴家柴慧雯，改名瑞云。命途不佳,随落风尘，因谋复仇之计，莫奈何暂忍耻辱，幸与贺秀才相遇，双方订盟，只是贺郎家计清贫，身价恐难筹措，一场好事，大约又成了幻梦泡影。今晚独坐妆楼，好不闷煞人了!
(唱) 独坐妆楼好心焦，
只见月儿上柳梢。
杜鹃枝上频频叫，
铁马檐前声声敲。
句句唱的伤心调，
多愁人满腹苦牢骚。
三日之约已到了，
却怎么消息静悄悄?
不但人如黄鹤杳，
一书一信并也并不捎。
希望成泡影，
积恨酒难浇。
仰面把天叫，
苍天不知道。
多愁应被嫦娥笑，
羞愤难膺泪暗抛。
芙蓉帐中和衣倒，
长夜慢慢怎开消。
[蔡妈引和士逸上。
和士逸 (唱) 只为朋友费苦心，
改名换姓来问津。
蔡 妈 (唱) 女儿生得真风韵，
叫你一见便消魂。
先生，楼下少候，待我打个招呼。 (上楼) 瑞云，楼下来了一位阔少，略带醉意，宁要好好招呼，千万莫把财神爷用脚踢了。
[慧雯不理。
蔡 妈 先生请上楼来。
和士逸 哎，来了!
(唱) 为朋友我把心操碎，
正出神又听老鸨催。
今晚假装狂且醉，
我要将蔡瑞云戏耍一回。
(上楼进门看，暗语) 瑞云姿色秀丽，态度安详，我见犹怜，何况我那贤弟，是个多情种子，哈哈哈哈!
蔡 妈 先生，你看我女生得如何?
和士逸 (笑) 果然令人消魂，小生真甘心拜倒石榴裙下了! 哈哈哈哈。(作揖)
柴慧雯 (不安) 先生这种举动，奴家实不敢当，还未请叫先生贵姓?
和士逸 我姓贾，名叫明幸，家中广有田产，也算个土胎子财东，只是年已弱冠，还未娶妻，实在是美中不足呀。 (装作哭啼)
柴慧雯 (微怒) 谁问你这些话来!
和士逸 (笑) 你虽未问，我却不能不说，哈哈哈哈!
柴慧雯 先生忽哭忽笑，想必有些醉意了。
和士逸 小生素称豪饮，从未稍醉，瑞娘如不相信，你我再作长夜之饮。
柴慧雯 先生既云未醉，何以这样张狂。
和士逸 (笑) 你说我张狂，真算有眼光。怕折蟾宫桂，惯偷韩寺香。呼卢喝雉称能手，寻花问柳老在行。再打十斤酒，你我对成双。蔡妈，再打十斤绍兴酒来。
蔡 妈 (暗语) 颠狂如此，还说未醉，我自有主意。
和士逸 总要顶高的绍兴。
蔡 妈 是。 (下)
柴慧雯 观君仪表非俗，何以如此轻薄?
和士逸 小生虽然轻薄，却知怜香惜玉，若得春风一度，真是千金不惜。
柴慧雯 薄命裙钗，实在不敢高攀，还请君子原谅，特加庄重。
和士逸 (假怒) 怎么说你不高攀，你们开坊人家，送旧迎新，我有的是黄金白银，不怕你不成。
柴慧雯 (怒) 哎，可气也!
(唱) 骂一声客人太小气，
你不该恃富把人欺。
我把你当作狂士比，
却原是伧夫鄙而卑。
说什么有钱有势有田地，
说什么千金买笑你不惜。
邓通铜山曾饿死，
石崇金谷在哪里?
即就你富可敌国贵如封侯我不喜，
况我已有乘龙婿。
情投意合心相许，
海枯石烂志不移。
心比止水静，
身如泰山立。
富贵不能淫，
威武不能屈。
燕雀怎知鸿鹄志，
乌鸦空想凤巢栖。
若还你再不知趣，
我和你当下不两立!
和士逸 (大笑) 骂得真痛快也!
(唱) 骂得妙来骂得奇，
骂得我怒气一风飞。
激昂真同骂曹鼓，
慷慨何让讨武檄。
瑞娘果算英烈女，
怪我恃富把人欺。
还望你原谅莫在意，
醉后狂言本无嵇。
千借万错，总怪小生一人之错。你说已订婚约，这个乘龙佳婿，究竟他是何人？
[慧雯不理。
和士逸 究竟他是何人？
柴慧雯 (唱) 此人性情真怪异，
喜怒无常太离奇。
莫非是故意来相戏，
假装狂醉把人欺。
和士逸 你将此人说出，我便去也。
柴慧雯 (唱) 他那里低声又下气，
我只得强把怒气息。
若问此人名和姓，
贺小明三字谁不知。
和士逸 (装作不知) 贺小明，贺小明，莫非是一贫如洗的那个贺秀才吗?
柴慧雯 (稍怒) 正是此人。
和士逸 此人米无隔宿，穷不目振，瑞娘嫁给他，未免可惜。
柴慧雯 (怒)
(唱) 明知他无隔宿米，
因爱清贫结伉俪。
人生端的在知已，
何言可惜不可惜!
和士逸 瑞娘既爱清贫，小生无须再劝，只是此人到处留情，瑞娘执意嫁他，不怕秋扇之捐吗?还请瑞娘三思。
柴慧雯 (唱) 自信善相天下士，
沅瀣针芥无差池。
贺郎心貌本—致，
说什么三思不三思。
即或中途见遗弃，
我甘愿削发作情痴。
和士逸 (喜) 哎可喜也!
(唱) 瑞云果然有志节，
心性不让古人烈。
黑沙子药囊腰中解， (取药囊)
(接唱)一点墨痕额上遮。
虽然玉貌能闭月，
要叫西子蒙不洁。
不听良言，难免后悔，何物措大，享此佳丽，
(以指指慧雯额) 真来可惜可惜! 告辞。
柴慧雯 (怒) 不送。
和士逸 (笑) 不送了也罢。 (下楼) 正是：
浮云掩却嫦娥面，
养晦韬光待高贤。(下)
[蔡妈。
蔡 妈 更鼓三敲已夜阑，
鸳鸯想已交颈眠。 (上楼)
贾先生怎么又走了？
柴慧雯 管他走不走，只要将钱给了你就好了。
蔡 妈 (笑) 你动不动就是这个样子。 (看慧雯面额) 你额上怎么一片黑色? (忙取镜给慧雯看，擦) 你看越擦越黑了，快到楼下洗一洗，也好安眠了。
柴慧雯 我自己会洗。
蔡 妈 哎，随娘走也!
