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调桄桄《翠花宫》剧本
说 明
唐，薛仁贵征东回朝，招了驸马，常被西宫张妃和宗室李道宗所困，薛与玉英公主定下诈死埋名之计，回到山西找寻相别十六载的发妻柳迎春而去。
薛去后，木樨宫开弔，徐茂公，程咬金，尉迟敬德三家国公，前往吊唁，西宫张妃亦来，被程咬金调唆公主，将张妃辱打一场，张妃逃回翠花宫。
仁贵回乡行至汾河湾，见一孩子射雁插鱼，武艺高强，心怀嫉妒射其一箭，被黄石公派虎救去。回到家中与柳迎春相认后，始知被射的孩子，是柳氏孪生(女名金莲)之子名叫丁山，痛悔不已。二次离家，又遇盖苏文与敬德大战，敬德被困，又遇一牧童黄夫郎用棍打死苏文，仁贵将黄收为义子，平了辽兵。
本剧是紧接薛仁贵征东后，根据“仁贵诈死”“弔孝打妃”“汾河湾”“二救敬德”几段故事连缀编写的。
此戏又名“张金定弔孝”。
场 目
第一场 定 计
第二场 打 妃
第三场 回 家
第四场 送 女
第五场 平 寇
人 物 表
薛 礼 须生驸马装、后武装
唐玉英 小旦公主装
采 女 杂
尉迟敬德 老净白须、明巾、蟒靠
中 军 末角将巾、道袍
程咬金 老丑平顶冠、穿蟒
院 子 老生
徐 勣 须生黄相、帽、蟒
家 院 末
内 侍 杂
张金定 花旦娘娘装、后扎靠
太 监 杂
柳迎春 正旦素装
薛丁山 小生武生装
黄石公 须生仙长装
盖苏文 红花净紫金冠
李成万 须生高方巾、道袍
王 氏 正旦素装
薛金莲 小旦素装
李道宗 老丑亲王装、扎靠
报 子 杂
番 兵 杂
唐 兵 杂
百 姓 杂
黄夫郎 武小生武装
老 虎 杂
校 尉 杂
中 军 杂
第一场 定 计
薛 礼：(上引)虎头燕颔架海梁，征东回朝招东床。(坐)
(诗) 当日保主去征东，苏文领兵霸图雄；
摆龙门打过摩天岭，回朝官封平辽公。
姓薛名礼字仁贵。当日保主征东，可恨张士贵昧却功劳，坑得我无其奈间，一在海神庙中借冤题诗：
(念) 家住逍遥一点红，飘飘荡荡永无踪；
三岁婴儿千两价，保主跨海去征东。
题罢回营。唐主海神庙焚香，命尉迟恭鞭扫臭泥，露出诗句；茂公读罢，唐主思念叹曰：
(念) 好个忠勇将，浮云遮栋梁；
忠臣遭奸陷，埋没架海梁。
(唱二六)
灵芝草反被蒿蓬盖，聚宝盆竟在土内埋：
征东过界曾泛海，暗出英才救孤灾。(齐)
唐主思我不见，勒向尉迟恭三日内访我进皇棚讨封。总爷探知，诚恐与他不利；暗施一计，将我打在四十里哨马营中牧马。是我对月叹息，诗曰：
(念) 清明百草齐，原郡别柳妻；
实想图上进，明珠落臭泥。
异日风云会，扶起上天梯；
垂手摸日月，摘星还嫌低。
(唱二六)
对月长叹一口气，事不遂心锁双眉；
若要遂了我的意，外灭贼寇内除逆。(齐)
正对月叹息：谁料鄂公①窃听，将我一抱抱定；我扎膀逃走，回营充当火头军之职，暗暗保主得胜回营。后来劳军时将我查出，一在海神庙和总爷对功，鄂公鞭打贼死，唐王亲封我为平辽国公。回得朝来，招为东床驸马。
(念) 保国数载恨，奸党昧前功；
云退现明月，丹心贯长虹。
(唱二六)
保主跨海去征东，一王二帅九国公；
三十六家督总管，七十二家御先行。
方天戟插在河湾内，一杆枪救出两条龙；
不是救主功劳重，焉能招赘木樨宫。(齐)
想我离家一十六载，不知我那柳氏贤妻为我受了多少辛苦!久想回乡探妻，怎奈公主不悦。我可莫说妻呀，妻呀，怎知丈夫为难了!(唱原板)
独坐宫庭心纳闷，思想前妻痛在心：
家住绛州龙门镇，别妻投军到唐营；
时不来错投张士贵，充当一名火头军。
征东过界功劳重，可恨奸贼昧大功；
大功劳昧却七十二，小功有数却无名。
只说明珠不出土，多亏鄂公徐先生；
海神庙中把功对，奸贼鞭下丧残生。
唐主爷家龙心喜，招东床又封平辽公；
今日荣耀在宫内，原郡苦煞柳迎春。
心想回家把妻探，怎奈公主不放行；
夫好比明月照山顶，妻还是泥内一孤灯。
你在原郡把我盼，夫不自由急煞人；
左思右想无计定，何日孤雁归寒林。
(唐玉英带采女上)
唐玉英：(唱二六)
每日里陪驸马并肩打坐，好一似鱼得水好不快乐；
为大臣招东床有何不可，每日间锁双眉所是为何。
(齐)
薛 礼：公主到了，请坐!
唐玉英：有座。
薛 礼：你进宫见母问安，龙母玉体安泰?
唐玉英：母后无恙，转问驸马身安?
薛 礼：怎劳公主动问。咳!
唐玉英：驸马为何长吁短叹?
薛 礼：另有心事，公主不必过问。
唐玉英：说什么另有心事，今日闲暇无事，我要把你那心事猜得一猜。
薛 礼：你猜不着，不用猜了。
唐玉英：我不猜便罢，一猜*(左口右么)……
薛 礼：怎么样?
唐玉英：就要猜着呀!(唱慢板)
和驸马打坐在宫院，把你心事猜一番：
莫非使女进宴慢，说她几句有何难。
薛 礼：不是的，猜差了!
唐玉英：(唱) 莫非是想游御花园，我未陪伴你不好言。
薛 礼：自从本公招赘，夫妻每日形影不离；非你之过，猜差了!
唐玉英：怎么猜差了? (唱二六)
莫非龙母待慢你，进宫我对母后言。
薛 礼：龙母待我如同亲子，你猜差了!
唐玉英：猜差了，你听：
(唱) 莫非父王不准你的谏，另修本章奏金銮。
薛 礼：父王对我言听计从，不是的!
唐玉英：呵，怎么还不是的?
(唱) 莫不是皇伯道宗揭你短，你和他打本见君颜。
薛 礼：一品驸马哪个敢欺，猜差了!
唐玉英：(唱) 莫非你忧国把病染，请太医疗治早安然。
薛 礼：国家大事自有军师调度，你莫猜了!
唐玉英：(唱) 这不是来那不是，到教玉英左右难；
明知他把前妻念，暗藏腹内不明言；
我把此事对他谈，免他怪我多不贤；
转面我把驸马唤，听我把话说心间：
明知你心内把病染，为妻与你下鍼砭②；
莫非你把前妻念，
薛 礼：住口!(搜场介)
唐玉英：(唱) 想探妻不好对我言；把你心事仔细谈，
你发愁我心也不安。
薛 礼：这个!(唱二倒板)
公主有个隔山镜，(转慢板)一句说透心内情；
国王家女儿多聪敏，一针刺穿我的心。
有心说出真情话，君若降罪怎担承；
有心不说真情话，难道永世撇抛柳迎春。
罢罢罢来吐真情，叫声公主你当听：
(转唱二倒板)
三月清明百草青，
唐玉英：驸马，你看我这个太医如何?
薛 礼：休得取笑了! (唱慢板)
公主不必那样论，有一个军师比你能；
我朝有个徐茂公，看人象貌样样通。
他说我是白虎星，白虎当道主灾凶；
若要躲过凶险事，人马莫进越虎城。
还要紧防张士贵，说与你十家好弟兄；
此地有个藏军洞，推着打草去躲凶。
吃啥用啥问他要，一在洞内避灾星；
这些事儿牢牢记，紧防唐主出御营。
早来三天你救驾，百日牢狱紧随身；
若迟三日救王驾，回朝必招驸马公。
淤泥河中曾救驾，才救唐主回御营；
敬德认我为乾子，唐主爷封我平辽公。
辽地番王把降文写，才保唐主回上长安城。
我朝有个李道宗，时时害我为哪宗；
张环女儿张金定，想害我与他父把冤伸。
这本是我的冤枉苦，看这个八卦灵不灵。
唐玉英：哎，驸马呀!(唱二六)
驸马不必巧言论，你的心事我内明；
我问这来你答那，我说西来你扯东。
明明害的想妻病，谁问你当日救驾功。
休把我当就玩童哄，快快与我吐真情；
奴家并无两样心，设计保你回原郡。
薛 礼：(唱) 她那里再三来追问，罢罢罢与她吐真情；
走上前来搭一躬，(提)
(打躬拜介)
唐玉英：驸马有话请讲，何必多礼?
