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白板进士》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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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白板进士》李干丞】

剧本:秦腔《白板进士》剧本

说 明

  清乾隆时,文天一佣工章太璞家,章子维屏赴初试,天一送其前去,中途因得和坤门官柳遇春书信之助,虽不会写字,也未入场,竟中第一名秀才,与维屏同榜。

  和坤至亲白献琛,欲夺章太璞之女阿媛为妻,设计将女绑在花园,以毁其名,又被天一相救,章乃将其女许配天一。又值乡试,臬台何其正又寄书主考,为白说情。主考又将天一的白头卷,误为白献琛卷,代笔作文,文又中举人。会进士时,天一被关在场外,持和坤名片入场,试官又当作和坤嘱托,又代作文,得中进士。但惧殿试,面见和坤,和坤令天一劾已,扣除殿试,放吉林典史。嘉庆即位,封文为都察御史,白案犯被捕,天一与阿媛,在京成亲。

  场 目

  第 一 回 言 志    

  第 二 回 托 情  

  第 三 回 借 宿    

  第 四 回 遇 惊    

  第 五 回 许 亲    

  第 六 回 闹 衙

  第 七 回 中 举

  第 八 回 送 行

  第 九 回 误 会

  第 十 回 猜 疑

  第十—回 脱 险

  第十二回 迎 亲

  人 物 表  

  文天一 小生 园 丁 章太璞 老生 员 外

  章维屏 小生 童 生 朱玉川 丑 童 生  

  老 黄 杂 家 人 柳遇春 生 门 官    

  丁尔昌 老生 主 考 何其正 丑 臬 台

  卒 杂 校 尉 杂

  和 坤 太净 丞 相 田蕴玉 老生 道 台

  白献琛 净 纨 裤 柴先柬 老丑 算命者

  柳金氏 青旦 柳遇春妻 武承烈 丑

  柳 母 老旦 柳 母 章原氏 正旦 章太璞妻

  章阿媛 小旦 章太璞女 巧 玉 花旦 丫 环

  报 子 杂 王 三 杂 匪 徒

  刘 四 杂 匪 徒 衙 役 杂    

  刘民重 丑 师 爷 家 人 杂 白献琛家人

  家 院 杂 丁家家院 高云天 杂 秀 才    

  马如飞 丑 秀 才 家 院 杂 何家家院

  丫 环 旦 何家丫环 脚 夫 杂    

  半痴儿 丑 丫 环 总 裁 丑

  门 官 杂 内 侍 杂

  太 监 杂 监 臣 杂

  四乡民 杂 车 夫 杂 章家车夫

  车 夫 杂 柳家车夫 人 役 杂

  铁 飞 杂 镖 客 骆 雄 杂 镖 客

  镖 客

  杂 绅 士 杂

  六 人    

  镇 台 大净 镇 台                            

  第一回 言 志

  〔文天一扮园丁上。

  文天一 (引) 作官当作都察院,

  娶妻当娶女青莲。

  (诗) 心存科甲十余年,

  愿得官清妻又贤。

  不幸爹娘同去世,

  为人朝夕灌花田。

  小生文天一,江苏武进县人氏。自幼读书,颇能用功。心想作了御史,好弹劾奸贼和坤。所以下了试场,两回虽未进学,心终不懈。哪料二老爹娘,同时病故,一切医药丧葬等费,借贷于人,无钱偿还。筹思再四,就与同乡章员外章太璞老先生充当园丁,种竹栽花,朝夕灌溉。因此无暇执笔,小楷字全不能写了。前思后想,令人好不愁闷也。

  (唱) 想当年读诗书颇知黾勉,

  盼的是作清官又得妻贤。

  天不幸二爹娘同时命断,

  丢下儿与人家看守田园。(望)  

  哼,员外来了,待我引水灌花。正是:

  浮云笼树云拖地。    

  引水浇花月到门。(引水)    

  〔章太璞、章维屏、朱玉川同上。

  章太璞 (诗) 教子入黉门,

  扬名又显亲。

  要知前进路,

  当问过来人。    

  朱玉川 哎哟,这样幽优曲折的花园,教我一个人进来,还摸不着路径。  

  章维屏 好说。

  文天一 员外来了。待我安几个座儿。(安座,章太璞上坐,朱玉川左边坐,章维屏右边坐,文天一旁立)

  章太璞 文天—。    

  文天一 伺候员外。

  章太璞 今逢岁考之期,小儿章维维屏与这公子朱玉川同去应考,无人送场,我想你去最好。

  文天一 员外之命,敢不谨遵。只是我将园中路径才摸熟悉,花草保护,才得法程。就如衔花的小鸟,吃瓜的刺猥,我将他白天看见,黑地听着,就用小小石头抛打,真是百发百中,飞走不脱。若与少爷送场,岂不耽误了花草么?

  章太璞 我亦知晓,看守花园,你最可靠。只是送场之事,你更可靠。小儿与朱公子,全是初次观场,一切手续,都无经验。你是进过场的,前去送场最为方便。莫要推辞,择日起身。至于看守花园,我已叫来老黄,暂行代办便了。老黄走来。

  〔老黄上。    

  老 黄 来了。  

  (唱) 忽听得员外爷一声呼唤,    

  上前去听吩咐有何事端?

  伺候员外爷。    

  章太璞 文天一与你少爷和朱公子进城送场,你暂看护花园。

  老 黄 是。

  章太璞 回来。

  老 黄 是。

  章太璞 你去单另收拾一个房子睡觉,不要在文天一屋子里胡闹。文天一虽当园丁,却是文人,一切设备,与众不同。

  老 黄 是。 (下)    

  章太璞 维屏儿,将朱公子请到客厅吃顿便饭,教文天一作陪。你便介绍介绍认识认识。    

  章维屏 孩儿遵命。

  朱玉川 世伯莫要费心,小侄一定叨扰了。

  章维屏 你两个既是同乡,又是同学,此番又要同场,盼作同年秀才。不要客气,同天一吃顿便饭啊。

  朱玉川 世伯请便。

  文天一 有我照护。    

  章太璞 (唱) 万丈高楼从地起,

  一团和气在人留。(下)

  章维屏 (念) 玉川本是好朋友,

  朱玉川 (念) 天一送场便夜行。

  维屏兄,天一送场,方便极了。进场以前,到戏园子,看看坤角,捧捧场儿。到窑子里,打个茶座,和和脾气,天一必是赞成的。若是老腐败送场,好像解囚犯的一样,哪有乐趣呢!

  章维屏 谨言些,防家严听见。(同朱玉川撮手、吐舌下)

  文天一 久困场屋,听见考试,满面含羞,怎能进城、怎能送场呢?  

  (唱) 这真是卖鞋姐儿赤脚走,    

  旁人不羞自己羞。

  俺有什么法子呢?吃上人家的饭,跟上人家转。

  正是:

  寄人篱下度春秋,

  七尺身躯不自由。

  应开口处难开口,    

  怕出头时得出头。(下)    

  第二回 托 情

  〔柳遇春上。

  柳遇春 (引) 今日相爷烦恼,定嫌贿赂不好。

  有此机会凑巧,分外增加门包。

  俺乃宰相和坤的门官柳遇春。江苏武进县人氏。相府当差已经八年。业经准假五日,回到家乡探望老母并妻子金氏。今天收些门包,买些礼物,以便到家送情。一言未罢,客官来也。

  〔丁尔昌、何其正同上。

  丁尔昌 (引) 未去朝天子,    

  何其正 先来谒相公。

  丁尔昌 新任江苏主考丁尔昌。

  何其正 新任江苏臬台何其正。

  丁尔昌 预备出京上任。  

  何其正 特来相府辞行。    

  丁尔昌 来此已是相府。

  何其正 门官柳老爷可在?

  柳遇春 在哩。来此作甚?  

  丁尔昌  

  特来辞行。

  何其正

  柳遇春 相爷么,事甚忙,过几天再见吧!

  丁尔昌  

  这是兄弟的一点孝心,请柳老爷收下。(呈礼物)

  何其正

  柳遇春 (接) 我本不愿与你们多说话,姑念你们都到敝省作官,不能不特别优待。你们暂在门房等候,相爷正在着气。一俟气消,我便与你们招呼。这是两个脚榻子,你两个休息休息。  

  〔四卒,四校尉引和坤忙上。

  和 坤 (引) 火起心头,怒气冲冲射牛斗。

  (诗) 大权在握压王侯,

  作福作威皆自由。

  竖子不知乃公意,

  十年劳绩一时休。

  老夫和坤。校尉们。

  校 尉 有。    

  和 坤 将湖北盐法道田蕴玉,与我拉上来!

  校 尉 是。(下)    

  内 (唱) 忽听得相爷一声叫,

  〔校射押田蕴玉上。

  田蕴玉 (唱) 走一步来跌一跤。

  吓死我湖北盐法道,

  自分是一命归阴曹。(跪入)

  相爷在上,卑职田蕴玉请罪。

  和 坤 (离案) 田蕴玉!

  田蕴玉 相爷。    

  和 坤 田道台!

  田蕴玉 相爷施恩。    

  和 坤 我的田大人!

  田蕴玉 卑职不敢当。

  和 坤 哎,老匹夫!(踢田蕴玉跌跟头,仍跪)  

  (唱) 我不见老贼不发恼,

  见老贼气的我黑血潮。

  你要作湖北盐法道,

  提拨你老夫把心操。

  你就该知恩将恩报,

  差两个子女为服劳。  

  谁知你送些江西宝,

  倒惹得同寅下眼瞧。

  我有心将尔的头砍掉,

  只怕你臭血染我袍!

  我有心将你的职革了,

  又怕你法外去逍遥!

  转回来我将校尉叫,

  相爷有言听根苗。

  与他钉手肘并脚镣,

  押在刑部坐狱牢。    

  校 尉 得令。    

  田蕴玉 (唱) 叩一头来谢恩了,(叩头)

  饶恕我老命这一条。(出)

  校 尉 你真老糊涂了,相爷并非着气你送银,实是气你未送人。    

  田蕴玉 该送何人呢?    

  校 尉 你把邑山脚下云中凤那个女子送来,管保你把按察、布政都到手了,何至于老作道台,拿银子买罪呢?

  〔丁尔昌、何其正同听。

  田蕴玉 我才明白了。

  校 尉 走,明白的迟了。    

  田蕴玉 (唱) 奉劝作官众同僚。    

  莫吸收民脂并民膏。

  请看湖北盐法道,  

  难免热血涂狱牢。(同下。校尉又上。柳遇春上)

  柳遇春 禀相爷,江苏主考丁尔昌、臬台何其正,同来禀见。

  和 坤 教他们进来。  

  柳遇春 是。教你们进来呢。小心着!

  丁尔昌  

  是是是。

  何其正    

  柳遇春 千万小心着!

  丁尔昌  

  是是是。请柳老爷带进,有情后补。

  何其正

  柳遇春 随着我来。(同入见)

  丁尔昌 卑职丁尔昌。    

  何其正 沐恩何其正。    

  丁尔昌  

  禀安禀辞。

  何其正

  和 坤 免行大礼,坐了再叙。

  丁尔昌  

  谢过相爷。(分坐)

  何其正

  和 坤 舍亲白献琛,捐了监生,今科要在南京下闱。丁主考见了他的卷子注意注意。

  丁尔昌 卑职记下了。

  和 坤 还在江苏拟定亲事,何臬台到省,与他帮忙帮忙。

  何其正 沐恩遵命。    

  和 坤 人来。

  校 尉 有。

  和 坤 叫白少爷。

  校 尉 有请白少爷。

  〔白献琛上。

  白献琛 (引)相爷一声请,急忙到大厅。(揖)世伯讲说什么?

