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汉调桄桄《芙蓉剑》剧本/第二本
第 二 本
第六场哭 别
尹保衡：(上引)豺狼当道，
安问狐狸?
忠良被陷，
且通消息。
下官尹保衡。心中自思：姐丈征番，不幸船遭飓风，生死存亡不知。山东巡抚以劝军降番等词，诬奏圣上；吾主恼怒，命钦差去拏家眷。我想姐丈乃义勇之人，必无降番之事，其中定有冤情；若钦差一到，全家必无再生之理，我不免送一密信，放我那外甥逃走，后来好与姐丈报仇。来人，启开文房。(修书)将这封书送到江陵，呈与你家姑娘。
尹 贵：领书。 (下)
尹保衡：(诗) 暗开三面网，
放走—条蛟。 (下)
尹 氏：(上引)东阁传春讯，
南枝向暖开。
妾身尹氏良贞。自从君侯征番去后，随带一双儿女回到江陵，倒也清闲幽雅；未知君侯如何?女儿长华前梦玄女赐天书一卷，神课最灵，唤出堂来。卜筮吉凶如何。长华走来。
皇甫长华：(上引)镜里人影瘦，
胸前泪痕新。
母亲万福。
尹 氏：我儿少礼，一旁坐了。
皇甫长华：莫问母亲，唤儿出堂，有何教训?
尹 氏：儿呀。只因你爹爹征番，一去日久，未见信息；唤儿出堂，在玄女课上占一吉凶。
皇甫长华：母亲在上，你儿昨夜晚上，在灯下占了一课：我爹爹有困危之咎，终非大凶；只是家中恐有离别之苦。
尹 贵：(上引)心如火急，
马似风飞。
姑娘在上，尹贵叩头。
尹 氏：起来。你家老爷夫人他们都好?
尹 贵：姑娘费心。我家老爷有书信，以在姑娘上边问安。
尹 氏：呈书来，待我观看。 (看书) 哎呀不好!
(晕绝)
皇甫长华：母亲苏醒，母亲苏醒!
尹 贵：姑娘醒了未曾?
尹 氏：(唱) 观罢书吓得我魂飞魄散，
不觉得一口气堵住喉咽；
耳边上忽听得有人呼唤，
挣扎扎睁双眼还在世间。
哎呀，不好了!
(唱) 我君侯素为人忠肝义胆，
他岂肯背君恩屈膝降番；
元天子命钦差来拏家眷，
眼看得一家人血染龙泉。
皇甫长华：哎，爹爹呀!
(唱) 你平日习韬略颇能惯战，
却怎么因折兵惧罪降番?
不放心卦爻上仔细观看，
呀，明白了。
(唱) 这还是小春亭起的祸端：
刘奎璧写家书阴谋暗箭，
刘太师荐我父带兵征番；
兵行在登州城大交一战，
因得胜扎水寨海上练船；
遭飓风船头上缆绳皆断，
将大兵齐困在青阳州间；
彭巡抚他本是刘侯鹰犬，
那个贼通关节诬奏金銮；
天子怒命钦差来拏家眷，
少不下进京去合贼辩冤。
皇甫少华：(上唱)闷悠悠坐芸窗手披书卷，
猛听得画堂上叫哭连天；
急慌忙上前去深深拜见，
问母亲因何故珠泪涟涟?
母亲为何这等悲哭?
尹 氏：儿呀，你不必问我，这是小书一封，你自己去看吧。
皇甫少华：待儿一观。哎，不好!
(唱) 见书信吓得我提心吊胆，
浑身上汗淋淋湿透衣衫；
我的父领大兵朝鲜失陷，
彭巡抚一封表诬奏九天；
当殿上传圣旨来拏家眷，
我舅父念忠良要救外男；
我岂肯抛母亲单身逃难，
一家人同做鬼死也心甘!
母亲不必啼哭，事到这个期间，哭也无益，只有听候钦差更了。
尹 氏：儿呀，你舅父有书前来，叫你速快逃走，后来与你爹爹报仇，你还在呆坐是怎得了!
(唱) 叫少华你不必随娘死难，
到后来还要你报仇雪冤；
细思想尽都是刘贼暗箭，
你何不手压胸细想细参?
皇甫长华：哎，兄弟呀。
(唱) 你平日读诗书博学经传，
岂不知父母仇不共戴天；
刘太师荐爹爹调兵去战，
这原是刘奎璧暗弄机关；
彭巡抚他接了太师文翰，
因飓风移水寨诬奏降番；
父困在青阳州不能动转；
何一日得回朝上本辩冤；
我本是女流辈随娘作伴，
你本是大丈夫重任在肩；
愿只愿你报仇姐姐死难，
我做个棠君尚你是伍员(23)。
皇甫少华：(唱) 听姐姐讲此话十分明辨，
只说得小豪杰哑口无言；
细想来同做鬼真乃失算，
倒不如留一人雪恨报冤。
我姐姐之言十分有理，孩儿情愿逃走。
尹 氏：我儿既愿逃走，果算孝子。长华儿呀，与你兄弟打点行装，将衣服与他换了，听为娘吩咐了。 (长华下)
(唱) 儿此去将你父消息打探，
路途上要小心莫露机关；
还要你多交些英雄好汉，
到后来虎生翼好下朝鲜。
皇甫长华：(上唱)在小房把行李一齐打点，
出堂来眼吊泪口叫芝田；
在娘前交付你芙蓉宝剑，
但愿你杀奸贼与父报冤。
皇甫少华：母亲在上，容儿一拜而别了。
(唱) 打一躬双膝脆泪流满面，
尊一声萱堂母且听儿言；
娘待死儿偷生本非情愿，
为报仇莫奈何顺风扬帆。
哎，姐姐呀!
(唱) 转面来与姐姐深深拜见，
交与你萱堂母时时问安。
有一日风云会苍天睁眼，
旌表你贤孝女万古流传。
马来。正是：
(诗) 苍天何故陷忠贞，
大祸临门逃脱身。
尹 氏： (诗) 流泪眼观流泪眼，
伤心人对伤心人。
皇甫少华：罢了，娘呀! (下)
尹 氏：尹贵，你速快回禀你家老爷，叫他安置一付棺木，等候姑娘便了。 (同下)
申天福：(上引)纶音传北阙，
天使下南邦。
兵部尚书申天福。奉王旨意，抄拏皇甫敬满门家眷，来至府门，前去叩门。
卒 ：开门来。
皇甫仆：做什么的?
卒 ：金牌下。
皇甫仆：有请夫人。
尹 氏：(上引)心惊胆战，
魄散魂消。
皇甫仆：禀夫人，金牌下。
尹 氏：祸事到了，看了香案，有请。
申天福：金牌下，听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江陵侯皇甫敬，身受国恩，职任元戎，不图报效，反降寇仇，叛逆 之罪，灭族尤轻，钦差使命，抄拏家眷，速送京师，用彰天讨。钦哉，遵此”。请夫人上了皇绳，尹氏受绑莫问夫人，怎么不见世子?
尹 氏：我儿在云南探亲去了，待我唤了小女。长华快来。
皇甫长华：(上诗)好花经暴雨，
嫩芽遇严霜。
尹 氏：女儿将皇绳带了。 (皇甫长华受绑)
申天福：走了少华，关系不小。晓谕江陵知县，文行各省，严拏钦犯皇甫少华。夫人小姐同上囚车。 (入囚车)
尹 氏：哎，罢了，天呀!(同下)
第七场 聚 义
熊 皓：(上引)三尺剑性豪气壮，
千斤力虎背熊腰。
小可湖广江陵人氏，姓熊名皓字友鹤。得中甲子武解元。因俺疏财仗义，好结交天下英雄豪杰，人都称咱为小孟尝。今日天降大雪，待我出庄赏雪一回了。
(唱) 咱生来志气高秉性刚正，
家中有万贯财好结英雄；
甲子科赴秋闱解元高中，
不久的跳龙门破浪乘风。
皇甫少华：(上唱)出门来彤云布风寒雪冷，
一霎时阳关道银河铺平；
疎林内集寒鸦琼枝乱动，
见一人坐庄门好不威风。
整整走了一日，天色已晚，无处投宿；前面庄门以上，雄赳赳坐着一人，必非碌碌之辈，待我上前搭话。兄台，礼了。
熊 皓：礼了。你从那里来的，有什么急事，冒雪而行?
皇甫少华：小弟从江陵来的，心中有事，冒雪赶路，错过宿投，不知此处可有客店?
熊 皓： 此处无有客店。客官如不见弃，就在寒舍下榻可否?
皇甫少华：只是打搅了。
熊 皓：何出此言?家僮走来。
熊 仆：(上引)有福之人人服侍，
无福之人服侍人。
伺候大爷。
熊 皓：将客官坐马牵去喂养。 (仆下)请坐。
皇甫少华：有坐。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熊 皓：愚下世居平江，姓熊名皓字友鹤，得中甲子科武解元，因我疏财仗义，好结英雄，江胡以上赠名称咱为小孟尝。敢问客官高姓大名?
皇甫少华：姓王名华字少甫，江陵人氏。
熊 皓：且问客官，如此天寒，冲风冒雪而行，可有什么急事?