薛 礼：公主请听：
(唱) 先君子来后小人。若要我把实言讲，
还要你对天把誓盟。
唐玉英：(唱) 夫倡妇随甚要紧，我非妒悍不贤人；
唐玉英提衣跪宫庭，尊声过空神圣听：
驸马实言对我论，愿守机密不露风；
倘若对夫有二意，死在六月肉化脓。
薛 礼：(唱) 见得公主盟罢誓，仁贵略略才放心；
扶起公主且坐定，家园之事对你明：
(转唱二倒板)
三月清明百草青， (转塌板)
原郡作别柳迎春；
贤妻送我丁山地，我夫妻对天把誓盟：
我许下得官立刻捎书信，她许下白头到老不变心；
我许下不成名不把原郡转，她许下老死皇宫候夫君。
含泪离别登路径，受尽折磨才成名；
我在朝中把荣享，妻在寒门受苦情；
富贵若不返原郡，枉为男儿丈夫身!
这是我的真实景，望公主设计放我行。
唐玉英：唉，驸马呀! (唱二六)
我这太医看得准，一计扎透你老病根；
既如此你就回原郡，搬姐姐进宫同享荣。
薛 礼：(唱) 你不必假意把我哄，本公心上明似灯；
但若前妻把宫进，朝吵暮闹我倒不宁。
唐玉英：(唱) 驸马不必那样论，我也不是嫉妒人；
但若姐姐把宫进，我就和她姐妹称。
薛 礼：(唱) 打躬谢过贤公主，还有一事对你明：
走后父王将我问，你拿何言去应承?
唐玉英：这个，我们大家想来!
薛 礼：好，我们大家想来!(二人想介)
唐玉英：唉，想起了! (唱二六)
有一条妙计将父哄，教他难猜此事情；
走后父若把我问，就说驸马丧残生。
薛 礼：通不得!(唱二六)
父王知我丧了命，必要晓与文武臣；
进宫焚香来弔唁，怎能瞒哄文武臣?
唐玉英：唉，你听! (唱原板)
倘若文武来弔孝，宫中与他设空灵。
薛 礼：(唱) 既然宫中设空灵，牌位上面怎样称?
唐玉英：(唱) 上写国公薛仁贵，白虎临岩丧了生。
薛 礼：(唱) 倘若众公把你问，本公得的何病沉?
唐玉英：(唱) 张金定来李道宗，他害驸马因甚情；
平辽公一生血性勇，一口暗气命归阴。
薛 礼：(唱) 但若圣上来加祭，悲恸思念有功臣；
若要下旨启棺櫬，那时你拿何言应?
唐玉英：(唱) 父王过宫来加祭，我在灵前放悲声；
倘若他要开棺櫬，诚恐臭气冲主公。
薛 礼：(唱) 公主此言倒可通，哄过圣上唐主公。
合朝文武齐能哄，诚恐难哄徐茂公；
他为军师通阴阳，将星归天必知情；
他若生疑来追问，你又拿何言去应承?
唐玉英：(唱) 他合文武来下祭，不过念起同僚情；
你和他无仇又无恨，无故追问因甚情。
薛 礼：唉，好啊! (唱川板)
贤公主与我把计定，不由本公喜在心!
夫妻们设下计牢笼，大料他们难分清。
在宫下忙把衣换定，打扮寻常不相同；
檐毡大帽头上按，身穿袍子一口钟。
左挂弯弓秋月偃，右挂狼牙箭几根；
平辽公印信怀中带，防身宝剑系腰中。
后宫里拉来白龙马，方天戟紧系马鞍龙；
散碎银子随身带，征东回乌金带几封。
不象回来不象汉，好象卖武一英雄。
夫妻宫下施别礼，(出门、上马介)
一十六载返回绛州城。(留、下)
唐玉英：(唱) 见得驸马上鞍镫，夫妻之情分两宗。
低下头儿把宫进，羊毫笔管拿手中；
昨晚死了平辽公，我把孝帖写几封。
转面我把宫人叫，皇姑有言你当听：
头封呈上皇枢殿，奏明万岁唐主公；
二封下在班部内，晓于合朝文武臣；
三一封下与龙国太，三宫六院说分明。
若来西宫张金定，这一回打她个乱咚咚。
后宫忙把孝衣换，还要我假发悲恸动哭声。
(齐，下)
第二场 打 妃
尉迟敬德：(上念)唐主一道旨，不俟驾而行。
(诗) 头戴幞头一点红，乌油甲上扣金钉；
御菓园中救过驾，旨赠一职邓国公。
尉迟敬德。只因平辽公和李道宗言气不和，真可惜薛礼气呕身亡，唐主有旨命我们文武大臣过宫祭奠。(中军暗上)中军!
中 军：伺候。
尉迟敬德：吩咐外班打轿伺候!
中 军：是。外班打轿伺候!
校 尉：(分上)啊! (同下)
程咬金：(上念)自幼生来情性刚，当年斧劈老君堂。
(诗) 天长地也长，人长寿也长；
保国功劳重，旨赠长寿王。
鲁国公程咬金。只因平辽公征东回朝以来，和我朝奸王李道宗不和，气呕身亡，圣上有旨命合朝文武、各大功臣过宫吊唁。(院子暗上)人来!
院 子：伺候。
程咬金：吩咐外班打轿伺候!
院 子：是。外班打轿伺候!
(校尉分上，同下)
徐 勣：(上念)身穿八卦腰系縧，换来乌纱紫罗袍。(坐)
(诗) 家住林阴遮官道，夫子门前学六韬；
甲子年间中过举，姓徐名勣字卧巢。
护国军师徐茂公，与唐为臣。只因白袍征东回来，和我朝李道宗不和，他气呕而身亡，圣上有旨命三大王爷过宫吊孝。一坐府下。
家 院：(上)禀爷，鄂国公、长寿王爷到。
徐 勣：准备茶水，闪门有请!
家 院：有请!
(程咬金、尉迟敬德同上)
程咬金：那是三哥!
徐 勣：七弟、鄂公到了。请坐!
尉迟敬德：有座。
徐 勣：鄂公、七弟到来，未曾远迎，是我不恭!
尉迟敬德
：哪有军师远迎之理。我们冒闯府下，是我们不恭了!
程咬金
徐 勣：好说了。二位前来，莫非为过宫吊唁之事吗?
尉迟敬德
：正为此事。军师可曾备下祭礼?
程咬金
徐 勣：早备停当，单等二位前来，一同过宫吊奠。
尉迟敬德：这是军师!
徐 勣：鄂公讲说什么?
尉迟敬德：莫问平辽公如何得死呢?
程咬金：我知道*(左口右么)!
尉迟敬德：你知道什么?
程咬金：平辽公正在英年，公主正在青年，夫妻恩爱给喜死了!
徐 勣：不成话了!平辽公是气呕而死的。
程咬金：我们今天过宫，坐个什么轿?
徐 勣：太平年间，我们坐了连环轿。请!
(诗) 可恼奸王理不端，
尉迟敬德：(诗) 无故定计害忠贤；
程咬金：(诗) 三天不打奸王子，枉在朝中吃蒸饭③。
徐 勣：趱轿!(同下)
唐玉英：(内唱二倒板)
后宫以内把衣换，
(牌子，内侍上，打扫设位，唐玉英上，祭奠介)
唐玉英：罢了；平辽王，驸马公啊!(唱安板)
头戴白来穿孝衫；假意哀悲室掉泪，
要哄我朝文武官。灵前我把酒来奠，
教他们难解又难参；夫妻们宫下定巧计，
我放驸马回太原。论理我是国王女，
披蔴戴孝理不端；只为夫妻情一点，
定计要把圣上瞒。低头正想心腹事，
长随官不住喘一言。
内 侍：(上)禀皇姑，三大王爷过宫吊奠。
唐玉英：传话出去，皇姑孝服在身，不能远迎。有请!
内 侍：是。有请!
(牌子、三人同上、进奠，华，分坐)
众 ：(喝场)罢了，平辽王!
徐 勣：(唱慢板)
打坐灵前泪满面，三牲祭礼颜色鲜；
征东过界全靠你，才保唐主回长安。
未亨洪辐把命断，尽忠容易尽孝难。
尉迟敬德：平辽公啊!(唱川板)
我挂帅来你作战，记起当年凤凰山；
苏文将我曾拿住，下在木笼丧黄泉。
不是将军来救难，我今怎能站朝班。
烧几张纸来化成钱，望你魂灵早归天。
程咬金：哎，我的平辽公呀!(唱川板)
坐在灵前用目看，供桌上摆了八大碗；
一哭一个肝肠断，两哭两个翻白眼。
你今一死把命断，何人与主保江山。
烧张纸儿把你奠，阴曹路上作盘缠。(齐)
徐 勣：动问皇姑，平辽公得的什么疾病，就是这样死的快?
程咬金：这是三哥，在你府言的明白，一个英年、一个青年，他们是嗤不楞登④!
徐 勣：嗯!
程咬金：呵呵呵，想必是气呕而身亡!
唐玉英：众公要问，听我道来!(唱安板)
三大王进宫来瞅而不睬，我把这其中情讲说开怀；
他也曾领人马征东过界，淤泥河救王驾保主回来；
凭功劳招驸马文武喝彩，长安城行动间位列三台。
尉迟公打张环一命不在，一心想要报仇另有安排；
张金定李道宗把事做坏，暗地里拿本章奏上龙台。
把一个平辽公身呕气坏，众国公你思想该也不该。
尉迟敬德：好气!(唱川板)
可恨奸狗理不道，无故定计害公卿；
有一日犯在我的手，钢鞭下面丧残生。
程咬金：啊呀，喟!(唱川板)
可恨奸狗李道宗，昧良设计害大臣；
打一顿皮拳散了罢，斑鸠店干我的旧营生。
徐 勣：唉，贤弟呀! (唱川板)
七弟讲话理不通，为兄把话对你明；
尉迟敬德功劳重，你缘何跟他打和声。
程咬金：难道罢了不成?
