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梅兰芳》剧本
《梅兰芳》北京京剧院
| 主创人员 | |
| 总策划：张和平 | 导演：陈薪伊 |
| 艺术顾问：梅葆玖 | 作曲：朱绍玉杨乃林 |
| 总监制：徐恒进 | 唱腔设计：杨乃林 |
| 出品人：王玉珍 | 舞美设计：刘杏林 |
| 编剧：盛和煜 | 配器：杨乃林 |
| 剧本创意：张和平陈薪伊 | 指挥：胡炳旭 |
| 主要演员
于魁智饰梅兰芳 李胜素饰福芝芳 孟广禄饰褚民谊 赵葆秀饰福芝芳之母 石维坚饰泰戈尔 李岩饰杨小楼 李宏图饰松井 陈俊杰饰齐如山 |
第一章散花
（交响乐像水一样漫过来……
（蓦然，清越的京胡声凌空而起。
（锣鼓铿锵。
（天幕上，云端深处，出现梅兰芳的演出身影。
天女：祥云冉冉波罗天
离却了众香国偏历大千
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
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丝竹悠扬，舞姿妙曼，无数的鲜花从云端飘洒而下……
（观众疯狂了，掌声、欢呼声如海涛般响起：
梅兰芳
梅兰芳……
（灯大亮。
（像是从云端处飘落，梅兰芳西装革履，翩翩而来。
梅兰芳：祥云冉冉波罗天
离却了众香国偏历大千
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
一霎时来到了富士山前……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天哪！他是个男人！"
（一片惊叹：
他是个男人
全世界最美的男人
啊
啊……
（梅兰芳沉静如水，雍容高贵。
（镁光灯闪烁，记者们纷纷提出各种问题：
"请问梅先生，您这次来日本，有何观感？"
"您能否告诉我们，'天女散花'表现了东方文化的何种意蕴？"
……
梅兰芳：我看到鸽子从积雪的富士山前飞过
小河流淌着阳光
初夏的田野生机蓬勃
心中充满平和安祥……
天女是菩萨的使者
大慈悲大智慧法力宽广
她用善行感化人类
播洒鲜花世界芬芳
（观众激动高喊：
和平和平
你就是天女……
记者：除了日本，您还到过俄罗斯、欧洲、美国演出，世界为您的艺术而倾倒！梅先生，您能再为我们表演一下您那神奇的手势吗？
（梅兰芳微笑着，缓缓抬手……
（一片惊叹之后，整个世界屏住了呼吸……
（那是怎样的一双美妙绝伦的手啊！
（<在京胡的伴奏下>它律动着、变幻着，传递着人类种种情感；如诗、如歌、如梦幻中神之舞蹈，摄人心魄……
（<锣鼓点铿锵>无数双的手出现在整个舞台，被那双手引领着、感染着、形成一片美的海洋……
（一束光映出身着洁白长袍的泰戈尔。
泰戈尔：（深情的孟加拉语）
亲爱的，你用我不懂的
语言的面纱
遮盖着你的容颜；
正像那遥望如同一脉
缥缈的云霞
被水雾笼罩着的山峦
……
（突然，炮声骤响。
（激烈的锣鼓点中，那无数美妙的手势被寒光闪闪的刺刀林所取代！
（火光熊熊……
（一阵鸽哨从天空掠过。
（那是被远处沉闷炮声所惊飞的小生灵吗？
第二章别姬
（梅夫人内唱——
遍地烽火遭战乱……
（梅夫人上。
梅夫人：枪炮声隔断了锦竹丝弦
满目苍夷生灵涂炭
百万荣华化灰烟
离却了北平城风尘辗转
欲从沪上觅桃源
沪上景物亦惨淡
风吹冷雨阁楼间
畹华他终日里愁眉不展……
（一束光照着恹恹躺在藤椅上的梅兰芳。
梅兰芳：哪一处是我清静的家园？
（他站起，舞剑。
（有人鼓掌，赞叹：
轻卷朱帘漫登场
一曲"散花"动扶桑
隔海风涛三千丈
岛国至今忆梅郎
（梅兰芳收剑望去，发现是诸民谊与一个穿和服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舞剑器动四万，梅先生的风姿，真是令人景仰啊！
梅兰芳：民谊，这位是……？
诸民谊：这位松井先生，是……
松井：（鞠躬）出于对梅先生的崇拜，特来拜访，请多关照！