皇甫少华：小弟是探亲去的。
熊 皓：观你形容不像探亲的状态，好像逃难的气象呀。
(唱) 叫客官你不必将我瞒诳，
我观你举动间神色怆惶；
明明是遭奇冤祸从天降，
把实情告诉我料然无妨。
皇甫少华：(唱) 听一言小鹿儿胸中乱撞，
刚出门就被人看破行藏；
细想来逃不出天罗地网，
莫奈何双膝跪口称孟尝。
熊 皓：客官有何祸事，对我实讲，我也是义气男儿，肝胆可托，不怕什么。请坐细讲。
皇甫少华：(唱) 君既是奇男子听我细讲，
我本是侯门子世代忠良；
我的父云南侯江陵首将，
熊 皓： 哎呀，不是皇甫世子到了? 失敬了!
皇甫少华：(唱) 央媒妁父与儿谋聘鸳鸯；
孟尚书有一女人人共赏，
刘世子他合我争占东床；
熊 皓：怎么争来?
皇甫少华：(唱) 约定下射三箭谁能全上，
他便是乘龙客跨凤才郎；
在彼时入青选我拜岳丈，
刘奎璧挟此忿祸起萧墙。
熊 皓：他敢怎么样?
皇甫少华：(唱) 小春亭用火攻我命几丧，
熊 皓：是他?
皇甫少华：正是的。
(唱) 多亏了他妹子救我祸殃；
那个贼还不肯将我轻放，
写一封是非书报他椿堂；
偏不幸朝鲜国以下犯上，
刘太师荐我父兵下蛮方；
海面上扎水寨船遭风浪，
十万军那一夜渺渺茫茫；
彭巡抚媚太师良心尽丧，
诬奏本报我父降了番邦；
天子怒拏钦犯理宜受绑，
但只为我的父兵困大洋；
这是我冤枉苦熊君细想，
能救我感你恩地久天长。
熊 皓： (唱) 听他言我这里沉吟半晌，
江陵侯他本是国家栋梁；
骂一声刘父子狐群狗党，
设奸计害忠良丧尽天良!
世子不必胆怕，我虽不比鲍叔，还也学的管仲，就在寒舍容身，打听令尊消息，再作良图，未识尊意如何?
皇甫少华：既蒙熊君见爱，我两个结为生死兄弟，不知可否?
熊 皓：如此甚好。我今年二十二岁，未知世子今春几何?
皇甫少华：我今年一十七岁。君就为兄；我就为弟了。
熊 皓：如此我就大胆了。摆开香案。 (仆摆香案)
(唱) 我二人今结拜管鲍一样，
皇甫少华：(唱) 金炉内兄和弟同插信香；
熊 皓：(唱) 双膝跪手指着青天在上，
皇甫少华：(唱) 若背了今夜盟寿命不长!
熊 皓：(唱) 叩一头烧云马诸神受享，
皇甫少华：(唱) 拜兄长待小弟胜似同娘。
熊 皓：(唱) 东廊里摆酒宴谈心抵掌，
皇甫少华：(唱) 到明日拜嫂嫂再奔上房。 (同下)
(卫勇蛾带卒上)
卫勇娥：(念) 女中英豪，
身披战袍，
腰悬秋水，
手提宝刀；
腰如临风柳絮，
面似莲花红锦；
战袍锁子甲，
凌波露出裙；
鞘匣内剑含秋水，
壶中箭斜插狼牙；
护心宝镜胸前挂，
兵法妙术腹内“刹”；
冷如冰雪艳如花，
咱本是女中豪侠。
裙钗卫勇娥。只因我父随皇甫元帅征伐朝鲜，不幸全军陷没，可恼彭巡抚以劝军降番等情，诬奏朝廷；圣上 恼怒，命钦差来拏家眷；是裙钗心中不服，随带家兵家将哗喇喇一阵好反。反至崔台山前，众强人下山拦路，惹奴性起 ，是我刀劈通臂猿，箭射吊睛虎，山寨无主，众强人请我居尊。裙钗以上山来。招军买马，积草囤粮，不久要下朝鲜救父。今日天气晴明，不免下山扬兵一回。众喽啰，听令着。
(唱) 卫勇娥大坐在聚义堂上，
传将令叫一声虎豹儿郎；
下山去且不可故杀乱抢，
我本是及时雨女中宋江；
大客商只要他把礼送上，
大财主只要他助些军粮；
遇忠信和孝子陷入罗网，
本寨主学一个救难慈航。 (下)
(尹氏长华同上)
尹 氏：(唱) 母女们同坐在囚车以上，
女望娘娘望女双泪汪汪；
恨只恨刘父子狐群狗党，
害得我一家人齐赴法场。
皇甫少华：(唱) 自古说善恶报自有应响，
问老天今何不眷顾忠良?
全家人齐收在天罗地网，
怎不见救苦的大士慈航?
申天福：(上唱)下江陵拏钦犯去见皇上，
偏不幸把少华逃奔外方；
正行走忽听得呼哨声响，
(卫勇娥引众卒上绕场下)
莫不是有强寇下了山岗?
耳听百兵呐喊，必是强寇下山；众校尉，前边开道!
(同下左右上)
卫勇娥：(上)且住，留下买路金钱，放你过去。
卒 ： 好一无眼丫头，我们是解皇犯的官兵，钦差大人在此，休得无理!
卫勇娥： 若无买路金钱，将囚车留下。
卒 ：丫头休走，看枪。(战官兵放下)
卫勇娥：大叫官兵慢走慢走，你姑娘不赶儿了。众喽啰将囚车抢上山寨。(下)
申天福：天呀，哎呀老天!皇上命我抄拏钦犯，不料路过崔台，被强人刦去囚车，圣上降罪如何了得?也罢，不免向河南总督请兵洗山便了。正是：
(诗) 可恼皇犯刦皇犯，
还要大臣救大臣。 (下)
卫勇娥：(上引)下山开利路，
回寨偿同仇。
打开囚车，将皇犯带上来。
(尹氏长华同上)
尹 氏：多谢大王救命之恩!
卫勇娥：你是那里人氏，丈夫是谁，怎么做了皇犯?对我讲来。
尹 氏：大王要问，听我道来。
(唱) 我本是官宦家娘家姓尹，
自幼儿居闺中小字良贞；
我丈夫皇甫敬封侯挂印，
我也曾受诰封一品夫人。
卫勇娥：哎呀，原是皇甫夫人到来，失敬了。这位小姐是谁?
尹 氏：(唱) 是小女名长华谨守闺训，
卫勇娥：原是郡主到了，看坐来。夫人可有世子么?
尹 氏：(唱) 有一子名少华俱生不辰；
因朝鲜造了反刘捷上本，
我丈夫为元帅统领三军；
先锋将名卫焕云南总镇，
海面上遭风浪渺无信音；
彭巡抚起奏折天良丧尽，
诬元帅和先锋降番负恩；
天子怒发金牌抄家拿问，
卫勇娥：怎么不见世子?
尹 氏：(唱) 我的儿先叫他逃出风尘；
母子们幸遇着大王怜悯，
可算得普陀山救苦观音。
卫勇娥：(唱) 叫夫人你不必这样谦逊，
听裙钗把原因告诉夫人：
我的父他本是云南总镇，
尹 氏：哎呀，怎么说，你就是卫家小姐?
卫勇娥：正是。
尹 氏：小姐，你如何得到这里来的?
卫勇娥：(唱) 报降番也不知是假是真；
金牌下受缚绑奴家不肯，
因此上带家将反上绿林。
皇甫长华：(唱) 好一个卫小姐气象深稳，
艳如花冰似雪侠气逼人；
曾见她在马上疾如鹰隼，
可算得深闺中飞虎将军!
尹 氏：(唱) 细观她武技好吐气如虹，
行动间好一似细柳舞风；
真乃是将门女才能出众，
问一声女大王是何花名?
卫勇娥： (唱) 奴名叫卫勇娥秉性愚蠢，
老夫人问儿名甚是关心；
但若还不嫌弃许奴亲近，
我情愿拜膝下认作母亲。
尹 氏：如此就大胆了。
卫勇娥：母亲在上，受儿一拜。
尹 氏：受你一拜。起来。长华，你也拜过你姐姐。
皇甫长华：姐姐在上，容小妹一拜。
卫勇娥：贤妹乃将门之女，必然兵法精妙。
皇甫长华：愚妹不才，还要姐姐指教，若是推算阴阳，马上擒将，愚妹倒有点小法术，来日传授姐姐。
卫勇娥：如此更好，后帐设宴，先与母亲妹妹洗尘。
尹 氏：请。
卫勇娥：请。 (仝下)
第八场 逼 婚
刘燕珠：(上引)国色朝甘露，
天香夜染霜。
(坐诗)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花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本后刘燕珠。大元成宗驾下坐宫。只因兄弟奎璧与本后寄来一书，叫本后与他方便孟家小姐婚姻之事。如今皇甫全家犯罪不赦，这就是个机会，清早一坐宫下。宫人。
内 侍：奴婢伺候。
刘燕珠：圣驾回宫中，早报我知了。
(唱) 小兄弟为婚姻将我依靠，
叫本后在深宫日夜推敲，
今少华犯了罪机会凑巧，
奏圣上与奎璧赐配阿娇。
元成宗：(上唱)下朝来怒冲冲龙眉倒锁，
卫总兵有一女名叫勇娥；
据崔台劫皇犯目中无我，
内 侍：圣驾到。
元成宗：(唱) 朕只得发大兵踏平山坡。
刘燕珠：(唱) 上前来接圣驾双膝跪倒，
元成宗：(唱) 叫御妻保龙胎不必过劳。
刘燕珠：陛下今日回宫，为何面带烦恼?
