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户《九岩风》剧本
时间：二十四世纪八十年末。
地点：秦岭深处九岩沟。
人物
木秀林——二十六岁，锑矿副矿长，后任九岩沟村长。
潘月明——五十八岁，九岩沟村支书。
孔贵仁——五十五岁，九岩沟锑矿矿长。
孔素芬——二十二岁，孔贵仁之女。
木奶奶——七十多岁，木秀林的奶奶。
贾 川——二十八岁，孔家未婚女婿。
孔 妻——五十岁，孔贵仁之妻。
石老爹——六十多岁，村民。
么娃子——十三岁，石老爹的孙子。
狗 蛋——三十岁，村民。
青年甲、乙。中年村民甲、乙。村翁、妇女、矿工若干。
第一场
[苍凉的《九岩歌》声：
九岩沟槽十八盘，
九沟九梁九架山。
山山相靠路缠路，
九曲九弯连着天。
[幕启。
[九岩沟口。
[悬崖峭壁，山道崎岖。
[一块顽石上镂刻着“九岩沟”字样。
[潘月明心情沉重地上。
潘月明 (唱) 卖矿遭人骗，
负债一万元。
老孔天天把账要，
我得出门去弄钱。
[村翁与部分村民上。
众 潘支书。
村 翁 月明，你可到哪去弄这一万元哪?
潘月明 我想再去跑跑贷款。
青年甲 现在贷几百块钱都不容易，你那么大的数字……
潘月明 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村 翁 月明，这是大伙凑下的一点钱，你就拿上凑个数吧!
潘月明 大伙儿手头都紧巴，我咋能再从大伙儿的牙缝里剔肉哇?
众 你这一万元都是为我们特困户寻找财路背下的冤枉债呀!
潘月明 矿石是被人从我手上诈骗走的，这个损失该我承担。
[么娃子喊上：“噢——，孔家的上门女婿马上就要到了，快到村头来看哪——!”
[众簇拥孔贵仁上。
石老爹 贵仁，你真是咱九岩沟的大能人哪，说发家致富，一夜就滚到钱窝里了；说招女婿吧，大伙还都蒙在鼓里呢，伢今天就过门定亲么。
狗 蛋 你没听人家山外人说，时间就是金钱哩，孔叔伢如今是飞机上跳舞——玩得高。
孔贵仁 哈哈哈……再甭给我马腿上戴镯子——胡耍了。(见潘月明欲走)哎，老潘，你这是往哪儿去呀?
潘月明 你不是急着用钱嘛，我准备出去跑跑贷款。
孔贵仁 哎呀，这可不是我不近人情哪，如今这钱实在是不经用啊，就说订个婚吧，都得拿千千、万万说话呀!
潘月明 你有，能耍起这牌子么。
孔贵仁 哎哟，我也是个空架子哟，不过就这一个独生闺女，说啥当爹的也得出几身水。再说，人家袁乡长能把亲外甥送到九岩沟，上我孔贵仁这号黑板*(左月右上天右下韭)的门，我能不打肿脸充胖子嘛?
村 翁 谁不知道你是九岩沟的首富?
孔贵人 哎哟，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哟!
么娃子 来了来了，山下边来人了。
[“九岩沟槽十八盘，九沟九梁九架山……”
木秀林的歌声由远而近。风尘仆仆的木秀林背着行囊上。
众 是秀林。秀林回来啦!
潘月明 秀林!
木秀林 大叔!
石老爹 娃到大城市晃荡两年，还没忘记家乡的山歌噢。
木秀林 这还是光着屁股时跟老爹学下的《九岩歌》，唱了这多年咋能忘了呢?
孔贵仁 秀林哪，听说你在大学进修学得好，学校把你推荐到县上，要破格录用你当个啥子合同制干部，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娃可算熬穿头了哇!咋，连稼娃这铺盖卷都看不上了，给你奶奶撇回来了?
木秀林 大叔哇!
(唱) 风筝飘浮线难断，
故土更把梦魂牵。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咱九岩也该换新颜。
喜闻村上办矿厂，
我急急忙忙把家还。
潘月明 (唱) 招标限期在月半，
石老爹 (唱) 你孔叔已经插旗杆。
孔贵仁 (唱) 公开竞争都能干，
木秀林 (唱) 我与你摆擂台叔可莫嫌。
孔贵仁 (唱) 好，叔欢迎你这个竞争对手。
众青年 秀林，你到底回来了。
木秀林 村上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掏钱送我去大学进修企业管理，就是为了这矿山呢，我能不回来嘛?况且……
么娃子 噢，这下真的来罗!
[众纷纷拥上土坡眺望。
木秀林 啥来了?
潘月明 (将秀林拉过一旁)孔贵仁突然给素芬招了个女婿，今天过门订婚。
木秀林 (唱) 一言刺得我心颤，
素芬订婚在今天。
当头一棒方寸乱。
潘月明 (接唱)你要挺住莫心寒。
[西装革履的贾川带着几个彩礼挑夫上。
石老爹 贾川，叫，叫爹，这是我们九岩沟的规矩，一订婚就开叫。
贾 川 爹。
孔贵仁 好，好。来，我介绍你认识一下我们九岩沟的大学生，这就是我常给你说起的木秀林。
贾 川 (文绉绉地)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二人极尴尬地握手。
石老爹 哎，素芬咋不来接她男人呢?
狗 蛋 文明点，现在叫爱人哩。
石老爹 (极别扭地)爱……人，那人呢?
孔贵仁 哦，娃有些伤风感冒。
石老爹 那谁引女婿过门槛哪?总不能让我这老杠子来丢这人吧?
孔贵仁 我看就免了吧，如今不兴这一套。
石老爹 也好，也好，咱也来他个改革……开放……开放……思想……
[众哄笑着簇拥贾川下。
狗 蛋 哎，贵仁叔请客，全村男女老少一鞭子吆，不吃白不吃!
么娃子 噢——，吃席喽——!(与狗蛋吆喝下)
[木秀林一阵晕眩。
潘月明 秀林，事情已经到这步了，你还要朝开想啊!
[在苍凉的《九岩歌》声中收光。
第二场
[数日后。
[木家篱笆院落一角。
[村头高音喇叭传来声音；“鸣炮祝贺——，孔贵仁同志出任——，九岩沟锑矿矿长——!”
[锣鼓鞭炮声。
[木奶奶拄着拐棍侧耳细听村里的动静。
[么娃子喊上。
么娃子 孔爷爷当矿长喽，孔爷爷当矿长喽——!奶奶，咋不去看戏呢?县剧团来了，唱个啥子啥子“教子”?
石老爹 (找板凳上)《三娘叫子》。快去给爷爷霸地方。老嫂子，走!
[众簇拥披红戴花的孔贵仁过场。石老爹、么娃子哄哄下。
木奶奶 唉!
(唱) 秀林是个死犟牛，
偏与老孔争不休。
落了后正好撵他走，
赶快离开九岩沟。(进厨房)
[孔素芬徘徊上。
孔素芬 (唱) 锣鼓喧，鞭炮响，
爹爹如愿儿心伤。
招婿都为包锑矿，
这桩婚事太荒唐。
真情想对秀林讲，
几多次门前徘徊口难张。
秀林怏怏低头回，
我心慌意乱忙躲藏。
[木秀林神情沮丧地上。
木秀林 (唱) 踌躇满志回故乡，
想借锑矿富一方。
进村当头挨一棒，
情人变卦招新郎。
今天承包又落榜，
连连失意锐气伤。
孔素芬 (唱) 有心上前去安慰，
订婚的媳妇为哪桩?
也许他已把我忘，
当了别人的痴情郎。
与他无缘只恨命。
满腹愁怨暗自伤。(拭泪下)
[木奶奶端饭上。
木奶奶 秀林，吃饭。
木秀林 奶奶，你先吃吧!
木奶奶 秀林哪!
(唱) 矿没包上好事情，
麻利收拾回县城。
就是城里当工人，
也比沟里强十分。
快快找个好媳妇，
双双回来走一程。
让他老孔看一看，
秀林不会打光棍。
[潘月明上。
木秀林 大叔!
木奶奶 潘支书来了，你这下该给我帮忙，把这瓜娃朝走的吆吧!
潘月明 秀林，灰心了吧?
木秀林 大叔，我的承包答辩就真的脱离了九岩沟的实际吗?
潘月明 秀林哪，从今天这个竞争场合来看，功夫在戏外呀!你该理解孔贵仁为啥要突然招袁乡长的外甥当女婿了吧?今天乡上来的这帮人哪一个不是向着袁乡长的?