梅兰芳：（鞠躬）不敢当。
松井：多年前，梅先生在帝国大剧院演出，下面狂热欢呼的观众中，就有我一个啊！
梅兰芳：（感动地）日本观众的情谊，也是兰芳不敢忘怀的！
诸民谊：畹华，松井先生不仅精通我国文化，他还是个京剧票友哩！
梅兰芳：哦？松井先生唱的是……？
松井：旦角。
梅兰芳：旦角？
松井：（鞠躬）请先生指教……（走步，作娜婀状，唱）"大王爷，他本是……"
梅兰芳："霸王别姬"？
诸民谊：（笑，附耳）他刚学的……！
梅兰芳：（动容）啊！（上前）松井先生，这句应该这样唱一一"大王爷，他本是，刚强成性……屡屡地进忠言，他总不听……"
（梅兰芳且歌且舞。
（松井和诸民谊看呆了。
诸民谊：（激动地）畹华，你应当马上演出！
梅兰芳：唉，我何尝不想演出，可到处都是日本兵，演给谁看啊？
松井：这么美好的艺术，不能让战争来阻挡，我来想办法吧！
梅兰芳：您……？
诸民谊：（笑）畹华，我还没来得及介绍，松井君是大日本皇军华东派遣军司令！
梅兰芳：（惊）啊！
松井：（鞠躬）虽然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是请梅先生把我作京剧票友对待吧！
梅兰芳：……
诸民谊：畹华，我知道你想什么，可咱们这纯粹是为了艺术。再说，梅剧团这几十号人还等着你吃饭哪！
梅兰芳：民谊，我现在心里很乱……
（静场。
（留声机咿呀唱着……
（庄稼人装束的杨小楼上，默默将手中包袱搁在留声机上。
（留声机嘎然而止。
梅兰芳：（抬头）小楼叔……？
诸民谊：哎呀！杨老板！（忙给松井介绍）这位便是京剧艺术大师杨小楼杨老板！
松井：（鞠躬）一天内见到了两位大师，实在荣幸！
杨小楼：（对梅兰芳）日本人？
梅兰芳：恩……小楼叔，你为何这身打扮？
杨小楼：这戏是唱不下去了，我回北方乡下务农去！
梅兰芳：哎呀小楼叔，你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农活繁重，你又怎么担当得了？
杨小楼：担当不了也得担当！终不能在台上演了一辈子的忠孝节义，末了却要在日本人手中讨碗饭吃！
梅兰芳：（一震）啊！
诸民谊：杨老板，不要认死理嘛！
杨小楼：我认的就是这个死理！（拿过包袱）畹华呀，我这一走，还不知回得来回不来，这副髯口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梅兰芳：（泪水夺眶而出）小楼叔……！
杨小楼：咳，咱爷儿俩在台上演了多少回"别姬"，今儿个却真要分手，想来好不愁煞人也！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梅兰芳：（已是哽咽难语）小楼叔，大王啊……！
（锣鼓骤响。
（"霸王别姬"--
项羽（掷杯）咳！想俺项羽呵！（唱"琴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项羽唉，有劳妃子！
虞姬如此，妾妃出丑了！
（项羽凝视虞姬。虞姬强做镇定，避开项羽目光，取剑起舞。
虞姬（唱"二六"）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赢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待听军情报如何
（"夜深沉"牌子，虞姬舞剑--
（剑光中，霸王亮相。
梅兰芳：葆玖，葆玥，送你杨爷爷！
（葆玖姐弟：送杨爷爷！
生当做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霸王自刎；杨小楼亦缓缓倒下……
梅兰芳：（失声痛哭）大王！小楼叔啊……！
（葆玖姐弟同时跪倒：杨爷爷……！
（稚嫩的童声还在轻轻响着……
生当做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第三章祭江