  和 坤 白献琛,我将你的事情,与何臬台、丁主考已经嘱托了。

  白献琛 谢过世伯。再谢过臬台、主考。

  和 坤 随着我来。再无别事,丁主考、何臬台快赴任吧。

  (退下)    

  校 尉 送客。(丁尔昌,何其正出)    

  丁尔昌 相爷托的某人,我已老瞆,只怕临时忘了。

  何其正 那不要紧,到那时节,我与你来信提明。

  丁尔昌 如此,有劳仁兄了。

  何其正 好说好说。

  丁尔昌 (唱) 老夫年迈作主考,

  私通关节受煎熬。

  何其正 (唱) 相爷面前能讨好,

  临场写信不辞劳。

  丁尔昌  

  请了,请了。(同下)

  何其正

  第三回 借 宿

  〔柴先柬持相面牌上。

  柴先柬 (唱) 居到乡里没事干,

  四外招摇好赚钱。

  北京城里曾相面,

  有人叫我活神仙。

  来此三岔路口,往来的客人很多,我便在此歇缓歇缓,宣传宣传。相几个面,赚几个钱,晚上好抽鸦片烟。活神仙在此,相面来,来来来。    

  〔章维屏、朱玉川上,文天一随上。

  章维屏 (唱) 未曾考试先进县,

  朱玉川 (唱) 不由我喜地又欢天。

  文天一 (唱) 少爷考试我作伴,(暗)

  旁人欢喜自羞惭。  

  柴先柬 相面来,相面来!江南柴先柬,外号活神仙。生来爱相面,贫穷不要钱。    

  朱玉川 这里有个相面先生,维屏兄,我们相一下面。

  章维屏 依我章维屏想来,命有一定,相之何益呢?

  柴先柬 此人是不上当的。    

  朱玉川 现在考试相相面,究竟我朱玉川中能进不能。

  柴先柬 此人是上当的。

  文天一 可以不相。一经相面,反给人心里把病装上了。

  柴先柬 此人是信而不信,不信而信的。

  章维屏 如此,我先缓行。

  柴先柬 此人的钱骗不上了。

  朱玉川 维屏兄就从大路上走,我和天一相罢面,从捷路上来。

  柴先柬 此人的钱,我已经骗上了。

  文天一 少爷到柳家堰武家店等候。

  柴先柬 此人的钱,我也不愿骗。    

  章维屏 你催朱先生快些来。    

  文天一 不敢多延。

  章维屏 (唱) 人心不同各如面,    

  我思相面不相干。    

  朱玉川 (唱) 仁兄前行我后赶,    

  捷路还须我到列前。(章维屏下)

  柴先柬 谁相面,先前站。先试我相术验不验。心不诚,相不灵,休怪我相术未学精。    

  朱玉川 先生是活神仙,岂有术不验、学不精之理。    

  柴先柬 你既相信,先给你相。

  朱玉川 对,先给我相。

  柴先柬 (相) 你是鹰儿嘴,鹞子眼,好吃肉,怕动弹。你说是不是?    

  朱玉川 先生怎说我好吃懒做呢?

  柴先柬 非也。好吃肉,是我见你有口福。怕动弹,是我看你身安然。

  朱玉川 哼,这还罢了。

  柴先柬 说的是了,我给你再相相。眉似弓,鼻似箭,爱在家,怕站店。你说是不是?

  朱玉川 先生怎说我窝在家里,老怕出门哩?

  柴先柬 非也。看在家,是我看你有美妻。看站店,是我看你无好伴。

  朱玉川 这又说到哪里去了?

  文天一 他要进场,请先生看你能进学不能,能中举不能?

  柴先柬 我亦晓得。现在就看到这里了。你的天庭似满不满,进学就要买碗。    

  朱玉川 买碗干什么?难道我讨饭吃么?

  柴先柬 准备祭祀圣人了,盛些冷猪肉。

  文天一 再看他能中举不能?

  柴先柬 你的地角似园不园,中举还要花钱。

  朱玉川 花钱干什么?难道我捐功名么?

  柴先柬 非也。运动大衙门,放个好县长。

  文天一 照这样说,他一定能进学中举了。

  柴先柬 是的,快拿钱来。    

  朱玉川 送你五百钱,你与这位亦相相,能做官娶美妻不能?

  柴先柬 相面不留情,留情便不灵。此人除却装春宫,一辈子是滥脏。除却当窑皮,一辈子是光棍。

  朱玉川 他不能做高官么?

  柴先柬 绝对不能。

  朱玉川 不能娶美妾么?  

  柴先柬 绝对不能。    

  文天一 先生给我相的真不错。

  柴先柬 (念) 相的错不错,

  雷雨已大作。

  拿钱回店房,

  买些好酒喝。

  见钱了。(忙下)

  文天一 黑云弥空,雷雨大作,这却如何是好?

  朱玉川 就从捷路快跑呵。(同行)

  (唱) 怪我半途要相面,

  倒教文兄受牵连。

  文天一 (唱) 恨天不与人方便,

  风雨交加行路难。(同下)

  〔柳金氏上。  

  柳金氏 (唱) 天色晚不由人自嗟自叹,

  想起了柳郎夫涕泣连连。

  柳郎夫他生得精明强干,

  到北京整八年未回家园。

  那一载乾隆爷江南游玩,

  和中堂见奴夫十分喜欢。

  因此上才引到北京地面,

  与中堂作跟班又当门官。

  家丢下年迈母时时挂念,

  有为妻守空房谁不可怜?

  眼看看天色晚家家门掩,

  小燕子一双双倦飞知还,

  何以人不如乌孤身辗转?

  不由人越思想越发辛酸,

  我有心到娘家逍遥闲散,

  独丢下老婆婆问心不安。

  我有心寻一个男子作伴,

  只怕的丑声名传到外边。

  人常说好寡妇心终不变,

  有男人却守寡实在难堪。

  过一夜如一年愁肠九转,

  何况我守空房整整八年。

  自觉得守节孝而今罕见,

  柳郎夫你何不自思自参。(坐)

  〔武承烈上。    

  武承烈 (唱) 孤阴独阳不相干,

  怨女旷夫都可怜。    

  风雨凄凄天色晚,    

  暗到柳家觑机缘。(上下望)

  咱家武承烈。与这柳遇春家为邻居。学下一身武艺。只是血气方刚,尚未娶妻,一到晚上,就想跳墙。我想柳遇春之妻,男人多年不在家中,一晚她想的就是我有的,我想的就是他有的,以其所有,易其所无,岂不是两便么?待我进去探探,倘若他有几分爱恋的意思,今晚给他一个霸王硬上弓。好在这院墙不甚高,来往很方便的。(跳墙)柳嫂嫂可在么?    

  柳金氏 在哩。什么风把承烈弟弟刮来了呢?

  武承烈 当然是东南风烧来了。    

  柳金氏 烧什么来了?    

  武承烈 烧赤壁来了。

  柳金氏 烧了亦好,烧死了免得我常常煞煎。

  武承烈 柳嫂嫂,你熬煎什么呢?

  柳金氏 你遇春哥哥,一去八年,不见回家,丢下老母,时常患病。教我一个人睡到房子里,一到晚上转过来睡不着,转过去睡不着,怎不熬煎呢?

  武承烈 你受熬煎,遇春哥哥却不知道。

  柳金氏 他为何不知道呢?  

  武承烈 你想遇春哥哥,在和中堂的府里干事,钱多势大。一到晚工,跑到八大胡同里逛去,这个班子里出来,那个窑子里进去。打茶座,猜花拳,打麻雀,抽鸦片。坐下了有肉屏风,睡下了有肉蒲团。一晚享过的艳福,你一辈子里未听过,他哪里念熬煎呢?

  柳金氏 这也没法。    

  武承烈 何尝没法呢?只要嫂嫂应允,我自有办法。

  柳金氏 就当应允了,你有什么办法呢?  

  武承烈 今晚半夜我来把窗子一弹,你把门儿一开,管教你好的说不成哩?  

  柳金氏 千万不敢。    

  武承烈 恐怕今日晚上你就敢了。

  柳金氏 这倒怎处哩?    

  武承烈 (唱) 这时节叫哥哥还不稀罕,  

  到晚上叫哥哥情意缠绵。

  柳金氏 你快走,我婆婆来了。(武承烈忙下)

  〔柳母上。  

  柳 母 (唱) 今日里眼看看天色已晚,

  却怎么遇春儿不见回还?

  叫媳妇到上房去把灯点,    

  待为娘敬香火祷告上天。

  柳金氏 婆婆,你儿不思归家,祷告亦是无益。

  柳 母 不必推辞,点灯去吧。    

  柳金氏 那边来了两个人,莫非你儿回来子么?

  柳 母 快搀娘来看看。  

  柳金氏 婆婆扎挣些。(同望)

  〔文天一,朱玉川上。    

  朱玉川 (唱) 眼看天昏地又暗,

  道路泥泞雨潜潜。

  文天一 (唱) 前无寨子后无店,

  人地两生实可怜。

  柳金氏 不是你儿,像是两个学生。

  朱玉川  

  老妈妈在上,学生有礼。(行礼)

  文天一

  柳金氏 我婆婆年高耳聋,请先生声放高些。

  柳 母 你们是什么人?

  朱玉川 我们是进城下场的学生。    

  柳 母 原是考秀才的。与老身施礼为何?

  文天一 因为贪走捷路,失迷路径。天色已晚,风雨不止,请在贵府借宿一宵。

  柳金氏 前边就是那柳家堰,店房很多,何必借宿呢?    

  柳 母 不必发言。前边虽有店房,路径很是危险,一到晚上,生人寸步难行。两位学生既来,就教他借宿一晚何妨呢?  

  柳金氏 婆婆,我们家中多年未住过闲人,他们住上一晚,旁人说出闲话,如何是好呢?

  柳 母 是的,我家只有两部睡处,上房里我睡。厦房里你睡。该教客人睡到哪里呢?    

  文天一 只要能避风雨就得了。    

  朱玉川 就是鸡堂子狗房子,有个睡处都行。  

  柳 母 话虽如此,一客在家,十主不安。总将你们安置妥当,我才问过心哩。  

  柳金氏 (暗)这真奇怪,偏偏今晚人来借宿呢?

  柳 母 就教客人睡到厦房里,你随婆婆睡到上房里。

  柳金氏 教客人睡到媳妇儿房里,旁人观之不雅。

  柳 母 那么教客睡到上房里,我和媳妇儿睡到厦房里。

  柳金氏 上房是主房,婆婆是一家之主,亦应该睡到上房里。

  柳 母 (怒)教客人睡到厦房里,你说旁人观之不雅。教我陪客人睡到上房里,旁人观之就雅么?

  柳金氏 这个。  

  柳 母 这个什么呢?    

  朱玉川  

  如此为难,妈妈请在,我们亦不借宿了。

  文天一

  柳 母 客人不必去。我儿时常出门,这个方便我要行哩。就请客人住到厦房里,媳妇同我睡到上房里去。与厦房里点灯,教客人早些休息。    

  朱玉川

  谢过妈妈。

  文天一

  柳 母 客人不要笑话,媳妇儿是乡里娃。(倒下)

  柳金氏 (掌灯) 哎,不好呀。(入,放灯,出)    

  (唱) 何处的冤家狭路逢,

  今晚怎等到天明?

  婆婆无端又催命,

  害人不死不甘心。(倒下)

  朱玉川 (唱) 今晚借宿真扫兴,

  文天一 (唱) 个中委屈说不清。

  朱玉川 天一,你很注意那个媳妇子,是何用意?    