木奶奶 你大叔把孔贵仁都缠不直你能缠直。看看那一万块钱把你大叔压成啥样子了。
林秀林 大叔，那一万块钱到底是咋回事吗?
潘月明 咋回事?去年这矿还允许私人随便挖，老孔外面有门路，四角钱一斤收矿，出去卖两三块钱，把乡亲们亏扎了，我实在看不过眼，组织特困户弄了两车矿出去探行情呢，结果让一个假公司用一张假支票把我给骗了。
木奶奶 你听听有多怕人，那是大白天的事呀!
木秀林 孔贵仁一直对你有成见，咋会借一万块钱让你给大伙儿清账呢?
潘月明 唉，他是想给我脖子上套圈圈哪!
(唱) 老孔借我一万元，
还是为了这矿山。
当时他想把山包，
一人独揽开采权。
我说矿厂要集体办，
他就逼债把人难。
(白) 如今虽说照我的话来了，以集体名义搞，可还是让他给承包了。这人瞎子烤火光朝怀里搂，不能当带头人哪!
木奶奶 潘支书啊，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再甭跟老孔较劲儿了，别人能过得去你也过得去，何苦要惹得人家天天来向你逼账哟!
潘月明 我还是支书哇，九岩沟就这一块肥肉，我不能眼看着让一两个人瓜分了哇!
木秀林 大叔，你说现在该咋办?
潘月明 依我看，你既然回来了，眼睛还得朝九岩沟的命根子锑矿上盯。
木奶奶 哎呀月明，你还嫌亏没吃够，给我帮这号倒忙呀。
木秀林 大叔，你说锑矿咋个盯法?
潘月明 孔贵仁虽然把矿厂承包了，可这矿山是国家的，企业是集体的，大家都是主人。你们这帮年轻人可以参与进去，影响他，改造企业嘛。
[孔贵仁上，见状，故意大咳一声进院。
孔贵仁 咋，都没去看戏?今天这个《三娘教子》可是唱得不错呀!
木奶奶 贵仁来了，坐，坐!
孔贵仁 秀林哪，没看出这两年学还真把你给上出息了噢!
木奶奶 哎哟，贵仁再甭笑话我们了，这号瓜娃么，还有个啥出息不出息的。娃要是哪儿得罪了你，还请你大人莫记小人过，我这儿正在撵他走哩。
孔贵仁 老婶子，侄儿今天可是给你唱对台戏来了!
(唱) 秀林精明有才干，
我办矿厂要纳贤。
知识就是摇钱树，
我要请娃当高参。
管供管销管生产，
里里外外他周旋。
娃在前边放开手脚扑着干，
天塌下来有叔给娃*(左扌右周)杆杆。
职务是个副矿长，
我挂名让娃掌实权。
潘月明 (唱) 东流江河往西转。
木秀林 (唱) 这棋走得为哪端?
木奶奶 (唱) 贵仁莫非耍笑俺?
孔贵仁 (唱) 求贤咋能谝闲传。
潘月明 (对木秀林唱)
借水行舟你去干，
木奶奶 (对秀林唱)
千万莫往险滩钻。
孔贵仁 老潘，你看我在会上说要重用人才这件事该落到实处了吧?
潘月明 但愿你会上说的，件件都落到实处。
孔贵仁 那还用说。不过老潘哪，你欠我那一万块钱也该朝实处落了吧?
潘月明 我正在想办法，不会昧你账的。(转身欲走)
木奶奶 潘支书，秀林听你的，你还是帮我把他劝走吧!
潘月明 老婶子，娃大了，有些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下)
孔贵仁 泥菩萨过河，自身都保不住,还忙着操心别人的事哩。
木奶奶 (悄声地)秀林，你可不敢往里面瞎搅合呀!
孔贵仁 老婶子，秀林回来这一步棋还是走对啦。你都七十好几的人了，他还不该回来好好伺候你几天?不要迷信当干部，当县长一月也不过一二百块钱么。你没听秀林说南方一些大学生、教授都把铁饭碗撇了，去搞乡镇企业呢，这些人都是瓜蛋?我看人家是有远见。老婶子，也该让秀林回来扑腾扑腾啦!你没看这石板房，都快倒啦，你老了老了，也总该享几天福吧!
木奶奶 哎哟，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能活几天?
孔贵仁 秀林，有一件事叔有些对不起娃，不过只要你跟我干，叔是要在经济上给我娃补偿补偿的。比如你要盖房，十万八万叔不敢谝嘴，一万两万叔还是给你拿得出来的。
木秀林 盖房?
(唱) 脑中忽然一闪念，
大叔正为钱熬煎。
何不借钱解燃眉?
补了窟窿再周旋。
(白) 奶奶，你给我们泡一壶茶来。
木奶奶 秀林，你可要把耳朵根子长硬哪!(进房)
木秀林 贵仁叔，你援助我盖房是开玩笑么还是真心话?
孔贵仁 看这娃，叔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还能跟你娃开啥玩笑嘛?
木秀林 我想盖房，你借给我钱?
孔贵仁 啊，你……你真想盖房?
木秀林 我不是开玩笑。
孔贵仁 呀!
(唱) 今天不该把嘴谝，
自己给脖项套圈圈。
木秀林 (唱) 孔叔若是有困难，
秀林也就不为难。
孔贵仁 哎不不不……
(唱) 不知你想借多少?
木秀林 (唱) 一共只借两万元。
孔贵仁 (唱) 一口张得我冒冷汗。
饿汉子牙大想吃天。
木秀林 (唱) 两万若是不方便，
那就先借一万元。
孔贵仁 (唱) 我想打嘴难当面，
老孔今天把船翻。
若不借，难下坎，
若借又怕他难还。
事情还得想长远，
我得把他暖身边。
他有学问有才干，
挣回万元有何难?
舍不得娃子套不住狼，
咬咬牙，耍大方，今天借他一万元。
木秀林 好了好了，孔叔也甭作难了，我不借了。
孔贵仁 嗨，一万元倒是个啥么?叔支持你盖房，不够了再说。不过叔对娃也有个要求，副矿长你得好好干，把你今天在会上说的那一套套挣钱办法，都得毫不保留地给我使出来，可千万不敢拆叔的台呀!
木秀林 我一定会好好干的，请孔叔放心好了。
孔贵仁 那这事就算定了。
木秀林 先不要给我奶奶说。
孔贵仁 给她说啥么?房盖好了接她进去享福就是了。
[木奶奶端茶出房。
木奶奶 他叔，喝水。
孔贵仁 不喝啦。秀林，明天开业。(下)
木奶奶 咋，你答应啦?你都忘了你和素芬的事?人家孔贵仁嫌咱是个穷五保户，把你从房里撵出来，还说你敢踏他的门槛就要砸断你的双腿，如今你……你……你咋连这一点骨气都没有嘛?
木秀林 奶奶，再不要提这事了，我这样灰溜溜一走，难道就有骨气了吗?
木奶奶 唉!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暗转。
第三场
[数月后。
[孔家客厅。
[一块“先富之家”的金匾悬挂当空。供桌上香烟缭绕，祭祀着“财神爷”。
[孔素芬下楼。
孔素芬 (唱) 残月冷冷挂天边，
晚风习习小屋寒。
青春依依人心老，
愁恨绵绵又一天。
[孔妻从厨房上。
孔 妻 素芬，你出去转转吧，一天光圈在房里，要把身子骨愁坏的呀!
孔素芬 我有啥脸见人?我还有啥脸见人哪?
孔 妻 唉，你爹也有你爹的难处哇!
孔素芬 他有啥难处?难的就是咋样弄钱!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也没有娘你呀!(哭)
[孔贵仁上。
孔贵仁 (唱) 画眉子叫，八哥应，
梁上的燕子闹纷纷。
自从包了锑矿厂，
喜鹊喳喳天天每日、每日天天绕门庭。
木秀林——鸭子下河呱呱叫，
干得实在爱死人。
人才真是摇钱树，
老孔没有认错人。
哈哈哈……素芬她妈，素芬她妈，温酒。矿上这个月比上月又多赚了四万八千块呀!
孔 妻 (将孔贵仁拉过一旁)少说你矿上的事，看看素芬都成啥样子了，一天只吃一口口饭，这样下去咋得了哇。
孔贵仁 唉，这娃也太犟了。你给我温酒去。(孔妻进厨房)素芬哪!
(唱) 你莫要使性子听爹言讲，
咱孔家一辈辈活得窝囊。
你爹我贩木材挨过批斗，
潘月明还送我游街游乡。
政策变我贩矿一夜致富，
好日子如甘蔗节节甜香。
恨只恨老潘又把暗箭放，
包矿山使绊子我无主张。
招贾川为的是攀住乡长，
才保得竞争时上下帮腔。
爹为你你为爹互相体谅，
挣了钱全都是你的家当。
孔素芬 (唱) 这个家当我不想，
女儿情愿喝糊汤。
贾川的婚事我不允，
有他没我爹掂量。(急上楼)
孔贵仁 素芬，素芬……唉!