(唱) 我娃的脾气太得坏，
动不动与我把杠抬。
只要你将性情改，
何愁我不能发大财。 (间下)
[贺小明怒气上。
贺小明 (唱) 饱受奇辱太扫兴，
辗转五更梦难成。
人情历尽秋云厚，
世路经过蜀道平。 (坐)
生贺小明。因与瑞云订盟，许她赎身从良，无其奈间，去向和士逸告借，谁知他不但不与帮助，并且说了许多不伦不类的话头，是我不甘辱侮，一怒归家，辗转终夜，仍然一筹莫展。我莫说是瑞娘，瑞娘，难得你一片真心，小生恐怕无福消受了!
(唱) 翠黛朱唇想玉容，
银河迢迢幕重重。
自恨青衫多薄命，
空叫红粉识英雄。
说什么知已交情重，
说什么朋友胜弟兄。
看来世事金能语，
提起人情剑欲鸣。
满怀热塑如冰冷，
想到伤心不欲生。
[和士逸上。
和士逸 (唱) 为朋友把我心操烂，
昼夜奔波不惮烦。
瑞云刚烈真堪羡，
再把贤弟试一番。
(叩门) 贺贤弟开门来!
贺小明 (唱) 正自焦灼真盘算，
忽听有人叩双环。
懒步洋洋开门看， (开门)
和士逸 (唱) 问贤弟贵体可安然?
贺小明 (怒) 你我割席绝交，今天又做什么来了!
和士逸 (笑) 你虽与我绝交，我却一时一刻也离不得你。
贺小明 (怒) 大丈夫处世，总要光明正大，如此虚情假意，真来令人可笑!
和士逸 你说怎样便怎样，这门外岂是讲话之处。
贺小明 如此请。
和土逸 请。 (同入门，分坐) 这是贤弟，为兄因事外出，一来与你辞行，二来有点消息奉告。
贺小明 穷愁之人，怎敢劳阔大少登门辞行。
和士逸 哎，我的贤弟呀!
(唱) 我因外出辞别你，
二来与你报消息。
这消息与你有关系，
蔡瑞云……
贺小明 蔡瑞云便怎么样？
和士逸 (唱) 蔡瑞云粉面生恶疾。
贺小明 (惊，又沉静) 蔡瑞云乃烟花下妓，与阔大少有什么相关?
和士逸 贤弟呀!
(唱) 瑞云淫乱太无比，
因此毒疮满面皮。
名花凋谢春已去，
薛涛门前车马稀。
贺小明 这不是正合阁下之意吗，你真是幸灾乐祸的伪君子，哼哼哼哼!
和士逸 贤弟呀!
(唱) 我不是幸灾乐祸伪君子，
须知你我共休戚。
劝你早息求凤意，
再莫因她锁双眉。
贺小明 (大怒) 哎，和士逸呀!
(唱) 蔡瑞云刚烈有志气，
自信她守身如守玉。
即就毒疮遍身体，
也要与她结伉俪。
和士逸 (暗喜) 哎，可喜也!
(唱) 他俩都有刚烈志，
堪称一对好夫妻。
但愿双方全终始，
不枉我苦苦费心机。
贤弟如不相信，不妨前去一看，凡事总要三思而行，不要将来后悔。
贺小明 为人作事，最贵全始全终，岂能因贫贱负心，妍媸背盟，我有我的主意，请你不必费心!
和士逸 (笑) 怪我多事。请在，我便去也。正是：
为人奔波受人气，
苦心何必要人知。
哈哈哈哈! (下)
贺小明 好一和士逸太没来由，你既重友谊，我已和你誓不往来，今天又是这样絮絮叨叨，试问你究居何心?你说瑞云面生恶疾，未必就是梅毒，不是梅毒，全当梅毒，我与瑞云乃风尘知己，难道因此爽约背盟不成，我莫说是和土逸呀，和士逸呀，你真是以小人来度君子了!
(唱) 你我绝交断来往，
苦苦破坏为哪桩？
全当你言语无虚妄，
我岂能因此变心肠。
我不免前去探望，若果真有其事，我想瑞云的身价，或可因此减少。我莫说是瑞娘，瑞娘，这或者是你我不幸之万幸了。
(唱) 两相知音两心倾，
岂因妍媸变初衷。
多情刘郎不薄幸，
二次天台觅仙踪。 (下)
第十一场 骂 贼
[钱妻上。
钱 妻 (唱) 实可恨任免侄嫖赌浪荡，
把钱门田和产变卖净光。
老员外回家来怎样交账，
细思想真叫人心中发慌。 (坐)
老身钱门任氏。员外去后，我把侄儿任免叫到家中，谁知他嫖赌浪荡，把钱门房产田园变卖一空，员外若果回来，我该怎样交代。
[任免上。
任 免 (唱) 恨家院老狗头太得混账，
他写信请姑丈即速还乡。
恶消息真如同当头一棒，
急回家对姑母细说端详。
(入门)姑母不好了!
钱 妻 (惊) 怎么样了?
任 免 院公给姑丈去信，报告家中情形，他老人家一旦回来，我们是怎样个办法?
钱 妻 侄儿快快想计。
任 免 三十六条计，走了是主意。
钱 妻 你说走得?
任 免 走得。
钱 妻 往哪里去?
任 免 速往我家，给他个两不见面。
钱 妻 路上相逢，又该如何?
任 免 绕道而行，有何不可。
钱 妻 既然如此，速快起身了!
(唱) 听说是员外归三魂吓掉，
任 免 (唱) 细思想同逃走计策最高。
钱 妻 (唱) 快些走莫被那家院知晓，
任 免 (唱) 咱娘们给他个逃之夭夭。 (同下)
(李闺侠负剑乘马上。
李闺侠 (唱) 慧雯妹无踪影奴心帐惘，
因寻她别兄嫂辗转他乡。
恨倭寇登海岸无端扰攘，
到贼营观动静再作主张。
裙钗李闺侠。柴师父女桐江遇险，他老人家虽然遇救，慧雯妹妹尚无下落，是我赐别兄嫂，决计山外寻访。前闻倭寇登陆，曾劝哥哥请命杀贼，此次出门，正好顺便打探贼情。来至已是余杭交界，远望贼营旗帜招展，我不免策马前往，到那里相机行事了!