  文天一 此事么,我明白,你不晓得。请朱公子留神,今晚倘若发生事件,千万不敢多言。

  朱玉川 对,我今晚学个金人三缄其口。只是今晚虽然有处睡觉,腹内甚饥,如何是好呢?

  文天一 能以安枕,就是莫大的幸福呀。

  朱玉川 如此,我先安枕了。(左边安状账睡)

  文天一 (唱) 今天无端走捷径,

  失足踏入是非坑。

  且便和衣安睡了。(睡,武承烈上,跳墙开门,捧盘,上置热馍。到上窗外听,弹,文天一窗内弹,推窗接馍。武承烈拉文天一手,在腿间摸。文天一拉武承烈手,亦在腿间摸。武承烈忙退,形容所摸的东西,吐舌,忙倒下。文天一摇朱玉川,低声)朱公子,朱公子,起来吃馍。

  朱玉川 哪里来的馍?

  文天一 你悄悄吃,我给你说。刚才窗外一响,不言不语的来了。(附耳语)

  朱玉川 你为何不喊,打这王八旦?

  文天一 一声便坏人的名誉。

  朱玉川 你积下阴功,日后一定功名发达。

  文天一 写字写不列格里,还发什么功名?

  朱玉川 原来如此。该吃馍该不受饿了。  

  〔柳遇春行装,骑马、挂剑上。    

  柳遇春 (唱) 马上加鞭回家园,

  恨不得一步到堂前,

  咱家和中堂的门官柳遇春。在中堂上边请假回家探母了。    

  (唱) 想当初进京把事干,

  屈指算而今整八年。

  和中堂见我很精练,

  好久不许我回还。  

  老母堂上常思挂,  

  妻子房中守孤单。

  好容易准假遂心愿,

  不分昼夜回家园。  

  今晚赶到柳家堰,

  风雨交加马不前。

  此时更深交半夜,

  幸喜雨住路稍干。    

  虽然天昏地又暗,    

  老马识途到村边。    

  且在门外将马绊,(绊马)    

  却怎么前门尚未关? (到上房窗外听)这时候惊动老母很不便。    

  到厦房唤醒妻子叙寒喧,(厦房窗外听、见朱玉川、文天一谈笑)  

  却怎么内边男子言?(退)  

  哼,莫非我柳遇春不在家中,妻子另有奸夫么?

  (转想)    

  文天一 (惊) 莫非送馍的人又来了么?

  〔柳金氏悄上。

  柳金氏 莫非那个无赖他来了么?

  柳金氏    

  柳遇春 (暗) 这不得了,这不得了!

  文天一    

  文天一 不得了呀!

  (唱) 不得了,不得了,    

  急的我腹中似刀搅。

  悔不该今天走小道,

  悔不该借宿这一宵。    

  倘若那奸夫来胡闹,

  免不下与他赔馍馍。

  柳遇春 (叹) 不得了不得了,(暗)

  气的我心头似火烧。

  莫非妻子爱时髦,    

  好与男子讲外交。

  倘若亲友都知晓,

  羞的我怎见老同僚?(想)

  柳金氏 (唱) 不得了不得了,(暗)

  吓的浑身似水浇。

  悔不该与人开玩笑,

  今晚暗里渡鹊桥。

  倘把客人错喊叫,  

  多年的名节一笔消!(下)

  柳遇春 (叹) 柳遇春越思想越发可恼,  

  岂容那绿帽子压到眉梢?

  我还是上前去先将门叫,(打门)

  开门来。  

  朱玉川

  (怕) 来了。

  文天一

  文天一 (唱) 不开门恐怕他怒气难消。

  究竟他为什么全不知道?

  没奈何开了门再向根苗。  

  我前走你跟我往出快跑,(开门、同出)

  柳遇春 (执剑杀) 往那里走?(柳金氏全上,捉柳遇春,武承烈暗上高,立听)

  文天一 (唱) 因何故要害我性命两条?

  柳金氏 (唱) 是何人更夜间来此胡闹?

  惊得我一家人胆战心跳。

  夤夜间入人家非奸即盗,

  全不怕犯了法天下难逃。

  况奴夫柳遇春势力不小,

  柳遇春 你丈夫势力不小,其奈我何呢?

  柳 母 哪里的强盗,来在我家滋闹呢?(旁立)

  朱玉川 (向文天一)莫非要馍么?(文天一,蒙朱玉川口,怕,旁立)

  柳金氏 (唱) 你这人胡滋闹我便不饶。

  待天明我定要进城去告,

  管教你挨板子坐监待牢。

  柳遇春 你说我非奸即盗,我且向你,他们是什么人?

  柳 母 这才奇了,干涉旁人家的事呢?

  柳金氏 (叹) 他们是好学生进城应考,

  三岔口走捷路只图逍遥。

  哪料想风雨来天色不早,

  因此上在我家借宿一宵。

  柳遇春 (笑唱)

  听罢言不由我合掌大笑,

  险些儿杀坏了人命两条。

  转面来将母亲大声喊叫。

  母亲,母亲!

  儿本是柳遇春回家来了。

  武承烈 我的爷,阿弥陀佛。(倒下)  

  柳金氏 明是强盗,来充壳子。

  柳 母 嘿,怎么说你是我儿柳遇春回来了?

  柳遇春 是的。    

  柳 母 (听) 不是的,不是的!

  柳遇春 怎见得不是你儿呢?

  柳 母 我儿的话就不像你。

  文天一 这更奇了,世上还有给人充当儿子的么?

  柳遇春 哎呀母亲,你儿出门多年,所以把口音不知不觉的变了。  

  柳 母 媳妇,看看是也不是?

  柳金氏 天色已明,待我看看,(看)婆婆,就是的、就是的,一些不差。哎哟,吓死我了!(倒)    

  文天一 我才不害怕了。

  柳 母 我的儿呀。  

  柳遇春 年迈母呀。

  柳 母 媳妇,你那是怎么样了?    

  柳遇春 (扶柳金氏)娘子,你这是怎么样?

  柳金氏 婆婆,你儿回来,我就该死去。

  柳遇春 娘子,这话从何说起呢?

  柳金氏 你刚回来,糊里糊涂,将那两个学生杀死,还是你偿命呢?还是我偿命哩?知者说你误杀了,不知者定说为妻做下了什么不名誉的事情!我在世上还能活起人么?你撒手,教我死去好。

  柳遇春 娘子莫要着气,本丈夫我错、错的错了呀!(跪)

  (唱) 请娘子你不必这样气恼,

  原谅我卤荞人错事一遭。

  不由我低下头双膝跪倒,

  任娘子下决心将我开消。

  柳 母 媳妇,你丈夫远远回来,原谅原谅,教他起来吧。

  〔柳金氏回头笑。

  柳遇春 (起)娘子,你笑什么呢?这是官场中多年看下的熟戏。

  朱玉川 你们这个熟戏演的好,把我这朋友的胆吓破不了。能进场,耽误功名,如何是好呢?  

  柳遇春 小小秀才,考取何难呢?我给和中堂充当门官,各省的大员,哪个连我不换帖拜把儿。本省的程学台,还是我的小兄弟。我与他写封书信,给他要个秀才。他名叫什么?

  朱玉川 他名叫文天—。

  柳遇春 办卷子,请廪补一名,有我。

  朱玉川 天色大明,我们起身了。

  柳遇春 娘子将马拉到家中,我将二位送到柳家堰,写封书信,既便回来。  

  柳 母 我儿速去速来。(下)

  柳遇春 孩儿遵命。    

  文天一 大嫂过来,我还有话嘱托。

  柳金氏 文先生讲说什么?

  文天一 夜间我们吃了他一盘馍,花的钱儿很多。他取盘子,请你给他。若不来取,不必送去,决不亏负他。

  柳金氏 (低头)多谢先生的好意呀!

  文天一 日后还要感谢大嫂呢?

  柳金氏 (唱) 多谢先生用意好,

  文天一 (唱) 敬烦大家莫辞劳。

  柳遇春 (唱) 二位对我莫耻笑。

  朱玉川 (唱) 老兄写信恩义高。(文天一、朱玉川、柳遇春下)

  〔武承烈忙上。  

  武承烈 (唱) 两脚踏上正道路。

  一刀斩断祸根苗。

  嫂嫂,快拿盘子来。(柳金氏给盘)那位风流少年,名叫什么?

  柳金氏 名叫文天一。

  武承烈 不错不错。有位章先生,在我的店里住,我一打听,说是文天一那人才略过人,妙想天开。你我的名誉生命,都是他保全下的。  

  柳金氏 吓死我了。他是怎样的保全法呢?  

  武承烈 候有机会,我对你说。请了,请了呀。

  柳金氏 越想越可怕了。    

  武承烈 (唱) 那位才思真巧妙。

  救人恩比青天高。

  柳金氏 (唱) 从今不敢再轻佻。

  免得旁人下眼瞧。(同下)

  第四回 遇 惊

  〔章太璞、章原氏、章阿瑷、巧玉上。

  章太璞 (唱) 小儿进场已完卷,

  章原氏 (唱) 何时喜报到门前?  

  章阿瑗 (唱) 满腹愁肠昼夜转,  

  巧 玉 (唱) 跟上姑娘游花园。  

  章太璞 老夫章太璞。  

  章原氏 老身章原氏(同章太璞分坐)  

  章阿瑷 二老万福。(拜)  

  章太璞 我儿少礼,坐了。

  章阿瑷 孩儿有座。

  巧 玉 姑娘,你就坐在这里。眼前就是富贵花开一品红。

  章阿瑗 少说淡话。

  章太璞 今日来游花园,专为商议女儿的亲事。

  章原氏 近日提说的人很多,还是员外酌定才好。

  章太璞 大家斟酌。

  巧 玉 给姑娘拓姑爷哩。    

  章阿瑷 悄着。  

  章太璞 近来别家提说还可,只是白献琛这个小子,运动的何臬台、程学台差人来说,未免太讨厌了。

  章原氏 我听这白献琛捐了监生,南京下闱,很有志向的。说又是白琪白侍郎的少爷,与和中堂还是亲戚。

  章阿瑷 和中堂的门下,还有好人么?

  巧 玉 把当代的要人,一笔抹煞了。

  章太璞 是的。正为他是白侍郎的儿子、和中堂的亲戚,所以不愿连他结亲。

  章原氏 员外,你太目空一切,你太武断乡曲了。古人曾说:芝草无根,礼泉无源。

  章阿瑷 母亲,依孩儿想来,芝草虽无根,必不能生于马棚之下。礼泉虽无源,必不能出于潦池之中。

  章太璞 阿瑷之言,正合吾意。

  巧 玉 姑娘真会说话。

  章太璞 (唱) 嫁女须将佳婿选,

  纨绔子弟不相干。

  况与奸贼结亲眷,

  不是泰山是冰山。

  章原氏 (唱) 结亲我亦无成见,

  但愿有势又有钱。

  章阿瑗 母亲呀!

  (唱) 自古道出嫁从夫定贵贱。

  前悔容易后悔难。  

  巧 玉 (唱) 巧玉听言暗判断,  

  姑娘真算女中贤。    

  自小爱看烈女传,    

  愧煞多少莽儿男。    

  章太璞 巧玉过来。

  巧 玉 员外吩咐什么?    

  章太璞 叫老黄去,怎么不见他呢?    

  巧 玉 是。老黄,老黄!叫不应。不知这个老狗钻到哪个狗洞去了?    

  〔老黄上。    

  老 黄 巧姐姐,我在这里伺候着哩。

  巧 玉 在跟前哩,不答应。    

  老 黄 你是看我的走手哩,还是听我的声音呢?

  巧 玉 真是老奸巨滑。贼眉鼠眼的,想害谁呢?