元成宗：御妻有所不知，朕清早登殿，接得河南公文，据称卫焕有一女儿名叫勇蛾，逆命造反，占据崔台山。皇甫少华逃走在外，只拏得皇甫敬之妻女——尹氏、长华，路经崔台山下，被卫勇娥劫去囚车。朕即传旨，命河南总兵曾喜保领兵，前去袭山拿贼，叫朕好不生气!
刘燕珠：圣驾勿虑。量一女子，犹如沟渠之水，涨不起多大波浪，有甚本领。此去必然遭擒。陛下放心，但此时只可惜了一人。
元成宗：可惜了那一个人?
刘燕珠：可惜者就是尚书孟士元之女孟氏丽君。她系一时才女，臣妾胞弟刘奎璧央媒求婚，孟士元固执不允；许与皇甫少华，全家犯罪，拏住必然正法，丽君女子，岂不是望门寡妇，岂不可惜?
元成宗：我来问，这小国舅如今可曾聘下未曾?
刘燕珠：还未聘下。
元成宗：既然如此，朕即传旨，赐与小国舅便了。权昌听旨，这是恩诏二封，去到刘孟二家宣读。
权 昌：领旨。(下)
元成宗：此刻以在天香阁摆宴，先与御妻一贺。 (仝下)
孟士元：(上引)守制三年礼，思亲一片心。
老夫心下便说：自从丁艰回家，已届大祥。目下又要安置赴京补尚书之任。但只是我那皇甫亲翁，身陷朝鲜；皇上有旨，拏问家眷，单走了门婿少华，此事不敢叫女儿晓得。清早以坐书房，耳听乌雅乱叫，不知有何祸事?
权 昌：(上引)丹凤云中啣诏下，
飞鸾天上降恩来。
孟 仆：与公公大人叩头。
权 昌：起来，传孟公接旨。
孟 仆：禀老爷，圣旨下。
孟士元：不好，祸事到了，看了香案，接旨。
权 昌：(诗) 钦差辞阙下，天使来滇中。
圣旨下，孟公接旨。
孟士元：臣。
权 昌：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葑菲尚可节取，林山难轻祸延；咨尔原任兵部尚书孟士元，曾与叛臣皇甫敬联婚，今皇甫敬负国降番，灭族尤轻，其在亲眷，亦当坐罪；朕念尔夙夜勤劳，姑从宽宥，朕躬既赦逆党之愆，尔女今成望门之寡，今有元城侯刘捷二公子刘奎璧，才貌兼优，堪与卿女成偶；圣旨到日，即刻完婚。尔其遵此，毋违朕命。钦哉。谢恩。
孟士元：吾皇万岁!公公大人，捧旨前来。多受风霜之苦，
权 昌：奉命出使，何言风霜二字。
孟士元：看酒来，与公公大人接风。
权 昌：不可。还有一封圣旨要向刘府宣读，改日叨扰。告辞。
孟士元：奉送。 (权昌下) 家僮，请夫人。
孟 仆：有请夫人。
韩 氏：(上引)富贵三春景
荣华一品封。
孟士元：夫人请坐。
韩 氏：有坐。适才圣旨到来，所为何事?
孟士元：夫人呀，圣旨到来，赦我亲党逆命之罪。将女儿婚姻赐与刘奎璧了。限期目下就要成婚，行花烛之礼，只说这该怎处?
韩 氏：哎，老爷。论起刘家公子倒也罢了。但恐女儿烈性，不从；如之奈何?
孟士元：哼，这真是作难!这也说不得了，将女儿唤出堂来，劝解劝解，再看如何。
韩 氏：丫头，请你家姑娘。
丫 环：有请姑娘出堂。
孟丽君：(上引)皓齿平分寒玉砌，
翠眉轻蹙远山辉。
爹娘万福。
韩 氏：我儿少礼坐了。
孟丽君：唤儿出堂，有何教训?
孟士元：我儿那里晓得，只因刘太师荐尔公父拜将东征，不料全军尽陷。山东巡抚诬奏劝军降番，圣上恼恨，拏问全家。少华虽然逃走，终是网中之鱼。适才圣旨到来，将我儿赐婚与刘奎璧了。
孟丽君：什么话! (气死)
韩 氏：女儿苏醒。
孟士元：丽君苏醒。
孟丽君：(唱) 听一言吓得我魂飞魄散，
浑身上汗淋淋湿透衣衫；
耳旁边忽听得人声呼唤，
慢悠悠一口气吐出喉间。
哎呀，杀人的天呀!
(唱) 想从前花园中争婚射箭，
我就知刘奎璧心不能甘；
小春亭用火攻一场大变，
多亏了刘燕玉将他保全；
托荐贤分明是假公报怨，
偏不幸把公父身陷朝鲜；
彭巡抚他接了刘侯文翰，
通奸谋害忠良诬奏降番；
传圣旨下江陵去拏钦犯，
幸喜得天保佑走脱芝田；
命钦差来云南强逼婚眷，
这又是刘皇后通了机关；
他仗着泰山势前去压卵，
把一对好鸳鸯拆到两边。
孟士元：我儿就该奉旨。
(唱) 我的儿休啼哭且拭泪眼，
自古说君有命不得不然。
韩 氏：女儿呀，这圣旨是违不得的。
(唱) 到如今那少华已成钦犯，
我的儿莫违旨君命如天。
孟丽君：(唱) 老爹娘你不必把儿解劝，
女孩儿立名节重如泰山；
明知晓逆旨罪要将头断，
胜似那忘廉耻遗臭万年!
施一礼回绣阁泪流满面，
这钦差明明是催命判官。 (下)
孟士元：(唱) 见女儿出堂去颜色不善，
怕的是寻短见弄出事端。 (提)
夫人可曾看见，适才女儿出堂，脸上转颜转色，诚恐他自寻短见，你去吩咐丫头，提防才好。正是：
(诗) 奸权平地起风波，
前波方平拖后波。
韩 氏：(诗) 小女立名真可爱，
教人无如君命何!(仝下)
苏映雪：(上引)三更幽梦归皇甫，
一点痴心向少华。
裙钗苏映雪。正在房中刺绣，忽听小房啼哭，不知所为何事，待奴前去问个明白了。
(唱) 耳听得绣阁中哭声大放，
不晓得因甚事这等悲伤；
用手儿将湘帘金钩挂上，
急慌忙移莲步跑进绣房。
孟丽君：(上唱)钦差至好一似闫君下降，
他奉着天子命威逼红妆；
女流辈怎能逃天罗地网，
放悲声哭芝田口叫才郎。
苏映雪：(唱) 小金莲走得快抛梭一样，
行来至绣阁外整顿罗裳；
进门来见小姐泪流两行，
问姐姐因甚事这等悲伤?
孟丽君：哎，贤妹呀!
(唱) 为只为刘父子狐群狗党，
背地里用奸计谋害忠良；
荐公父去征番全军尽丧，
彭巡抚报虚词降了番邦：
拿家眷幸喜得芝田脱网，
刘太师与他儿谋娶鸳鸯；
元天子因皇后念及皇丈，
降圣旨叫奎璧与奴成双；
叫贤妹手压胸凭心细想，
这件事叫愚姐怎样下场?
苏映雪：(唱) 听一言吓得我魂灵飘荡，
背过身拭泪眼口叫上苍；
为什么善恶报全无应响?
闻芝田遭此祸痛断肝肠!
老爷夫人，他们主意如何?
孟丽君：二老有什么主意，只有奉命而已。
苏映雪：既然老爷夫人没有主意，小姐就该拏个主意才是。
孟丽君：贤妹呀，叫我拏什么主意，愚姐只有一死了!
(唱) 一封旨传下来尊无二上，
立逼的裙钗女别嫁才郎；
我岂肯忘廉耻良心尽丧，
奴一死报芝田姓名馨香!
苏映雪：姐姐这主意使不得呀。
(唱) 叫姐姐你不必胡思乱想，
可惜你李杜才韩柳文章；
倒不如背父母逃出罗网，
找芝田就成了旧日鸳鸯。
孟丽君：哎贤妹呀，此计如何使得了?
(唱) 奴本是裙钗女闺阁生长，
并不曾出门庭背过爹娘；
小金莲走不得阳关道上，
是裙钗遇匪人怎样提防?
苏映雪：哎，姐姐呀。这女儿家逃走，自然有一个道理了。
(唱) 戴青巾穿蓝衫靴儿蹬上，
把一个美佳人扮成才郎；
此木兰黄崇嘏(24)并无二样，
也还可寻进步提拔东床。
有了姐姐这个才女，莫说扮个秀才，就是扮个举人进士有何不可。
孟丽君：哎，贤妹呀。
(唱) 换衣帽女扮男易如反掌，
但只愁刘奎璧来占东床；
况且是天子命尊无二上，
我去后少不下祸延爹娘。
苏映雪：这就越发不难了。
(唱) 刘奎璧未见过你的模样，
选一个美丫环李代桃殭。
孟丽君：哎呀。
(唱) 此一计可算得十分妥当，
可算是女陈平闺中子房；
将你的保全恩铭刻心上，
若得志定报你地久天长。
贤妹把你费心了!