(唱) 前边厢贼营里旌旗在望，
[鼓响，内喊。
李闺侠 (咽) 又听得后边厢人马声张。
想必是官兵们贼营扫荡，
且躲在深林内再定行藏。
(下马藏身)
[郝三、黄豹、三岛、九尾上。
九 尾 (念) 凶悍似豺狼，
三 岛 (念) 杀掠扰明疆。
黄 豹 (念) 亡命作虎伥，
郝 三 (念) 丧心害家邦。
九 尾 九尾。
三 岛 三岛。
黄 豹 黄豹。
郝 三 郝三。
九 尾 请了。总司令升帐，早来伺候。(分左右坐)
(四倭兵引秀吉十郎上。
秀吉十郎 (引) 率兵扰中华，
到处肆劫杀。(坐帐)
(诗) 沿海登陆逞豪强，
要夺大明锦家邦。
大军已破临安县，
率领儿郎攻余杭。
日本派遣军总司令秀吉十郎。沿海登陆，蹂躏江浙，新收二将，一名黄豹，一名郝三，他二人愿作响导，劝我夺取杭州。已将临安占领，乘胜进攻余杭。适才小军报告，杭州总兵江鹏率兵前来，某家差人前去探听，怎么还未见消息?
[倭卒上。
倭 卒 (念) 捉拿两奸细，
报与司令知。 (入账)
禀司令，捉住男女奸细二名。
秀吉十郎 绑上来。
倭 卒 是。 (下)
[卒押钱妻、任免上，钱妻、任免跪。
秀吉十郎 胆大的狗男女，竟敢前来送死，你二人是何人差遣?赶实的招来。
任 免 启禀总司令，小的名叫任免，那是姑母钱任氏，世居杭州，因来余杭探亲，冲撞总司令的马头，小的等都是顺民百姓，还请饶小的等一条活命。
秀吉十郎 可是实话?
钱 妻
不敢道谎。
任 免
秀吉十郎 此间风俗人情，你们可曾知悉？
任 免 此处风俗人情，小的很是明了，如有遣差之处，愿效犬马之劳。
秀吉十郎 如此松绑，且到后边，听候吩咐。
[二倭卒为钱妻、任免解绳，钱妻、任免起。
钱 妻
谢过总司令。(出帐) 吓煞人也!
任 免
[二倭卒押下。
[倭卒上。
倭 卒 报报报!
秀吉十郎 讲。
倭 卒 敌军蜂涌前来，已在营门讨战。 (下)
秀吉十郎 四将准备枪马，一同前去迎敌。
众 将 啊。
[二倭卒抬铁叉上。
秀吉十郎 (唱) 可笑敌人太胆大，
竟敢前来惹咱家。
快与某家带战马，
(持叉上马)
(唱) 杀儿个丢盔又掉甲。 (同下)
[四卒引江鹏上。
江 鹏 (唱) 杭州领了提督命，
前来余杭把贼平。
传令三军齐奋勇，
四 卒 啊!
江 鹏 (接唱) 不灭倭寇不回城。
杭州府总兵江鹏。领了提督言命，征剿余杭倭寇，已至贼营。三军们，摆开阵角。
[四倭兵、九尾、三岛、黄豹、郝三、秀吉十郎上，对阵。
来者可是倭奴秀吉十郎?
秀吉十郎 既知本司令大名，何不下马受缚。
江 鹏 倭奴满口胡道，休走看枪! (与秀吉十郎战，秀吉败下)
[众倭兵、四倭将围战江鹏，秀吉又上刺死江鹏。
李闺侠 (急出) 倭奴休得猖獗，你家姑娘杀儿来也!
秀吉十郎 胆大的小丫头也来送死，众将们，杀。 (与闺侠战，闺侠被擒) 哈哈，嗨嗨，丫头已被生擒，黄、郝二将，速去分途搜索余党。
黄 豹
啊。(分左右下)
郝 三
秀吉十郎 三军们。鸣锣收兵了!
(唱) 江鹏匹夫太无用，
竟敢阵前逞英雄。
小丫头无故送性命，
不由某家笑连声。
哈哈哈哈!
[四倭寇押闺侠下，众随下。
[四倭兵，九尾、三岛、秀吉十郎上，任免随上。
秀吉十郎 将那个丫头绑上来。
李闺侠 (内唱) 女豪杰落贼网肝胆气炸，
(李闺侠上。
李闺侠 (唱) 不由我一阵阵咬碎银牙。
进帐去见倭寇破口大骂，
为国家为民族何惧斩杀。 (怒立)
秀吉十郎 下站丫头，见了本总司令，为何立而不跪?
李闺侠 你家姑娘上跪神明，下跪君亲，岂能屈膝你这倭贼。
秀吉十郎 本总司令初入中国，讲行仁义，所过之处，尽都是闻风归附，念儿年纪很少，容貌可爱，心想饶儿一条活命，你竟敢如此倔强，难道不知本总司令的厉害吗?
李闺侠 哎，倭贼呀!
(唱) 骂一声倭寇休太狂妄，
李姑娘有言语教训儿郎。
儿本是夷蛮种禽兽一样，
说什么行仁义名教纲常。
历年来在海岛出没扰攘，
沿海岸众居民常遭祸殃。
我国家派大兵连次扫荡，
叛而服服而叛反复无常。
儿这次竟然敢兴风作浪，
登海岸入内地欺凌上邦。
焚民房掠货财罪恶万状，
可怜把江总兵亡命疆场。
你姑娘既落在儿的罗网，
杀便杀斩便斩何在心上。
我本是炎黄胄尊崇高尚，
要与我大中华争取荣光。
秀吉十郎 哎，可恼也!