  老 黄 (唱) 我想害人,他怎么看来了?(向巧玉)巧姐姐,你说干什么呢?    

  巧 玉 把花园务成草滩子了,去在员外前领赏去。  

  老 黄 是是是。员外唤我做甚?

  章太璞 墙外唧唧吵吵什么事情?你从后门去打听打听。

  老 黄 是。(下,又忙倒上)禀员外有个人报文天一来了。

  章太璞 胡说,唤进来我问。〔老黄又引报子上。  

  报 子 (念) 前来报头报,报单送不到。

  秀才第一名,乡里当说笑。

  章太璞 莫非你是报子?    

  报 子 是的。文天一是第一名秀才,不知他家在哪里?

  章太璞 怎么,文天一他进了学了?

  报 子 是的,他还是批首。

  章原氏 这才奇了,进场的没进,送场的进了。

  章太璞 还有何人?  

  报 子 还有高殿英、章维屏等。    

  章太璞 (笑)文天一是我的伙计,章维屏是我的小儿。

  报 子 给老爷恭喜。

  章太璞 大家有喜。老黄,将报子引到帐房里,教王先生招呼吃饭,毕了多送几贯酒钱。  

  报 子 谢谢老太爷。    

  章太璞 好说好说。    

  老 黄 随着我来。    

  报 子 请。正是:

  (念) 报子运气妙,一家两个报。

  路并不多跑,赏钱多儿吊。

  明日给你少爷送场,亦好考个秀才。

  老 黄 我先人无此阴德,我祖茔无此风脉。免得你白跑两腿。〔报子下,老黄又上。

  章太璞 与爹妈恭喜。我哥哥进了,原是意中的事。文天一送场去了,居然进学,还是第一名,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章太璞  

  这真是喜出望外,岂不乐哉、岂不乐哉!(大笑)巧玉,你家少爷,大约一二日就要回来,亲友们必有一番的恭

  章原氏    

  贺。 今晚教你姑娘一个人睡去,你到大厅帮忙打扫打扫,陈设正齐。    

  巧 玉 是。  

  章原氏 回来。熬眼亦不要紧,总要设备整齐呢。    

  巧 玉 听下了。但是谁给我姑娘作伴呢?

  章太璞 只此半夜,亦不要紧呀。  

  (叹) 儿子伙计都进学,

  章原氏 (唱) 喜事重重乐如何? (同章太璞下)

  章阿瑗 (唱) 可怜天一无家业,  

  巧 玉 (唱) 谁肯与他当老婆?    

  章阿瑗 你给他当老婆去。    

  巧 玉 我还给他不爱当。    

  章阿瑷 伙计秀才,丫环太太,见了上司,会跪会拜。

  巧 玉 我还嫌念书人之乎者也,文质彬彬的无趣儿呢。

  章阿瑗 那么你爱什么人。  

  巧 玉 我爱个背炮的。(跑下,章阿瑗指唾,随下)

  老 黄 白少爷,快出来。  

  〔白献琛忙上。  

  白献琛 员外他们都走了。  

  老 黄 这一回你在树背后看好了,听清了么 。

  白献琛 看好了,听清了。但是事已至此,只好用何臬台定下的计。

  老 黄 我刚才引报子到上房里去,把路径探熟了,你去找两个人么。    

  白献琛 人已找好,在后门外等候。天色已晚,我快引去。

  老 黄 快去快去。(白献琛倒下,引王三、刘四上)趁此机会,我将你们引到侧房里躲藏。

  白献琛 目的达到,管教你今辈子再不动弹了。  

  (唱) 何臬台定计巧安排,  

  管教他神鬼亦难猜。(同忙倒下)

  〔文天一上。

  文天一 (唱) 无意之间得秀才,

  自觉惭愧早回来。

  新科的生员文天一。今番少爷应考,我去送场,不料少爷的朋友很多,给我办理场事,逼我进场,代笔的代笔,传枪的传枪,居然考取第一名。莫非和坤的门官,给学台去信,亦发生了效用么?我先独自回家,悄悄避到花园,免得旁人道喜。我的心里惭愧呀!

  (唱) 倘若见了章员外,

  与他怎好说由来?    

  不说明还怕他见怪。(望)

  却怎么花园后门开? (入门,关门,

  莫非是老黄无聊赖,

  开了后门上了街。(左右看)

  这屋里床帐依然在,    

  何须出门独徘徊。(入)  

  休息一夜,明天再说吧。(预备睡下)    

  〔王三、刘四负章阿瑷,老黄、白献琛上,倒关门,入亭后,绑章阿瑗,文天一倒上,上假山。

  白献琛 绑好了么?    

  老 黄 绑好了,绑到房后的仆腰树上了。传出丑声,坏他的名誉,达我的目的。到了没人要他,穷嫌富不爱的时节,我好一说便成。只是今晚他是个裸体美人,使我意马难拴了。我想给他一个霸王硬上弓。

  老 黄 那却不行。你怎如此糊涂!

  白献琛 再作商议。王三附耳来。(附王三耳语)

  王 三 老黄过来,有话相商。  

  老 黄 昧天良的事,我可不作。  

  王 三 你不作了我作。(砍死老黄)少爷,而今无障碍了,要若何便若何!    

  白献琛 对,你两个就是保驾的。

  王 三 对,我王三在此,鬼神还避呢。    

  〔文天一击死王三。    

  白献琛 刘四快跑,老黄阴魂不散,飞沙走石,把王三打死了。快把王三的死首背上走。(同刘四下)

  文天一 (下山追到花园后门)这伙强盗,不知把谁绑到这里了。树上绑的是谁、是谁?不应声,大概口里塞什么东西。待我摸揣摸揣。(摸)口里没塞东西么,敢摸错了么?(又摸)这一下才摸着向上了,口里塞的棉花。刚才摸错了。你是谁呀?

  章阿瑷 我是章阿瑗。你是谁呀?  

  文天一 我是文天一。

  章阿瑗 快将家人叫到,谨防强盗再来。

  文天一 待我叫去。(挝门)开门来!

  〔章太璞、章原氏、巧玉同忙上。  

  章太璞 开来了。  

  (唱) 是何人园内连声叫?

  章原氏 (唱) 吓的人胆战心又跳。

  文天一 (唱) 我只怕强盗又来了,

  一个人怎挡众土豪?

  开门来!

  章大璞 开来了。  

  (唱) 巧玉上前问明了,

  章原氏 (唱) 究竟是谁把门敲?

  巧 玉 敲门的是谁?

  文天一 我是文天一。姑娘被贼拉到园内了。

  章太璞 巧玉,速快开门。(巧玉开门,同入)

  章太璞 天一何以到此?    

  文天一 巧玉,此时姑娘赤身裸体,赶快点来蜡烛,取来衣裳,防备强盗再来了。

  巧 玉 是,(倒下,取蜡烛、衣裳上,与章原氏同入帐内,给章阿瑷穿衣)

  章太璞 强盗怕弱主,他定不能再来了。天一怎样到此,速快说来。      

  文天一 张榜之后,我先回来,特与员外报喜。不料花园后门大开,强盗将我姑娘拉来,绑到仆腰树上。我就藏在假山背后,乱抛丸石,才将强盗逐出后门去了。

  章太璞 我女儿受辱不曾?

  文天一 没有没有。我听他们的意思,只图毁坏姑娘的名誉,不图辱虐姑娘的身体。    

  章太璞 巧玉,张盗拉你姑娘,你为何不喊呢?    

  巧 玉 我、我、我……

  章太璞 非打死你不可。

  (唱) 强盗将你姑娘拉,

  你不喊叫为什么?

  闹出笑话关系大,

  活活打死你小冤家。(打,章原氏右边阻,文天一左边拉),  

  巧 玉 (唱) 刚在客厅陈设罢,

  自觉得身体很困乏。    

  姑娘的门儿开的大,

  未想起姑娘被人拉。

  章原氏 (向章太璞)你太唠叨了。不怨自己,反来怨人。儿子进了学,把你高兴的睡不着,又是陈设客厅呀,又是招待来宾呀。一家人忙个不了,又教巧玉也去帮忙。支更熬眼那里还有精神操心到姑娘身上去呢?今晚这祸,我只怨你。

  章太璞 哎,这真是乐极生悲。

  文天一 你们招呼姑娘,我在花园里搜寻。

  章太璞 你搜寻去。    

  文天一 (暗) 忙跑回来不得休息,真是苦命。(下)

  章太璞 (唱) 休怪我高兴睡不下,

  东伙同榜人竞夸。    

  谁知道乐极生悲真可怕?  

  偏偏的女儿被贼拉。    

  章原氏 巧玉、快去捧一碗参燕汤来,与你姑娘镇惊哪。

  巧 玉 噢是。(倒下)

  章原氏 (唱) 阿瑷儿这时候莫要惊怕,

  听为娘把言语细说心下。

  老天爷相吉人实在不假,

  偏幸得文天一独自回家。

  如不然这强盗真个害怕,

  将我儿辱蔑死哪里寻查?(巧玉捧汤上)

  章原氏 (唱) 你用些参燕汤且将惊压。

  章阿瑗 母亲,我不喝。    

  章原氏 (唱) 儿不喝只啼哭为的什么?

  章太璞 阿瑗你为什么不喝呢?

  章阿瑗 为的是文天一。    

  章太璞 莫非文天一这个小子,跑回家来,勾通强盗辱蔑我儿,这真是家败奴欺主,待我打这小子。

  章阿瑗 父亲莫要打他,孩儿不敢冤人。

  章原氏 那么,我儿为的什么呢?

  章阿瑷 孩儿为的是他搭救我来。

  章原氏 他搭救你也是应该,难道他搭救错了吗?

  章阿瑗 孩儿赤身祼体,他是何许人?竟敢揣我昵?

  章太璞 情急无奈,他才揣你,难道他故意揣你么?  

  章原氏 是的,难道他故意辱蔑我儿么?

  章阿瑗 (滚) 我的父亲母亲呀。从今以后,谁还说我贞节,谁还说我清白。恐你二位老人,亦连你孩儿不相信了呀!

  章太璞 实逼处此,亦是无法。

  章阿瑷 (唱) 劝父亲和母亲休要烦恼,

  听孩儿把言语细说根苗。

  儿今日遭此难关系不小,

  贼强盗要杀人全不用刀。

  到明天将此事人人知晓,

  难免得背地里信口造谣,

  这个说你的儿失了节操。

  那个说你的儿起了风潮。

  从今后婚姻事别有论调,

  把儿的好名誉一笔勾销。

  思在前想在后终身无靠,

  倒不如今夜晚一死为高。

  也免得地方官藉端滋闹,

  也免得势利鬼下眼相瞧。

  章太璞 哎,愁煞我也!

  (唱) 听一言来好烦恼,  

  心中真似滚油浇。

  将我儿名誉毁坏了,

  真正是杀人不用刀。

  章原氏 (唱) 女儿年纪虽然小,

  平常见识比人高。  

  他说的话儿很有道,

  教为娘怎不发煎熬?

  章太璞  

  依我儿之见,如何办理才好?

  章原氏

  章阿瑷 依孩儿之见,惟有让儿一死,风平浪静了。

  章太璞 我儿何必自行短见,将假变真呢?

  章原氏 阿瑗,你是娘心一块肉,为娘怎舍得你?只要我儿不死,为娘无不允从。

  巧 玉 你有什么意见,只管发表。我一个丫环,都舍不得你,何况老员外、老太婆呢?