徐 勣：唉，!你听呀!(唱二六)
昨晚星台去观星，白虎星光照绛城；
此事有些不大稳，哪有人死不落星。(想介)
呵，明白了!
明是夫妻把计定，瞒哄奸王李道宗；
瞒过合朝文共武，难哄山人徐茂公。
这是皇姑，翠花宫可有人前来问丧吊奠?
唐玉英：只有祭礼，未见人到。
徐 勣：呵，原是这样!
尉迟敬德：胆大的奸妃!平辽公一死，合朝文武前来吊孝，独她未至!等她到来，饱饱打她一顿。
程咬金：对!我也想打她两下。
徐 勣：打不得!
程咬金：是呀!我也想打不得。
尉迟敬德：怎见打不得?
程咬金：唉，为啥打不得?
徐 勣：她乃唐主的爱妃，因此打不得。
程咬金：是呀，她是唐主的爱妃，因而斗不得来惹不得。
尉迟敬德：一定要打!
程咬金：不怕什么!
徐 勣：打下祸了，我便不管!
程咬金：有乱子，我可不管闲!
尉迟敬德：不教你管!
程咬金：不教你管!
徐 勣：不管就不管!
尉迟敬德：哪个教你管!
张金定：(内唱二倒板)
每日里在深宫插花戏凤，
(带太监上，走花梆子、亮势)
张金定：(唱花音慢板)
戴一顶翡翠冠照日光明；前心上织就了一龙一凤，
后背上织就了日月并行；左膀上绣的是狮子海马，
右膀上绣就了白鹤腾空。昨夜晚打三更偶做一梦，
此梦儿我做的不大相同；见房上泥兽头它会言语，
庙内里那泥神又把眼睁。一对纱灯檐前照，
一盏暗来一盏明。清早未打梦书看，
不知是吉却是凶。正行走来用目送，
不觉来在木樨宫。(齐)
太 监：禀娘娘，来在木樨宫。
张金定：与娘娘打座来。才儿过来!
太 监：伺候。
张金定：前去传禀，就说翠花宫张娘娘前来吊唁，教吊了我们吊得一下，不教吊我们就回去了。
太 监：是。呔!翠花宫张娘娘前来吊唁。
内 侍：禀皇姑，翠花宫娘娘前来吊孝。
唐玉英：来者不请，去者不留。
内 侍：听着!来者不请，去者不留。
太 监：禀娘娘，传话出来，来者不请，去者不留。
张金定：好一唐玉英，这就不是!我今前来吊丧，为之一客；你孝服在身，乃是一主。你怎么言下来者不请，去者不留?不请了罢，才儿，带径回宫!
程咬金：内侍，赶快去说走不得。走了，不闹热了。快快去请!
内 侍：有请!
太 监：娘娘，内边有请哩!
张金定：有请了，带径来呀!(唱二六)
适才间不命见反复有请，参不透解不开是何奇情。
行来在宫门上用目细送，打坐下我朝的几位国公。
才儿，穿白袍的他是哪一个?
太 监：(看介)禀娘娘，那是我朝那个冒了风!
张金定：想必是徐茂公。
太 监：着着着，徐茂公。
张金定：穿红袍的他又是那一个?
太 监：*(左口右外)就是那个咬断筋?
张金定：想必是程咬金。
太 监：着着着，程咬金。
张金定：莫问那穿黑袍的又是何人?
太 监：待我看来。咳，那就是我朝那个玉石擂槌!
张金定：想必是尉迟敬德。
太 监：着着着，尉迟敬德。
张金定：唉，好气呀!(唱川板)
提起来别国公我不生气，心儿里我可恨尉迟鄂公；
我的父他和你多大仇恨，谁是你执钢鞭打他丧生。
(拖音、想介)
唉，才儿呀!
我主仆木樨宫前来吊孝，满脸上无泪道怎样进宫?
太 监：在眼睛上抹点口水就对了。
张金定：唉，明白了!
(唱) 口儿里哭的是白袍薛礼，
(进跪、叩介，程咬金揑张金定脚，遂至尉迟敬德前)
程咬金：嫽⑤啊!
尉迟敬德：嗯!放老诚些。
张金定：(唱) 背地里哭的是我父丧生；
为只为老爹爹御街丧命，因此上才下了这样毒心。
(齐，坐上场)
徐 勣：鄂公!
尉迟敬德：先生讲说什么?
徐 勣：平辽公征东回来，带的有平辽论，一在书馆所挂，随我前去观论者散心。
程咬金：(拉尉迟敬德介)唉唉，放在面前的活景你们不看，怎么去看那死景者为何?
尉迟敬德：你撒手!(同下)
程咬金：内侍过来!
内 侍：伺候王爷。
程咬金：上前去问，为什么礼物来早人来迟?
内 侍：禀皇姑，长寿王爷教去问她，为什么祭礼来早人来迟?
唐玉英：待我上前。住了着!你既然前来吊孝，为何祭礼来早，人来迟呢?
张金定：我在宫下有些微小事，因而祭礼来早人来迟。
唐玉英：这是长寿王爷!
程咬金：皇姑讲说什么?
唐玉英：她言道她宫下有些微小事，因而祭礼来早人来迟。
程咬金：哼!有事就不该来。问她去!
唐玉英：住了着!有事你就不该来*(左口右么)。(背站)
张金定：我今来迟，你就没要见疑。
程咬金：唉唉唉，皇姑!她怎么骂你是个贱尼?
唐玉英：唗!你缘何骂我一声贱尼?
张金定：我说你莫要见疑，那个骂你是贱尼。你就莫要啰嗦!
程咬金：哎哟，越说越厉害了，怎么骂皇姑是个骆驼?
唐玉英：呵!你怎么又骂我是一个骆驼?
张金定：你真来是个骆驼!
唐玉英：好气! (打张金定一掌介)
张金定：哎哟!
程咬金：内侍，赶快去看，哪里把梁断了!怎么乒的一下?
内 侍：张娘娘挨了一下。
程咬金：打的好!
唐玉英：(唱川板)
李道宗和贱人良心太坏，暗动本害驸马该也不该；
把一个保国臣气呕身坏，你推故来祭奠耻笑我来。
张金定：唉，是了啊!(唱川板)
怪道来进宫来瞅而不睬，谁料想小贱人另有安排；
我本是君王妻圣上见爱，岂容你在宫下欺负我来。
唐玉英：(唱) 你把你当鲜花有人来采，我把你当蒿蓬长大是柴；
端阳节折一支头上来戴，错过了那一时光阴不来。
张金定：(唱) 唐玉英你不必成精作怪，你的娘生你时我来收胎。
程咬金：皇姑，这句话骂的真厉害!老皇太生你时，她还在哪里哩!她今说出这话，简直是给你充娘哩*(左口右么)!还不去骂去?
唐玉英：唉，好贱人?(唱川板)
你好比六月天猪头搁坏，臭气儿打的人闭口难开。
张金定：(唱) 小贱人你不必做精作怪，
唐玉英：(唱) 我和你手挽手同见龙台。
(二人打架介，唐玉英一过门、手拍张金定奶胸介，张金定觉痛撤手)
张金定：哎哟! (摸胸、哭介)(内侍指太监)
内 侍：我把你个猴儿崽子!
太 监：你怎么样了?
内 侍：我要揍你个小子!
(打介，内侍将太监打倒介，程咬金急上前，打太监介)
太 监：哎哟，娘娘快来!
张金定：呵!你怎么还来打帮捶呢?
程咬金：老臣不敢!(边退边揖介，后甩张金定一胡子介，张金定觉羞、哭介)
张金定：苦呀!
程咬金：皇姑，给我拧去!
(唐玉英拧张金定介)
张金定：哎哟，好贱人!
唐玉英：你是个贱人!
张金定：你是个贱人! (唐玉英、张金定二人又打过门介)
唐玉英：我把你个贱妃! (挖张金定脸介)
张金定：哎哟!(坐一旁、哭介)
太 监：我把你个小子!
内 侍：我把你个王八蛋! (二人又打介，程咬金又打太监介)
太 监：哎哟，娘娘救命!
张金定：呵! (指程咬金介)怎么你又打帮捶呢?
程咬金：(作揖退介)老臣不敢!(边说边退介，又甩胡子刺张金定脸介)
张金定：唉哟! (气恨、又打介，唐玉英打一过门、踏张金定一脚张金定倒地、太监急揹张金定下，唐玉英带内侍追下)
唐玉英：贱妃哪里走!
程咬金：哎呀呀，今天实在打的好!唉，怎么打到后宫去了?待我赶到后宫看热闹去。(忽觉有物，拾介)哎呀，咖咖!皇姑真乃厉害，把贱妃鞋都打掉了。我今拾得这只绣鞋，若到明日上得殿去，对住文武，我把你个贱人敞扬敞扬!(下)
第三场 回 家
柳迎春：(上引)云山阻隔三千里，昼夜想夫十二时。(坐)
(诗) 常对银灯夜晚哭，一张芦席半床铺；
被底孤单不见对，麦杆落地怎见夫。
奴乃柳氏迎春，自幼和薛仁贵结发。只因东辽造反，唐主派员山西招军。奴夫为国投军，一十六载，不见信息回家。多亏我母贤德，暗助银米。薛郎去后，早得一子，名叫丁山，今春一十五岁，习就弓箭武艺，每日以在汾河湾前打雁度日。今日天晴气和，不免叫儿河湾打雁。丁山走来!