(唱) 实可恼小丫头太得混账，
直骂得本司令气满胸膛。
叫儿郎速将她捆绑出帐，
斩首级悬挂在十字路旁。
倭 卒 啊! (押李闺侠下)
任 免 刀下留人。 (暗自作计) 哎，总司令，那姑娘姿色秀丽，武艺精明，配合司令大人，真是天生佳偶，请司令再思再想。
秀吉十郎 丫头情性倔强，未必情愿。
任 免 凭小的三寸不烂之舌，或可十成八九。
秀吉十郎 既然如此，你且将她连同沿途所抢之女玉帛，一并押在资福寺，事成之日，本总司令重重有赏。
任 免 遵令了!
(唱) 钻营奔走有天性，
吹牛拍马学的精。
急忙出帐莫稍停，
资福寺劝说女花童。 (下)
秀吉十郎 三军们，兵开余杭了!
(唱) 任小子干练堪重用，
不由某家喜心中。
喝令一声三军动，
大军围攻余杭城。 (同下)
[钱益和上。
钱益和 (唱) 实可恨老虔婆居心不正，
我去后将任免收留家中。
任吃喝任嫖赌家产荡净，
他姑侄逃避得无影无踪。 (坐)
老夫钱益和。因寻柴兄，前往富阳，见了李令，才知他中途遇险，慧雯干女被贼拐去，因此两未见面。自从老夫离家之后，老虔婆同她侄儿任免，将我产业变卖净光，双方逃走，老夫星夜回家，着家院前去追寻，现在还未见消息。
[家院上。
家 院 (念) 姑侄双方避倭寇，
要与员外说来由。
禀员外，老夫人同侄少爷行至余杭交界，遇见倭寇，听说已被绑到贼营去了。
钱益和 被贼所绑，必死无疑，报应昭彰，丝毫不爽。这样人也不可留在世间，这是家院，我想前去杭州，仍请贺先生前来整理号事，你在家好好照料。
家 院 请员外早去早归。
钱益和 不用叮咛，我便去也!
(唱) 姑侄作事太可憎，
田园房产变卖空。
号事须得从头整，
且寻甥儿走一程。 (分下)
第十二场 烧 寺
[李闺侠带枷肘上。
李闺侠 (唱) 谯楼上鼓咚咚更深夜冷，
明朗朗窗棂外皓月当空。
想哥嫂临别时依依情景，
叮咛我莫迟延早早回程。
都只为小倭寇蠢蠢骚动，
又眷念慧雯妹渺渺无踪。
暗暗地往贼营探所动静，
偏偏的江总兵疆场效忠。
怒冲冲在一旁心头气涌，
哗喇喇抽宝剑与贼交锋。
乱纷纷贼兵围寡不敢众，
眼睁睁陷入了贼的牢笼。
气凶凶骂倭寇贼太暴横，
雄赳赳准备着为国牺牲。
静默默守正义从容镇静，
闷悠悠却囚在资福寺中。
鬼祟祟狗任免丧心狂病，
絮叨叨来劝我向贼投诚。
颤突突气的我怒发冲耸，
恶狠狠骂得他逃出殿庭。
浮云起夜沉沉雾气浓重，
[内妇女哭啼声。
李闺侠 (唱) 那边厢哭啼啼暗动悲声。 (顿足垂首，沉思)
[妙谛持拂尘上。
妙 谛 (唱) 李小姐真来是爱国侠女，
有志节有肝胆不挠不屈。
为国家御强寇深堪嘉许，
拚性命营救她脱险出狱。
资福寺方丈妙谛。李小姐杀贼被擒， 囚在寺内大雄殿中，此女英风凛烈，实足令人钦佩，若不营救，何为人类？ 是我已将留守倭卒用酒灌醉，决计放她逃走。来至已是殿前，李姑娘可曾醒得?
李闺侠 窗外你是何人?
妙 谛 老僧妙谛。
李闺侠 长老来此为何?
妙 谛 老僧已将守卒用酒灌醉，来放小姐逃走。
李闺侠 (惊) 侬乃贼要犯，关系非轻，事后累及长老又将如何?
妙 谛 小姐为国杀贼，不顾生死，老僧亦是华胄黄裔，难道毫无血性! (开门)请小姐速速逃走，老僧另有应付办法。
李闺侠 长老侠义居心，侬家万分铭感。只是寺中尚有被掠妇女数百人，日夜悲啼，惨不忍闻，何不放她们一同逃走？
妙 谛 放走她们，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
李闺侠 以我想来，长老既然存心慈悲，不如火烧寺院，将牛马骨头放在内边，贼人来时追问，岂不遮掩过去。
妙 谛 (喜) 此计十分稳妥，曷不共成义举。
李闺侠 如此甚好。就请长老帮我砸坏枷肘，你我按意图照办。 (砸枷肘)
妙 谛 小姐速去后面放走她们，待老僧放起火来。
[李闺侠急下，引四民妇上。
四民妇 (四民妇向李闺侠、妙谛拜) 叩谢救命之恩!
李闺侠
不必道谢，你们快走。 (见四民妇急逃下后妙谛放火)
妙 谛
妙 谛 她们已经逃走，小姐；即速动身。
李闺侠 长老普救众生，真是功德无量。只是数百妇女，一律逃走，贼人必不能善罢甘休，请同我一路逃走为妙。
妙 谛 老僧以一人而救数百人之命，屈死何伤。小姐请速搬取大兵，歼灭倭寇，不必以老僧的生死为念。
李闺侠 长老不愿同去，请上受侬—拜了。
(唱) 拜过了长老多侠义，
热肠古道百世稀。
妙 谛 (唱) 烧寺全贞好妙计，
请速搬大兵灭倭夷。
前途珍重!
李闺侠 后会有期。请了!请了!
妙 谛 请了，请了。 (同拱手，分下)
[蔡妈上。
蔡 妈 (唱) 瑞云作事太不对，
得罪客弄了一脸黑。
三分像人七分鬼，
老身跟上倒大霉。 (坐)
老身蔡妈。瑞云丫头，自以为她是宦门千金，常常得罪客人，昨晚把一位姓贾的客人得罪了，不知那人用什么东西，摸在她的脸上，越洗越黑，简直和鬼的模样差不多，消息传出之后，今天一个客都不上门，这不是老身活该倒霉吗。我已着小红叫她，等她前来，饱饱揍她一顿，然后贱价出售，免得老身见她生气。
[贺小明上。
贺小明 (唱) 满腹疑云心如箭，
要将真假辨一番。
猛然抬头用目看，
不觉来到小桃源。 (进门)
蔡妈在家吗?