苏映雪：还要姐姐自作主裁。
孟丽君：哎呀，这又是个作难了。
(唱) 刘奎璧为婚姻朝夕盼望，
才求得一封旨赐配鸳鸯；
今日里要全节改妆模样，
那一个愿替奴去嫁才郎?
哎呀，
这时候此等话不可明讲，
推个故我哄她暂且出房。
贤妹费心了，你且出去，容我三思。
苏映雪：告辞了。
(诗) 奉劝姐姐免恓惶，
孟丽君：(诗) 贤妹奇谋胜子房；
苏映雪：(诗) 女扮男妆完璧去，
孟丽君：(诗) 安排用李代殭桃。 (映雪下)
丽君心下便说：映雪之计道也十分通的。我不免修下小书一封，就把映雪荐与我爹娘，好搪塞那刘家了。
(唱) 手提笔痛煞煞泪流两行，
不孝女孟丽君百拜爹娘；
儿要学烈性女名节为上，
决不肯与刘贼比目翱翔；
今夜晚要逃走改妆换样，
先修书与二老荐一女郎；
叫映雪将丽君名字冒上，
认螟蛉嫁刘府李代桃殭；
从今后将女儿再休望想，
到明日要见面天各一方。
一封小书修就，今晚要起身，只恐裙钗去后，二老思念女儿，怎得再见?啊有了，不免我将这幅真容与爹娘描下，爹娘要见女儿，只向画中一看了。
(唱) 平日里学丹青经营意匠，
谁晓得叫裙钗自画形妆；
取一面穿衣镱悬在窗上，
并州刀剪绢幅不短不长；
先画个大模样仔细观像，
罢了，真像我呀。
落了墨更觉得流利端庄；
用胭脂点绛唇樱桃一样，
罗裙下凌波细半露半藏：
对菱花一霎时描成小像，
再题得一首诗咏赞冰霜。
(念) 裙钗完壁走天涯，
一幅丹青对少华；
永别椿萱山水阔，
愿将螺髻换乌纱。
这般时候待奴打点行李。(下又上)行李已齐，难道我今逃走，不要一个随行作伴之人么?呵，有了，我府下丫环，惟有荣兰身体粗健，扮个书童也还使得。荣兰走来。
荣 兰：(上引)听得姑娘唤，
忙向绣阁前。
伺候姑娘。
孟丽君：荣兰，看今日圣旨下来，叫我改嫁刘府。是我执意不从，我想三十六条计，死了是高计，你意下如何?
荣 兰：姑娘把话说差了，我听人说，三十六条计，走了是高计。姑娘若逃走，我情愿跟随。
孟丽君：我们若要逃走，除非扮成男子。
荣 兰：姑娘你可有男子的衣帽?
孟丽君：有我哥哥的衣帽，现在我处收藏，等我穿戴起来，你看可象一个男子么?
荣 兰：待我将家僮的衣帽盗来。 (下又上) 先看如何?
孟丽君：好好好，倒也像个男子。我们二人将名字须要改过。我将孟丽君三字，头上取了孟字，下边添一玉字，就叫丽君玉字明堂。
荣 兰：我将荣兰名子改为荣发，我以后就叫荣发了
孟丽君：从今以后，你称我大叔，我就叫你荣发了。
荣 兰：大叔你走不得路，待我备一匹马来。 (下又上) 大叔将行李捎上。
丽君玉：荣发，去听谯楼几更几点了(内打三更)
荣 发：三更三点了。
丽君玉：三更已到，正好逃走。将后园门开了，扶我上马，我们起身了。正是：
(诗) 金钗卸去解罗裙，
荣 发： (诗) 比那秀才胜几分。
丽君玉： (诗) 此行关山无远近，
荣 发： 大叔(诗)从此送你上青云。
丽君玉：罢了，爹娘呀。 (同下)
苏映雪：(上引)为小姐通宵打算，
念才郞昼夜熬煎。
映雪便说：昨夜晚间与小姐定计决策，不知她意下如何；清早，起来先进绣房一看。(看介)哎呀，只见绣房大开，待奴进去一看。哎呀，房中不见小姐，连荣兰也不见了。这是留下的真容，还有小书一封，待我先报与老爷夫人得知。(下)
孟士元：(上唱)听一言吓得我三魂飘荡，
韩 氏：(唱) 浑身上汗淋淋湿透衣裳；
孟士元：(唱) 行来至绣阁内举目瞻望，
韩 氏：(唱) 见真容叫老身痛断肝肠。
孟士元
：(同) 罢了儿呀!
韩 氏
孟士元：(唱) 儿本是聪明人何不思想，
韩 氏：(唱) 女孩儿出了门怎样下场；
孟士元：(唱) 背地里怨一声无道皇上，
韩 氏：(唱) 你不该宠奸权偏向椒房(25)!
孟士元：(唱) 这都是刘奎璧兴风作浪，
韩 氏：(唱) 贼挟着天子势威逼红妆；
孟士元：(唱) 一封旨传下来雷电一样，
韩 氏：(唱) 立逼的女孩儿鳞潜羽翔。
苏映雪：(唱) 见老爷和夫人泪流两行，
苏映雪口问心自己思量；
到如今还要我好言奉上，
劝二老莫啼哭且免悲伤。
老爷夫人莫必啼哭，这是小姐留下小书一封，请来过目。
孟士元：待我一观。(看书)哎呀夫人，你看女儿处理倒也妥当，叫我两老将映雪女儿认作螟蛉，替她嫁与刘家；一来免我二人逆旨之罪，二来女儿完节逃走，心无内顾之忧：三来我映雪也嫁个富贵才郎，但不知映雪心下可肯否?
韩 氏：待我问过映雪，这是你姐姐的小书，你拏去看。 (雪看书)
苏映雪：哎姐姐呀!我与你定计决策，实实的为你；为何暗用智谋，来谗害我了!
(唱) 我为你贞节女保全名望，
你为何反害我狼毒心肠；
倘若是背芝田嫁了奸党，
到后来难免得病死牙床。
观姐姐书中之言，奴家断难从命!
孟士元：夫人，你想她是女孩人家，怎好说她愿意。只问过她母亲便了。
韩 氏：待我唤来。苏娘子走来。
苏 氏：(上引)为小姐鱼沉雁杳，
叫老身魄散魂飞。
老爷夫人，讲说什么?
韩 氏：只因丽君改装逃走，刘府明日抬亲，该拏什么交代?心想将映雪认为螟蛉，替她姐姐嫁于刘府，你意如何?
苏 氏：老爷夫人，要抬举小女，妾身沾光了。
韩 氏：只是映雪不从，如之奈何?
苏 氏：待我问过小女。这是映雪，老爷夫人要抬举你做女儿，嫁于刘府，你为何执意不从?
苏映雪：孩儿断难从命。
苏 氏：好蠢才!与侯门结亲，你还不肯，莫非你要嫁给皇帝么?
(唱) 小蠢才出此言全不思想，
刘世子是国舅贵属椒房；
孟小姐不二夫松筠千丈，
问我儿你守的那个才郎?
苏映雪：哎呀。
(唱) 见母亲动了怒房中乱讲，
只羞得苏映雪有口难张；
拾翠亭立盟誓山海一样，
我的娘怎知奴也有东床。
苏 氏：蠢才，快来拜过你二老爹娘。
苏映雪：(唱) 实想说和芝田鸳鸯交项，
好夫妻倒做了梦里黄梁。
也罢。
(唱) 念小姐她待我手足一样，
莫奈何把此事一身承当。
过刘府暗暗把裙刀带上，
立一个名节女报答才郎。
二老爹娘在上，受儿一拜。
孟士元
：(同)我儿起来，可将映雪名子改作丽君吧。
韩 氏
苏映雪：儿遵命了。
韩 氏：(诗) 圣旨逼婚多有差，
孟士元：(诗) 可怜爱女走天涯!
苏 氏：(诗) 李代桃殭归刘府，
苏映雪：(诗) 一点痴心向少华。 (同下)
第九场 撲 楼
权 昌：(上引)玉杵来蟾宫，
刘奎璧：(上引)银河渡鹊桥。
刘 僕：府前有人么?
孟 僕：做什么的?
刘 僕：传禀一声，刘府抬亲来了。
孟 僕：请老爷。
孟士元：(上引)遵圣旨铺红结彩，
收螟蛉李代桃殭。
何事?
孟 僕：刘府抬亲来了。
孟士元：有请。
孟 僕：有请。
孟士元：哎呀请。
权 昌
：(同)请。
刘奎璧
孟士元：世子亲迎，礼所当然。小女有何淑德，敢劳公公大人枉驾?
权 昌：奉旨执柯，理所当然。莫问新人可曾齐备否?