(唱) 香火台上烟不尽，
缕缕香烟揪人心。
虽说日子过得顺，
膝下无子愁死人。
不怪女儿把爹恨，
爹也怀疑贾川浪荡难给孔家撑门庭。
还须暗中再留意，
招一个才貌双全的驸马一家三口都称心。
[孔妻端酒菜上。孔贵仁借酒浇愁。
[木秀林上。
木秀林 (唱) 矿厂管理太混乱，
为谏言我来到孔家门前。
我曾被人用棍赶，
背后险些挨一砖。
如今我再踏这门槛，
昂首容易低头难。
事业需要结为伴，
恩恩怨怨抛一边。
硬着头皮把门进——
(故意调侃地)
但愿今夜不挨砖。
(白) 大叔。
孔贵仁 (喜出望外地)秀林，哎呀我的好娃呀，请进，快请进!素芬她妈，素芬，秀林来啦!秀林来啦!
孔素芬 (急忙奔出楼门唱)
天外飞来事一件?
孔贵仁、孔 妻 (唱) 我娃快请坐上边。
孔素芬 (唱) 我又是喜来又是怨，
不知他来为哪般?
孔 妻 (唱) 两年没踏姨门槛，
孔贵仁 (唱) 都怪我伤了娃心肝。
孔 妻 (唱) 今天总算赏了脸，
孔贵仁 (唱) 你快去把鸡鸭鱼肉炒几盘。
孔素芬 (唱) 我去帮娘剥葱蒜，(下楼梯)
木秀林 (唱) 大叔大婶莫麻烦。
孔贵仁 (唱) 吃着喝着咱慢慢谝。
木秀林 (唱) 矿厂事急需商谈。
孔素芬 (唱) 只字不提我素芬，
说来说去为矿山。(情绪低落地返回楼上)
孔贵仁 今天无论如何叔得跟我娃喝两盅。坐，坐。秀林，这几个月你可是吃了大苦哇，眼熬肿了，脸也熬瘦了，叔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呀!
木秀林 大伙儿都一样嘛!
孔贵仁 哎，咋能一样呢?你搞改造，添设备，造土缆车，跑联营，硬是一个人分成几瓣在使唤呀!光为矿上着想呢，自己那房咋弄的吗?钱都拿去几个月了咋还没动静呢?
木秀林 现在矿上很忙，我先备料，想等明年开春以后再动工，大叔是不是急着想用钱?
孔贵仁 不急不急，十年八年我娃尽管用。
木秀林 大叔，我今天来想给你建议几点事情。
孔贵仁 说说说，有事我娃放开说，咱叔侄俩谁是谁么，说话还用客套?
木秀林 矿上刚赚了一点小钱，不能分光吃尽哪!
孔贵仁 你的意思是……
木秀林 工人们辛苦，适当发些奖金是应该的。但给干部封的红包我觉得太重了。这一千块钱我就拿不下去。
孔贵仁 干部干部，多干一步就多得一部嘛，要不然咱倒是争着揽这号破瓷器谝哪!
木秀林 这和工人的差别太大了，再说，矿上的干部基本都是你的本家亲戚，这样做对你这个矿长也不好哇!
孔贵仁 这个……
木秀林 这钱还是留着培训技术员吧!
孔贵仁 好，叔采纳你的意见。你要是手头紧张了，给叔打个招呼就是了。
木秀林 大叔，九岩沟经济要腾飞，担子可全压在你这个大矿长身上呀，又是抓生产，又是抓财务，会计、出纳一身兼，忙得两头不见天，可不敢把你的身体累垮了哇，是不是请潘支书到矿上来协助你……
孔贵仁 我看就不必了吧。老潘修个台台田，忙个“催粮要款、刮宫引产”的事算是行家里手，这办矿嘛……嘿嘿……还是不要他来搅和吧。素芬她妈，上荣。秀林哪!
(唱) 今天不把工作谈，
我要跟娃谝闲传。
都怪你叔目光浅，
当初不该拆姻缘。
木秀林 (旁唱)
老孔为何提从前?
让人费解又难堪。
孔贵仁 (唱) 孔家无后香烟断，
招女婿让人发磨难。
木秀林 你不是定下贾川了吗?
孔贵仁 秀林哪!
(唱) 这事正想找你谝，
我本意并不愿招贾川。
都怪老潘做事短，
不让你叔包矿山。
贾川上下穿针线，
他逼婚我是出于无奈间。
木秀林 贾川是袁乡长的外甥，既已定婚，咋能随便更改呢?
孔贵仁 秀林哪!
(唱)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袁乡长又能干几年?
这事素芬也不情愿，
瓜女子疾情一儿男。
她是爹的宝贝蛋，
我不能再伤她心肝。
倘若你把旧情念，
迟早我会想方设法退贾川。
木秀林 (唱) 一石击水波浪翻，
思绪纷扬绕胸间。
系铃解铃他一人，
悔婚提婚为哪般?
孔素芬 (走出楼门唱)
心想不与他相见，
房中独坐实难安。
悄声下楼堂外站——
[孔妻端菜上欲进门又止。
孔 妻 (接唱)
堂屋里两人为啥不答言?(倚门窥测)
孔贵仁 秀林哪!
(唱) 这杯美酒你细咽，
喝了给叔吐真言。
到底情愿不情愿?
叔招婿一心想把你高攀。
孔素芬、孔 妻 (唱) 太阳从西边露出脸。
木秀林 (接唱)
我话到嘴边张口难。
与素芬两小无猜盟誓愿，
是他抡棍又撇砖。
难道说他要偿还良心债?
此事让人生疑团。
既然是素芬还把旧情念，
为何不找我面谈?
也许她贪恋权贵心生变，
深浅不知莫贸然。
孔素芬 (唱) 他那里暗自沉吟酒未咽，
孔贵仁、孔 妻 (唱) 我盼望春风化雨喜事添。
木秀林 (唱) 感谢大叔心一片，
婚姻大事莫戏谈。
花落水流梦已去——
(白) 咱们还是说矿厂的事吧!
孔素芬、孔 妻 (接唱) 只怕是覆水难收镜难圆。
[素芬含泪上楼。孔妻端菜返回厨房。
[孔贵仁抓起酒瓶豪饮。
孔贵仁 (微醉地)秀林，叔今天把酒喝……喝多了，不该谝的话也都谝了。叔可是从苦中过来的人哪，看尽了人……世间的眉高眼低，虽说现在是九岩沟的首富，可要保住世代昌隆，还需要有本事的人撑……撑持门庭哪!俗话说：一户兴旺三村败。人家兴旺了就要吃你呢。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能活……几天，只要你愿上门，将来我两脚一蹬，这几……十几万块钱的家底还不都是你的?啥……最亲?娃呀，钱最……亲，钱最亲哪!
木秀林 大叔哇!
(唱) 曾记得承包时你言辞振振，
为大伙谋福利劳苦劳心。
包矿厂为的是共同致富，
众乡亲期待你插柳成阴。
九岩沟贫与富差距惊人，
当矿长你应该造福乡邻。
万不可结姻亲排除异己，
敛众财聚首寓为富不仁。
孔贵仁 (一怔)嗯?你倒教训起我来了噢。
木秀林 大叔，乡亲们可是眼巴巴……
孔贵仁 (突然一声朗笑)哈哈哈……叔这人酒喝多了就爱胡谝，你倒认了个真噢。人是啥钱是啥?多少才算个够么?叔承包就是要让大伙儿包包都圆哩。
木秀林 我想大叔也会那么干的。那选矿厂的事……
孔贵仁 你先弄着看吧，反正叔有一个原则，摊子要小，钱要花得少，可不敢只喂粮草不长膘哇!
[木秀林欲再建议什么，孔贵仁突然“啪”地打上了酒瓶盖。
木秀林 大叔，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孔贵仁 好，改日再谝。
[孔妻端菜复上。
孔 妻 哎，秀林，菜还没上完，咋就走呢?
木秀林 我已是酒足菜饱，多谢大婶了。(下)
[贾川提着一兜礼品上。
贾 川 哎，我没在家，这小子到家来干啥呢?(满腹狐疑地进房)爹，妈。
孔贵仁 你回来了。刚好这酒菜都是现成的。
贾 川 咋，今晚上家里来贵客了?
孔贵仁 哦，刚秀林来说选矿厂的事，顺便喝了两蛊。
贾 川 素芬她没下来……陪客?