  章阿瑷 二位老人若能允从,孩儿先请恕罪。既非孩儿无故要挟,又非儿主张自由。孩儿终身大事,尽在文天一了。

  章太璞 孩儿住口。到了内宅再说吧。

  (唱) 无端大祸从天降,

  章原氏 (唱) 积善之家反有殃。

  章阿瑷 (唱) 休怪阿瑗发愁怅,

  从今怎好配鸳鸯?(同下)

  第五回 许 亲

  〔章太璞、章原氏同上,巧玉扶章阿瑗上。  

  章太璞 (叹) 平地风波太凶猛,

  章原氏 (叹) 上天阴阳不分明。

  章阿瑷 (叹) 阿瑗自分生如死,

  彼美当教死复生。(中坐,章太璞、章原氏分坐)

  章太璞 阿瑷,依你的意思,怎么才好呢?    

  章阿瑷 依儿的意思,就将儿许配文天一。    

  章太璞 嗯嗯,文天一虽然考了个秀才,他原是我家的苦工。我女是千金之体,岂能许他呢?

  章阿瑷 父亲,并非孩儿羡他的秀才,只是孩儿昨日今朝,竟成两人。昨日是千金小姐,今日只怕一文不值了。惟有许与文天一,或能免一切的闲话。还怕文天一未必应允!

  章原氏 事已至此,就依孩儿的意思吧。

  章太璞 只好如此了。可是孩儿与他当面商议,方不后悔。

  章原氏 阿瑷是个女孩儿,怎去与他商议呢?    

  章阿瑗 还是二位老人和他当面商议才好。我羞答答的怎好启口呢?

  章太璞 为父读书明礼,做官多年,还能想错么?我与他说,未免强制执行。你与他说,方能取得同意。万不可一误再误。巧玉,你去叫文天一去。    

  巧 玉 是。    

  章太璞 回来。

  巧 玉 是。  

  章太璞 你去说,姑娘请文先生哩。请罢你到上房来。

  巧 玉 是(出)还要搭个请字哩。(倒下)  

  章太璞 夫人随着我来。

  章原氏 你父业已应允,再不敢自寻短见了。(同出)

  章太璞 天哪天哪,我章太璞坏了什么阴德,教我女儿一落千丈呀!  

  (唱) 章太璞对阴德毫厘不爽,

  为什么教女儿落此下场?

  章原氏 (唱) 文天一倘推诿再无法想,

  我女儿要寻死怎好提防。(同下)

  〔文天一、巧玉上。

  文天一 (唱) 劳一天跑半夜瞌睡万状,

  巧丫头又叫我伺侯小姐。

  巧 玉 (唱) 适才间老员外他对我讲,

  请进来文先生我回上房。

  文天一 巧玉姑娘,唤我为何?    

  巧 玉 叫你招驸马哩!

  文天一 胡说,该打嘴巴。    

  巧 玉 不是的,你揣了姑娘,姑娘不答应你。

  文天一 这话倒还有因。    

  巧 玉 (入) 禀姑娘,文先生到了。

  章阿瑗 请他进来。    

  巧 玉 是。请到内边。(下)

  文天一 (唱) 问姑娘唤我来有何话讲?

  章阿瑗 (唱) 文天一莫客气且坐一旁。(羞)

  文天一 (唱) 见姑娘唤我来格外礼让,(暗)

  坐在此不由我发生恐惶。(坐)

  (暗) 这一会我瞌睡的实在撑不住了。(向章阿瑷)姑娘讲说什么?慢慢讲来。(打盹)

  章阿瑷 (欲说羞退) 哎,好难也!

  (唱) 章阿瑷退一步自思自想,

  女儿家见男子怎敢轻狂?

  我有心将此话对他细讲,(欲说,低头)

  低下头羞答答有口难张。

  我有心把此话不对他讲,(思)

  哎,不妥呀!

  耽误了终身事怎样下场?

  恨不得把老天一声叫响,

  你为何安排我全不思量?

  有当初生下我俊俏摸样,

  就与我该配成福禄鸳鸯。

  你为何纵强盗暗造孽障?

  以致我好好名誉大遭损伤。

  文天一能允从尚有生望,

  倘若他不允从我该死亡。

  言及此不由我哭声大放,

  老天爷,我的不睁眼的老天爷呀!

  文天一 (惊醒) 姑娘有话请讲,恸哭为何呢?    

  章阿瑗 (唱) 这等的心腹话怎敢隐藏?  

  文天一 姑娘,天一是你家伙计,有什么难事,我一面承当呀!

  (唱) 姑娘莫把哭声放,

  适才花园受惊慌。

  我与旁人不一样,

  有甚难事我承当!(坐,入梦乡。章阿瑷听)

  章阿瑷 (唱) 听他的语言有希望,

  悄悄儿上前细端详。(看)

  文天一本是俊模样,

  险些儿失却好鸳鸯。

  从前人说,文天一是美男子,我并不曾注意。今日一看,果是人才第一,国士无双。(思)就是刚才揣我,亦觉好的不可思议。不知光我对得意男子是这样心理么,还是世界上有情女子,都是这样心理?(望)待我唤醒,再为商议。(顿)且慢,他今日为我受劳受惊,乏困倦怠,瞌睡成这个样儿了,我怎忍叫他呢!    

  文天一 (猛惊醒) 打贼,打贼!

  章阿瑗 (怕) 吓死我了!

  文天一 才是作梦哩。

  章阿瑷 还打贼呢!你不打贼,何必教我为难呢?

  文天一 打贼为救姑娘,难道我还打错了么?

  章阿瑷 将我救下,谁还要我呢?  

  文天一 姑娘天才第一,国色无双,谁还不愿要呢?

  章阿瑷 经过夜晚的挫折,虽然有壁无瑕,只怕无人相信!

  文天一 不相信的当然不要,相信的当然欢迎。

  章阿瑗 谁肯相信呢?    

  文天一 我就相信。  

  章阿瑗 你既相信,可能要我么?

  文天一 (揖)我实在不敢要。我说错了,姑娘千万莫要见怪。

  章阿瑗 你既不敢要我,你何以敢……

  文天一 敢怎么样?

  章阿瑷 敢揣我呢。  

  文天一 我实不曾有意,冒昧姑娘,罪该万死。

  章阿瑷 你倒住了吧。你既揣了我,再说我清白,哪个人还能相信呢?  

  文天一 (暗) 这一揣,揣下乱子了。(向章阿瑗)依姑娘的意思呢?

  章阿瑗 你既揣了我,又相信我清白,你就该将我要下。我并不要挟你,亦不强制你,还要你心从意愿,毫无疑惑呢!

  文天一 姑娘莫要着急,待我酌量酌量。(暗)我文天一把怕老婆当就了。学问不如他,容貌不如他,家业不如他,又是给他当下伙计的,怎好与他结婚呢?只怕一辈子怕老婆,预备停当了。

  (唱) 文天一低下头自己酌量,

  当苦工与主人怎结鸳鸯?

  论学问论容貌我都退让,  

  一辈子怕老婆预备停当。

  天一得配姑娘,真是茑萝施于乔松,乌鸦附于彩凤。人在意中,喜出望外。只是花园里犹有死人,怎办才好呀?

  〔章太璞、章原氏上,巧玉随上。

  (唱) 天一此时正惆帐,    

  花园里死人怎下场?

  章太璞 (唱) 天一速快对我讲,

  章原氏 (唱) 死的必定是老黄。

  文天一 就是老黄。我听贼人的语意,老黄原作响导。贼人又想侮辱姑娘,老黄不肯,逐被人砍死。我拿颃石打死的,正是砍死老黄的人。此人死首已被贼人拉去了。

  巧 玉 老黄自寻死哩。贼眉贼眼打算害人,死的应该。

  章阿瑷 天一回来的时节,同年可曾知道么?

  文天一 不曾知道。

  章阿瑗 同乡可曾见过么?

  文天一 不曾见过。

  章阿瑗 这便好了。

  (唱) 天一仍向书房往,

  与少爷准备下闱场。

  父亲明日去告状,

  孩儿情愿亦上堂。    

  章太璞 (唱) 我儿亲事定妥当,

  章原氏 (唱) 小小官司莫恐慌。

  章阿瑗 天一此去,自须珍重。

  文天一 记下了。(章太璞、章原氏、章阿瑗、巧玉下)

  (唱) 相面的说我是烂脏,

  谁知我跟上少爷下举场!

  相面的说我是光棍,    

  谁知我虽当苦工娶姑娘!(下)

  第六回 闹 衙

  〔衙役引何其正上。

  何其正 (引) 轿前打的万民伞,

  死爱钱儿不顾脸。

  (诗) 见了上司我会舐,

  断错官司他不管。

  百姓上堂先罚款,

  美人上堂却心软。

  本司江苏按察司何其正。只因乾隆爷家曾游江南,和中堂扈从圣驾,我在窑子里正当跑办,给中堂办了几件花天酒地,倒凤颠鸾的勾当,很是便利,很是漂亮。从此中堂把我带到京城,极力栽培提拔。做官不上几年,简直保举了江苏按察史,岂不托了中堂的福么!再往前想,可以说是沾了窑姐儿的光了。所以见了美人,我便五体投地,十分钦仰。说一句不忘根本的话,见了窑姐,比我亲生母还亲热哩!现跟我来的这位姨太太,虽是窑子出身,却是交际大家。凭她在官场里活动,何愁我这官不能升转呀?凡做官见上司,先要会舐。再娶个姨太太,来往周旋。要说起升官的绝妙手婉,姨太太长的好,胜于花钱。衙役们。

  衙 役 伺侯大人。

  何其正 章太璞夫妇可曾传到?

  衙 役 传到了。

  何其正 传他夫妇上堂。    

  衙 役 是。

  何其正 且慢。

  (唱) 猛想起白献琛下闱之期,

  我快与丁主考写信一函。

  得罪了白献琛比屁还淡,  

  对不起和中堂怎样做官?

  请张师爷。

  衙 役 张师洗澡儿去了。

  何其正 请刘师爷。

  衙 役 刘师爷逛窑子去了。

  何其正 这些人荒唐万状,真靠不住。(想)白献琛的献字,这半个儿是犬字,那半个儿想不起。琛字,好像探花的探字,怎样写呢?亦想不起。丁主考他已受了中堂的嘱托,我与他临场一提,他见卷子,便不至于忘了。(写)见了白卷,如此如此,正正就是我的名字。(盖章)妙极了呀。

  (唱) 八个字写八行私章盖上,

  信皮上写三字冠冕堂皇。  

  (念) 信里头写的见了白卷,如此如此,整八个字,信皮上写的丁大人三个字,内外共十一个字呀。

  又简便又秘密自己夸奖,(衙役接信)快送给丁主考莫要荒唐。(衙役下)白献琛白少爷,你的亲事虽无希望,你的举人却有把握了。人役们! 速传章员外夫妇上堂。

  衙 役 是。〔下,又同章太璞、章原氏上。

  章太璞 (唱) 忽听得衙役来传案,

  章原氏 (唱) 气的人切齿咬牙关

  章太璞 (唱) 这臬台真是太混蛋,

  章原氏 (唱) 人命案不经地方官。(同上堂)  

  衙 役 章员外夫妇到案。

  何其正 下站的你是章员外?

  章太璞 是的,

  何其正 你是章夫人?    

  章原氏 是的。

  何其正 你的花园里是为门么发生人命案件的?

  章太璞 县知事不曾与夫人详案么?  

  何其正 嗯,章员外,你亦是老官僚,怎么说外行话呢?人命要案,县知事就敢自行判断,然后上详么?

  章太璞 我做官的时节,地方上一切案件,先由县知事检察审判,然后详司过院。

  章原氏 难道大人另用新法律么?

  何其正 是的,我定下的新法律,重要案件,我先判断,然后教地方官执行呢!