薛丁山：(上念)我父奔长安，一去不回还。
母亲生下我，起名薛丁山。
生薛丁山。母亲有唤。上前去见。见过母亲!
柳迎春：我儿少礼。
薛丁山：唤儿到来，有何教训?
柳迎春：唉!哪有常常教训之理。你看今日天晴气和，我儿何不去到河湾打雁，我母子好来度日。
薛丁山：儿遵母命。
柳迎春：听娘叮咛!(唱塌板)
小寃家坐窑前听娘相劝，娘把这从前事讲说心间；
儿的父出世来又贫又践，与人家帮长工教人可怜!
冬九天下大雪无衣冷颤，娘把那香棉袄搭他身边。
只说是一时间救他患难，反惹得你外爷怒发冲冠。
前门里把儿父赶出家院，赐为娘刀和绳死他面前；
又多亏你外婆行了方便，跪倒地苦哀告救娘命还。
三更后在府下轻装打扮，命奶娘才把我送出家园；
把钗环和首饰又包绸缎，暗赐了一百银带在身边。
主仆们山神庙曾来歇缓，儿的父不知觉来到此间；
有乳娘在中间穿针引线，回上了破瓦窑暂把身安。
和儿父结了发一年未满，他一心去投军前去征番。
我的儿十五岁多能多干，枪挑鱼射飞雁苦度荒年。
娘本是员外女来受贫淡，到日今等儿父不见回还。
薛丁山：唉，娘呀! (唱川板)
娘受苦这是儿亲眼所见，恨我父在外边不回家园；
我外婆常与娘送米送面，恨外爷他本是狼虎心肝。
在窑内把衣衫一齐更换，揹弯弓手儿里提上鱼篮；
手托枪腰带上狼牙之箭，奔上了汾河湾紧走一番。
(留、下)
柳迎春：(唱) 我儿出门望不见，英雄豪杰出幼年；
奴夫他是吃粮汉，我儿武艺占了先。
虽然打鱼能射雁，教我时时把心担。(留、下)
黄石公：(上唱川板)
一朵莲花两道圈，圈里圈外是神仙；
有人跳出花圈外，便是长生不老仙。(齐)
吾当黄石公。心血一潮，就知上方金童玉女下凡。金童脱化薛丁山，玉女脱化樊梨花，后来有一世的姻缘，与唐主安邦定国。可惜他父子二人是一个星象，不能见面。今日薛丁山有一箭之灾，我不免遣来猛虎衔他上山，传他兵法武艺，日后以在白虎关前还射一箭之灾。正是：
(念) 事不引头祸不起，将祸得福安社稷。(唱川板)
驾动群云离仙山，飘飘荡荡空中旋；
忠臣孝子遭磨难，不久就有好收还。
吹一口忙把祥云散，将身站在一高山；
招手忙把猛虎遣，
(虎上场)
猛虎当前听我言：藏在河边化成犬，
他放箭你啣来薛丁山。(留、坐)
薛丁山：(上唱川板)
年青人走路如放箭，青山绿水真好观。
正行走来用目看，一群大雁空中旋；
我开弓执弹忙打雁，(射)我枪扎鲤鱼水面翻。
(抡枪耍介)
薛 礼：(上、走马，唱浪头)
催动坐马离长安，昼夜思想盼家园；
自幼出世少亲眷，一心只探柳氏贤。
木樨宫公主把计献，放我仁贵回太原。
催马来在汾河湾，(见薛丁山打鱼射雁，一惊)
见一个孩子显手段；他开弓……
(学薛丁山扎鱼射雁介)……先打张口雁，
他枪扎鱼儿水面翻。这样异能人少见，
小小的年幼武艺全。(拖音、想介，顿起歹意介)
唐主爷家爱访贤，尉迟恭爱的是少年；
但若把他访朝内，兴者他来灭者俺。
(拖音、看薛丁山执弓、忽觉得意)
薛仁贵想下无良意，治服娃娃又何难!(执弓介)
我这里发去一根箭，
(虎上啣去薛丁山，薛礼恨、踏一足、恨虎啣去薛丁山介)
黄石公：(唱) 闪上石公黄老禅。你的儿子我救去，
与他把兵法武艺传；若要你父子重相见，
十年后大战白虎关。(留、下)
薛 礼：(看、想、悔介)唉，好悔! (唱川板)
回家探妻把路盼，为何我把心起偏；
纵然他长大成人把官坐，他把平辽国公敢怎言。
可叹娃娃死的苦，带了箭又被猛虎餐；
你爹娘在家把你盼，又不见尸首在哪边。
诚恐怕人愿天不愿，急急回家走一番。（下）
柳迎春：(内唱二倒板)
日过午时竹影偏，(上转安板)
我的儿打鱼在河边；往日你早去早回转，
却怎么今日不见还。心思恍惚发了乱，
出窑门把儿叫一番。
(起谱子、出外、叫介)丁山，小寃家!儿呀，怎么还不回来?唉，明白了! (唱二六)
想必是鱼儿难打雁不见，怕我回来说不然；
莫非是与人玩拳务弓箭，小孩子总是好贪玩。
将身且在门首站，
儿呀! 早回来免娘把心担。
薛 礼：(上)唉，来了! (唱二六)
适才路过汾河湾，我家不远在眼前；
拉坐马来进庄院，邻居们个个不相干。
把些老人都不见，青春少年不敢言；
谁也不认我薛仁贵，都说是过路一客官。
又不见结拜的二哥合二嫂，莫非他夫妻丧黄泉。
不言不语往前转，坐马铃惊起犬叫唤；
这是谁家一庄院，房屋破烂实不堪。
门前这树我亲手栽，小枝儿长的园又园；
我细细想来仔细看，见一妇人坐门前。
从头上下仔细看，好象我妻柳氏贤；
有心上前把她唤，(欲前)
柳迎春：丁山，儿呀!你还不回来?
薛 礼：唉! (接唱)此妇人还在昏梦间。口内不住把儿唤，这些言语不相干；(想介)
唉!
有相干来无相干，上前问信又何难。
一声唤罢一声唤，唤醒大嫂问一番。
贤大嫂苏醒!
柳迎春：苦呀!(唱二六)
靠住门前双合眼，急忙上前接鱼篮；(一惊)
却怎么寃家不见面，原是南柯一梦间。
无奈出庄把儿看，我面前立下一长官；
观他容貌好面善，看影好象薛郎还。
走上前去把他认，
唉，慢着!
男女交言不相干；不言不语庄门站，
他问我一声喘一言。
薛 礼：(唱二六)
仁贵睁睛用目看，这妇人行动不相干；
既然她是柳家女，不认我薛礼为哪般。
她头上帕儿多旧烂，身上穿的布衣衫，
腰系罗裙索索烂，足下破鞋露足尖。
周公留下仁义礼，见人必要礼当先。
咡嘿!贤大嫂请来，我这里有礼!
柳迎春：慢着!男女交言，于礼有碍；不便还礼，君子莫怪!
薛 礼：哪有见怪之礼。
柳迎春：军家莫非是打粮打草的?
薛 礼：我非打粮，亦非打草。
柳迎春：莫非错行路径?大路在前，小路在后。你站在我庄门为何?
薛 礼：大嫂不知，我是找人问信的。
柳迎春：有名就知，无名不晓。
薛 礼：提起此人，倒有名讳。
柳迎春：是哪庄哪村，姓甚名谁?
薛 礼：就是那大瓦庄、逢喜村、薛仁贵一房寒妻。
柳迎春：军爷，你不是个好人?
薛 礼：怎见?
柳迎春：尘世上男子访男子，称为宾朋故友；女子访女子，称为仁义姐妹。你一堂堂男子，访一妇人……下言一句，就不成话了!
薛 礼：大嫂，不是你那样讲法。我和她家男儿同营为军，我今告假回家探亲，与他家捎了一信儿。因此访问。
柳迎春：呵，原是这样!
薛 礼：大嫂可知柳氏迎春?
柳迎春：军爷少站。(背)柳迎春便说：我夫妻作别一十六载，幸喜今日有书回家，待我上前接书!
薛 礼：咡嘿!
柳迎春：且慢!我有心上前接书，我的衣衫破烂，面黄饥瘦；无有助夫之兴，先有败夫之德。我还要用计而行。军爷!
薛 礼：大嫂讲说什么?
柳迎春：你与旁人捎书带信，你可认得那柳迎春吗?
薛 礼：因为认不得，才挨村问来。
柳迎春：军爷，你可知远亲……
薛 礼：不如近邻。
柳迎春：近邻……
薛 礼：不如对门。
柳迎春：对门……
薛 礼：不如一家人。
柳迎春：军爷不知，我和那柳迎春住在一处，你今天来的不凑巧了!
薛 礼：怎见不凑巧?
柳迎春：她今回住娘家去了，军爷把信交与我，我与她捎回。
薛 礼：慢着!临行薛大哥言的明白，此信要见本人才能给。
柳迎春：不见本人呢?