蔡 妈 (笑迎) 原是贺先生，快快请坐。
贺小明 (坐) 瑞云可曾在家?
蔡 妈 (怒) 你问那丫头吗? 那丫头昨晚得罪了一位姓贾的客人，那人不知用什么东西，摸在她的脸上，越洗越黑，简直难看得不成人样了。
贺小明 (暗语) 怎么竟有此事。(问蔡妈) 妈妈可同我前去一观。
蔡 妈 我已着人叫她，霎时便来。
[小红上。
小 红 (念) 瑞云拚命不下楼，
要与妈妈说来由。
瑞云决不下楼，她说若果能叫她和贺秀才见得一面，她便悬梁自缢，死后也不忘妈妈的大德。
贺小明 (惊) 怎么说?我的妈妈呀!
(唱) 听罢言不由人哭声大放，
叫妈妈把言语细听心上。
我二人虽一面情深以往，
曾许下备身价赎她从良。
她今日遭意外不成人样，
我岂能背誓盟变了心肠。
怜念她平素间性情倔强，
莫叫她太伤悲觅死悬梁。
望妈妈发慈悲身价减让，
作好事胜如你拜佛烧香。
蔡 妈 贺先生不要伤心，瑞云原是二百两银子买的，你现在只出三十两身价就好了。
贺小明 (施礼) 承减身价，足感大德。待小生先同瑞云见得一面，然后备银娶人。
蔡 妈 可以，可以。
贺小明 多谢妈妈怜爱。 (下)
蔡 妈 正愁没法出脱这个丫头，不料就来了这个傻小子，这才是有个卖啥的，就有个买啥的呀!
(唱) 正愁没法把她卖，
谁料来个傻秀才。
丫头模样像妖怪，
出钱买她为何来；(同下)
[贺小明急上。
贺小明 (唱) 两相怜惜两心印，
岂因妍媸变了心。
婚姻事幸得者鸨允，
要对瑞娘说原因。 (上楼)
方寸乱登楼踩不稳，
叫一声瑞娘快开门。
瑞娘开门来!
柴慧雯 (卧帐内唱)
梦儿里见花神前来惊幻，
(揭帐唱)
碧纱上映花影日已三竿。
羡春花含苞未放正鲜艳，
折花蕾玉损月缺泪暗潜。
爱花的人儿去未远，
妒花的风雨便摧残。
乌云遮掩桃花面，
羞对菱花照容颜。
恨名花无端遭辱贱，
花容污墨无人怜。
想欢乐好似昙花现，
眼看着花事已阑珊。
说什么羞花闭月人欣羡，
说什么花好月圆好姻缘。
说什么白刃杀仇血花溅，
说什么桐江殉父浪花翻。
再休想拈花斗草邀女伴，
再休想萱花椿树承亲欢。
再休想花晨月夕兴不浅，
再休想花前月下任流连。
怕听那卖花童子声续断，
怕看那探花蝶儿舞蹁跹。
伯听那风送花信过庭院，
怕看那月移花影上栏杆。
镜花水月成夙愿，
春花秋月付等闲。
羞见贺郎莲花面，
花月尘寰怎留恋。
生花笔写就言千万，
恨无个人儿传花笺。
葵花心倾空惦念，
黄花人瘦裙带宽。
花易落来月难圆，
花月姻缘付云烟。
贺小明 瑞娘开门来!
柴慧雯 (唱) 正自伤感正惆怅，
门外不住唤瑞娘。
声音好像贺郎样，
贺小明 瑞娘开门来!
柴慧雯 (唱) 仔细听果然是贺郎。
莫非梦中生幻想，
抬头又见日当窗。
我这里隔门把话讲，
是真是假问端详。
门外可是贺郎？
贺小明 正是小生。
柴慧雯 妾身命运乖蹇，身遭惨劫，贺郎既不弃葑菲，推心见许，是我已想守身如玉，以图佳会，不料脸上无端被此墨痕，倾尽西江之水，洗不了我不白之冤，现在无面目再见郎君，请隔门讲得三言两语，妾身死也瞑目。
贺小明 瑞娘所遭意外事故，蔡妈业已言明，并愿减让身价，只要我出三十两纹银，来赎瑞娘。这真是你我二人非常庆幸之事，我特来看你，还有要紧的话儿，请快快开门吧!
柴慧雯 郎君真情挚爱，妾身已万分铭感，只是常言道的好，女为悦已者容，薄命人惨遭不幸，容貌为墨痕所盖，自惭形秽，问心实难侍奉巾栉，婚姻之约，请待诸来生吧!
贺小明 君子所重在德不在色，你我知交，原由于德性文章的契合。况且卿当盛时，犹能识我，今日脸上偶带墨痕，我岂以容毁弃卿，此心此志，可质天日，瑞娘不必见疑也!
(唱) 瑞娘不必心灰冷，
听我把话说心中。
多蒙你待我恩情重，
我岂因妍媸变初衷。
三十两身价已讲定，
马上救你出火坑。
自信多情非薄幸，
此心真可对天明。
柴慧雯 (唱) 他哪里对天把誓盟，
不由人感激涕泪零。
贺郎真算多情种，
难得全始又全终。
我这里急忙开箱笼，
(开箱取银)
(唱) 取出纹银一整封。
这是纹银一百两，请郎君先去安置，妾身晚间好随郎君归家。 (从门下送银)
贺小明 如此请待片时，我便去也。
(唱) 双方幸已安妥定，
果然有志事竟成。
临别一声请珍重，
瑞娘请在，我便去也。哎!
(唱) 静候佳音莫伤情。 (下)
柴慧雯 (唱) 听得贺郎下楼去，
不由人悲喜两交集。
可怜爹爹遭惨死，
未得快睹乘龙婿。 (下)
[柴翰林上。
柴翰林 (唱) 那一日桐江遭凶险，
多亏廉泉救命还。
因休养久住富阳县，
为寻爱女到杭垣。 (坐)
老夫柴作栋。那日桐江遇险，多亏廉泉搭救，休养富阳，精神渐见复原，我想前赴富阳，并未携带细软珍贵，贼人下此毒手，定系见色起意，杭州五方杂处，宵小最易潜踪，因此辞别廉泉，来杭找寻女儿，却喜已将贺生住址打听明白，我已着人前去寻问，怎么还未见回？
[王寿上。
王 寿 (念) 贺先生今日娶亲，
见老爷细说原因。
(进) 禀老爷，小人奉命前往，适逢贺先生今日娶亲。
[柴惊。
王 寿 听说娶的是妓院中一个姑娘。
柴翰林 哎，可恼也!