  章太璞 大人既定新律,亦应该公布。

  章原氏 这新法律,是大人一个适用的,还是全国通行的?

  何其正 我定的新法律,当然是我一个适用的。你们先将此案的详细情形,详细诉来。    

  章太璞 如此,大人容禀了。

  何其正 慢慢的诉来。    

  章太璞 (唱) 未开言气的人浑身发战,  

  章原氏 (唱) 提起了此案情实在惨然。

  章太璞 (唱) 前日晚已到了更深夜半,

  章原氏 (唱) 有一个强盗贼闯进花园。

  章太璞 (唱) 偷开了偏门儿窜入正院,

  章原氏 (唱) 恰听见我女儿闺房安眠。

  章太璞 (唱) 那一个强盗贼居心不善,

  将我女拉至在花园内边。

  章原氏 (唱) 绑到那仆腰树不能动弹,

  何其正 你女为什么不喊呢?

  章原氏 (唱) 被强盗拿棉花填塞口间。

  章太璞 (唱) 贼头子强下手将要淫乱,

  何其正 哎呀,这时节难保险了。    

  章太璞 (唱) 又多亏众强盗自己相残。

  章原氏 (唱) 互相骂互相打言语相犯,

  将老黄惊起来上前阻拦。

  章太璞 (唱) 那强盗见老黄只怕叫唤,

  提起刀将老黄砍死面前。

  章原氏 (唱) 举家人拿棍棒前去追赶,

  贼强盗怕拿获跑出外边。

  章太璞 (唱) 才寻着我女儿树上系绊,  

  章原氏 (唱) 从口中取棉花才能语言。

  章太璞 (唱) 天不幸遭下了人命案件,

  章原氏 (唱) 待天明报案情详与县官。

  章太璞  

  (唱) 这正是实情话县衙有案,

  章原氏

  请大人拿凶手与民伸冤!

  何其正 (大笑) 一对的老奸巨滑也。

  (唱) 听罢言来难判断,

  原告的圈圈编的园。

  说他的女儿无破绽,

  这一案人命谁偿还?

  转面来又将衙役唤,  

  衙 役 伺候大人。

  何其正 (唱) 快下去传来章阿瑗。

  〔衙役倒下,带章阿瑷,巧玉上。

  章阿瑗 (唱) 衙役们传我要到案,

  巧 玉 (唱) 巧玉紧随莫迟延。

  章阿瑗 (唱) 偷眼儿看他臬台面,

  巧 玉 (唱) 白眼窝儿硬赃官。

  衙 役 回大人话,章阿瑗到。

  何其正 哪个是章阿瑗呢?(看)

  衙 役 (指) 这个就是。

  何其正 (指巧玉)那一个是谁呢?

  衙 役 那一个是丫头儿。

  何其正 他名叫什么?

  衙 役 他名叫巧玉。

  何其正 (左右看)章员外,我告诉你,你把姑娘养的这样大,你真混帐。

  章太璞 是是。    

  何其正 你将姑娘生的这样美,你更混帐。

  章太璞 是是。

  何其正 再领上这样娇小玲珑的丫头儿,你尤其混帐。

  章太璞 是是。    

  何其正 你把这姑娘养的这样大,生的这样美,再领上这样娇小玲珑的丫头儿,你不许给官场中当太太去,你是尤其特别大的混帐。    

  章太璞 是是。

  何其正 总之,你一混帐,无不混帐。该当发生人命案件的。(惊堂)章阿瑷,这个人命案件,是怎样发生的?依实招来,免得受刑。    

  巧 玉 这是我姑娘的说单,请青天大老爷明见。

  何其正 (看,暗)字儿字儿黑塔塔,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咱。哎,给他装在行吧。章阿瑗,你这样写作俱佳,不愧人称女青莲。你为何干这不名誉的事呢?

  巧 玉 请大老爷审察说单,什么是不名誉的事呢?    

  何其正 哎,你这个丫头,给你姑娘还当辩护士么?哼哼,不动大刑,料她不招。人来。  

  衙 役 有。    

  何其正 抬来大刑,先拿板子板,再拿拶子拶。

  衙 役 是。(取刑具,章太璞、章原氏、章阿瑗、巧玉全怕)请大人验刑。  

  何其正 给我结实打。

  衙 役 是。(拉章阿瑗下)  

  内 打不成,招呼来。    

  何其正 打打打,往死里打么!打不成了,招、招、招。

  衙 役 他决不招。

  何其正 招呼进走。

  衙 役 是。姑娘走到二堂走。(章阿瑗上)

  章太璞 阿瑗儿呀。

  章阿瑗 父亲呀。

  章原氏 女儿呀。

  章阿瑗 母亲呀。

  章太璞  

  我的难活的女儿呀!

  章原氏

  章阿瑗 我的伤心的父母呀!(衙役阻,章太璞、章原氏、推章阿瑗、巧玉下,何其正怕,随下)

  〔刘民重上。    

  刘民重 (唱) 正在那窑子里打麻将,

  猛想起今天公事忙。(望)

  站班的衙役向内望,

  为什么大人退了堂?

  衙 役 刘师爷回来了?

  刘民重 回来了。大人为什么退堂了? (衙役附耳语,刘民重点头)请章员外向这里来!

  章太璞 你是何人?老夫昏瞆,莫要见怪。    

  刘民重 鄙人刘民重,曾在京城引见,亦尝拜会员外。现在臬台衙门,充当朋友,混一碗饭吃。(低声)员外,你可晓得臬台的出身么?  

  章太璞 略略听过,不甚仔细?    

  刘民重 你已听过,我就可以说说了。臬台本是窑子里的跑办出身,他把令嫒拉到宅门里头,就用老鸨儿拷打窑姐儿的手段。(章太璞,章原氏同惊)先拷挝些磁器未子,撒到地上,再将令媛的裤子推到膝盖的上头,教他跪到磁器未子上招口供哩!再若不招,就把棉花塞到口里,并把两手绑到背后,拿上狗皮鞭子乱打,打的就像滚皮球的一般,看他有招无招。依我愚见,还是你实招了最好。请密秘,不敢泄漏。(忙下)

  章太璞  

  这倒怎了呀?

  原 氏

  内 (呐喊)有招无招?无招了结实打!(章太璞、章原氏同听)  

  章太璞 (唱) 大堂口里仔细听,

  内边果有拷打声。

  章原氏 (唱) 员外快将主意定,

  女儿怎样能逃生?

  章太璞 (唱) 我夫妻一同向内进,

  不教进去不得行!(同章原氏进,衙役阻挡)

  章原氏 (唱) 我今天进去拚性命,

  死在一处也甘心!(章太璞进,衙役阻,廉内呐喊、拷打声)    

  章太璞 (唱) 衙役们未免太强硬,

  助纣为虐罪不轻。

  章原氏 (唱) 自古道一入公门罪孽重,

  公差们为何不容情?  

  章太璞 (唱) 骂了声狗官何其正,

  你真是人面有兽心。

  章原氏 (唱) 我女儿几乎丧了命,

  你今天怎忍用严刑?

  章太璞 (唱) 我不把人恨把天恨,

  老天何不把眼睁?

  我女在家很安分,

  强盗无端来横行。

  夜入人家害人命,

  闹的我全家不安宁。

  只说官厅能雪恨,

  谁知比贼更狠心!

  这才是有冤莫要经官问,

  一经官问冤更深。  

  气的我切齿咬牙恨,(咬牙)

  何一日咬他一口问一声?  

  自觉得口闭舌干气塞梗,    

  耳聋眼花骂不成。(左右倒,章原氏跪行扶章太璞)

  章原氏 员外扎挣些。哎,好不伤心人也!

  (唱) 见员外气愤的晕倒堂上,

  不由我越思想越发心伤。

  只说是经了官能伸冤枉,

  谁料想遇狗官比贼更强?  

  不听话不绚情不看诉状,

  偏偏的把女儿拉入二堂。

  或是打或是问喊声雄壮,

  似进了阴曹府见了阎王。

  老员外爱女儿掌珠一样,

  到今日怎免得气呕身亡?

  这真是有冤枉无处诉上,

  由老夫怎安排这样下场?

  衙 役 大人坐堂哩!伺候。

  〔章阿瑗、巧玉、何其正送刘民重上,瞪看。

  何其正 把姑娘招呼好。嗯,慢待慢待,对不起章员外、章太太。请你们把小姐引回去,但有官场中人提说,就许给吧。老黄的命案,与他无干,我印出了海票,捉拿凶犯,好与老黄偿命。(刘民重拉何其正袖)

  何其正 旷驾旷驾,对不起。实在不便行走了,我给首县吩咐,好给准备车辆。

  刘民重 (拉何其正密语)大人怎么这样的办呢?章太璞咆哮公堂,你怎么放他走呢?

  何其正 嗯,眼看着哭成这个样儿了,哪里笑来?

  刘民重 嗯,连咆哮公堂都不晓得么?

  何其正 你走你走,我连哭的笑的都分不开了么?

  刘民重 这样的敷衍了草白献琛的婚姻,如何能成呢?你怎么对得住和中堂呢?

  何其正 刘老夫子,你不晓得。姨太太教我放走哩?

  刘民重 (摔袖)这还能办了事么? (怒下)

  何其正 他怎知道我怕姨太太比我亲娘还厉害。退堂。(同衙役下)

  章原氏 阿瑗你怎得出来呢?

  章阿瑗 臬台把儿送出来了。

  章太璞 (猛醒)我儿未曾受刑?

  章阿瑗 并未受刑。    

  章太璞 巧玉,你家姑娘着实未曾受刑么?

  巧 玉 不但未受刑?皋台的姨太太,还把我姑娘宾客相待的。

  章太璞 臬台是如何的举动呢?    

  巧 玉 臬台简直是个怕老婆。对于姨太太,就像个大孝子,孝顺的样子,教人看着难受。

  章原氏 是怎么的样子?

  巧 玉 真是气死画匠难死塑匠哩。我到家哩!我给你学说。

  章太璞 住口。照这样说来,刚才那位师爷,是用恫吓手段的呀?    

  章原氏 住衙门的,真是心儿好的少。

  章太璞 (唱) 只怕我儿受冤枉,

  章原氏 (唱) 谁料我儿未惊慌?

  章阿瑗 (唱) 刚进宅门我惆怅,    

  巧 玉 (唱) 多亏臬台怕婆娘。(同下)

  第七回 中 举

  〔白献琛病,家人扶上。  

  白献琛 (引) 准备进场发急症,

  枉教中堂托人情。    

  例捐监生白献琛。前日与何臬台定计,要聘章员外的女儿章阿瑗为妻,至今犹未达到目的。可喜身上受下的顽石伤,已经医治好了。但是天明进场考举人呢,今晚偏偏的猛然生病,症势很重,此番举人不得中了,只好弃文就武,带队伍吧。

  (唱) 此番文举不得中,

  只好进京去带兵。(同下)

  〔丁尔昌上。

  丁尔昌 (唱) 职掌文衡责甚重,    

  私通关节罪不轻。(坐家院倒上,

  老夫江苏主考丁尔昌。这是何臬台来的书信。(取信)待我看过。(看)信皮上写的:丁大人的三个字,简便简便。(折开)信笺上写的:见白卷如此如此。尤其简便。(笑)人来。    

  家 院 伺候大人。

  丁尔昌 去与收卷官吩咐,卷子收齐,呈送上来,待我分发各房。

  内 是。    

  〔高云天、马如飞、章维屏、文天一同持卷上。

  章维屏 (引) 下笔万言兴不尽,

  高云天 (引) 绝妙文章本不成。

  文天一 (引) 不着一字无人信,

  马如飞 (引) 竟得风流果谁能?