（京胡声中——
（一束光照着且歌且舞的松井。
松井：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一名日军军官上。
军官：报告！南京已被我攻陷，城中数十万支那俘虏，作何处置？请指示！
松井：解君忧闷舞婆娑……
（将剑轻轻一指）杀--
（激烈的锣鼓点，烈焰烧红了天空。
（机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利刃劈在人体沉闷的"扑哧"声……
（南京，成了血与火的地狱……
（血火中，"天女散花"的音乐隐隐缭绕……
（梅兰芳内唱：
大屠杀惊得我撕肝裂胆
怀悲愤著缟素来至江边--
（音乐悲怆。
（梅剧团演员素服列队上。
（梅兰芳：
我那三十万同胞冤魂不远
天女们散鲜花祭奠在云天--
（梅兰芳扮天女上。
（随着他的舞蹈，天幕上，云端深处，出现"天女散花"的身影……
（天女的声音响在云端一一
祥云冉冉波罗天
离却了众香国偏历大千
……
（而梅兰芳的声音哽咽了……
天女我本是菩萨差遣
散鲜花为的是爱满人间
人世间偏偏是以恶欺善
花香地变成了血火的深渊
天菩萨呀
大法力救不了无辜良善
大智慧无奈这无耻凶顽
大慈悲渡不过劫波无限
你岂不枉称了菩萨枉做了天
挥去了身边祥云冉冉
散尽了鲜花再不挎花篮
人世间从此天女不见
一缕泪痕划长天……
（将花篮向空中抛去一一
（花雨纷纷扬扬，无声飘落……
（月色如水。
（梅兰芳天女装扮末卸，独坐西楼。
（萧声呜咽……
梅兰芳：一管萧直吹得月出日落
满腔的忧愤又向谁诉说
日本人庆胜利逼我演出
虞姬虞姬奈若何……
（突然，一声长啸传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
梅兰芳：（一震）大王……！（拿起髯口，凝视）
小楼叔临走时将髯口留我
留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嘱托
小楼叔呀
你贫病而死气节不堕
成就了千古绝唱梨园悲歌
梅兰芳我虽然生性懦弱
性懦弱也不敢忘汉家山河一一
（他缓缓戴上髯口，亮相。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抖须）呀！
却怎地止不住泪雨滂沱……
第四章蓄须
福老太太上
都道是我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有谁知只出不进用钱犹如水推沙
多年积蓄花费尽
首饰菜场换苦瓜
无量胡同房子也抵押
你叫为娘的怎当家
方才知英雄落难秦琼卖马
却不信世道总这么差
梅夫人：妈，这件袍子卖了，您过冬怎么办？
福老太太：嗨，到时候再说呗！
且顾着今儿个眼目下
老幼几十口柴米油盐酱醋茶
一个铜板掰两瓣把人难煞
不卖这皮袍子我又卖啥
只要有咱娘儿母女在
塌了天也不能委屈了畹华
梅夫人：（哽咽）妈……
齐如山：（匆匆上）卖掉了，畹华的画全卖掉了！
梅天人：真的？
齐如山：真的！大家伙儿都说呀！
见过他红氍毹上神仙踪影
未见过妙手绘丹青
十幅画作销售尽
这才叫纸贵洛阳城
眼见得生活陷困顿
忽然间峰回路转柳暗又花明
惭愧如我未能把力尽
百无一用是书生
梅夫人：嗨，瞧您说的，要没您帮衬，也没畹华的今天呀！
齐如山：不说了，不说了……
梅老太太：好，有了这笔钱，咱们又能维持个十天半月了！
齐如山：我的确没想到，畹华不唱戏，光靠卖画居然也能养活这一大帮子人！
梅夫人：我也没想到啊，当初他跟着齐白石老先生学画，说要陶冶性情，我还嘀咕哩，又要唱戏，又要画画儿，那顾得过来呀？没想到今儿个却派上了用场！
齐如山：（笑）老人家知道，一定会说：好，我再也不欠梅兰芳那伢子的情了！
梅夫人：怎么？你说谁欠谁的情？
齐如山：畹华没给你说过？
梅天人：（摇头）
齐如山：老太太也不知道？
福老太太：不知道。
齐如山：这是那年唱堂会的事儿了……
（鼓乐悠扬……