孔贵仁 她早睡了。
贾 川 睡了?(机警地)她不是晚上爱看书嘛?不会睡这早吧?我给她买了些营养品，让我给她送到楼上去。
孔 妻 贾川，既然她不让你上楼，你……
贾 川 我把东西放到她窗台上就下来。(上楼)
孔 妻 唉!(进厨房)
[贾川下楼。
贾 川 爹，我好像听见素芬在房里哭是咋回事?
孔贵仁 天天哭么有啥稀奇的?贾川哪，这趟矿石销得咋样?
贾 川 爹，我和胡跛子又联系上了，他收矿比国家的价钱要高得多哇!
孔贵仁 哎呀，现在怕不敢这样弄了吧?《矿产法》颁布了，矿石不能卖给私人哪!
贾 川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呀爹!
孔贵仁 你可千万要把事情办稳当，甭弄那黏牙事，小心翻把。
贾 川 那是自然。爹，今天我从县城回来到舅家去了一趟，听我舅说老潘在乡党委扩大会上将了他一军，说九岩沟锑矿承包人提成太高，与矿工工资相差几十倍，不合情理，要求乡上出面改变合同。
孔贵仁 会计账都从我一人手上过的，老潘怎么知道我一月提成多少呢?
贾 川 老潘当过大队会计，我想九岩沟一天出去几车矿石他心里不会没有一本账。
孔贵仁 最后咋弄的?
贾 川 我舅让我给你捎话说要你放心，他在党委扩大会上已经批评了老潘，要他别用老眼光看待新事物，要解放思想，要当改革的促进派。
孔贵仁 好好，老潘就用得上这顿批评。
贾 川 不过你当村长的事可能暂时黄了，老潘极力推荐了木秀林。
孔贵仁 推荐了木秀林?
贾 川 爹呀!
(唱) 还有重要事一件，
我把底细已探穿。
老潘根本没贷款，
哪里来的一万元?
只怕秀林把你骗，
补西墙用的还是你东墙砖。
孔贵仁 老潘没有贷款?
贾 川 他凭啥关系么?一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孔贵仁 你到信用社查过了?
贾 川 哎呀，我三个嫂子都在那儿上班呢，这还能有假?
孔贵仁 木秀林该不会这瓜吧?借一万块钱去替老潘塞黑窟窿，就是亲娘热老子怕也不会这么干吧?
贾 川 哎呀爹，你不敢拿你的想法去套木秀林，人家在外见的多了，啥事都敢干。你没想想，他爹娘死得早，奶孙二人当五保户那阵儿得到过潘月明的百般照顾，管吃管穿，供给上学，培养入党。前年老潘又硬着头皮从村上挤了两千多块钱送他大学进修，那可是比亲娘老子还要亲哪，他能不感恩戴德吗?
孔贵仁 咱也拿心肝喂他哩。
贾 川 可人家嫌苦么你有啥办法。爹，木秀林精明过人，也有点真本事，但他不是你的人。搞企业关键在于用人，一着棋错，可是满盘皆输哇!特别应该引起你注意的是，你一共只签订了三年承包合同，让木秀林把摊子铺得那么大，投资那么多，如果三年以后你的承包合同不能延续，让他摘了桃子，你可就是“杨白劳”一场啊!
孔贵仁 耍么，花子耍得越稠越好。他能耍过初一，我就能耍过十五，哼!(猛击案)
[恰在这里，贾川提上楼的那包礼品也“噌”地飞下楼来。
[灯暗。
第四场
[数日后。
[选矿厂建筑工地。插有“施工重地，注意安全”标志。远处缆车滑动。
[在苍凉的《九岩歌》声中众打夯。
石老爹 哎——，吸袋烟吧!(众纷纷歇息)你甭说，秀林这娃还真有几下呢，弄些汽钻回来，不要咱们抡八磅锤了，缆车一动，不要咱们背矿石了，这选矿厂一撑起来，还不知要咱们成啥神哩?
女青年 秀林准备派我们出去学化验呢。
狗 蛋 可不敢叫人贩子把你们日鬼到山外卖了。
[众哄笑。
么娃子 秀林叔说将来九岩沟人都富了，集体盖一个花园街，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该多好呀!
[众议论纷纷。
狗 蛋 咱也不想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等我狗蛋有了钱，哼……
女青年 买个手帕，先把两吊挂面(指鼻涕)擦干净。
[众哄笑。
狗 蛋 对，擦干了挂面，好娶你这一窝窝女娃子当婆娘，让咱这光棍汉也过过皇帝瘾。你大房，她二房、她三房、她四房……反正一个都闲不下。
[众村姑围追狗蛋，拽胳膊拧耳朵，逼他喊姑奶奶，狗蛋一一喊过。众乐。
石老爹 就没那金刚钻还爱惹个花花草草的，这下受活了吧?耳朵烧不?丢人现眼。
狗 蛋 老爹，你别干哄哄，咱捏你可是面糊。来，给老爹松松筋骨，打打油。
[几个后生一拥而上，将石老爹一下抛到了半空中。
石老爹 哎呀不敢不敢，弄啥都成，这玩意儿我背不住。
村民甲 那你给咱来一段情歌也行。
石老爹 你这一伙娃娃没个大小，这几年情歌把老爹的班辈都唱倒了还唱呢。
狗 蛋 不唱了就打油。
石老爹 哎呀我唱我唱。嘿嘿，就没对手么。
狗 蛋 叫么娃子上，我看你爷孙两个还美。
石老爹 再甭胡来了，爷孙两个还能唱这。
狗 蛋 你不是说唱戏不分老小么?怕啥?唱。
么娃子 唱就唱，谁还怯火。
石老爹 嘿嘿，唱啥呀?
狗 蛋 《摘黄瓜》咋样?
石老爹 哎呀，太臊了吧?
狗 蛋 咱就要臊的。
么娃子 《摘黄瓜》就《摘黄瓜》，爷，架势。
石老爹 (唱民间小曲)
哥在后院墙上爬，
看见了妹子在摘黄瓜。
悄声喊你听不见，
只有给你撒土巴，
打掉了黄瓜花。
么娃子 (学女人扭扭摆摆地唱)
哪个挨刀的心眼瞎?
装神弄鬼撒土巴。
打掉了公花不要紧，
打掉了母花不结瓜，
爹娘知道了骂。
石老爹 (唱) 是你叫我晚上来，
是你答应把门开。
院墙外边等半天，
冰锅凉灶无人睬，
哈巴狗叫得歪。
么娃子 (越扭越欢，越唱越得意)
娘在灶屋洗锅台，
爹在上房打麻鞋。
你要进来学猫叫，
奴唤猫把老鼠逮，
爹娘解不开。
[二人作偷偷相会状，众笑得前仰后合。
女青年 么娃子，你秀林叔把作业本、文具盒都给你买下了，要你去上学，你咋还要到矿上来呢?
么娃子 我大说了，念书没用。你看人家孔爷爷才念几天书，没有谁精明?这几年把财都发得走不动了，还当矿长呢。秀林叔念了大学，还不是回来图挣钱么?
狗 蛋 上*(左口右外)谝哪，有啥用处么?
石老爹 娃们再甭胡谝了。天快黑了，赶快把这一块儿夯平，秀林说明天汽车要开到这儿下砖呢。
[众继续打夯。
[贾川上。
贾 川 (唱) 木秀林扑得欢精力旺盛，
企图在九岩沟深深扎根。
我知道孔素芬害的啥病，
老孔他也对我二意三心。
倘若是木秀林脚跟扎稳，
贾川我发财梦有恐难成。
先下手卡脖子将他驱赶，
也免得到将来苦酒难吞。
[贾川将一张选矿厂停建告示贴在一块山石上。众围拢观看。
众 咋，选矿厂不办了?
贾 川 乡上认为，九岩沟矿藏量少，不适宜办选矿厂，这个项目给掐了。
石老爹 哎呀天哪，缆车把我们替代了，叫我们弄选矿厂，这选矿厂一掐，让我们到哪去挣钱哪!
贾 川 这事我就管不着了，我是负责推销矿石的，生产这一摊子你们找木秀林吧，他能把你们从山上弄下来，也就有办法让你们挣钱。
狗 蛋 走，那咱们找秀林走!
[众欲上山找木秀林，恰遇秀林与几个年轻人拿着测量仪器从山上下。
众 秀林，你看这……
[木秀林看告示。
木秀林 贾川，这项目乡上原来是同意的呀!