(唱) 听一言不由人万分诧异，
却怎么得来了这个消息?
贺小明品学优素推重器，
谁料他外忠厚狂妄不羁。
青楼中偶涉足逢场作戏，
为什么竟买妓来作发妻?
这才是貌取人令我悔气，
悔从前我将他妄加许期。
论才华倒像是空群良骥，
慧雯女也被他文字骗欺。
这其中或者有其他关系，
细思想真令人疑上加疑。
(思索) 哎，有了!
(唱) 我不免到他家假作贺喜，
到那里见实情再作主意。
我看他到底是什么意义，
寻女事且对他暂时不提，
王寿，我们且到后边用膳，用膳—毕，随老爷前去贺喜。
王 寿 是。 (同下)
第十三 团 圆
[和士逸、院公上。
和土逸 (唱) 贺贤弟真算得天生情种，
他竟然把瑞云娶到家中。
到他家我看他怎样举动，
既系铃还要我前去解铃。
已至贺贤弟门首，院公上前叩门。
院 公 是。贺先生开门来!
[贺小明上。
贺小明 (唱) 昨夜晚同瑞娘小房谈论，
才知她名慧雯改称瑞云。
她因为读我书对我钦信，
偏不偏小桃源我去问津。
猛听得门外边人声阵阵，
开门来看一看来者何人？
何人叩门?
和士逸 (笑) 和士逸看你来了。三天未见，万分想念，一来拜访，二来扯蛋。你我关系密切，钢刀虽快割不断。
[贺小明开门，士逸、院公进。
和士逸 蔡瑞云已经从良，昨天举行婚礼，你是她的知己，她都不请你参加吗?
贺小明 蔡瑞云满面毒疮，哪个阔大少要她!
和士逸 那是黑斑，并不是梅毒，惜乎娶瑞云者，我不识识，如果嫁给贤弟，我可以给你还个庐山真面目。
贺小明 你说她是梅毒，现在又说不是，自相矛盾，真来可笑极了。
和士逸 (笑) 此事惟我同瑞云知道，旁观者怎能晓得。
贺小明 (背语)此事莫非是他作怪不成，待我一问瑞云便知。 (下)
和士迎 (笑) 一霎时便要露出马角，等她到来，我还要摆布摆布她。
[贺小明引柴慧雯上，偷看。
柴慧雯 正是此人。 (下)
贺小明 (进，问士逸) 方才你说能治蔡瑞云面上的黑斑，可是真的吗？
和士逸 没有金钢钻，怎敢揽磁器。
贺小明 娶瑞云者和我热识，请你讲一讲治疗的方法，也好给你积点阴德。
和士逸 这须他俩口跪到我的面前，等我请神作法，旁人代表，是不能成功的。
贺小明 (跪) 那么为弟与你跪倒了!
和土逸 (故作惊异) 贤弟这是何意?
[小明不语。
和士逸 为兄前去见瑞云，知非寻常女子，深恐被那些凡夫俗子，量珠聘去，因而小施手术，保持瑞云的贞洁，以便给真正怜香惜玉者留一地步。贤弟曾云拚命娶她，却不料被他人捷足先得，他人夺你之爱，当然是你的情敌，你不与他反对，却又替他下跪，贤弟呀，你虽然多情，未免太得无心了。
贺小明 多蒙玉成，万分铭感。瑞云还不出来拜见仁兄!
[柴慧雯上。
柴慧雯 (唱) 在屏后一切听明显，
原来他有意来成全。
忽听郎君一声唤，
急忙移步到庭前。 (跪)
和士逸 怎么贤弟同瑞云女士结婚了! 对不起，对不起。
贺小明 仁兄明知故问，未免有些恶作剧。
和士逸 (笑) 若非我来恶作剧，你俩焉能成夫妻。快快请起。
贺小明 那么我们先拜过冰上人成全之德。
和士逸 待我先请神作法，再拜不迟。请起。
[小明、慧雯起。
和士逸 请弟妹打盆热水来。
柴慧雯 是。(下)
和士逸 贤弟你对弟妹去说，水越热越好。
贺小明 是。 (下)
和士逸 待我取出夹带，免得露了马角。 (取白矾)
[小明掇盆与慧雯上。
贺小明 (唱) 一盆水儿热又热，
柴慧雯 (唱) 看他怎捏茅山诀?
和士逸 你们请坐，待我作起法来。袁天罡，李淳风，鬼谷子王禅老先生，南斗六郎，北斗七星，天地三界，过往神灵，一齐下凡，莫叫弟子为难。 (以手划水) 法已作成，请贤弟妹洗脸。
柴慧雯 遵命。 (洗脸，脸上黑斑全退)
[贺小明惊喜。
和士逸 (笑) 贤弟妹用镜子照照，看为兄的法术怎样？
柴慧雯 (照镜) 果然灵验。请再受我夫妻—拜了。 (拉贺小明，同拜)
和士逸 不拜了，不拜了，一同坐了吧。 (分坐)
[院公上。
院 公 桐庐柴翰林者爷贺喜来了。
柴慧雯 (惊) 莫非我爹爹还在人世吗?
贺小明 你也不必回避，他进来便知分晓。快快有请。
院 公 是。 (下)
和士逸 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小明 仁兄勿急，霎时便知。
[柴翰林上。
柴翰林 (唱) 我这里假作来贺喜，
一心刺探真消息。
勉强按住心上气，
表面上硬装笑嘻嘻。
贺小明
(惊喜) 正是他老人家。 (迎)
柴慧雯
贺小明 岳父大人到了?
柴慧雯 老爹爹!
柴翰林 (惊诧) 这是何意？ (看慧雯) 怎么女儿也在这里?那是女儿!
柴慧雯 老爹爹!
柴翰林 (流泪) 莫非我正在梦中呀!