薛 礼：原书带回长安。
柳迎春：且慢!(背)可恨强盗十六年才捎回一信，还是这样密切!呵，有了!待我上前。这是军爷!
薛 礼：大嫂讲说什么?
柳迎春：那柳迎春如今见不得人了!
薛 礼：怎见得?
柳迎春：他的面黄饥瘦，衣衫破烂，诚恐军爷见笑!
薛 礼：大嫂话言差矣。鄙军也是贫寒之家，岂有耻笑之理。
柳迎春：军爷既然不能耻笑，你就远看……
薛 礼：怎么远看?无人!
柳迎春：你可近取……
薛 礼：近取!莫非就是贤大嫂?
柳迎春：不才，就是一个我、我、我。
薛 礼：咦，啊，哈哈哈!
柳迎春：唗!适才言道不会笑人，你缘何又豁掌大笑?
薛 礼：大嫂不必上气。我笑我有眼无珠，认不得薛大嫂!既是大嫂，请来，我这里有礼。
柳迎春：刚才施过礼了。
薛 礼：常言礼多人不怪。
柳迎春：好一个礼多人不怪，有礼奉还。将话说明，拿来!
薛 礼：拿什么?
柳迎春：我家的书信。
薛 礼：哎，有，有，有啊!(唱二六)
十六载才见了贤妻面，观她行藏举动间；
浑身衣衫索索烂，未必她还有好膳餐。
却怎么脸上色容未改变，(想介)
哎呀!
这内边必有巧机关。(齐)
(背供)仁贵自思：我在长安，日日有报，月月有文，山西龙门连遭荒旱，饿死黎民很多，却怎么我妻还在人世?嗯!我想男子不得便，必在天涯转；女子不得便，必有情人看。观见我妻衣衫虽然破烂，脸上色容还未改变。莫非她还有什么情人看待不成? (想介)呵，有了!我不免借此书信，将她迎戏迎戏。她若应允，我手执宝剑将她杀坏，找下首级，一回长安见公主请功；倘若破口叫骂，她还是贞节烈妇，那时夫妻相认，请回凤冠霞帔同享荣华。我可没说柳氏呀，迎春!眼前就是夫人位，且看你福却无福了!(唱二六)
秋胡他把罗敷戏，庄周先生三探妻；
薛仁贵迎戏柳家女，自己迎戏自己妻。
旁人报喜不报忧，我偏是个报忧人；
假意弓袋摸一把，无心人把你家书遗。(齐)
掉了，掉了!
柳迎春：什么掉了?
薛 礼：把你家家书掉了!
柳迎春：那里所带?
薛 礼：弓袋内边所带，
柳迎春：那是紧要之处，如何得掉?
薛 礼：因我在路上要取弓。
柳迎春：取弓为如?
薛 礼：取弓打雁。
柳迎春：打雁何用?
薛 礼：夜晚宿店好下酒。
柳迎春：军爷!
薛 礼：大嫂。
柳迎春：你没吃雁!
薛 礼：怎见?
柳迎春：那雁吃了你的心了!
薛 礼：未曾。
柳迎春：那你倒吃脓呢吗，吃疮呢?
薛 礼：着呀!少不下吃了雁，还要喝一点雁汤哩!
柳迎春：住了着!我夫妻一十六载未曾见面，幸有家书捎回，被你这少肠子、无肝花的无心人失掉!好比空中降剑，你斩断我夫妻一世的姻缘会合了!
薛 礼：哎呀，咖咖!这一封小小书信有什么要紧，怎么就骂起为军我来了?大嫂不要啼哭，我虽失掉你家家信，内边情由我倒也知晓。
柳迎春：唗!你才是个不学好的!
薛 礼：怎见我是个不学好的?
柳迎春：我家男儿与我捎回平安家报，内装压书银两，你偷看家书，盗去银两。我把你呈诉到宫，先问你一个剁手挖眼之罪!
薛 礼：哎呀，大嫂!不是你那样讲说。我那薛大哥与你修书，我在一旁打点包裹，带听不带听，记下了几句。因此以上，我知道内边情由。
柳迎春：按这说来，你还是有心之人。
薛 礼：我有心，不会失掉你家家书了。
柳迎春：你且讲来!
薛 礼：哎，你听呀!(唱二倒板)
八月十五月当空，
柳迎春：住了着!你们军营之中，连个灯亮都无有，以在月下修书不成?
薛 礼：非是那样讲说，你夫妻离别了多少年代?
柳迎春：一十六年。
薛 礼：好道!你二人离别日久，无从下笔，他是指月者题。
柳迎春：好一个指月为题。往下讲来!
薛 礼：哎，你听呀! (接唱紧板头)
薛大哥捎回书一封。
柳迎春：(唱) 动问我男儿好不好，再问他安宁不安宁。
薛 礼：(唱二六)
说他好来真倒好，说他安宁倒安宁。
柳迎春：(唱) 吃用的茶膳何人造，衣衫破烂何人缝?
薛 礼：(唱) 三餐茶膳厨官造，穿烂衣衫有针工。
柳迎春：(唱苦音)
好一个有吃有穿的男儿汉，
场房⑥内饿煞柳迎春。
薛 礼：(唱) 辽东苏文曾造反，我弟兄跨马往前征。
柳迎春：(唱) 听说奴夫杀辽蛮，中途路得了几件功。
薛 礼：(唱) 薛大哥流年运不通，三合军阵丧残生。
柳迎春：你说什么来?
薛 礼：我那薛大哥一人出马，被苏文一刀劈落马下!
柳迎春：什么话? (摩槌子)(唱一串铃)
听罢一言魂魄散，
奴的夫呀，我的薛郎夫呀!啊唉，薛郎夫呀!
点点珠泪擦不干。我劝你在家受寒淡，
你一心从军去当先；到今日命亡边庭上，
是何人把你往回搬!
薛 礼：唉，大嫂! (唱二六)
劝大嫂且擦双泪眼，鄙军还有不尽言。
你可知男子一死莫怨天，什字路上捡者玩；
早间死了穿红的，到午间还有个穿绿的男。
柳迎春：穿红的是谁?
薛 礼：就是我那薛大哥。
柳迎春：穿绿的他又是谁?
薛 礼：少不下就是区区。
柳迎春：区区是个啥做的?
薛 礼：唉，做啥的*(左口右么)!怎么成了啥做的了?
柳迎春：他到底是谁?
薛 礼：不才，就是鄙军、我。
柳迎春：唉，你倒拌屁呀!
薛 礼：大嫂莫要上气呀!
柳迎春：(唱川板)
他言说男子一死莫怨天，什字路下有万千；
早间死了穿红的，午间还有穿绿男。
我观他眉来眼去真讨厌，指鹿为马胡支蔓。
柳迎春来不耐烦，倒退一步把门关。
(退进、端椅关门介)
薛 礼：哎，不见了! (唱二六)
一步来的太迟慢，把我关在门外边。(齐)
开来，开来!
柳迎春：开什么?
薛 礼：开门来!
柳迎春：我关还关不及，还能与你开!哪里来的讨厌鬼，你往别处走!这些妇人，是正南正北的。
薛 礼：那是柳氏!
柳迎春：不是柳树，倒是槐树。
薛 礼：那是妻呀!
柳迎春：倒是个八。
薛 礼：你不要惮怕，我是你丈夫薛仁贵回家来了。
柳迎春：哎，吐吐，吐! (唱花音二六)
可恨军爷见识浅，三番四次你胡乱言；
适才言说是捎书汉，这时又言薛郎还。
既然你是薛仁贵，从前结亲讲一番；
说的是了重相见，说的不是伤脸面。
快离我场房门前，
哎哟哟!
老娘我还不耐烦。
薛 礼：唉，你听呀!(唱二倒板)
曾不记与你家帮长年! (齐)
柳迎春：哎呀!头一句你先说上了。往下讲来!
薛 礼：既然说上了，你就该开门!
柳迎春：慢着!你还要说一个根达梢、梢到根，一字不差，二句不错，你就是我那薛郎丈夫；倘若说的有差错，我就把你好有一比：
薛 礼：比就何来?
柳迎春：半夜揭被子。
薛 礼：此话怎讲?
柳迎春：你就是你妈个精贼!
薛 礼：哎，骂坏了!(唱塌板)
昼夜间你家受可怜。你父有钱修宅院，
我与你家把木料看；下大雪来天色变，
倒马槽身上无衣穿。你带了丫环闲游转，
见一只猛虎在身边；丫环院子呐声喊，
适见我倒睡实可怜。那时你就生善念，
香棉袄与我搭身边；不料你父来瞧见，
他说咱二人有牵连。
柳迎春：哎，咦!(羞)往下讲来!