孟士元：齐备多时了。
权 昌：既然如此，请新人上轿。
孟士元：夫人，扶女儿上轿来。(韩氏扶雪上又下)
权 昌
：(同)告辞。
刘奎璧
孟士元：奉送。(同下)
顾 氏：(上引)万里祥云开霁景，
刘燕玉：(上引)一天瑞雪映华堂。
刘 僕：禀夫人，新人到。
顾 氏：新人到了，燕玉儿去迎。进喜，唤一个傧相上来。
傧 相：(上引)要收傧相礼，
多说吉祥言。
与夫人叩喜。
权 昌：好话多说。
傧 相：晓得。男贵人就位，女贵人上花毡。(新郎新人上)
(诗) 仙郎仙女下仙梯，
一个东来一个西；
菡萏花深鸳鸯立，
梧桐枝老凤双棲。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入洞房。(下) (燕雪同上)
刘燕玉：新嫂嫂拜了。
苏映雪：郡主礼了。哎呀，这就是小春亭托终身救芝田的那个刘燕玉了。
(唱) 好一个窈窕女神恬气静。
论容貌赛得过出水芙蓉；
真个是公侯女温柔情性，
比寻常庶民女大不相同。
刘燕玉：燕玉心中自思：人说孟家小姐才冠闺闱，也算是一时才女；今日背了芝田，又嫁我那哥哥，纵然有才有貌，也就不足取了。
(唱) 人都说孟丽君才貌出众，
今一见果算是倾国倾城；
但只是嫁二家少了烈性，
若是我刘燕玉宁死不从!
新嫂嫂呀，我哥哥知你是个才女，尤好作诗，在这个洞房左边，新造一楼，名叫望名楼。楼下一池，就是滇池，风景甚佳，极其幽雅，莫问新嫂嫂，可肯前去登高么?
苏映雪：如此甚好，请郡主带径。
刘燕玉：好好好，待奴带径。(上楼)这般时侯，待奴将窗户开了，请嫂嫂来观看。
苏映雪：待奴一观。哎，天呀!观见一池大水绕楼而过，纵身一跃即投池中。映雪呀映雪，这就是你葬身之地了。
(唱) 见滇池不由人心中酸痛，
明是我葬身地怎不伤情；
从今后母女们幽冥异境，
要相逢除非是南柯梦中。
刘奎壁：(上唱)在华堂陪宾客十分高兴，
酒席散入洞房面带春风。
丫头，新人向那里去了?
丫 环：楼上去了。
刘奎壁：哎好呀。
(唱) 新夫人才进门就去玩景，
真乃是官宦女脱尽俗情。(上楼)
原是妹子陪你新嫂嫂在此。
刘燕玉：原是哥哥到了，待奴廻避。(下)
刘奎壁：夫人，你乃一时才女，鄙人久慕芳名。今蒙圣上赐配，真佳耦也!请来我这里有礼。
苏映雪：这是刘国舅刘奎壁!你害得我一家好不苦了!
(唱) 见仇人气得我肝肠裂断，
骂一声刘奎壁狗彘儿男!
刘奎壁：怎么你骂起我来了?
苏映雪：(唱) 想从前为争婚缺了一箭，
就知你这个贼心生祸端；
小春亭用火攻一场大变，
你怎知暗地里有人保全。
推荐贤分明是公报私怨，
偏不幸奴公父兵陷朝鲜；
彭巡抚贼本是你家鹰犬，
和你父通关节诬奏降番；
传圣旨下江陵捉拿家眷，
幸喜得天眷顾走脱芝田；
命钦差下云南强逼婚眷，
这又是刘皇后暗用机关；
你仗着泰山势前来压卵，
把一对小鸳鸯拆在两边；
孟氏女若不报今日之怨，
纵做鬼我也要告诉于天!
刘奎壁：(唱) 叫夫人你不必将我致怨，
我也是遵圣旨不得不然；
才进门你就是这样泼悍，
自古道欺丈夫就是欺天。
夫人呀，刚才进门就敢叫骂丈夫，真乃大胆!
苏映雪：好贼!你是谁的丈夫?谁是你的夫人?漫说骂你，还要杀了你这贼! (雪行刺璧夺刀雪撲楼下)
刘奎壁：哎呀不好!新人扑下楼去了。小子们，快唤渔舟捞尸!
刘 僕：(上)禀世子。半夜三更天色昏暗，风狂浪大，难以放船。
刘奎壁：既然如此，快与孟府报信。
刘 僕：是。(僕下)
刘奎壁：公公大人快来。
权 昌：(上引)百两黄金酬月老，
三杯绿酒谢冰人。
刘奎壁：大人不好了。适才我向房中，孟氏小姐手执裙刀，前来行刺，现伤我的额角；是我夺下裙刀，小姐自知理屈，翻身扑下楼去，死在滇池了。
权 昌：就该命人打捞。
刘奎壁：不料风狂浪大，天色昏黑，难以行船，这该怎处?
权 昌：既然如此，就该与孟府报信。
刘奎壁：我已差人去了。
刘 僕：禀世子，孟公到。
孟士元：(上引)恨丽君鱼沈雁渺，
痛映雪玉碎香消。
这是刘世子，吾女刚才进门，为何逼她身死?
刘奎壁：令嫒刚才进门，就敢执刀行刺，伤我额角；是我将刀夺下，彼觉情屈，反身投水，那个逼她?
孟士元：既然吾女扑楼自尽，尸首今在何处?
刘奎壁：天色黑暗，风狂浪大，难以行船，岂能得尸?
孟士元：若无尸首，老夫岂能干休了!
(唱) 赋桃夭我也是遵从圣旨，
说什么我女儿自投滇池；
分明是挟小忿害她身死，
说什么风浪大难以捞尸!
刘奎壁：(唱) 叫年伯你不必藉端生事，
我也是求淑女钟鼓乐之；
为什么刚进门执刀行刺，
扑楼死还是她自觉情屈。
孟士元：将我女儿害死，不容我见尸首，还敢混言支吾，真乃可恼!
(唱) 想少华你和他假托知己，
为害他设圈套奸诈出奇；
杀人夫谋人妇胆大无比，
把一对比目鱼活活分离!
称蜂蠆为鬼蜮毒如蛇虺，
通关节把名花汚于臭泥；
既然间我女儿舍生取义，
不容我见尸首我也不依!
权 昌：(唱) 老先生你不必这般生气，
贞节女寻自尽自古有之；
令千金抱完壁价同和氏，
你何必要尸首吹毛求疵。
孟士元：若无尸首我和他打本面君!
刘奎壁：面君就面君，我也不怕。
孟士元：我晓得你不怕。
权 昌：你们既要面君，约定明日一同前去。
孟士元：好，就在明日前去面君，告辞。
(诗) 权门何事害姣娥?
权 昌：(诗) 还是千金烈性多!
刘奎壁：(诗) 明日一同朝阙帝，
孟士元：(诗) 金銮殿上把寃雪!(同下)
(龙神引苏映雪上)
龙 神：大叫贵人听着，吾奉龙君差遣，将你送到此处，不必胆怕，自有恩星搭救，速醒速醒。吾神去也。正是：
(诗) 双手分开生死路，
一言唤醒梦中人。
呀呸! (下)
苏映雪：(唱) 梦魂中忽听得人声高叫，
自觉得浑身冷好似水浇；
猛睁眼看长江波浪浩渺，
却怎么沙滩上宿了一宵?
曾记得骂奎壁扑楼高跳，
到此刻辨不明阳世阴曹?
又只见红日出霞光万道，
这光景又成了昨夜今朝。
望家乡并不知路途多少，
奴只得坐沙滩痛哭嚎啕!
梁夫人：(上唱)驾孤舟扯满帆顺风吹到，
东海里红日出渐升渐高。
猛抬头见一女沙滩坐到，
叫梢公你速快罢橹停篙。
将船泊近岸边。苍头，你看前面沙滩上边，坐的那个女子，必是寻死之人，前去将她好好唤上船来，我要问话。
梁 僕：这是女大姐，不必啼哭，我家老夫人在船中唤你。
苏映雪：素昧生平，不便相见。
梁 僕：大姐不知，我家夫人不是别人，就是那文华殿大学士梁老爷的夫人梁老太太，赋性慈良，生平好善，见你在此啼哭，心中不忍，特唤你上船，问个原因，船上就是夫人一人，随带两个使女，再无别人，见她一面，有何妨碍?
苏映雪：既然如此，烦你带径。夫人万福。
梁夫人：少礼坐了。
苏映雪：夫人上边谢坐。
梁夫人：真来一位好女子!我且问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为何事孤坐沙滩痛哭?
苏映雪：夫人要问，莫嫌过耳，搭坐船舱，听我道来。
(唱) 奴本是官宦女父亡母寡，
居住在云南省东关有家；
姓苏氏名映雪怀壁待价，
恨叔父他将奴卖于公衙!
梁夫人：你可曾去来未曾?
苏映雪：哎，夫人呀。
(唱) 奴岂肯作小星居人肩下，
因此上投江水命染黄沙。
实想说留清白命归泉下，
不该死吉星临幸逢天槎。
梁夫人：哎好呀。
(唱) 听他言叫老身心中惊讶，
好一个窈窕女烈性娇娲；
细观她举动间庄重温雅，
倒莫若收义女同上京华。
这位女子，老身听你讲了一遍，知你不能回去，心想将你收为螟蛉女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映雪：如此很好，母亲在上，容儿一拜了。
(唱) 叫母亲你转上容儿拜见，
双膝脆三叩首口称慈萱；
萍水逢遇恩救缘分不浅，
蒙孤舟更胜似南海慈船。
梁夫人：哎好呀。
(唱) 叫丫环引姑娘去把衣换，
真可喜喜女儿才貌双全；
叫梢公这时候扬帆解缆，
暖一壶药烧酒与儿驱寒。(同下)
丽君玉：(上唱)裙钗女扮男子真乃大胆，
主僕们整整的走了三天；
哭了声二椿萱儿难得见，
我也是不得已抛撇慈严；
正行走雷声响电光闪闪，
四下里黑沉沉云气油然；
猛抬头见一座招商旅店，
叫荣发接坐马忙下雕鞍。
荣发前去看店。
荣 发：是，店主人走来。
店 主：(上引)荒村雨露眠宜早，
旅店风霜起要迟。
相公呼唤，想是歇店?