贾 川 事物都在不断地变化么。不过我觉得这个决定是对的，九岩沟的矿藏只能开十几年，十几年以后这选矿厂不就成废铁一堆了吗?再说，就眼下开出来的矿，也不够一个选矿厂的胃口。
木秀林 邻近几个村的矿石我都联系过了，他们愿意就近卖到这儿。即使将来矿石都挖完了，选矿厂也可以改造水泥厂。
贾 川 邻近几个村都反悔了，乡上也不给贷款了，我有啥办法?
木秀林 你……我找孔矿长去。
[孔贵仁突然出现在工地一角。
孔贵仁 在这儿，啥事?
木秀林 孔矿长，选矿厂不能不办哪，我们不能靠卖原材料赚一点小钱，得用锑矿这个龙头带动其他企业的发展哪!
孔贵仁 谁要是端我的碗，砸我的锅，可就别怪孔贵仁翻脸不认人。
木秀林 孔矿长……
孔贵仁 别说了，你那些花花肠子在九岩沟还吃不开。
青年甲 孔矿长，秀林对九岩沟远景规划是很实在的呀!如果九岩沟不借着锑矿带动一批企业起来，将来矿卖完了，还要沦入贫困窟中呀!
孔贵仁 如果大家都不想要钱了，那就按他那一套弄么。
贾 川 这个月可是连工钱都给大家开不出来了。
众 钱都到哪去了?
贾 川 钱，买汽钻花了一堆，造土缆车花了一大疙瘩，这选矿厂的筹建又……
木秀林 你不要在这儿胡说，这些投资都是预算过的。
孔贵仁 卖出去的矿石钱周转不回来，账上是空的。不过大家的工钱我孔贵仁绝不拖欠。秀林，你借的那一万块钱只怕得提前归还了。
众 (大惑不解地)这是咋回事?
孔贵仁 这事我得当众给大家检讨。事情是这样的，秀林回来想盖房，向我借钱，我有些感情用事，利用乡亲们给我的权力，私自将公款批给他了一万元，现在矿上严重亏空，我决定立即收回这笔欠款。
[众呆。
木秀林 孔矿长，我借的是你私人钱哪!
孔贵仁 嗨，红口白牙还能这样说话，明明借的公款么，咋能转过背就不认账了呢?我私人钱借给老潘一万块，要账都把我难场扎了，还耍这号“凉桄”呢?再说我又不是开银行的，还能有那么多钱随便借人?
木秀林 你……
[贾川在人群中四处煽动
青年甲 秀林，这是真的?
木秀林 我是借了一万元，可这钱……确实借他私人的呀!
贾 川 大家都分析分析，我爹借给老潘一万元都挨了个肚子疼，即是有钱还会随便借人吗?
木秀林 你……
贾 川 木副矿长，矿上经济紧张得连啥一样，你都忍心张这大的口么?
木秀林 你……
青年甲 秀林，你咋干这号事嘛?唉!
[几位青年扔下测量仪器愤然下。
木秀林 孔矿长，请你把借条拿出来让大家看一看，到底是公款么还是私款?
孔贵仁 我是一矿之主，锑矿就是我，我就是锑矿，还用给我耍字眼?
木秀林 孔矿长，你……
石老爹 这娃原来是个好娃么，咋出去两年就学成这号讦蛋了呢?
狗 蛋 阎王不嫌鬼瘦，回来揩咱的油呢。
村民甲 还口口声声为大家呢，简直贪得没个边边了么。
贾 川 谁到水利工地上去把老潘叫来，看看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回来都干了些啥?
么娃子 我去!
木秀林 么娃子……
[么娃子一阵风跑下。
[木秀林束手无策。
狗 蛋 孔矿长，我们要工钱。
众 对，我们要工钱。
孔贵仁 大家放心，工钱我是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秀林说借钱盖房，房没见盖，说备料，砖没买一块，我想这钱可能还没动吧?只要能马上拿出来，我想大家是会原谅我和秀林的，大家说是不是?
石老爹 只要把钱拿出来，啥话都好说。
众 把钱拿出来!把钱拿出来!
[众团团围住木秀林。
[潘月明急上。么娃子随上。
潘月明 咋回事?
石老爹 潘支书啊，这娃可不是原来那个领了救济衣裳都要流眼泪的五保户了，这几年在城里把心眼学瞎啦，回来才弄了几个月，先给自己包包搂了一万块呀!难怪放着城里的洋干部都不当了。
潘月明 (将秀林拉过一旁)秀林，你给我弄的那一万元，不是在银行贷的款?
木秀林 大叔，事已至此，你就别管了，这事有我一人揽着就是了。
潘月明 娃呀，这事你可是干得……唉!
石老爹 潘支书，你看这人敢比嘛?你为大伙谋利益，背了一万块钱账，他竟然把大伙儿的血汗钱朝自家腰包包装么。
狗 蛋 才弄了个副矿长，就搂一万，要是当了正矿长，还有咱喝的汤?
村民甲 简直是一条白眼狼么。
村民乙 这可是你一手培养的好接班人哪!
[众义愤填膺。
潘月明 乡亲们，你们冤枉秀林了，这钱是他借给我还债了。
众 啊!(大家惊)
孔贵仁 好哇，这才叫贼不打三年自招，原来你们是串通好了在整我孔贵仁哪!好嘛，好嘛，你这个支书当得好嘛!过去你割我的“尾巴”，现在我把经济搞活了，你又四处告黑状，当改革的促退派，还唆使木秀林挖我的墙角。好嘛，正好让大家把谁是啥货色看个一清二楚。
[木秀林欲争辩被潘月明阻挡。
潘明月 贵仁！
（唱） 这事错在我一人，
千万莫要怨秀林。
祸根都是一万元，
由我负责把债清。
孔贵仁 （唱） 你的算盘精得很，
偷梁换柱把我坑。
负债又要把我用，
用了钱告我忙不停。
木秀林 （唱） 借钱都是你答应，
有凭有据不为坑。
潘月明 （唱） 乡上我把事反映，
算告状我也敢担承。
昔日贩矿路不正，
低收高卖亏乡亲。
如今提成太过分，
私心重怎能当好带头人？
孔贵仁 (唱) 你莫再想把人整，
我包矿厂众欢迎。
潘月明 （唱） 手中有权就搂钱，
这样的干部人痛心。
孔贵仁（唱）你把地球戳个洞，
戴在我头上算你能行。
不是向你来表功，
我做好事众心明。
修公路我捐款，
架吊桥我捐钢筋。
盖神庙我摊本，
逢年过节是我包戏又玩灯。
你当官几十年留下何证?
架了桥?盖了庙?还是富了乡亲?
潘月明 (唱) 一言刺得我心肝疼，
往事历历揪人心。
算你修桥又补路，
钱的来历你说得清?
修庙你是搞封建，
乌烟瘴气惑人心。
钻了空子又钻营，
靠你难富九岩村。
你当矿长我反对，
你当村长我不赞成。
孔贵仁 (唱) 你是茅缸的石头臭又硬,
我非昔日的孔贵仁。
既然你犯红眼病，
莫说我为富太不仁。
万元巨债让你揽，
限你三日把债清。
三日若不还清债。
我就要拆你的房梁挖你门。
木秀林 孔矿长，你……你……
潘月明 孔贵仁，把秀林打的欠条拿来。
孔贵仁 要这干啥?
潘月明 拿来。
[孔贵仁递欠条。潘月明画掉木秀林的名字，签名。
木秀林 大叔……
潘月明 记住，这一万元与木秀林已毫不相干。
木秀林 大叔!
孔贵仁 好吧，那你就去想办法吧。三天!
潘月明 我去想办法，我去想办法!(下)
众 潘支书……
村 翁 贵仁，你也是受过苦的人，几十年前地主向你爹逼债时就用过这话，你爹是被地主活活逼死的呀!月明，月明……
[村翁与部分村民下。
木秀林 孔矿长，你……你太过分了。
孔贵仁 你说啥?
木秀林 这一万块钱你是清楚的，当初潘支书为贫困户寻找致富之路，遭人诈骗，为了不让乡亲们蒙受损失，他一人承担了全部经济责任。儿子成戍守边关，大妈体弱多病，都应该体谅他呀!
孔贵仁 体谅他，他不体谅我有啥法?再说，他把绝事都做到前边啦。那一年我穷得揭不开锅，偷偷砍了队上几棵树去卖，他整得我游街示众，大会批小会斗的，村里谁不记得?
木秀林 那时自上而下都搞那一套，能全怪潘支书吗?如果潘支书当时不阻止，九岩沟现在还有那片片松林吗?大叔，盗伐集体森林，在今天也是要犯法的呀!
孔贵仁 那你就把我送到法院好啦!