薛 礼：(唱) 前门里就把仁贵赶，赐你刀绳丧黄泉；
多亏你娘行方便，才与你定下巧机关。
钗环首饰带绸缎，百两银子藏内边；
多亏奶妈有肝胆，才保柳氏逃外边。
山神庙里曾歇缓，我仁贵一人回家园；
奶妈拦我把话谈，才知柳氏是屈寃。
将假成真结婚眷，我三人连夜回家园；
我有个大哥李成万，我那嫂嫂是大贤。
连夜晚担来米和丐，又送来小菜和油盐；
桌椅板凳齐代办，才与我夫妻把家安。
辽东苏文曾造反，唐主爷招军到太原；
连投三次不命见，仁贵负气转回还。
樊家庄前宿一晚，才得来方天戟一杆。
长寿王押粮离长安，遇见猛虎把路拦；
我急上前拳打虎，长寿王一见心喜欢；
他赐我令旗和令箭，张士贵奸贼不敢言。
月字旗曾把我辱践，火头军当了七八年；
一路破关把将斩，安天豹戟下丧黄泉。
藏军洞里宿一晚，一路大战凤凰山；
我得来安天弓来穿云箭，盖苏文飞刀齐破完
方天戟插在河湾内，才保唐主回长安。
文武两班站金殿，九龙口里亲封官；
他封我平辽国公官职显，外加王爵在朝班。
每一天大宴在宫院，想起贤妻受孤单；
当殿以上辞王驾，不分昼夜回太原。
柳氏不信你屈指算，连去带回……
妻呀!
正正十六年。
柳迎春：唉，好呀!(唱花音)
不用盘来何用算，果然奴夫转回还；
我这里开开门两扇，(开、看，又关介)
哎呀!
倒退一步自思参。奴的夫青春男儿汉，
你缘何三绺胡须洒胸前。
(念) 去是凌云志，回家大不同；
三绺黑胡须，根根洒在胸。
我可主意定，你可不得行。
薛 礼：怎见不得行?
柳迎春：(念) 容貌不相同，因此不得行。
唉，唉!因此不得行。
薛 礼：唉，妻呀! (唱二六)
你可知打罢春来是夏天，寒风雪雨紧相连；
少年子弟江湖转，红粉佳人白发添。
贤妻不信你自己看，你的容貌不照先。
柳迎春：哎呀!(唱花音)
好一个打罢春来是夏初，寒风雪雨冬随秋；
少年子弟江湖走，红粉佳人白了头。
我家却少菱花镜，
薛 礼：你打得一盆清水照一下*(左口右么)!
柳迎春：你多咀呀!
(唱) 端盆清水照貌容。真来我老了真老了，
十六年老了柳迎春；人老了来不要紧，
不比以前结婚姻；不用盘来不用问，
果然奴夫转回门；腰中带儿稳几稳，
忙把薛郎迎进门。
(起谱子、迎进，注看介)
今天这事，难为了夫君!
薛 礼：难为了妻了!
(解衣、卸帽、放剑，柳迎春端水净脸、觉巾臭介，另取怀中绫擦介，柳迎春急夺绫在手不让薛礼擦介)
柳迎春：这样好的东西拿来擦脸，岂不可惜!教我放在那里，好做鞋面。
薛 礼：哈哈，拿来待我用了，有你做的鞋面穿。快快拿去!
柳迎春：真来可惜了!
薛 礼：待我净脸。(柳迎春在身后看，喜介)
柳迎春：哎呀!(薛礼一惊)
薛 礼：你怎么样了?
柳迎春：我适才看见你脑后那个肉痣，我一下放心了。
薛 礼：呵，原来因此。我该不是冒充的吧?
柳迎春：当真是薛郎!
薛 礼：既是真的，你缘何不与我打茶?
柳迎春：呵是!(一想)我家无茶，现有银汤，你用也不用?
薛 礼：什么叫做银汤?
柳迎春：在井内叫凉水，烧开就是开水，盛在碗内就叫银汤。
薛 礼：哎，你太说得巧了!打得一杯来。
柳迎春：呵是!(端碗上)薛郎请用!
薛 礼：(接碗，觉不好，欲倒介，又想不妥，强饮介，柳迎春放碗、对坐)
柳迎春：这是薛郎!
薛 礼：贤妻。
柳迎春：你吃粮投军，征战辽地，你可曾得功做官吗?
薛 礼：坐了官了。
柳迎春：你坐了个什么官?
薛 礼：你且猜来!
柳迎春：我猜你坐了个千总官!
薛 礼：小了。
柳迎春：把总官!
薛 礼：还小了，往大里猜。
柳迎春：再大，我就猜不着了!
薛 礼：我从前在你家是个啥?
柳迎春：是个马头军，
薛 礼：如今我坐了军马头了!
柳迎春：(背)哎呀，军马头是个啥呢?我想马头军、军马头；哎呀!还是一个马头军，他还来哄我婆娘哩!(转)薛郎!
薛 礼：贤妻。
柳迎春：你们先人死了，埋在什么地方?
薛 礼：埋在龙头山了!后辈定能封侯拜王。
柳迎春：我看埋在马脚山了!
薛 礼：怎见?
柳迎春：后辈人光会替人牧马放羊!
薛 礼：我与人牧马，是为谁来?
柳迎春：你说为谁来?
薛 礼：我还不是为着你来!你们先人死了，埋在什么地方了?
柳迎春：埋在凤头山了，后辈姑娘定要穿霞帔戴凤冠哩!
薛 礼：我看埋在寒苦山了!
柳迎春：怎见得?
薛 礼：出下你们后辈姑娘，成天光会啼饥嚎寒!
柳迎春：我啼饥嚎寒为着谁来?
薛 礼：你说为着谁来?
柳迎春：我还不是为着那个马头军来!
薛 礼：哎呀，咖咖!说了半会，才是为着我来。好好好，既是为我，我这里有一个东西，你若认得，你就有一品夫人之位；倘若认之不得，你就好有一比：……
柳迎春：比就何来?
薛 礼：比就那荞麦皮!
柳迎春：此话怎讲?
薛 礼：你就没有一点麸气!
柳迎春：你且拿来我看!
薛 礼：你且看来!(递印)
柳迎春：哎哟，我当是个啥，原来是个端公印⑦!你在那里偷来这个端公印，回来哄我婆娘来了。要它何用，撂他妈的!
薛 礼：哎呀，我的万岁!(大惊、急拾、放桌上、叩拜介)万岁，万岁!
柳迎春：咳!这又没逢年过节*(左口右么)，你怎么给我拜起寿来了呢?
薛 礼：咳!胡说的什么!这是我保主征东过界，十六载汗马功劳，才挣下这平辽国公黄金大印一颗。
柳迎春：怎么这是黄金大印?
薛 礼：你可当是啥哩!
柳迎春：是黄金，我还有个试验。
薛 礼：你有啥试验?
柳迎春：自古常言：真金子越啃越黄，妇人家的奶头越咂越长。待我先啃一下看看。(咬啃介)
薛 礼：莫把牙啃跌了，吃不成豆腐了!
柳迎春：哎呀，老实是黄金!
薛 礼：你相信了吗?
柳迎春：这一下好了!
薛 礼：好什么了?
柳迎春：这一回你再去吃粮投军，我在家中没啥吃了，我把它截上一节买米买面；没啥穿了，再截上一节买绸买缎。
薛 礼：你倒罢哟!一个平辽国公的大印，教你这样一截，那样一截，把一个国公爷给截完了。你只知你买米买面，你可知国公爷爷腹内饥也不饥?
柳迎春：哎呀，险误了大事!呵，薛郎!我家现有鱼羹，你用也不用?
薛 礼：怎么鱼羹!(惊疑)我家贫穷，哪里来的鱼羹呢?
柳迎春：我婆娘虽然穷是穷，每天离了鱼羹还不得行。
薛 礼：这个!(更疑介，忍气吞声)好，打得一盏来!
柳迎春：哎，我去呀!(唱花音二六)
十六年夫妻重相见，不由迎春开笑颜。
急忙奔往厨灶内，
(下端碗上)
端来鱼羹夫君餐。
薛 礼：哎呀!(唱川板)
半升粗米无钱买，家中哪有鱼羹来!(想介)
此物必是情人赠，大丈夫岂用这无名的餐。
(气泼倒介)
柳氏快来!
柳迎春：还用不用?
薛 礼：不用了，打下去!我要安眠一时。
柳迎春：侍我与你打扫床铺。
薛 礼：不必劳驾!
柳迎春：诚恐床铺不洁净。
薛 礼：哼!我一十六载未在家中，你如何洁净?
柳迎春：呵!(唱苦音二六)
正说好话把脸变，(起、背立)
多半是吃醋来拈酸；真金子不怕炉中炼，
虽然身贫志向端。将身且往小房内，
打扫床铺夫安眠。(留，下)
薛 礼；哎，好!(唱川板)
忙与坐马卸鞍鞯，被套内草料与它添。
腰中抽出青锋剑，
(起谱子、入帐，取鞋出、气，唱)
把一只*(左革右及)鞋拿手边；一声唤罢连唤声，
唤出柳氏问的端。
柳氏走来!(扎势介)
柳迎春：(内唱箭板)
薛郎不住连声唤，(执帚上唱)
吓的柳氏心胆寒!
急忙来在草堂站，你缘何耍刀又弄弦。
薛 礼：哈哈! (怒笑三声、杀一过门，柳迎春执帚格落薛礼剑，弃帚、抱薛礼腰介)贱人，你撒手!
柳迎春：我不!
薛 礼：咳唉!想当年尉迟公月下访袍，一抱将我抱定，是我扎膀而逃。你个贱人其奈我何?待我扎膀!(不脱介)哎，咳呀!贱人不该死在我的剑下。(想介)有了，说是你撒手!
柳迎春：我不!
薛 礼：去你娘的!(踏脚介)
柳迎春：哎哟，唉!我且问你，发气为着何来?
薛 礼：唉，这个贱人!她还有脸问我。别言我也不问，这只*(左革右及)鞋从何而来?