丽君玉：正是，故来歇店。可有干净房子?
店 主：有有有。待我先将坐马拉去，拴在后槽。相公，你看这房子如何?
丽君玉：倒也罢了。店中卖得什么?
店 主：酒饭点心，样样俱有。
丽君玉：先将好酒送来，不用你伺候。荣发，下边吃饭。丽君心下便说：是我一进店来，只见狂风大作，雨如倾盆，好不闷煞人也!
(唱) 常言道出门人不喜天变，
丽明堂今不幸遭逢雨天；
闷悠悠坐店房愁眉不展，
无奈了开书卷手披蒲编；
我这里取—本乡会墨选，
先看着首一名怎样夺元。
康信鸿：(上唱)俺本是珠宝客来把货贩，
为避雨进店来暂且留连。
丽君玉：真来好文章!
康信鸿：(唱) 是何人好读书声出旅店?
待我看来。哎呀，
(唱) 原是个文朋友风流少年!
这位相公礼了。
丽君玉：礼了。
康信鸿：莫问相公你是那里人氏，高名上姓，向何处去的，为何在此读书?
丽君玉：老伯不知。小生是云南人氏，姓丽名君玉表字明堂，今是大比之年，要赴北闱科举，今日天雨泥泞，路途难行，因而读书解闷。敢问老伯，那里人氏，高姓尊名，仙乡何处，到此何干?
康信鸿：我老汉直隶北京人氏，名叫康信鸿，下云南贩了一回珠宝，今逢天雨，难行，暂住店中。我老汉最喜读书之人，适才听得读书之声。十分清雅，因而致问。
丽君玉：我看老伯倒是一个有心的人了。
康信鸿：康信鸿心下便说：我看这位相公，人品风流，声音清亮，必是大富大贵之人；我老汉年进六旬，尚无子息，心想将他收为螟蛉之子，不知他肯允许否?待我当面问过。且问相公，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丽君玉：只留我孤身一人。
康信鸿：我老汉有一句不知进退之言，讲出口来，从不从只在你心，莫要烦恼。
丽君玉：老伯有何教训请讲。
康信鸿：相公不知，我老汉有万贯的家财，膝下缺后，无人承受，心想将你收成螟蛉，不知你意下如何?
丽君玉：君玉心中自思：我要上京求名，身是女流，无人关照，不如把他拜为义父，好同路进京，岂不是好? (对康)如此甚好，义父在上，容儿拜过。
康信鸿：好受你一拜。我们权住一宵，明日天晴，再来登程。
丽君玉：荣发，吩咐店家与我们安置酒具，我们父子二人畅敍畅敍。
荣 发：是。(下)
康信鸿：真乃是：
(诗) 关山难越，
谁悲失路之人?
丽君玉：爹爹呀，这才是：
(诗) 萍水相逢，
尽是他乡之客。
丽君玉
：(同)请。(同下)
康信鸿
第十场 供 状
元成宗：(上引)双凤云中扶辇下，
六鳌海上驾仙来。
权 昌：(上) 万岁在上，奴婢交旨。孟士元刘奎璧俱在午门候旨。
元成宗：诏上殿来。
权 昌：吾皇口旨下，孟士元刘奎璧上殿。
孟士元
：(同) 臣愿吾皇万岁。
刘奎璧
元成宗：二卿，今日就是翁婿了。
孟士元：臣有一本奏上。
刘奎璧：臣也有一本奏上。
元成宗：呈奉上来。(王阅本)哎呀，原来如此。孟士元接旨，卿女丽君，完节身死，非国舅之罪，是朕不能保全烈女之故也，即命礼部行文，晓谕云南閤省文武官员，与卿女修建牌坊，旌表节烈。卿服已满，补为礼部尚书。
孟士元：谢主隆恩。
元成宗：奎璧听旨，卿为国舅，理宜从政，今封卿为辅国将军之职，勿负朕命。
刘奎璧：谢主隆恩。
元成宗：且问二卿，你们云南进京，路过河南，可知崔台山之声息?
孟士元：臣闻崔台山有强寇据处，头领是两个女子，一个是皇甫敬之女皇甫长华，一个总兵卫焕之女卫氏勇娥。前日河南总兵曾善保领兵去征，反被那女子擒上山去了。
元成宗：听卿所奏，河南公文就是实报了。
刘奎璧：奎璧心中自思：丽君已死，长华现为国色，不免请得圣旨一道，领兵征伐崔台，拿住长华，求圣上赦罪赐婚，有何不可?便是这个主意。(对成宗)我主在上，崔台强寇，敢逆王命，愿赐臣一旅之师，踏平崔台，拿住渠魁，进京献功。
元成宗：卿真壮哉!就与你精兵三千，征伐崔台，得功回朝，再加封赏。
刘奎璧：臣下遵旨。
内 侍：起驾。(同下)
刘 捷：(上引)山川豪气秋水振，
草木悲声曙色寒。
吾儿奎璧合孟士元上朝面君，不知事体如何?
刘奎璧：(上引)壮气摩星斗，
雄气震仇寇。
爹爹万福。
刘 捷：少礼。今日上朝，圣上怎样发落来?
刘奎璧：皇上也没有什么处置，孟土元官封礼部尚书，儿今受了辅国将军之职。儿奏了一本，请得大兵三千，要去征伐崔台，特来在爹爹上面告辞。
刘 捷：你为何不通知为父就请兵征伐崔台?你可晓得那崔台山的厉害吗?
(唱) 卫勇娥是女子兵法玄妙，
在马上擒名将不错丝毫；
还有个皇甫女法术精巧，
拏住了曾善保战将英豪。
刘奎璧：(唱) 叫父亲你不必对儿细表，
儿凭得跨下马手中宝刀；
此一去把崔台贼寇平了，
奏凱回在金殿解甲换袍。
刘 捷：哎不好!
(唱) 真乃是小孩子胡说乱道，
那晓得崔台势不可动摇；
大料他此一去性命难保，
好似那扑灯蛾自投火烧。(同下)
丽君玉：(上唱)进京来老乾父与我捐监，
赴北闱三场罢中了解元；
真乃是奇女子闺中稀罕，
我何必寻自尽报答芝田?
到今日我才说报恩答典，
那晓得老乾父一病归天；
气得我丽明堂心似穿箭，
急慌忙叫荣发速快回还。
刘奎璧：(上唱)咱本是大将军威风八面，(下)
掌兵符率领着虎狼三千；
但愿得此一去得胜回转，
与长华做一对比翼鹣鹣。
卒 ：禀国舅，人马已到崔台山。
刘奎璧：大令下，将四面围了，专讨皇甫长华出马。(下)(长娥同上)
卫勇娥：(上引) 风清荒径菊初老，
皇甫长华：(引) 露冷空山兰自香。
卒 ：今有辅国将军刘奎璧，领兵来了，坐名要皇甫大王出马。
皇甫长华：好贼!我们要拏你报仇，你竟然就来送死。众喽啰，每人赐你神符一道，刀箭不能伤身，随我二人下山，大战官兵! (同下)
(长娥璧左右上)
皇甫长华：来的可是刘奎璧?
刘奎璧：正是。你两个谁是长华?
皇甫长华：你姑娘在此。
刘奎璧：你就是长华，听吾一言相劝，你父劝军降番，已犯灭族之罪，你今母女二人又敢占据崔台，抎拏朝廷大将，罪莫大焉；我今领兵来此，本该踏平山坡，姑念你等身系女流，殊属可悯；若能识时倒戈，归命本帅，奏知天子，赦你等无知之罪。你意下如何?
皇甫长华：好贼呀!你为孟府议婚之故，害得我一家好苦；正要拏你报仇，还敢在此哓舌!姐姐压阵，待我擒此贼!(战，长败下又上)看不出这贼，很是骁勇，等他到来，黑眼定心法拏了。(刘上)呀呸! (擒刘)
卒 ：禀大王，拏住刘奎璧。
皇甫长华：拏住醜贼，不必杀坏，绑上山寨。(同下又上)母亲在上，孩儿有请。
尹 氏：(上引)寨上烽火起，
山前阵云开。
皇甫长华
：(同) 拏住刘奎璧。
卫勇娥
尹 氏：将这孺子与我绑上来。
刘奎璧：那是尹夫人。
卫勇娥：你为何立而不跪?
刘奎璧：我是朝廷大将，岂能屈膝草寇乎?
卫勇娥：乱棒打腿! (卒打)
刘奎璧：哎呀，皇甫夫人救命吧! (跪)
尹 氏：你这孺子，害得我一家人好不苦了!
(唱) 见奎璧气得我黑了双眼，
骂一声小孺子狗彘儿男；
你不该用奸谋三回九转，
害得我一家人海底沉寃。
卫勇娥：(唱) 骂奸贼你本是小人行险，
大着胆领人马敢来洗山；
我今日且学个以直报怨，
杀了你祭大纛好下朝鲜。
皇甫长华：姐姐不必呀。
(唱) 这个贼与我家结下仇怨，
论起来他却是皇家命官；
今姐姐将此贼试了宝剑，
到后来见天子怎样辨寃?