齐如山：齐白石老人旧袍布鞋，应邀赴会。只见达官贵人、衣香鬓影；握手鞠躬，笑语缤纷。老人独坐一偶，除了不屑的眼光，竟没有一人理睬他！你想老人傲骨磷磷，那受得了这般冷落？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便走。正在此时，只听得一阵笑声，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俊朗儒雅的郎君走了进来……
梅夫人：畹华？
齐如山：对，正是畹华。众人见梅兰芳来了，争先恐后拥上去，欲一睹梅郎丰采。畹华颔首微笑，突然发现角落里的齐白石老人，忙拨开众人，急趋上前，恭敬问候。众人正惊诧间，畹华扶着老人，大声自豪说："这位便是我的老师，名动京华的国画大师齐白石齐老先生！……"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拥上前来，纷纷问候……
（一束光照着泪光闪闪的齐白石，他大声吟哦道：
曾见先朝享太平
布衣蔬食动公卿
而今沦落长安市
幸有梅郎识姓名
（老人的声音在空间回荡着……
诸民谊：（上）老太太，梅夫人，啊，如山兄也在，说什么呢？
齐如山：也没说什么，只是……咱们庆幸畹华除了唱戏，还能绘画，不至于受人之制。
诸民谊：（笑笑）是吗？只是……他的画全是被日本人买走的！
（众微微一震。
梅夫人：（轻轻然而坚决地）那咱们就不卖画了。
诸民谊：（大声地）对！不卖画了！我就不明白，畹华在这儿较什么劲？咱们还是好好商量庆祝演出的事吧！
齐如山：庆祝什么？南京大屠杀吗？
诸民谊：齐先生，您说这话，可帮不上畹华什么！
福老太太：是帮不上。可您也不能逼他啊！
诸民谊：老太太，不是我逼他，是人家日本人非要他参加不可！
福老太太：您不是在日本人那儿说得上话吗？就帮他回绝了吧！
诸民谊：怎么回绝？总得有个理由是不是？（欲往楼上闯）
梅夫人：（阻之不及）诸先生……！
（突然，诸民谊连连后退。
诸民谊：畹华！你，你……怎么蓄胡须了！？
（隐隐地，那萧声响起来……
（梅兰芳执扇掩面，出现在楼梯上。
（他缓缓收起折扇--
（他的唇上，赫然一绺黑黑的短髭！
（梅夫人与齐如山痛切地：
"畹华……！"
（萧声飘逝……
（静场。
诸民谊：（长叹一声）畹华，你这是何苦呢！
劝畹华，休胡闹
名旦蓄须你为哪遭
徒在人前添笑料
绝代风华逐水漂
梅兰芳：须眉男儿谁个笑
梅郎本色亦自豪
忍看商女歌舞老
独坐西搂学吹萧
诸民谊：畹华说话欠思考
含沙射影多讥诮
且听为兄良言告
休凭意气把祸招
梅兰芳：在下愚钝要请教
何谓意气把祸招
青天白日行正道
不怕恶鬼把门敲
诸民谊：惹恼皇军事非小
蓄须拒演你为哪条
梅兰芳：一曲歌舞敌冠笑
归来如何对同胞
诸民谊：歌舞罢了便罢了
世事如戏全勾销
梅兰芳：妇孺哭喊血光照
仇深似海怎勾销
诸民谊：梅郎莫作金刚啸
卿本善良涵养高
梅兰芳：若将善良逼急了
打渔杀家走一遭
诸民谊：以卵击石实可笑
往前一步奈何桥
梅兰芳：奈何桥上仰天笑
不信魍魉总逍遥
诸民谊：苦了剧团并家小
牵衣顿足哭嚎啕
梅兰芳：一颗露珠一颗草
苍天自会佑儿曹
诸民谊：为人变通莫执拗
地也阔来天也高
梅兰芳：宁折不做墙头草
春秋大义路一条
诸民谊：朋友情份已尽到
不尝厉害你不告饶
梅兰芳：如此朋友则罢了
分道扬镳在今朝
诸民谊：烦恼皆因人自找
梅兰芳
真若拒演看我拿你怎开销
梅兰芳：黔驴技穷休嚎叫
诸民谊
我演一出"抗金兵"你且听那惊天动地战鼓敲……
（隐约间，战鼓咚咚，卷地而来……
诸民谊：（嘶叫）好！那你就等着吧！（冲下）
（静场。
（响起了马靴声……
第五章醉酒
（沉重的马靴声，由远而近一一
"请梅先生上车！"日本宪兵的吆喝，一声紧似一声！
（合唱：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合唱声中，梅剧团演员神情肃穆，列队而出；
（齐如山与琴师上；
（梅夫人、福老太太与葆玖、葆玥姐弟上；