  章维屏秀才甲

  交卷走。

  文天一朱玉川

  朱玉川 (念) 交了卷子就出场,    

  出场好逛窑姑娘。(同持墨卷翻看,同章维屏、高云下)  

  文天一 (持白卷看)我文天一太为难了,太对不起章员外了。鬼混着进了学,老员外觉得伙计与少东人是同榜秀才,格外高兴,将阿瑗姑娘许配与我,又教我连少东人一同进举场里。怎么我荒的太久了,小楷字不能写了。无法无法交了白卷子出场吧。(下)

  家 随 (捧卷) 卷子交齐了,请大人阅。

  丁尔昌 呈来。(按卷翻看)果然有本白卷子。嗯,我莫说和中堂呀,和相爷!你托我私通关书,取中个举人,已经难乎为情。又教交白卷子,烦我代笔作,未免太为难了。无法无法,给这本白卷子代作一篇文章,取中个举人呀!

  (唱) 白卷怎把举人中?

  代作代笔才能行。

  这个关系实在重,  

  不靠和坤万不能。(同下)

  〔何其正上。    

  何其正 (唱) 我识字不多写白信,

  丁主考识中别人名。

  还怪他白献琛没有福命,  

  进场时他偏偏重病发生。

  江苏按察史何其正。只因白献琛下闱考试,我与丁主考去信,教他见了白献琛的卷子,取中个举人。不料我将献琛二字不会写,只写见了白卷,如此如此,几个字。偏偏的白献琛临场害病,未得进去。丁主考见信误会竟,然把交白卷子的取中了个文举。大家想想,这白卷子中了举人的是谁呢?就是章员外的伙计文天一,又与少东人章维屏考中同榜举人了。章员外有些势力,他将老黄的命案,岂能甘休善罢么?何况我的姨太太唾骂不休,催办此案。简直是外患正在严重,内阁又要专制,如何办理才好呢? (想)人来。(家院、丫环分上)

  家 院

  伺候大人。

  丫 环

  何其正 (与家随耳语)与老爷换衣。(装算卦先生样)你们给姨太太说,我学包公、施公,出衙办案去了。

  家 院

  是。(倒下)

  丫 环

  何其正 (唱) 白献琛总说他未伤人命,

  这老黄但不知被谁伤生?

  设奈何换官衣伪装算命,

  为办案好取法包施工公。(下)

  〔关帝庙,柴先柬持相面牌上。

  柴先柬 (唱) 活神但怕死不下,    

  肚子里饿了吃什么?    

  出来相面又算卦,

  口说天天有钱花。(牌庙门口坐)

  〔何其正上。

  何其正 (唱) 跑了半晌很疲乏,  

  自觉腰酸腿又麻。

  寻个闲人叙闲话,  

  日落西山好回衙。(看)

  开带朝。嗯,这地名叫开带朝。(看牌)红面紫光东弄人命根。(想)此人是弄人命根的,大概老黄的人命根源,他能算出来,待我上前谈叙谈叙。

  (向柴先柬揖)

  柴先生请了。

  柴先柬 (惊)哎,此人怎把我叫子先生呢?(想)噢,朱夫子把程夫子称为程子,以表尊敬之意。他把我称子先生,想来亦是尊敬的意思。(向何其正)老夫龙锤,失敬失敬。请坐。

  何其正 好说好说。(同坐)请问紫先生贵干?

  柴先柬 你看我是干什么的?    

  何其正 我看你是弄人命根的。但,

  柴先柬 是的。大概你由卦上把我算出来了。

  何其正 不错。我一算卦,你就是弄人命根的。但不知先生是弄死人命根的,还是弄活人的?

  柴先柬 是活人的。并且是高贵人的。

  何其正 紫先生是怎样弄法呢!

  柴先柬 我从他的面上一相,就把他的命根弄出来了?

  何其正 本省的何臬台,你知道么!

  柴先柬 那些奴才的,何足道哉?

  何其正 你给他可相过面么?

  柴先柬 那些走狗的狗命何足算也?

  何其正 他一位整纲肃纪的按察史,你怎说他奴才的奴,走狗的狗,何足算也?    

  柴先柬 跟班子、丫头子,就是奴;塘相公、窑姑娘,就是奴才。伺候塘相公窑姑娘的,就是奴才的奴。论他何臬台的出身,他是给窑姑娘当过跑办的,岂不是奴才的奴么?  

  何其正 是的是的。你说他是奴才的奴,实在不错。你怎又说他是走狗的狗呢?  

  柴先柬 为国报效,东征西讨,像北惠一流人物,就是功狗。奔走宫延,专为奉承,像和伸一流人物,就是走狗。下此之人,只给长官供奉,不给百姓办事者,就是走狗的狗。论他何臬台做官,专听和坤的命令,诈财殃民,他岂不是走狗的狗么?

  何其正 是的是的。你说他是走狗的狗,亦实在不错。我给他去算一卦,教他将先生请去,把弄人命根的话,与他细讲一遍,他定要佩服紫先生呢!

  柴先柬 烦你介绍介绍。    

  何其正 (唱) 紫先生把臬台人品论定,

  管教他请你去弄人命根。

  请了请了。我把开带朝记牢了。(切齿下)

  柴先柬 (唱) 痛骂那何臬台拚上老命,

  少挣钱多着气红日西沉。

  不早了,预备回吧。(卷招牌,二衙役持鹰爪铁练、火签忙上)

  衙役甲 (引) 大人回衙中,

  衙役乙 (引) 私访事一宗。

  衙役甲 (引) 寻着开带朝,

  衙役乙 (引) 拿护紫先柬。(看)

  这就是开带朝么?

  柴先柬 (惊上看)不是的,这是关帝庙。前边不远,就是开带朝。    

  衙役甲 开带朝,可有个红面紫先柬么?

  柴先柬 有哩,那个紫先生才走进臬台衙门里去了。

  衙役甲 伙计,快寻走。(忙下)    

  柴先柬 这一下把奴才的奴,走狗的狗,惹翻了,南京住不成了,快上北京吧。    

  (唱)自觉得在南京难保性命,

  我还是趁早儿仍走北京。(忙下)

  第八回 送 行

  〔脚夫拉驴上,章维屏、文天一随上。

  章维屏 (唱) 一同上京去会试,

  文天一 (唱) 各人心事务人知。

  〔章阿瑷上。

  章阿瑷 (唱) 今日文郎不悦意,

  我送十里他不辞。(巧玉上)

  章维屏 (暗) 我章维屏与文天—,同榜连捷的人,今日奉了父母之命,一同进城,坐了公车,上京会试。文天一与我妹妹或有嘱咐的话,我避嫌疑为是。(向文天一)文天一,你随行李后边走,我在前头行。

  妹妹请回,二老犹在半路候你呀!

  章阿瑗 哥哥前行,妹妹不远送了。

  章维屏 (唱) 辞了妹妹我前去,    

  前去只为避嫌疑。(下)

  脚 夫 (暗) 我的驴子候不住了,走也不敢走,缓也不敢缓。

  文天一 (暗) 员外教我连小东人会试去,我写不了小楷,难道仍交白卷么?    

  章阿瑗 (暗) 我已送了十里,文郎还不愿走,莫非他想完婚么?(哭)

  巧 玉 姑娘请问吧。员外后边等的久了,少爷前头个人走了。  

  脚 夫 我的驴子压的浑身抖了。    

  章阿瑗 郎君速去,我知你心呀。

  文天一 但怕你不知道!

  章阿瑷 (唱) 送郎君殷勤到一里,

  一线牵连远别离。

  送郎君殷勤到二里,

  二姓好合常相思。

  送郎君三四里三从四德我早知。

  送郎君殷勤到五里,    

  五世其昌好卜词。

  送郎君殷勤到六里,

  六礼告成最相宜。

  送郎君殷勤到七里,

  七夕牛女相会期。

  送郎君殷勤八九里,    

  八鸾九凤显威仪。

  送郎君殷勤到十里,

  十全十美两相得。

  我把一线二姓三从四德五世六礼七夕八鸾九凤十全各个字儿都注意,

  愿郎君去会试莫要推辞。

  文天一 姑娘请听!

  (唱) 姑娘送我走一里,    

  一举成名天下知。

  姑娘送我走二里,

  二难贤主嘉宾祠。

  姑娘送我三四里,

  三纲四维在男儿。  

  姑娘送我五六里,

  五典六经立根基。

  姑娘送我七八里,

  七步八斗重才思。

  姑娘送我走九里,

  九能天下人称奇。

  姑娘送我走十里,

  十成金榜题名时。

  我把这一举二难三纲四维五典六经七步八斗九能十成各句话儿都记忆,

  决意要会试去再不推辞。

  姑娘再莫要哭。    

  章阿瑷 郎君可速快去。(哭)  

  巧 玉 (暗) 哭的只管哭,去的不肯去。

  脚 夫 我给他丢两句凉腔。

  (唱小调)

  送情郎送在十里铺,

  你也哭我也哭。

  赶脚的来他也哭。

  哭的只管哭,  

  去的不肯去。

  你两下里调情也,

  我的驴子受了苦。

  〔文天一、章阿瑗同听、同哭,文天一下,回顾。章阿瑗下,回顾哭。脚夫随下,巧玉计随倒下。

  〔柳遇春、柳金氏上。  

  柳遇春 (唱) 柳遇春出门自恨怨,

  柳金氏 (唱) 为妻还有不尽言。

  〔武承烈上。

  武承烈 (唱) 武承烈自分英雄汉,

  受了恩不报心不安。(半痴儿上)

  柳遇春 柳遇春。

  柳金氏 柳金氏。

  武承烈 武承烈。

  半痴儿 我就叫个半痴儿。太太,你是太太,谁是太太的男人?

  柳金氏 (指柳遇春)这就是的。

  半痴儿 (指武承烈)我当这个,亦是太太的男人?

  柳金氏 胡说。

  武承烈 乡里婆不会说话。  

  柳遇春 我同章举人、文举人坐车进京,娘子为何不回去哩?

  柳金氏 不是为那件事,只为母亲坟土未干。

  柳遇春 嗯,我实抱恨天也。

  柳金氏 官人可以宽些心。

  柳遇春 (唱) 为家贫亲老把事干,

  悔不该一去整八年。

  回家来禀安又视膳,

  谁料想母亲就升天?

  从今后终日我抱憾,

  贤妻的孝名天下传。

  柳金氏 官人请听!    

  (唱) 我应该跟随官人转,  

  只为的母亲坟未干。

  武承烈跟随作伙伴,

  你就当同胞兄弟看。

  到京城给他把事荐,

  亦不枉跟你去一番。

  武承烈 (唱) 柳仁兄若肯把事荐,

  文举人一定能做官。

  日后来他若走外县,

  我情愿给他当跟班。

  半痴儿 要母跟班不要?倘要了,我给他当个母跟班。

  柳金氏 半痴儿,你又胡说哩!

  柳遇春 (上马)娘子请在,我便走了。

  (唱) 一霎时就到武进县,(下,武承烈随下)

  柳金氏 (唱) 他走后我才把心安。

  (暗)这时节我才放心了。武承烈少年荒唐,拿一盘馍,险些把我的性名节都带累去了。多亏文举人借宿我家,不言不语,妙手回春。积了这大的阴功,一定发财升官。只是武承烈若不进京,官人的疑惑不解,我的名节难全。他的性命亦怕有些难保。你看危险不危险!年轻人再不敢轻狂了,怕怕的很。半痴儿,回。

  半痴儿 太大,你到底几个男人?

  柳金氏 我打你的嘴哩。一个女人,只有—个男人。

  半痴儿 太太不用打,我如今知道了。(跑下)

  柳遇春 从今以后,谨慎言语,保全名节,再不敢轻狂呀!