姐姐不必杀他，他是皇上的国舅，刘捷的爱子，留下此人，后来必有招安。
卫勇娥：妹妹言之有理。
皇甫长华：刘奎璧，贼呀!你是怎样设谋害我兄弟少华，据实招来，免受大刑。
刘奎璧：哎郡主。令弟合我俱是厚交，我安忍害他?
皇甫长华：若不动刑，料他不招。来呀，将贼狗皮剥下，用大鞭拷打，看他招也不招。
刘奎璧：郡主呀，你莫要打，我这里有招。
皇甫长华：有招松绑。喽啰们，将笔砚给他，叫他写成供状，如若不写，就与我打。
卒 ：快写!
刘奎璧：(唱) 刘奎璧写供状心惊胆战，
吓得我低下头不敢多言。
皇甫长华：你为什么事，害他来?
刘奎璧：(唱) 为只为孟府中争婚射箭，
把一个美佳人输于芝田。
卫勇娥：你既输了，就该安分；为何又出事端，谋计害他?写来么!
刘奎璧：(唱) 那是我一口气不能下咽，
心想要害少华谋娶婚缘，
小春庭用火攻神策妙算，
又不知是何人暗中救援。
皇甫长华：你不知谁救他，我却晓得。
刘奎璧：是谁来?
皇甫长华：不是别人，就是令妹。她不但救出少华，她还把终身许与少华了。
刘奎璧：哎；这就叫“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唱) 听说是把少华依旧逃难，
又恐怕令尊翁本奏金銮；
因此上传密书进京打点，
我的父荐尊翁下了朝鲜；
彭巡抚他接了我父文翰，
因兵败奏天子诬奏降番。
尹 氏：好狠心的贼呀!
刘奎璧：(唱) 一封书我又将皇后搬转，
传圣旨命天使才下云南。
皇甫长华：圣旨下云南又做什么来?
刘奎璧：哎郡主呀。
(唱) 将丽君赐与我花魁独占，
谁料她投江水一命归天。
尹 氏：哎，我的贞节媳妇呀!
刘奎璧：(唱) 合孟公进京来本奏金殿，
表节女一封旨传下九天；
实想说领人马前来打战，
下说词将你们一齐招安；
还是我刘奎璧该受磨难，
实服了好手段擒我上山。
供状已完写，夫人郡主请来过目。
卫勇娥：这就是了。喽啰们，将这贼囚禁后寨，好好看守，只可以磨其性情，不可以戕其性命。牢牢看守，莫走脱这贼。后帐设宴，先与贤妹贺功。
尹 氏：(诗) 奎璧奸谋害少华，
卫勇娥：(诗) 害人终是害自家；
皇甫长华：(诗) 今日渐消胸中气，
尹 氏：(诗) 天網恢恢报不差。(同下)
刘 捷：(上引)侯门深似海，
权势大如天。
老夫掌朝太师刘捷。于大元成宗台前为臣。今坐王府。
刘 僕：(上) 禀太师，不好了，我家世子往征崔台，被贼人擒上山寨，生死不明。
刘 捷：怎么说!
(唱) 听一言把我的三魂吓掉，
战兢兢汗流背身似水浇；
谁叫你领人马去把贼剿?
谁叫你夸大口要抢功劳?
儿真是初生犊不怕虎豹，
挫尽我侯门势功无一毫!
思一思想一想无法可料，
我只得放悲声痛哭嚎啕。
内 监：(上引)来往传圣谕，
出入走金銮。
府门有人，呔!你说皇后昨夜临盆，产难难产，宴了驾了。圣上有旨，诏太师进宫议事。
刘 僕：禀太师，不好了。昨晚皇后临盆，因产难难产，宴了驾了。
刘 捷：天呀，哎呀天呀!这越发不好了!
(唱) 刘奎璧征崔台身遭大祸，
又不幸把皇后命丧阴曹；
有为父当泰山把儿依靠，
到今日把为父闪了一跤；
我只得遵国法閤家掛孝，
从今后这权势瓦散冰消!
忙吩咐府门外与爷摆道，
进宫去吊皇陵国礼孔昭。(下)
第十一场 招 赘
丽君玉：(上诗)三场战胜夺头标，
江朝中：(诗) 跃入龙门钓金鳌，
高折桂：(诗) 鹓鹭班中持玉节，
三人同：(诗) 麒麟殿上赐宫袍。
丽君玉：顺天解元丽君玉。春闱得入首选，殿试钦点状元。
江朝宗：浙江举人江朝宗，御笔钦点榜眼。
高折桂：山东举人高折桂，御笔钦点探花。
丽君玉：众年兄请了。
江朝宗
：请了。
高折桂
丽君玉：奉王旨意，御街夸官，众年兄请来先行。
江朝宗
：还是状元公先行。
高折桂
丽君玉：如此我就占先了。
(唱) 平地里春雷响龙门高跳，
窃喜得占鳌头手夺锦标。
江朝宗：(唱) 只让他一人把群英笼罩，
点榜眼也算是跨了金鳌。
高折桂：(唱) 至如今白了头还不服老，
中一名老探花十分兴高。(同下)
梁 鉴：(上唱)下朝来府门外住了大轿，
窃喜得桃与李尽是英豪；
入内宅将夫人一声高叫，
夫人。
引女儿出堂来商议桃夭。
(梁夫人引苏映雪同上)
梁夫人：(唱) 听说是请夫人是谁到了，
哎呀，
原来是老相爷出阁下朝。
苏映雪：(唱) 见爹爹称万福殷懃问道，
因甚事回府来喜上眉梢?
爹爹，今日回得府来，笑容可掬，为着何来?
梁 鉴：哈哈!你母女那里晓得。今春会试场中，圣上钦点我为大总裁，取得文卷胜过前几科，这且莫说。那一班人才真是玉笋一样似的。独有首名会元，皇上又御笔亲点状元，他姓丽名君玉字明堂，年方一十八岁，人物更觉出色。老夫见他卷面上边，并无内助，心想将映雪女儿与状元联婚，夫人意下如何?
梁夫人：如此最好!
苏映雪：爹爹，孩儿愿在膝下承欢，不愿出阁。
梁 鉴：夫人，我儿不愿出阁，离我二老；我想这也不难，将状元招赘府中，叫他时常在我二老面前，岂不是好?
苏映雪：呀，不好!
梁 鉴：来人。去到府门，等候新贵人到来，单请状元公进府。
梁 僕：是。
苏映雪：(唱) 这件事愁锁奴蛾眉两道，
不由人痛洒洒珠泪暗抛；
老爹爹选才郎未尝不好，
怎知我守芝田不忘故交；
思一思想一想无法可料，
施一礼回绣阁再作推敲。(下)
梁夫人：(唱) 见女儿回绣阁双眼泪吊，
不知她因甚事懒渡鹊桥；
又精细又伶俐十分乖巧，
却怎么提婚姻愁锁眉梢?
梁 鉴：哎，夫人呀。
(唱) 鱼水情女儿家那个不晓，
不过是假恓惶作态解嘲。
想你那幼年间与儿同调，
你怎知她不愿如漆似胶。
丽君玉：(上唱)领多士在御街铜锣开道，
梁老爷因何故名帖相邀?
下马来府门外躬身候教，
传进去说门生拜谢恩高。
梁 僕：启相爷，丽状元到。
梁 鉴：夫人廻避，待我去迎。有请。
梁 僕：有请状元!
丽君玉：老师转上，容门生拜过。
梁 鉴：贤契不必多礼，请坐。
丽君玉：老师有何教训，一唤即到，怎敢当老恩师金字翰墨相请?
梁 鉴：老夫见贤契朱卷上边，知你中馈(26)乏人，老夫有一女儿，与贤契同庚，尚未许字于人；心想招赘贤契，不知意下如何?
丽君玉：老师既有千金未字，何不选名门贵族，以成佳偶。门生乃一介寒儒，焉敢高攀?
梁 鉴：分属师生，就是至亲，何必推却?
丽君玉：门生离家路远，纳采不便。
梁 鉴：惟求你应允，谁要你纳采?
丽君玉：呀，不好!这又是作难了。
(唱) 双女子做夫妻怎样会战，
如不然违师命便是逆天；
无奈了应承下谨防破绽，
到其间学一个苏晋逃禅(27)。
老师既然爱惜门生，门生敢不承命。
梁 鉴：贤契既然应允下了，待我先选吉期，取皇历来。(看介)哎呀，事有凑巧，今天就是上好吉期。苍头，命内宅丫环，晓谕老夫人，与你家姑娘梳粧，扶上堂来，就拜天地。
丽君玉：老师在上，此事须从容些方好。
梁 鉴：此事方便第一。既不要你纳采，又不要你亲迎，今天清清闲闲，完成花燭，即或有不从容，我家乡甚远，你交往少，那个还笑话不成?此刻就拜天地。(拜天地毕)吩咐廚下，安置花燭、宴席伺候。这才是：
(诗) 天上既然凭月老，
人间何必用冰人。(下)
(丽雪同上)
丽君玉：明堂进得府来，一见梁家小姐，好生面善呀!
(唱) 见小姐坐一旁斜目看我，
观容貌好面善那里会过?
呵，是了。
(唱) 比映雪那容貌一点不错，
嫁侯门怎成了相府姣娥?
未必是她?