(唱) 一见女儿心酸痛，
是真是假辨不清。
莫非正做南柯梦，
抬头又见日当空。
柴慧雯 分明父女团圆，并非梦中相见。
贺小明 请大人庭上叙话。
柴翰林 不是做梦呀？
贺小明
不是做梦。
柴慧雯
柴翰林 (唱) 我只说正做南柯梦，
不料今日喜相逢。
女儿快把父掺定，
庭上叙叙别后情。
[小明，慧雯同挟柴翰林坐。
柴翰林 你快把别后情形，讲来我听。
柴慧雯 爹爹容禀了!
(唱) 未曾开言泪满面，
大人把话听心间：
自从爹爹遭贼算，
小孩儿被骗入勾栏。
老鸨恐儿寻短见，
巧言劝儿报仇冤。
报仇二字心有感，
含耻忍辱数十天。
也是孩儿罪孽满，
贺郎闲游小桃源。
彼此相谈恨见晚，
约定救儿出龙潭。
怎奈贺郎家贫淡，
二百身价受作难。
幸亏得这位和兄行权变，
不知他曾用何物点儿额上愈洗愈黑实难看。
老鸨一见心生厌，
恨不得把儿往外掀。
难得贺郎他怜念，
昨晚携儿回家园。
又得和兄行方便，
适才与儿治容颜。
他的手术真灵验，
—盆水竟然去黑斑。
只说父女难再见，
谁料今日又团圆。
过去详情讲一遍，
问父怎得到此间?
柴翰林 我的女儿呀!
(唱) 听得女儿讲一遍，
不由老泪湿胸前。
那晚桐江遭凶险，
多亏廉泉救命还。
养病久住富阳县，
日前才得到杭垣。
昨闻贺君行婚典，
贺喜今日到此间。
不料父女两相见，
再叫贤婿听我言。
这是贤婿，前在桐庐相遇，即有心以小女终身相托，中途发生波折，不料终成良缘，可见婚姻原有一定，不能勉强。不过贤婿不以丑恶变心，救小女出了火坑，这真令老夫感激无际了。
贺小明 小婿初见令嫒，便蒙以终身相许，个中夙因，小婿本来不知，因见她才德清轶，知非寻常女流，且因她不以小婿清贫，更令我无比感动，因而先许了婚姻之约，若非这位和兄从中权变，恐怕要生周折的。
柴翰林 老夫只顾谈话，却把这位大恩人忘记了。对不起，对不起!
和士逸 见义勇为，义不容辞，才人淑女，更应当竭力成全，些许小事，不值得老先生这样挂齿。
贺小明 这位和兄名唤士逸，与小弟八拜结交，是杭州有名的侠义丈夫。
柴翰林 和伯谦是君的什么人?
和士逸 那是先严。
柴翰林 (笑) 原是和世侄，越发失敬了。令先君在日，与老夫相交莫逆，他为人就颇负侠义，真来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了!
和士逸 原是柴老伯，待小侄先拜过。 (拜叩)
柴翰林 不拜了，坐下叙话。
[四卒敲锣，李廉泉、吴慧仙、李闺侠上，过场又下。
和士逸 院公，外边鸣锣为何?
院 公 倭寇沿海登陆，江总兵为国殉难，富阳李县令请命杀贼，皇上见喜,升充他为杭州知府，着他会同提督袁大人就近平贼，现正鸣锣上任哩。
和土逸 李县令乃一文人，怎么他请命杀贼。
柴翰林 李廉泉有一胞妹，名叫闺侠，文武全才，我在富阳养病，曾将她拜在膝下，今番请命杀贼，大约是闺侠的主张。
和士逸 李姑娘前在余杭道上，遇见匪徒劫人，持剑迫杀，匪徒落荒逃走，当晚三更，又到旅店复仇，那时小侄恰巧也在该店投宿，闻声出杀，才将匪徒赶走。
柴翰林 噢噢噢，老夫前在富阳，闺侠曾对我讲说过这段事情，却原来正是世侄。只是听说你们始终未曾见面，她们姑嫂无从报谢，常觉问心不安。
和士逸 小侄那时急于归杭，黎明即行起程，未曾会晤这个女中丈夫，也是深以为憾。
柴慧雯 闺侠姐舞得一手好剑，的确是一个巾帼英锥。
贺小明 和兄也是击剑名手，若能双方比试，定有奇观。
和士逸 愚兄略知皮毛，敢云比剑，有机会正可请教。
贺小明 英雄美人，无独有偶，和兄如未定婚，这却是一对佳偶。
柴翰林 廉泉曾托我为闺侠择婿，平贼之后当竭力成全。这是和世侄，此番征寇，敢请大力帮助，小明也可参赞些机宜。
和士逸
为国杀贼，谨当从命。
贺小明
柴翰林 如此我们同到府衙，去见廉泉。女儿你速预备酒肴，说不定李家姑嫂，还要到这里来的呀！
(唱) 幸喜得李门生荣膺简命，
贺小明 (唱) 赴国难要作个戎马书生。
和士逸 (唱) 好男儿驱倭寇喜为国用，
柴慧雯 (唱) 招待那贤姑嫂备酒接风。 (分下)
第十四场 平 倭
[四卒引李廉泉上。
李廉泉 (唱) 倭寇猖獗不安宁，
为尽天职请长缨。
升充知府责任重，
誓将双手奠太平。 (坐)
下宫李廉泉。倭寇登陆肆扰，攻陷临安，进窥余杭，江总兵征寇阵亡，贼势甚为猖獗。胞妹闺侠前往探听，几遭不测。脱险归来，劝我请命杀贼，圣上见喜，升充杭州知府，着我会同提袁建勋共商防御之策。只是提督年老多病，这千斤重担，还须我一人担负。适才恩师同贺小明、和士逸前来，他二人文才武艺，各有专长，所陈剿办策略，洞中窾要，此番征寇，借助正多。我已着闺侠妹校场点兵，却怎么还未见到来。
[李闺侠着戎装上。
李闺侠 (唱) 无端倭寇太张狂，
奉兄命点兵到校场。
天地生人原一样，
要与女界增荣光。
李闺侠。兄长请命杀贼，升任杭州知府，着我校场点兵，将兵点齐，进帐请示机宜。(入帐)禀兄长，兵已点齐。
李廉泉 此番前去，务须格外留意。贺妹丈所陈剿办策略，实可取法。妹妹即速出兵，我同和、贺二人随后即到?