木秀林 大叔……
孔贵仁 不要把我叫大叔，我把你当人，你把我当鬼呢。小伙子，与孔贵仁对着干，你还嫩了点。
贾 川 爹，跟他吵啥么?老潘那一万元到底让人诈骗没诈骗还是个谜呢，工钱给大家兑不了现，才是当务之急呀!靠老潘去想办法，看牛年马月能弄回一万元。
狗 蛋 孔矿长，锣做锣打，鼓做鼓敲。你承包锑矿，我们向你要工钱，至于谁借钱不借钱我们不管。
众 是呀，借钱和工钱不能缠到一起。
孔贵仁 大伙儿的要求是对的，不过我得靠那一万块钱给大伙儿兑现。木秀林，你就看着办吧!(下)
众 孔矿长，孔矿长……(见孔拂袖而去又围住木秀林)
石老爹 秀林，你替潘支书背债，是你有良心，可我们就靠背矿换来的这点血汗钱，灌油盐，你也不能亏了我们哪!
狗 蛋 明天咋弄吗?选矿厂停了，明天让我们弄啥呀?
众 是呀，不能把我们撂到干滩上了哇!
木秀林 我想办法，我尽快想办法!
[众唉声叹气地下。狗蛋一脚踢倒了安全牌。
贾 川 木副矿长，秀林兄，你很有才干，小弟很佩服!你很善良，小弟比不上。可你用你的才干和善良把戏唱到这个分上，不知你咋收场呀?
木秀林 (气恼异常地)滚，滚，滚!
贾 川 别发火，知识分子嘛，你又不是“二道毛”。(得意地下)
[木秀林愤然抓起安全牌狠狠向山下砸去。
木秀林 (怒吼)贾川、孔贵仁，我操……
[收光。
第五场
[三日后。
[月夜。
[木家篱笆院落一角。
木奶奶 (唱) 秀林实在不听劝，
能高攀他不高攀。
矿上要把风头显，
惹得老孔把脸翻。
一万元逼得团团转，
他和月明去弄钱。
限期三日今已满，
不见人回好熬煎。
[一阵秋风袭来，木奶奶回房。
[孔素芬上。
孔素芬 (唱) 爹爹为人做事短，
翻云覆雨顷刻间。
秀林腹背受责难，
难中人牵动我心肝。
月光下来到木家小院，
我想帮他渡难关。
[木秀林垂头丧气地上。
木秀林 (唱) 出师未捷遭暗算，
一万元成了漏底船。
我涉世不深根底浅，
手脚被捆处境艰。
借贷无门心烦乱，
进退维谷创业难。(呆坐门前)
孔素芬 (旁唱)
归来何不把门进?
木秀林 (旁唱)
只怕要气坏年迈人。
孔素芬 (旁唱)
待走近，还怕相见不相认。
木秀林 (旁唱)
可叹我憔悴九岩少知音。
孔素芬 (旁唱)
见此景，百感交集泪难忍。
木秀林 (旁唱)
这时刻哪里传来哭泣声?
(白) 谁?啊，素芬。这夜半三更的你在这儿哭啥呀?到底发生啥事?
孔素芬 你问你自己吧。
木秀林 我？我……我好好的呀！
孔素芬 你……你是好好的吗？
木秀林 我……
孔素芬 秀林——！（猛然抓住秀林双手）
(唱) 你莫瞒，你莫隐，
你受挫折我已闻。
患难相帮我有份，
不该把我当外人。
木秀林 （旁唱）
孤独中心上人走近，
满腹话儿欲井喷。
只恨她违约把婚定，
招贾川让我怒火生。
(对素芬唱)
感谢你风霜之夜把寒问，
秀林不需人同情。
待到大喜日子定，
老同学登门来贺婚。（愤然欲进门）
[素芬失声痛哭。木秀林止步。
孔素芬 (唱) 提起婚事满腔愤，
他拿钢刀剜我心。
苦水何必对他倾，
今夜不为觅知音。
只想帮他解危困。
(掏出一万元对秀林唱)
一万元拿去把债清。
(将钱放在秀林手中)
木秀林 呀！
(唱) 万元沉沉压在手，
素芬的举动吓煞人。
这钱万万不能要，
感谢你解囊相助一片情。
(将钱又还给素芬)
孔素芬 (唱) 一万元牵动我素芬，
并非都为你木秀林。
潘大伯一生讲奉献，
到头来家境最清贫。
一万元将他手脚捆，
危难中是你把手伸。
我敬大伯好人品，
佩服你引火来烧身。
这里没有儿女情，
只有一颗善良的心。
这里饱含爱与憎，
万言千言压在心。
你若嫌它脏了手，
就请踢进垃圾坑。(将钱放在石条上，转身欲走)
木秀林 素芬——！（挡住素芬）
(唱) 情真义切我心领，
一万元不能再折腾。
我怕它又生祸事，
无辜给你添伤痕。
孔素芬 (唱) 我盼突然患绝症，
何惧旧伤添新痕。
我想出家去住庙，
尼姑庵堂了一生。
木秀林 (唱) 素芬怎能说此话?
孔素芬 (唱) 谁又把我当作人?
木秀林 (唱) 有句话儿可当问?
孔素芬 (唱) 不敢劳驾大学生。
木秀林 (唱) 招婿可与你商定?
孔素芬 (唱) 提起此事我愤难平。
木秀林 (唱) 委屈怎不对我讲?
孔素芬 (唱) 你心里哪有我素芬?
木秀林 (唱) 一番话驱散我心头云霭，
今夜里我要把情怀敞开。
素芬哪素芬——
我爹娘死得早奶奶年迈，
忘不了你帮我缝衣做鞋。
上大学我身在千里之外，
你偷偷寄深情又汇钱来。
促使我学知识勤奋不怠，
回故土为了你也为九岩。
谁知道情场战场再挫败，
感谢你一往情深暖胸怀。
素芬——!
孔素芬 秀林——!
[二人情不自禁地拥抱。
[伴唱：
旧梦依依情仍在，
月色溶溶花又开。
孔素芬 (唱) 秀林哥哥呀——
小妹要把良言进，
石上栽花功难成。
大江拦路鹿回头，
莫让九岩误青春。
这钱拿去还了债，
妹跟你远走高飞，天涯海角去谋生。
木秀林 (唱) 素芬小妹满腔愤，
逃婚要离九岩村。
实想携手一道走，
摆脱重重遮月云。
只叹功亏业未成，
半途而废不甘心，
素芬小妹呀——
逃婚并非长久计，
眷属终归有情人。
待到走出低谷时，
哥求婚——与小妹天长地久不离分。
孔素芬 你……
木秀林 素芬，这钱无论如何你得拿回去，不能让你再卷进去，不能让你再受磨难哪!我求求你了，赶快拿回去吧!
[二人推让中，贾川与部分村民围上。贾川一把将钱抓在手中。
贾 川 木秀林，你说你够人不够人?你知不知道素芬是我订了婚的媳妇?
孔素芬 呸!
石老爹 (与人议论)哎呀，没看出秀林这娃是真的学瞎了，人家孔家订婚可是接我们全村人喝了喜酒的呀!
[众窃窃私语。
狗 蛋 木秀林，你该懂得九岩沟的规矩吧，偷鸡摸狗是要挨砖头的。(欲砸木秀林)
孔素芬 慢，这事与你们无干。
贾 川 大路不平众人踩。
孔素芬 贾川，我老实告诉你，不管你使尽啥手段，孔素芬都不会跟你这条癞皮狗。
贾 川 你……
孔素芬 乡亲们，爹爹招婿，我根本没同意。我爱秀林，今天是我主动来找他的。
[孔贵仁突上，狠狠抽了素芬一耳光。
孔贵仁 滚回去，你这个愚蠢的东西!
木秀林 大叔……
孔贵仁 滚!(一掌将素芬推出老远)
[孔妻急上，护住素芬。
孔贵仁 给我拖回去，等我回来再说。
孔 妻 素芬，你就回去吧!
孔素芬 不，我不!
孔贵仁 走!(逼素芬下)
木秀林 素芬……
孔贵仁 你还想干啥?以后不许你叫她的名字。要是想挨棍子，我家门背后有的是。
贾 川 爹，这是木秀林诱骗素芬从家里偷出来的一万元。
木秀林 你……你……卑鄙!
贾 川 嗨，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子，谁卑鄙?证据都抓到手了，还有啥好抵赖的?
木秀林 你……你……(气得浑身颤抖，无法申辩)
[村民议论纷纷。
石老爹 九岩沟大姑娘小媳妇那么多，他学了这一身瞎瞎毛病，只怕以后沟里就不得安宁了。
村民甲 潘支书呢?