苏映雪：映雪便说：观状元一进门来，好生面善，似在那里会过的?只说在那里会过?哎，是了。
(唱) 见状元坐一旁风流俊俏，
倒比那美佳人更觉窈窕；
和云南孟小姐一模一样，
莫非是扮男子下了科场。
我自有主意。丫环退了。(丫环下)且问状元公，你的籍贯乡里，却系何省何府那县某地?与奴讲说一遍。
丽君玉：小姐要问，你且请听了。
(唱) 念下官时运乖家遭不幸，
椿萱逝留孤身奔走西东。
苏映雪：请问高名上姓?
丽君玉：(唱) 名君玉字明堂丽字为姓。
苏映雪：祖籍那里?
丽君玉：(唱) 问祖籍我先人世居滇中。
苏映雪：在庠么在监?
丽君玉：哎小姐呀。
(唱) 并不曾遊泮水帮增补廩，
捐了监赴北闱来至燕京。
苏映雪：中式第几?
丽君玉：(唱) 三场罢揭了榜解元高中，
会了试与点元俱标首名。
苏映雪：恭喜你三元及第!
丽君玉：(唱) 赘梁府与小姐婚姻前定，
到明日与小姐好请誥封。
苏映雪：哎状元呀，状元公呀。
(唱) 叫状元你不必把奴瞒哄，
你听我讲一遍没要吃惊；
我看你不姓丽、…………
丽君玉：下官不姓丽姓什么?
苏映雪：(唱) 我看你不姓丽原来姓孟，
把一个崔莺莺扮就张生。
丽君玉：(唱) 听她言好一似针锋刺痛，
我还要硬着咀不即应承；
你说我女扮男人前卖弄，
来来来入罗帐验个分明。
苏映雪：你再不要咀硬了!
(唱) 叫状元你不必这般咀硬，
令尊翁孟尚书现在北京；
你本是扮男装离乡背井，
孟丽君三个字是你姓名。
丽君玉：听她这些言语，必是映雪无疑了。待我将她作弄作弄。哎呀小姐，你适才说我是孟丽君，你把下官倒没有说着，下官倒把你给看出来了。
(唱) 我观你非梁姓本是姓苏，
那映雪两个字是你花名；
背夫主逃外乡渺无踪影，
却投在梁府中身为螟蛉。
你先说你是映雪不是?
苏映雪：奴家实是映雪，你就是孟家姐姐了。
丽君玉：好。你既是映雪，我就是孟丽君了。我且问贤妹如何得到这里来的?
苏映雪：自姐姐去后，老爷夫人将奴家替嫁刘府。是奴心中不悦，随带裙刀一把，心想要刺刘奎璧那个奸贼，不料被贼将刀夺去；是奴一时势急，翻身扑下楼去，只说身入滇池一死，谁知顺水下流，遇着梁老夫人的官船，将我救下，认为女儿，因而在此。
丽君玉：莫问贤妹，我为皇甫门中立节不嫁二夫，因而将你荐与我父母，命你替嫁刘府，想那刘奎璧也配得过你；你所为着何来，扑楼落水，自寻身死呢?
苏映雪：实不相瞞，只因从前花园之中，賭箭定婚，奴随夫人花园去看，不料将姐姐所赠的红罗帕儿遗在花园，是奴随后去找，谁意被你的那妙人儿捡去，他见那帕儿上边有姐姐挑的题咏，也和了一首，写在上边；奴观他诗中之言，知他存有怜香之意，只得将终身大事也托与他了。
丽君玉：原来如此，这罗帕可在吗?
苏映雪：现在呢，姐姐请看。
丽君玉：待我一观。(唸) “一见人如玉，题诗对小窗，連城将十五，白璧买成双”。哎，芝田呀芝田，你倒心貪!这就叫做陇还未得，你又望蜀了。且问贤妹，你既不愿嫁奎璧，为何要嫁下官呢?
苏映雪：纵然今不遇你，我也要完璧归赵。
丽君玉：妹妹呀。今晚若不遇我，你就不得下场了。
苏映雪：是么。若不遇姐姐，我就漏了春光了。
丽君玉：你将罗帕好好收藏，等候那十五連城着。我他今日权作一对假夫妻，芝田到来，好买成双哩。
苏映雪：这正是：
(诗) 今夜未成真伉儷，
丽君玉：(诗) 此身权作假夫妻。(同下)
第十二场 升 官
元成宗：(上引)为母求良医，
临轩问大臣。
宫人。
内 侍：奴俾伺候。
元成宗：传朕旨出，大臣上殿。
内 侍：吾皇口旨下，众大臣上殿。
梁 鉴：(上引)耳听君命宣，急忙上金銮。(拜毕)詔臣上殿，有何朝政议论?
元成宗：只因太后染病在床，太医用药全然无效，老先生可知有良医否，与朕荐得一人?
梁 鉴：启奏陛下。臣婿今科状元丽君玉，精明医理，必能疗太后之疾。只因臣妻景氏，前日寝疾，也是状元用药，一剂病愈。讲论岐黄，无不深晓。因而知他医理精奇。
元成宗：既然如此，卿且下殿。
梁 鉴：遵旨。
元成宗：传朕旨出，今科状元丽君玉上殿。
内 侍：宣丽状元上殿。
丽君玉：(上) 万岁在上，臣、翰林院修撰丽君玉参见，愿吾皇万岁千秋!
元成宗：免礼，平身。
丽君玉：遵旨。(起) 詔臣上殿，有何朝事?
元成宗：爱卿不知。只因太后染病，众太医用药无效。适才梁老先生荐卿深明岐黄，因此选卿进宫，先診太后的脉息如何，再可治疗。
丽君玉：臣下遵旨。
元成宗：内臣，将丽状元引入万寿宫与太后診脉。(丽侍下)
元成宗：朕观丽状元真是我朝全材了。
(唱) 祇见他年纪幼品格端丽，
论诗文合书法件件精奇；
他又能辨岐黄深明医理，
真乃是大才人左右俱宜。
丽君玉：(上唱)论罢脉出宫来揚眉吐气，
真可笑我朝中多少御医；
并不能辨虚实察明医理，
怎不是盲医生枉用刀圭(28)。
启奏陛下，太后之病，原是宿积未消，内感内应，以致大烧不止。众太医不辨虚实，误用人参峻补，所以越加沉重，不见功效。
元成宗：果然卿言有理，速快拟药方来。
丽君玉：遵旨。
元成宗：内侍将笔砚送与状元。
丽君玉：哎。
(唱) 这疾病是下症何用再想，
四物湯兼用着生熟地黄，
把柴胡和黄芩一齐加上，
炒白术炙黄连并用荆防，
配陈皮搭枳殼胸膈开爽，
神曲外又加上芒硝大黄。
药方已齐，陛下过目。
元成宗：爱卿，此药用上，誠恐难保万全。
丽君玉：陛下放心。臣愿有吉无凶，若有疏忽差错，将臣全家斬首，以謝众太医。
元成宗：既然如此，卿且下殿候旨。侍朕进宫与太后用药。(同下)
熊 皓：(上引)爱贤妻三生有幸，
痛娇妻一病长辞。
熊皓自思：今春家门不幸，我妻许氏一病身亡，丢下小孩童无人抚育，因此僱一奶娘，送他在外婆家去了。前日听北极宫中来了一位云遊道人，能察过去未来，談人休咎，无不应验。心想同贤弟往问前程，须要商议。贤弟走来。
皇甫少华：(上引)父母仇何日得报，
弟兄恩没齿难忘。
仁兄唤弟到来，讲说什么?
熊 皓：只因庄后北极宫中，来了一位道人，能知前晓后，談人休咎，其应如神。心想合贤弟同去，把我弟兄前程问得一问，贤弟意下如何?
皇甫少华：仁兄之言有理。小弟情愿前去奉陪了。
熊 皓：如此请。
(唱) 俺平日把术数一概不信，
今听得来了个云遊道人。
皇甫少华：(唱)我弟兄同去把前程一问，
再听他讲什么后果前因。(同下)
元成宗：(上唱)好一个丽状元手段精敏，
一剂药下咽喉病退十分。
把这些众太医一齐扫尽，
可称的小扁鹊雪山真人。
召丽状元上殿。
内 侍：丽状元上殿。
丽君玉：(上唱)耳听得君命召自把心问，
大料想那一剂便可回春；
行来至午门外鞠躬趋进，
金銮殿行大礼参謁圣君。
臣丽君玉见驾。
元成宗：爱卿平身。太后服药浑身汗出，泻了一遍，烧已退尽，疾病退了八九，真乃好医理好手段!医好太后其功不小，待朕与卿查上一个好缺。哎呀，查来查去，这京官中再无闭缺，只有兵部尚书这个缺儿倒还未补。也罢，就将这翰院修撰超升为兵部尚书吧。
丽君玉：谢主隆恩。
元成宗：这般时候，朕与状元进宫，再与太后诊脉服药。
丽君玉：臣下遵旨。(同下)
熊 皓：(上唱)我弟兄今逢着仙人指路，
说我们到后来都封王侯；
不久的风云会从龙从虎，
时运来我二人自然出头。
皇甫少华：哎仁兄呀。
(唱) 那道人传法旨必不虚謬，
赐金丹助神力举鼎盪舟；
他说我閤家人聚会不久，
那时候杀奸贼削寃报仇。(同下)
(第二本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