李闺侠 遵命了！
(唱) 天生男女原平等，
谁云巾帼不英雄。
府衙领了兄长命，
誓把倭寇一马平。 (下)
李廉泉 (唱) 妹妹出帐甚英勇，
不由叫人喜心中。
但愿此去早得胜，
歼灭倭寇庆升平。 (众下)
[四倭兵引黄豹、郝三上，四卒引二将、李闺侠对上。
黄 豹
丫头前被生擒，黑夜逃走，二次竟敢前来，真道的大胆。
郝 三
李闺侠 二贼结连倭寇，殃民祸国，拿住决不轻饶。杀！
(与黄豹战)
[二将与郝三战，黄、郝败下，闺侠等追下。
[九尾、三岛上助黄豹、郝三与闺侠、二将战，黄豹等又败下，闺侠等追赶下。
[四倭卒引秀吉十郎上，李闺侠对上，战。
秀吉十郎 未杀死的丫头，休得逞能，本总司令二次擒你来也！ (杀)
[黄豹、郝三上助战，九尾、三岛又上围闺侠，二将又上助闺侠战。
[和士逸上。
和士逸 姑娘休得胆怕，和士逸助你来也！ (与秀吉杀)
[闺侠与黄豹、郝三杀。二将与九尾，三岛杀。闺侠杀死黄豹，擒了郝三。二将杀死九尾、三岛。
李闺侠 众贼身死，一贼被擒。和义士莫要放走了这个贼首。 (下)
[和士逸与秀吉十郎对上杀，闺侠上助战，秀吉欲逃走被士逸追上杀死。四倭兵、四倭卒与二将杀，倭兵卒均被杀死。
和士逸 李姑娘请将此贼解回杭州，待我追剿余党。
[四卒引李廉泉、贺小明。
李廉泉 我们会同余杭军民，已将贼巢捣毁，擒获汉奸任免姑侄二人，均经审明正法。传令三军回杭，好与义土贺功了！
(唱) 实可喜和义士少年忠勇，
和士逸 (唱) 李姑娘真算得巾帼英雄。
贺小明 (唱) 平倭寇除大患万民欣幸，
李闺侠 (唱) 与和君同杀贼并马立功。 (同下)
[吴慧仙、柴慧雯上。
吴慧仙 (唱) 奴的夫请朝命征剿倭寇，
贤小姑冒危险令人担忧。
柴慧雯 (唱) 和仁兄闺侠姐天生佳偶，
我要同李嫂嫂细加研究。 (分坐)
吴慧仙 奴乃吴慧仙。
柴慧雯 裙钗柴慧雯。这是嫂嫂，闺侠姐乃闺阁女流，竟敢连次上阵杀贼，真是个巾帼丈夫。
吴慧仙 闺侠前次探听贼情，几乎险遭不测，今又身临险地，我总有些担心。
柴慧雯 闺侠姐武艺精明，再加上和仁兄本领高强，互相照应，定可歼灭强寇，嫂嫂不用操心。
[柴翰林上。
柴翰林 (唱) 幸喜得平倭寇旗开得胜，
凯歌归不由人喜笑连声。
无意中擒郝三枭首示众，
到李府对女儿细说详情。 (进见)
吴慧仙 师傅到了？
柴慧雯 爹爹到了?请坐。
柴翰林 一同坐了。 (分坐) 我先与你们恭喜。
吴慧仙
这是何意?
柴慧雯
柴翰林 他们征剿倭寇，已经一放荡平，无意之中，又将那杀人的船户，被闺侠生擒回城。
柴慧雯 可是那郝三贼子?
柴翰林 正是此贼。廉泉已将他斩首，连同倭寇秀吉十郎首级，悬挂城门示众，此仇总算报复了。这次征剿，和生同闺侠颇著功勋。小明参赞机宜，也有微劳，廉泉均已表奏进京，诸旨封赏。现正在府衙置酒贺功，霎时便要回来。
柴慧雯 你说成全闺侠姐姐的婚姻，嫂嫂亦颊同意，你可曾对师兄讲说?
柴翰林 适才当面提说，大家均很满意。待一会儿新姑爷恐怕还要拜见嫂嫂呢。
[李役上。
李 役 老爷回府。 (下)
柴翰林 你们回避。
[慧仙、慧雯下。
[李廉泉、贺小明、和士逸上。
李廉泉 (唱) 平倭寇除却了国家大祸，
更喜得小妹妹终身有托。
贺小明 (唱) 实可佩李知府雄才人略。
和士逸 (唱) 无意中结鸳侣天作之合。
柴翰林 快快—同请坐。 (分坐) 怎么不见闺侠?
李廉泉 已回闺房寻慧雯妹妹去了。
[李役上。
李 役 桐庐钱员外到。
贺小明 怎么他老人家也来了。
众 真是凑巧已极，咱们一同去迎吧。 (同出迎)
[钱益和上。
钱益和 (念) 未见甥儿面，
特来知府衙。
柴翰林 钱兄到了?
李廉泉 钱员外到了?
贺小明 舅父大人到了?
众 快快请进。 (同进)快快请坐。 (各分坐)
和士逸 这就是钱老伯，小侄这里有礼。 (施礼)
钱益和 还礼了。这位高名上姓?
贺小明 这就是约甥儿回杭的那位和士逸仁兄。
钱益和 (喜) 原来是和义士，待小老我先拜过。
和士逸 老伯这是何意?
钱益和 今早我到杭州，找寻甥儿未见，却与和义士的管家院公谈了半晌，你们的经过情形，我已一概尽知。柴兄吉人天相，就遇见这位热肠古道的和义士，这也是柴兄的德行有以致之。
柴翰林 小弟有何德能?
钱益和 不说了，上回你替他还银，也就够了。
众 (惊) 还的什么银两?钱员外请讲，我们好来领教。
钱益和 如此，你们请坐，所我细细讲来！
(唱) 自那日送甥儿离了桐庐，
一封银无故的忽然失丢。
老贱内硬说是甥儿带走，
柴翰林送银两自认作偷。
经多日原封银发现酒篓，
妤容易才参透这个情由。
自古道热肠人世上罕有，
甥儿呀，
(唱) 快与你老岳丈报答恩俦。
贺小明 岳丈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柴翰林 我儿请起。
贺小明 谢过大人。
柴翰林 今乃欢聚之日，宴已备齐，同到后堂。
众 请。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