妇 女 出山去弄钱，大概还没回来。
村民甲 从村上挤钱送到大学去就培养出这号流氓。
村民乙 这娃也是太恨人了，工钱弄得发不成，办选矿厂弄了个半截子，刀架到脖项上了还有心思弄这号见不得人的事，也真是该挨瞎打了。
贾 川 乡亲们，按九岩的规矩，他给我戴绿帽子，我抽他几棍该不为过吧?
狗 蛋 打!
[贾川扬棍打木秀林。狗蛋一转头将木秀林砸倒在地。部分群众阻挡，部分群众乘黑暗火上浇油。
[木奶奶急上。
木奶奶 天哪，我求求你们了，他有千般错万般错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错呀，求你们千万再别打他了，我让他走，我让他走，再不让他在九岩沟害人了。
孔贵仁 鉴于木秀林近来的所作所为，我宣布：九岩沟锑矿把他开除了。另外我决定，开辟新的采矿点，让大家都有一碗背石头的饭。
众 (议论)还是孔矿长好哇!
木秀林 孔矿长……
木奶奶 秀林，这下你该死心了吧，你要是再不走，奶奶可就给你跪下了。(*(左口右扑)嗵跪地)
木秀林 奶奶——!
[切光。
第六场
[次日黄昏。
[九岩村选矿厂工地。
[沉闷的雷声在天边滚动。山雨欲来。
[女声伴唱；
故乡亲，故土情，
满腔热诚回山村。
一片丹心无人领，
天之骄子成哀兵。
[木秀林提着行李徘徊在废弃的工地上。
木秀林 (唱) 夜沉沉，闷雷声声天边滚，
似我心潮起伏，
忧愤交织难平。
愁我故乡贫困。
抱残守缺至今。
问九岩，何时弃旧能迎新?
纵有锑矿资源，
富了少数恶人。
待到矿石卖尽，
众人仍在穷坑。
九岩沟，恶性循环，世代贫困难变更。
纵然忧心如焚，
九岩不容秀林。
让我屈辱受尽，
含恨离乡背井。
最难忍——
最难忍撇下了受苦受难、风烛残年的老奶奶；还有那受我牵连、纯情善良的小素芬。
[木奶奶颤巍巍上。
木奶奶 秀林……
木秀林 奶奶……你……你怎么……
木奶奶 秀林!
(唱) 奶奶撵你离山窝，
心里坠着一秤砣。
人老靠的儿孙多，
我年过七十赶你实在没奈何。
莫要留恋满山矿，
自从开矿九岩就没安宁过。
发了财的腰腿壮，
谁惹谁把骂名落。
想当初，潘支书人似钢铁性如火，
到如今，都让老孔锁手脚。
你年轻气盛骨头嫩，
奶奶怕你再招祸。
这些零钱你带上，
路上渴了买水喝。
奶还烙了几个馍，
背上干粮饿不着。
木秀林 (唱) 手捧馍馍泪婆娑，
临别心中如刀割。
奶奶呀——
馍馍我带上，
零钱你留着。
骨肉之情最难舍，
揪心之事再嘱托：
转告潘叔莫难过，
他的困难我记着。
转告素芬等着我，
站稳脚跟我就接她离山窝。
相送千里终有别，
孙孙给你把头磕。
还望奶奶多保重!
木奶奶 秀林哪!
(接唱)
你有出息奶奶就算没白活。
木秀林 奶奶——!我……走……了……
[在苍凉的《九岩歌》声中，二人挥泪道别。
[人走山移。霹雳声中，大雨倾盆。一道强烈的闪电刺破夜空，显出怪石嶙峋的九岩沟口。
[潘月明徘徊在暴风骤雨中。
潘月明 (唱) 雷声吼暴雨淋狂风阵阵，
洗不清吹不尽满面灰尘。
想借钱穷乡亲手头都紧，
借不成贷不能难以回村。
九岩沟几十年我当书记，
风里来泥里滚没黑没明。
修梯田兴水利造林打井，
东沟走西岭奔访苦问贫。
也曾为“割尾巴”当过先进，
折腾来折腾去未富乡村。
政策变我也想振兴经济，
谁料想卖矿石竟被人坑。
孔贵仁为什么能发横财?
是精明是能人我弄不清。
这种能人谁受损?
如此精明谁遭坑?
巨债压我比山重，
真想跳崖了此生。
[女声伴唱：
几多怨来几多恨，
几多留恋几多情。
几多麻团未理顺，
几多事理未辨清。
潘月明 (唱) 不能这样想，
不能这样行，
我堂堂正正活一世，
岂能落个赖账人。
诈骗案子还未破，
老伴离不开做饭熬药人。
秀林年轻根未稳，
背后还需撑腰人。
[木秀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九岩沟。与欲进沟的潘月明相遇。
潘月明 秀林……
木秀林 大叔!
潘月明 你这是……准备走呀?
木秀林 (极其委屈地扑进潘月明怀里)大叔——!我……我被赶出来了。
潘月明 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咋，想走?唉，想走你就走吧!
木秀林 大叔，那一万块钱我出去了再帮你想办法，你就别管了。
潘月明 说啥子话?我欠的债，咋能连累你呢?走吧，你走吧!唉，潘月明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我……
木秀林 大叔……
潘月明 想我年轻那阵儿，就是天塌下来也敢拿头顶。我老了，我老了哇!我看村上送你进修，这钱也撂到沟里去了，你有啥出息?你有啥能耐?就让那些能人把矿石挖光卖尽，穷的更穷，富的更富吧!我要你替我还什么债?只要你觉得能对起养育你的九岩沟，能对起素芬，你就走吧，给我走远些!
木秀林 (唱) 大叔激将盼我干，
愧恨交加苦难言。
一纸宏图我想展，
九岩沟的事情实难缠。
潘月明 (唱) 烧炭就要抹黑脸，
砍柴哪怕脚扎签。
世事样样都难干，
水滴久了石自穿。
木秀林 (唱) 最伤心大伙把我赶，
大河逆流难行船。
潘月明 (唱) 都是有人耍心眼，
为来为去只为钱。
我看要破网一面，
先告乡长把财贪。
上梁不正下梁歪，
投机取巧把营钻。
守法人处处遭磨难，
违法人反倒广财源。
富了和尚穷了庙，
一井暴涨大河干。
让人怎么讲奉献?
潘月明我要上访去喊冤。
木秀林 (唱) 大叔愤慨动情感，
铁骨铮铮吐真言。
激怒热血男子汉，
忍辱负重再行船。
老孔开除我另谋算，
选矿厂定要竖起旗一杆。
二次再把县城进。
跑贷款，搞联营，事不成不回九岩山。
潘月明 (唱) 咬紧牙关，
木秀林 (唱) 背水一战，
合 唱 咱携手走出烂泥潭。
[二人紧紧拥抱。
[青年甲急迫上。
青年甲 秀林，快……快回。
青年甲 咋回事?
青年甲 素芬她……她……她服毒了哇!
木秀林 素芬，素芬——!
[收光。
第七场
[两月后。
[孔家客厅。
[孔贵仁明显苍老，咳嗽不止。孔妻提一包袱棉衣下楼。
孔贵仁 咋，硬是要和我分开过?
孔 妻 我羞先人没本事生不下儿，就这一个闺女还差点儿叫你逼得送了命。这个家还是人呆的地方吗?你就守着钱，守着你的贾川过一辈子吧!
[孔妻愤然下。
孔贵仁 她妈，娃她妈……唉!
(唱) 她母女双双离家园，
我失魂落魄好孤单。
婚事我也想改变，
无奈是贾川他生意场上一步一步设套圈。
想挣挣不脱，
鹭鸶脚被蚂蟥缠。
老潘上访把我告，
税务局来人查得严。
木秀林联营选矿厂，
日夜都把机器安。
我在外怄气担风险，
回家浑身筋骨瘫。
锅冰灶凉炕也冷，
谁人问我暖与寒?
别人恨我我不怨，
自家人恨我我心酸。
我在为谁置家产?
我又为谁在搂钱?
穷时一家拆不散，
富了反倒人去楼空瓦不全。
唉!(咳嗽)
[石老爹、狗蛋、么娃子等矿工上。
孔贵仁 大伙来了，快到屋里坐!
石老爹 贵仁，这矿我们不想背了。
孔贵仁 这可是你们闹着要背的呀!
青年乙 孔矿长，你和贾川说选矿厂上边不批项目，木秀林咋把机器都拉回来了。
狗 蛋 人家选矿厂盖房子、安机器，活路多轻松。一个婆娘一天提泥包都挣五六块钱，咱们出的是牛马力，累得吐血呢，一天才挣两三块钱。
妇 女 也就太亏人了。
石老爹 就这两三块钱还都拿不到手么。
青年乙 孔矿长，听说你一月承包提成高达上万块，最低一月也提了七八千，我们一月挣死挣活不到一百块，你这不是在榨咱的油么?