柳迎春：呵! (背立)
薛 礼：讲来!
柳迎春：(背)我当为了啥事，原来为着我儿一只*(左革右及)鞋。哼，我还把他再气得一气!(转)薛郎，你问的这一只*(左革右及)鞋吗?
薛 礼：哼! (气)你说。
柳迎春：这鞋穿的人比你年青!
薛 礼：哼!我知道你爱年青人。
柳迎春：白天和我同桌吃饭。
薛 礼：这!
柳迎春：夜晚和我同床安眠。
薛 礼：哈!
柳迎春：头枕我膀，身靠我胸，睡在半夜，高兴了，还把我叫两声妈哩!
薛 礼：哎呀，天呀!我薛仁贵十六年未在家中，这个贱人与我做出这事，我薛礼怎样活人呀!唉唉唉!(气蹲一旁介)
柳迎春：哎呀!莫把薛郎气坏了，我与他实说了吧。薛郎过来!
薛 礼：贱人讲说什么?
柳迎春：别言我也不讲，想当年我夫妻离别，为妻把你相送哪里?
薛 礼：丁山脚下。
柳迎春：为妻言道，夫君走后，倘若生下女子?
薛 礼：起名金莲。
柳迎春：生下儿子?
薛 礼：起名丁山。
柳迎春：好道!夫君去后，为妻降生一子，到今一十五岁；这只*(左革右及)鞋，没问他能穿不能穿?
薛 礼：这个!(惊喜、笑介)哈哈哈!
柳迎春：这个什么?想你出门一十六年，到今才回；我婆娘受尽了折磨，挨饥受饿，与你抓养薛门后代。你不但不报答为妻，反来耍刀弄剑，真真把我气死了啊!(气坐一旁、假哭介)
薛 礼：哎呀!今天怪我莽撞，把夫人得罪下了。待我上前赔礼。唉!贤妻不必上气，这是我的错疑；得罪了贤妻，我与你作揖哩!
柳迎春：见了多少磕头的，还缺少你作揖哩!
薛 礼：贤妻不必上气，是我的不是。(跪)
柳迎春：(笑介)好好，起来坐了。
薛 礼：既然是你我的儿子，快快唤来见我。
柳迎春：待我去叫。
薛 礼：快去叫来!
柳迎春：(出介)丁山，小冤家!还不回来!(入介)薛郎，我儿未在家中。
薛 礼：哪里去了?
柳迎春：汾河湾打雁去了。
薛 礼：(一惊)呵，怎么汾河湾打雁去了?
柳迎春：正是的。
薛 礼：哎呀，贤妻!除过你我的儿子，还有何人的儿子会打雁?
柳迎春：柳家坡只有你我的儿子一人会打雁。他每日在汾河湾前，开弓弹打张口雁，枪扎鱼儿水面翻。打来鱼雁，供养为妻。
(薛礼大惊、急问)
薛 礼：哎呀，贤妻!没问我儿头戴?
柳迎春：箍箍帽。
薛 礼：身穿?
柳迎春：皂布袍。
薛 礼：背揹?
柳迎春：一张弓。
薛 礼：手提?
柳迎春：一根枪。
薛 礼：柳氏!
柳迎春：呵!
薛 礼：罢了，儿呀!(倒介，气死介) (唱箭板)
听罢一言咽喉断，
柳迎春：薛郎醒得!
薛 礼：(唱还阳板)
三魂渺渺空中旋。
柳迎春：你看他喜的，没见过儿子!听见我与他生下了个好儿子，把他给喜死了。
薛 礼：(唱) 猛然睁睛用目看，(喝场)哎呀，我难见的儿呀!
柳迎春：(一惊)哎呀，薛郎你啼哭为何?
薛 礼：哎，贤妻呀!(唱川板)
抬头还在人世间。打马路过汾河湾，
见一孩子显手段；开弓打的张口雁，
枪扎鱼儿水面翻。
唐主爷家爱访贤，尉迟恭爱的是少年；
倘若把他访朝内，兴者他来灭者俺。
柳迎春：那样很好!把我儿访进朝去，倘若平贼有功，也封儿一个国公；你就是国公的老太爷，为妻就成了国公的老太婆了!
薛 礼：哎，诚恐你没有那福命呀(唱)
仁贵一见心起偏，把我娃娃用箭穿；
可惜娃娃死的苦，死后又被猛虎餐。
柳迎春：什么话?(唱箭板)
听罢言来打冷颤，
薛 礼：柳氏醒得!
柳迎春：(唱一串铃)
满脸汗流擦不干。强挣扎抬头看，(喝场)
丁山儿!哎呀，小冤家呀!
不见我儿在那边。薛郎带径汾河湾，
薛 礼：走!(出、跑圆场)
柳迎春：(唱) 又不见尸首在哪边。抬起头来用目看，
只见弯弓和鱼篮。
你今遇这无良父，害死我儿在此间，
手拿弓篮回家转，
(返场、放介，摩槌子)
见强盗气的我咬牙关。既然得功回家转，
你就该端端正正转回还。
幸喜这是亲生子，丧害别人你把命添。
拉着强盗拿头碰，(碰介)咱二人一同丧黄泉。
薛 礼：哎呀，柳氏贤妻呀! (唱川板)
柳氏莫哭听我劝，本男儿扎跪妻面前。
早知他是柳门后，双手搂抱在马鞍。
但若我有害儿意，到后来带箭丧黄泉。
柳迎春：(唱) 见得强盗盟誓愿，不惨然处也伤肝。
纵然冤家把命断，我夫妻不能来结冤。
用手把你忙带起，这才是喜上加忧泪涟涟。
薛郎请起!
薛 礼：贤妻不必伤心。你看我夫妻正在中年，苍天不绝薛门之后，日后生男育女，都未可料。
柳迎春：好!请在下边，与你造膳了吧。
薛 礼：请!正是：
(念) 当年投军奔边关，
柳迎春：(念) 一十六载今日还；
薛 礼：(念) 丁山不是我薛门后，
柳迎春：(念) 可怜我儿丧黄泉。
罢了，(哭)我儿!
薛 礼：哎，我夫妻还不老!
柳迎春：老倒不老，可没的儿子!
薛 礼：哎咳，儿呀!
(关门、同下)
第四场 送 女
(盖苏文带卒上，坐帐)
盖苏文：(引) 咬牙切齿恨唐蛮，一心领兵夺中原。(坐)
(诗) 生就了青脸红发，长就了巨齿獠牙；
赤兔马赛过虎豹，赤铜刀把将擒拿。
米色甲如同火炼，把飞刀背后斜插；
大吼三声海水发，擒唐将雨打残花。
本帅高丽国红袍都督盖苏文。思想从前，领兵攻伐中原，一路斩将夺关，势如破竹。可恨那火头军薛礼，杀得本督落落大败，勒要吾主款表降文，保定唐蛮儿回上长安。昨日探事儿郎报到，白袍薛礼气呕身亡。本督炼就飞刀，带领大队，二伐中原了!(唱箭板)
骂声唐蛮叫太宗，
众 ：啊!(同下、又上)
盖苏文：(唱一串钤)
昏昏迷迷坐朝廷；凤凰山前打一仗，
瓦岗弟兄齐丧生。自从出了个火头军，
挡定本督兵难行；探事儿郎对我禀，
言说白袍丧残生。人似虎，马赛龙，
杀进长安擒太宗。(留，同下)
(薛礼、柳迎春同上)
薛 礼：(唱紧四锤)
英雄得时千般勇，保主御驾去征东；
单人曾破摩天岭，猩猩胆⑧带去箭一根。
方天戟插在河湾内，救下我主唐太宗；
大功劳评了七十二，封我平辽一国公。
柳氏不必再哀痛，改日与你请诰封。
柳迎春：(唱) 管你封诰不封诰，你坐国公我受穷；
贫穷富贵都是命，你不该害儿丧残生。
你的心里不端正，嫉妒旁人害亲生!
昨夜晚上做一梦，梦儿回家笑盈盈；
儿叫母亲把饭用，我有儿比你这国公能。
薛 礼：(唱) 柳氏说话短人兴，拿你儿子压国公；
我夫妻不过三十岁，未必不能再重生。
(李成万、王氏、薛金莲同上)
李成万：(唱二六)前来恭贺担的重，只为庆祝新国公。
王 氏：(唱) 寒灰生烟喜气生，恭贺弟妻有光荣。
薛金莲：(唱) 自幼只知有亲娘，不知爹爹回家中；
见了母亲施一礼，
柳迎春：拜过儿父!
薛金莲：(唱) 忙与爹爹打一躬。(齐)
薛 礼：恩兄、恩嫂到了，快快请坐!
众 ：一同坐了。
薛 礼：大哥担此礼物何用?
李成万：与贤弟恭贺来了。
薛 礼：把大哥就只费心!(看薛金莲介)大哥，几时养得此女，真来可喜!
王 氏：哎呀，我的贤弟，我们没有这大的福份!
薛 礼：这是怎样的话头?
王 氏：弟妹现在，一问便知。
薛 礼：呵，贤妻就该讲来!
柳迎春：我有心说明，诚恐你那箭法厉害!
薛 礼：哎呀，贤妻!你怎么常说此事?
柳迎春：只怪你不仁，非怪我在心。
薛 礼：大哥在此，不必多言。快快说来!