（梅兰芳著一身雪白的西装，手执折扇，恂恂儒雅，从容上，亮相--
（梅剧团演员齐唰唰跪倒：
"送梅老板！"
梅兰芳：酒来！
（一演员跪呈烈酒。
梅夫人：（惊叫出声）畹华，你可是滴酒不沾的呀！
梅兰芳：壮士赴难，岂能无酒？
悔夫人：（一震）啊……既如此，待为妻给你斟上！
将玉盏满斟酒
未曾开言热泪流
原指望夫妻恩爱长厮守
没料想我的夫今日里一去难回头
倘若此番成永诀
畹华呀
你教我如何捱过那星移斗转日月晨昏
伤心暮春与清秋
转身来叫过葆玥和葆玖
儿呀儿你爹爹要远行你们快磕头
（葆玖姐弟哭倒，磕头：
"爹爹……！"
（梅兰芳忍泪，将酒一饮而尽。
齐如山：（端酒，畹华！
上前来斟满二杯酒
三寸胸臆风雨骤
问声畹华曾记否
我编你唱如琢如磨共剪西窗烛
往事不再我要失挚友
大木将倾艺苑何处挽风流
长歌当哭哭不够
浦江水啊
你怎地流得尽这痛也悠悠恨也悠悠
（梅兰芳接酒，一饮而尽。
（梅剧团演员一齐端酒：
"梅老板一一"
痛别离三杯酒
点点滴滴在心头
恨不倾倒浦江水
尽洗国恨与家仇
梅兰芳：多谢了！（将酒一饮而尽）
含泪喝下了三杯酒
千言万语哽喉头
此去生死抛身后
舍不下贤妻多温柔
舍不下娇儿太年幼
舍不下老岳母操持家务白了头
舍不下齐先生你编我演相依相助
舍不下徐先生我唱你拉琴曲悠悠
舍不下梨园子弟并朋友
舍不下数十载闻鸡起舞呕心沥血唱念做打
我的粉墨春秋
梅兰芳我本是名伶之后
我祖父梅巧玲艺贯九州
我伯父梅雨田六场通透
吹拉弹敲他是那场面班头
七岁发蒙我就读私塾
八岁时投师学艺在京都
泸上成名风头足
不忘根基更加苦炼修
观众们誉我为四大名旦之首
他们才是我的衣食父母艺术的源头
我也曾出访日美显身手
我也曾献艺远赴苏联和欧洲
传播了中华文明四海之内皆朋友
切磋技艺其乐融融美不胜收
转瞬间和平繁荣化为乌有
日寇的铁蹄践踏神州
国恨家仇血泪造就
梅兰芳不做亡国奴
君不见那溪涧水柔软润透
它到那不平地上也化为咆哮的激流
男儿胆冲冠怒捣黄龙斗敌寇来来来
尔与我推杯换大斗--
（换斗痛饮）
（众惊呼：
"畹华！"
"爹爹！"
"梅老板！"
……
（但此时所有的人和声音都远去了，梅兰芳眼前是一个诗酒飘香、令人陶醉的世界……
梅兰芳：（接唱）身似白云逍遥游
（鼓乐悠扬。
（"贵妃醉酒"中杨玉环仪态万方出现一一
杨玉环：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梅兰芳情不自禁，与之同时歌舞：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梅、杨合二为一，春光旖旎……
梅兰芳：呀浑不知此身天上人间人间天上
是"贵妃醉酒"还是酒醉梅郎……
（伴唱：
是焉非焉莫思量
形神合一即仙乡
君不见菊坛风光好
无限风光是梅郎
（伴唱声中——
（梅兰芳塑造的美好女性的艺术形象出现……
（梅兰芳被深深震撼、感动了……
（静场。
（梅兰芳缓缓抬头，眼里已满是泪水：
我也深爱着你们
爱你们的娇憨妖冶忠贞放浪
我寂寞地恋爱着你们
就像幽谷恋爱着阳光
上善若水女人是水
当人类达到了性灵的最高境界
会不会忘却世俗的纷纷攘攘
当女性之美如波光辉映
世界一片柔情荡漾
谢谢我要走了
谢谢你们……
（所有的女性：
"相送梅郎！"--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世界洁白纯净，雪松、雾松间有一条小路通向远方……
（泰戈尔的诗响起：
亲爱的，你用我不懂的
语言的面纱
遮盖着你的容颜
正像那遥望如同一脉
缥缈的云霞
被水雾笼罩着的山峦
……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梅兰芳向前走去……
（天地一片静寂。
（只有雪花无声飘落……
（暗香浮动。
（那雪落得愈发大了。
（交响乐像水一样漫过来……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