[众义愤填膺。
孔贵仁 这都是账上数字，钱我可还没拿到手哇!
众 这承包合同不合理，我们不干了。
[部分青年率先离去。孔贵仁挡住石老爹、狗蛋、么娃子等村民。
孔贵仁 石老爹，你们不能这样啊，矿石已经签订了销售合同，到时候交不够数字是要罚款的呀!工钱我给你们加，反正绝不会比选矿厂的低。
狗 蛋 上个月没发的工钱涨不涨?
孔贵仁 涨涨，一定涨，等贾川把款提回来，马上就涨。石老爹、狗蛋，你们要带个头哇!
[石老爹与众人碰头商议。
石老爹 要背也行，现在山上打霜了，路滑，你得给我们五块钱一百斤。
孔贵仁 这……是不是太高了些?
石老爹 人家玩汽钻、开缆车的小伙子们都回去煨热炕了，咱们这些敲边鼓子、补窟窿背矿的还守在这儿弄啥呀，走!
[众欲走。
孔贵仁 好，就按大家说的办，五块就五块，这下一个全劳力一天就要挣十几块钱哪!
石老爹 贵仁，这钱可是拿命在换哪!
么娃子 一百斤五块，(扳指头计算)哎呀，那我一天也能挣六七块钱了。
石老爹 可要过细呀!
[众下。
孔贵仁 (唱) 一团麻呀麻一团，
里外乱成一河滩。
麻绳偏从细处断，
背石头的也来找麻烦。
盼只盼贾川能把大事办，
提回现款捂眼眼。
再能搬来袁乡长，
坐镇九岩*(左扌右周)杆杆。
(白) 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贾川垂头丧气地上。
孔贵仁 贾川，我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事情办得咋样?
贾 川 先给我一杯水，我……我渴。
[孔贵仁倒水，贾川一口气饮下。
孔贵仁 说，你快说呀，你舅呢?
贾 川 他不能来了。
孔贵仁 咋回事?
贾 川 老潘把状告响了，纪检委来人，他要我给你捎话，谁来问啥都甭认账。
孔贵仁 我把那些东西都算喂了狗了。钱你给我提回来了吗?
贾 川 外面整顿经济秩序，胡跛子蹲大牢了。
孔贵仁 (恼羞成怒地狠狠给了贾川一耳光)我叫你少和这些人黏糊你要黏，你狗日小子算是彻底把我断送了哇!
贾 川 把你断送了，我绞尽脑汁，跑断双腿给你卖命呢，我又落下个啥吗?你大概还蒙在鼓里吧?九岩沟的支书、村长换届一次都批了，这儿是人家木秀林的天下了。选矿厂机器一转，矿石就不能外销了，就是还叫你当这采石头的烂矿长，你可又到哪去卖高价赚黑钱哪?我名义上是你的女婿，钱没弄下钱，人没沾上边，还挣了一顶丢人现眼的绿帽子，今天你恐怕得打发我走人了。
孔贵仁 滚、快滚，你这个丧门星。
贾 川 滚?恐怕你也太不把我当人了吧?就是把你喊了这上年天气的爹，怕也得给几个赏钱吧?何况潘月明那两车矿的诈骗案也发了。
孔贵仁 那……那是你和胡跛子一手干的好事，你得的浮财，与我什么相干?
贾 川 治了潘月明，都是为你消灭了竞争对手，使你在矿石上发了横财。就说那一万元吧，也总算把他潘月明治了这长时间么，该出的气也总出得差不多了吧?
孔贵仁 再甭提那一万元了，祸根子都从它起，走吧，你快走吧，我啥都不知道。
贾 川 这事前前后后你一清二楚，怎么能说不知道呢?不说同案犯了，知情不报也总是一条罪恶吧?
孔贵仁 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白眼狼呀!
贾 川 不管白眼狼也好，黑眼狼也好，反正你得出血，让我走得越远对你越有利。
孔贵仁 我……我没有钱。
贾 川 哄鬼呢，我在这屋里进进出出也不少日子了，难道还摸不着一点气眼子?恐怕这财神爷的肚子里就不少吧?
孔贵仁 贾川你……你可不能……
[贾川与孔贵仁争夺财神塑像，抢钱。
贾 川 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让我再叫你一声爹吧，爹，再见!(急下)
孔贵仁 我把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瘟神哪!贾川，贾川——!(欲追)
[村民甲急上。
村民甲 不好了。孔矿长，么娃子从岩上裁下来摔死了!
孔贵仁 天哪!(昏厥)
[收光。
第八场
[月夜。
[九岩沟村头。选矿厂一角。
[孔贵仁提着皮包，夹着雨伞上。
孔贵仁 (唱) 一波未平一波起，
一浪未息一浪临。
家家户户骂矿厂，
逼着要钱又要人。
祸不单行霉倒尽，
深更半夜抖抖索索后门溜出孔贵仁。
磕磕绊绊路不顺，
一生磨难多灾星。
今天落到这光景，
让人悔恨又痛心。
土生土长在九岩，
一草一木情感深，
苦苦折腾几十载，
双鬓斑白离井背乡怎不叫人放悲声?
[众村民追上。
石老爹 贵仁，你咋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哇?我孙子可是给你背矿把命丢了哇……我石家到了么娃子这辈算是彻底把香火断了哇……(哭)
孔贵仁 老爹，我在你枕头下压了三千块钱，这算是我孔贵仁替么娃子尽的一份孝心吧!
石老爹 我的么娃子呀——，爷就活了你这一个指望啊……你咋就这样走了哇……
狗 蛋 你今晚上怕走不成吧?欠大家一尻子烂账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能跑?
[众将孔团团围住。
[木秀林搀木奶奶上。
木秀林 大叔，你……你为什么要走哇?
孔贵仁 我……
村民甲 走不成，钱给我们发了再走!
村民乙 早些该让秀林上的，要是照秀林的法子弄，么娃子也送不了命喏。
村 翁 (对木奶奶)秀林是个好娃呀!
木奶奶 死犟牛瘟，好啥哩?
狗 蛋 秀林，我狗蛋是个“瓜眉实眼”的人，错怪了你，给你赔罪了，就请你当众也砸我几砖头吧!
木秀林 狗蛋……乡亲们，锑矿长欠大家的钱，一定会还给大家的。承包人经营失误有合同制裁，再不能在法律轨道以外难为孔大叔。大家也应看到孔矿长对九岩沟经济发展的贡献哪。
孔贵仁 我……
木奶奶 贵仁哪，秀林硬要叫我来劝你几句，你都这大一把年纪了，还朝哪儿走哇?听老婶一句话，留下来吧!秀林说九岩沟要办矿，还少不了你孔贵仁呢。
孔贵仁 (激动地)秀林，我……我谢谢你了!(转身欲走)
[潘月明上，挡住孔贵仁的去路。孔妻与素芬随上。
孔素芬 爹。
孔贵仁 素芬，她妈，你们咋又……回来了?!
孔素芬 是潘大伯从姥姥家把我们劝回来的。
孔 妻 贵仁，你这是到哪里去呀?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折腾个啥嘛?该受法了你就去受法，我母女给你……送饭。
孔素芬 爹——!
孔贵仁 我对不起你呀，女儿!
[一家人抱头痛哭。
[孔贵仁颤抖着掏出债据。
孔贵仁 素芬，把这个交给你潘大伯吧!
孔素芬 (高兴地)潘大伯，我爹给你的。
潘月明 让你爹先留着吧!
[孔贵仁接过债据欲烧。
木秀林 大叔，这个债据暂时还不能烧。
孔贵仁 唉!(揉债据转身再次欲走)
孔素芬 爹爹!
孔 妻 贵仁!
潘月明 贵仁，我看你还是不走的好!
孔贵仁 我……我想到南方去转转，看看人家都是咋样搞企业的?另外，我还想出去查查账，找找贾川，他抬走了我十几万块钱哪……
木秀林 大叔，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告诉你，贾川因诈骗潘支书两车矿石案已被收审，你恐怕得出庭作证。南方之行暂缓!
[孔贵仁吃惊地回首。
[众呆。
[定格。
[苍凉的《九岩歌》起：
九岩沟槽十八盘，
九沟九梁九架山。
山山相靠路缠路，
九曲九弯连着天。
[暗转。
[一片曙光中，木秀林、潘月明、孔贵仁从山缝中携手并肩走来。
[剧终。
(1989年创作于陕西省镇安县)
出 处：陈彦现代剧作选/陈彦编著.—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