柳迎春：既然要问，听妻道来呀! (唱二六)
夫君投军进营盘，为妻送你登阳关；
身怀六甲月未满，我二人离别在丁山。
生子丁山把名占，产女起名薛金莲；
为妻一胎生二子，一男一女奶胸前。
多蒙兄嫂来怜念，乳养女儿他家园。
他家恩养十五载，今日父女才团园。
薛 礼：咦，哈哈!(唱二六)
听罢一言喜笑脸，仁贵心中暗谢天；
无意伤害丁山子，幸有金莲来承欢。
走上前来拿礼见，多谢兄嫂抚养全。
李成万：哎，贤弟呀!(唱二六)
你我结拜情义重，抚养侄女聊表心；
你父女分别十五载，今日举家才相逢。
王 氏：哎呀，贤弟呀!(唱二六)
贤弟今日荣归里，不枉我夫妻费心机；
夫妻父女团圆聚，不由我王氏展愁眉。
柳迎春：哎!(唱川板)
金莲我女回家转，哭了声早死薛丁山；
忍痛擦去眼中泪，母女们灯下诉一番。
薛 礼：夫人不必伤悲，速请兄嫂下边摆宴。请!
(念) 兄嫂之恩大如天，
柳迎春：(念) 可怜我儿丧黄泉；
李成万：(念) 自古夫贵妻荣显，
王 氏：(念) 一十五载今团圆。
薛 礼：请在下边!(同下)
第五场 平 寇
(李道宗、张金定同上)
李道宗：(念) 常年宫中享富贵，怎能边庭去杀贼；
张金定：(念) 只知深宫伴圣驾，哪晓上阵把贼拿。
李道宗：李道宗，
张金定：张金定。
李道宗：请了!
张金定：请了。
李道宗：黑娃⑨坐帐，
张金定：排班伺候。(分坐)
(尉迟敬德带兵上，点绛)
尉迟敬德：(诗) 万里高山起祥云，可恨丑贼盖苏文；
凤凰山前遇险地，多亏白袍火头军。
本帅尉迟敬德。思想从前鞭打张士贵，访出乾子白袍薛礼，平辽回朝，唐王亲封平辽公，招为东床驸马。可恨张金定、李道宗二贼暗害驸马，真可惜乾子气呕身亡。辽东邪里金牙造反，是我气恨难消，当殿挂帅，亲讨李、张二贼马战作先，好与白袍复仇。
报 子：(上) 报!
尉迟敬德：军报何事?
报 子：邪里金牙杀进关来了。
尉迟敬德：再探再报!
报 子：得令。
尉迟敬德：人来!
众 ：伺候
尉迟敬德：传二先行进帐!
中 军：二先行进帐!
李道宗
：告进，参见元帅。
张金定
尉迟敬德：免参!
张金定：谢过。
尉迟敬德：二先行听令!
李道宗
：伺候。
张金定
尉迟敬德：大令一支，你二人攻打头阵；胜者请功，败者取头。
李道宗
：得令。(同下)
张金定
尉迟敬德：李道宗呀，张金定!你二人此去若被蛮贼杀坏，还则罢了；倘若败回营来，定斩二贼之首，好与忠臣报仇了。
(唱川板)可恨奸狗李道宗，无故定计害公卿；
叫骂奸妃张金定，面擦胭粉迷主公。
可恨我主唐太宗，不念白袍十大功；
不念忠臣功劳重，边庭有事谁担承。(齐、下)
(两军分上，对阵)
盖苏文：来将报名!
李道宗：本御亲王李道宗。
张金定：本后张金定。
李道宗：蛮贼何名?
盖苏文：可知你爷盖苏文?
李道宗
：呀，不好!(盖苏文一刀，李道宗、张金定逃下)
张金定
(尉迟敬德带众上)
尉迟敬德：(念) 青龙背上屯人马，白虎当道把营扎。
(张金定、李道宗同上)
李道宗：(念) 军阵遇见盖苏文，吓的我三魂掉二魂；
张金定：(念) 失急慌忙败下阵，大睁两眼找不到门。
张金定
：见元帅交令!
李道宗
尉迟敬德：胜败如何?
李道宗：哎呀，元帅!盖苏文出马，我们怎能战他得过!
尉迟敬德：呀呀呸!明明贪生怕死，哪里来的盖苏文?今日败阵，失了锐气，哪里容得!(唱川板)
贪生怕死顾己命，无故加害平辽公；
今日若有白袍在，下邦番犬敢逞能。(出，拿鞭)
我执鞭先打张金定，(一鞭打死张金定，下)
这一旁再打李道宗；(打死)
按军法取了儿的命。唐天子也要依律行。
叫三军与我把衣换定、本帅亲临动相争。
(转场，盖苏文带卒上，遇阵)
丑贼报名上来!
盖苏文：你爷爷红袍都督盖苏文!
尉迟敬德：呀，不好!(一过门、败下，盖苏文追下)
薛 礼：(上)咡嘿!
(念) 耳听人马吼，莫非有军情。
(众百姓上)
众 ：逃荒哟逃荒!
薛 礼：乡亲们，你们慌张为何?
众 ：盖苏文二次兵伐中原，大兵已到山西来了。我们逃荒呀!
(下)
薛 礼：哎咳呀!丑贼还不死心，又来骚扰百姓；我岂能容儿猖狂，待我灭贼救民要紧。(拉马、提戟，上马、遇阵，尉迟敬德跑下)
盖苏文：来将报名!
薛 礼：你爷爷白袍薛礼。
盖苏文：呜呀，不好!(败下，薛礼追下)
尉迟敬德：(上)哎呀，好杀!苏文丑贼改名邪里金牙，带兵前来，杀得本帅落落大败；幸亏闪上一将，赶败苏文。待我随后赶上，问那将军何名。正是：
(念) 一物降一物，蜈蚣把蛇捉；
本帅怕苏文，苏文怕薛礼。(下)
黄夫郎：(上念)豪杰生来本领强，时运不来牧牛羊；
日每深山缚猛虎，两国交界度时光。
小可黄夫郎。自幼双亲亡故，失落异邦，在两国交界之处与人牧放牛羊。每日深山打虎练武。行来一时，(内喊杀声介)哎咳呀!忽听百兵呐喊，待我高山一观!(登高)
(薛礼追、盖苏文跑场下)
哈唉!原是官兵追杀番贼，不免帮助官兵擒贼，以寻出头之机。(下架架角)
(盖苏文败上)
盖苏文：哎呀，少将，快快截杀!
黄夫郎：你是何人?
盖苏文：本督盖苏文。
黄夫郎：丑贼休走!(两过门、一棍打死盖苏文介) (薛礼急上)
薛 礼：杰士可见丑贼盖苏文?
黄夫郎：被我一棍打死了!
薛 礼：哎咳呀!(背)观见杰士威武艺高，打死苏文；尉迟恭若知，访回朝去，岂不兴他灭我!(想介)我自有主意。杰士何名，哪里人氏?
黄夫郎：我名黄夫郎，失落异邦，无有家室。
薛 礼：既是这样，你认不得于我，我是平辽国公薛仁贵。有心收你为子，也好上进。不知你意下如何?
黄夫郎：如此，爹爹转上，受儿一拜。
薛 礼：受你一拜。我就与你更名薛东辽。
黄夫郎：谢父更名。
薛 礼：随父同见元帅。(同下)
(尉迟敬德带兵上)
尉迟敬德：(念) 军阵打败仗，救驾英雄武艺强。
薛 礼：(上)见过老千岁!
尉迟敬德：哎呀，打鬼，鬼鬼!
薛 礼：千岁，为何这样惊慌?
尉迟敬德：你在宫中亡故，怎么又在人世?
薛 礼：那是末将诈死，瞒哄奸王李道宗，回家探妻。
尉迟敬德：怪道来!将军连救本公二次，没齿难忘。一同回朝，奏明唐主，再行封官。
薛 礼：末将诈死，原为奸王加害而起；我今不便回朝，还请老千岁勿怪。
尉迟敬德：将军勿忧。奸王、张妃，已被本公打死军营了。
薛 礼：呵!仇人已除，愿随千岁回朝。
尉迟敬德：请!
(念) 唐主不把忠良念，宠奸爱妃乱朝班；
多亏将军有识见，诈死埋名回太原。
薛 礼：(念) 可恨苏文太大胆，本公戟下丧黄泉；
但愿唐主把臣念，忠心保国在朝班。
尉迟敬德：大令下!撤兵回朝!
众 ：啊!(同下) (剧终)
①“鄂公”尉迟敬德封鄂国公，这里由演员口传简称鄂公了。
②“鍼砭”古治病之术。鍼和针同，砭即箴石，刺病用针，攻病用石。
③“蒸饭”陕南一带把米饭叫“蒸饭”。
④“嗤不楞登”是一种“示意语”，是以耍笑姿态用手势暗示对方，做了些不能明言的事体。
⑤“嫽”陕西土语“好”的意思。
⑥“场房”是地主们的打谷场边上的小草房，不但矮小，而且门窗不全。
⑦“端公印”陕南过去迷信巫。男巫曰端公，书划符咒时所用的木戳叫端公印。
⑧“猩猩胆”是辽东一勇将，被薛礼射死。
⑨“黑娃”指的是敬德。
出 处：汉调恍恍（第十一集）/陕西省文化局编 .—西安：陕西省文化局编印，19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