  (唱) 女人不敢拉野汉,    

  一拉不值一文钱。  

  不信请将奴家看。    

  一念之差怕人传。(下)

  〔卒引白献琛上。

  白献琛 (唱) 马上加鞭为上任,

  山海关前去带兵。

  白献琛。只因未得中举,奉了中堂之命,去做山海关的参将。今日就要赴任。军人们。

  卒 有。

  白献琛 催马。(同下)

  第九回 误 会

  〔高云天、马如飞、章维屏、文天一同上。

  文天一 (引) 同进会试场,

  章维屏 (引) 努力作文章。

  高云天 (引) 侥幸中进士,    

  马如飞 (引) 希望状元郎。    

  章维屏 举人章维屏。

  文天一 举人文天一。

  高云天 举人高云天。

  马如飞 候点翰林,现盼进士及弟,已中举人马如飞。到点名的时节了,快进去吧。防把场事误了。(高云天、马如飞同下)

  章维屏 文天一,速快进场吧,你为什么迟迟不行呢?

  文天一 少东人,你先进。我肚子里有点难受,寻个便所,解一下手就来。

  章维屏 越快越好,谨防误场。(忙下)

  文天一 是是是。这一会肚子里难受,真凑巧。老员外连阿姑娘,只知我和少东人是同榜连捷的举人,怎知我这举人是主考误会臬台之信,张冠李戴的。所以老员外父女们格外高兴,打发我连少东人同来会试。我只好故意误场便了。(向内望)哎,场门已经关了,待我出去吧。(向外望)哟,前门亦锁,这一下不得了,进亦不得进,出亦不得出了。(蹲下思)

  〔和坤带柳遇春上。

  和 坤 (唱) 数十年来作宰相,

  本科监临会试场。  

  总裁们都把我仰仗,    

  哪一个不怕和中堂!

  〔文天一作怕状,藏,和坤拔剑砍。

  见一个少年胡观望,

  莫非是打算要传枪。    

  〔文天一左边跪,柳遇春右边跪。

  文天一 (唱) 求大人莫杀我容我诉上,    

  柳遇春 恳乞相爷,且息雷霆之怒,容他诉来。

  和 坤 教他诉来。

  柳遇春 着实诉上。    

  文天一 哎,我的大人呀!

  (唱) 我本是文天一来此进场。

  天不幸到此间腹内膨胀,  

  前门关后门闭正在恐慌。    

  柳遇春 (唱) 柳遇春上前去细看模样,

  果然是文举人与我同乡。

  他曾与少东人连捷同榜,

  请相爷成全他铁钢有光。

  禀相爷,此人的确是举子,还是小人的同乡。与他少东人入学中举,又是同榜连捷,乡里很夸奖的。

  和 坤 他是谁的后人?

  柳遇春 他是文祝三先生的孙子。

  和 坤 我听说当是文文山的后人。(向文天一)你是文文山的后人?

  文天一 郭崇韬不拜汾阳的坟墓,狄青不冒狄梁公的后人,廉耻所关,不可强认。但是文山先生,是前代的正气人,就把他奉若祖宗亦未尝不可!

  和 坤 (大笑)当此趋炎附势的地方,此人发出议论,品格高尚,真如凤毛麟角。给他一张名片子,准他进场。(下)  

  文天一 我出场去可不可?    

  柳遇春 绝对不可,快叫场门进去。(下)

  文天一 这才奇了。把人强制的进场哩!免不下交白卷子。

  (怒捶场门)开门来。(投名片入门缝,田蕴玉同总裁急忙上)    

  田蕴玉 (唱) 忽听得场门外何人谈讲!

  莫非是和中堂前来监场?

  去看何人敢拖捶门,这还了得。(家院倒上)

  家 院 是。(问)捶门干什么?

  文天一 是进场的。

  田蕴玉  

  (看惊)嗷,原是中堂送来的。速快开门,请他进来,给他卷子对号座位。

  总 裁

  家 院 是。(开门)随着我来。(同文天一下,田蕴玉、总栽同望,家院倒上)禀大总裁,那位举子,坐的是天字一号。

  田蕴玉 可不要记错。

  家 院 小人不敢错的。

  田蕴玉 不错就好。卷子交齐,先将天字一号的卷子呈上来呀。    

  家 院 是。(下)    

  田蕴玉 (唱) 会试场封了门谁敢开放?

  总 裁 (唱) 有中堂这名片开也无妨。(家院倒上)  

  家 院 这是天字一号的卷子,与大总裁呈上。

  田蕴玉 (按卷)哟,怎么交的是白卷子?    

  总 裁 明是中堂要个进士哩!

  田蕴玉 可不是么,我田蕴玉交卸湖北盐法道,是领过中堂的指教了。

  总 裁 给他二位进士何妨呢!    

  田蕴玉 如此还要你我代劳。我作文儿,你写卷子吧。

  总 裁 中堂的面子,不敢推诿。    

  田蕴玉 (唱) 要一个进士无关痛痒,

  总 裁 (唱) 交白卷着哪个代作文章。

  田蕴玉 (唱) 我起稿你誊录然后张榜,

  总 裁 (唱) 与中堂顾面子敢不帮忙!(同下)  

  〔章维屏、文天一上。    

  章维屏 (引) 东伙一同中进士,

  文天一 (引) 门生两个拜老师。

  文天一  

  来此已是总裁的公馆,门官可在?

  章维屏

  门 官 谁呀?干什么的?    

  门天一  

  劳驾劳驾,传禀总裁,就说新进士 文天一、章维屏同来拜谒。(呈名片)

  文维屏                                

  门 官 请你们稍等候,待我去传。(入)禀总裁。

  〔田蕴玉、总裁同上。

  田蕴玉

  什么事?

  总 裁

  门 官 这两个人前来拜谒。(呈名片)    

  田蕴玉 (接看)噢,原是中堂门下的来了。前去,章进士挡驾,文进士请进。

  门 官 是。

  总 裁 回来。单请文进士一人,总要大开中门请哩!

  门 官 是!是!是!(出)章进士挡驾,文进士请。文进士,中门开了,请客。

  〔文天一进,章维屏倒下,田蕴玉回揖,总裁连三揖。    

  总 裁 不礼了,不礼了。请坐叙话。(安座)

  文天一 老师在上,学生与敢受座。    

  总 裁 不要客气,随便坐了。  

  文天一 谢座。(同坐)    

  田蕴玉 新贵人,你是中堂的亲戚么?

  文天一 不是的。

  田蕴玉 那么是朋友?

  文天一 亦不是的。    

  总 裁 新贵人可以认识中堂么?

  文天一 不曾认识。是那个中堂呢?

  总 裁 你不认识,你怎能拿上中堂的名片呢?

  文天一 噢,原是那位大人。原是学生误场,圈到二门道里了,那位大人给了一张名片子,令我叫开场门哩。

  田蕴玉 进了场,你为什么交白卷子呢?

  文天一 因为我见了那位大人,吓的心惊手战,写作不成了,所以不得不交白卷。

  总 裁 错了错了,这一下劳而无功了。

  田蕴玉 不但劳而无功,还怕罪不能免。

  文天一 老师说的,学生不懂。难道考中学生,又后悔了么?    

  田蕴玉 唵唵,你拿的中堂的名片子,又交的白卷子,我们以为中堂要个进士哩!今日听你一说,我们全然误会了。眼看就要殿试,皇上钦点,有些差错,不但我们犯法,就是中堂,亦取不离手呀!

  文天一 我不中进士了,可能成么?

  田蕴玉 (唱) 见了片子思想岔,

  受苦担惊又犯法。    

  总 裁 (唱) 倘若殿试出麻答,    

  这个(指头)葫芦定下架。

  文天— (唱) 天一听见亦害怕,

  请将进士取消吧。  

  老师如此作难,请将学生这一名进士取消了吧。

  田蕴玉 那还不行!依老夫思想,解铃还得系铃人。还是你去,见了中堂,说了实话,请他设法较为方便。

  总 裁 是得。非请中堂设法,我们不得活了。

  田蕴玉 (唱) 中堂的才气本来大,

  你就把实情说给他。

  总 裁 (唱) 请中堂给你想办法,

  与我们准你把钱花。

  文天一 (唱) 敬请老师莫惊怕,

  学生就住中堂家。(揖,同下)

  〔和坤上。

  和 坤 (唱) 作宰相当监临会试大典,

  要勤慎要清廉不敢惮烦。

  保和殿复试时皇上钦点,

  王大臣虽阅卷谁敢擅权?(柳遇春倒上)  

  〔文天一上。    

  文天一 (唱) 大总裁他对我惠心指点,    

  行步儿走到了相府门前。    

  门官可在么?  

  柳遇春 文进士么?恭喜恭喜。我听见你和少东人,又是同榜进士,不但我们同乡欢喜,江苏全省亦很有光快拿名片,我与相爷传禀。(接片)

  文天一 全仗兄台鼎力成全呢!

  柳遇春 那是义不容辞的。(入)禀相爷,新进士文天一前来拜谒。

  和 坤 小小进士,哪个容接他呢?一概挡驾。

  柳遇春 此人就是那日误场,相爷赐了一张片子,令他叫开场门的。

  和 坤 怎么说,他竟然中了?

  柳遇春 是的,和他少东人章维屏,又是同榜中的。    

  和 坤 (大笑) 几乎把一名进土,关到门外了。此人人品是很高尚的,速开中门有请。(开中门,文天一入行礼)坐了叙话。    

  文天一 学生不敢。

  和 坤 有什么不敢呢?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我是有缘分的,坐了再叙吧!

  文天一 谢座。    

  和 坤 新贵人连联进士,老夫喜之不尽。有志前进,老夫无不帮忙。  

  文天一 学生今日拜谒相爷,请求相爷,将学生这名进士取消了吧。    

  和 坤 新贵人出此言语,为着何来?

  文天一 因为是个白板进士。

  和 坤 怎么叫个白板进士呢?

  文天一 白卷子中了进士,岂不是个白板进士么?

  和 坤 此话从何说起?

  文天一 那天进了场,因受了中堂的恫吓,心惊手战,不能作文,又不能写字,只得交了白卷。出场压惊,哪料总裁见了白卷,以为学生是中堂的亲友,或是中堂的门生,从此代完卷了,中一进士。我想殿试倘有不符,总裁中堂,都要受累,何如将这进士取消,或将学生处死,比这白板进士犹觉清高!

  和 坤 (大笑) 田蕴玉这个老匹夫,此番充当总裁,心目中还有我了!

  (唱) 这不怪总裁取白卷,

  还怪我势力压朝班。

  老夫心上有主见,

  管教你发财又做官。

  你明日专折奏我,我便扣你本科殿试,着你降级做官。广东香山的巡检,柳林福余的典史。比之中原的府道缺,尤为优美。那个巡检,老皇上已经赐给一个老吏做去了。这个典史,我就命你作去吧。

  文天一 教学生奏中堂的好处呢,还是坏处呢?

  和 坤 当然是奏我的坏处!

  文天一 中堂远比赵公三十六年宰辅,近同部会二十四考中书,哪有坏处呢?

  和 坤 (大笑) 我的坏处,料尔不知。我自代笔可。(起稿付文天一)将此奏稿拿去,就请给你写了卷子的人誊录完善,以防调查墨卷,笔迹不符。

  文天一 遵命了。(出)    

  (唱) 红杏尚书虽婉转,    

  白板进士自羞惭。    

  柳遇春 放胆奏去,方能成功。便算无毛的大虫!

  文天一 请了,请了。(下)

  和 坤 柳遇春。

  柳遇春 伺候相爷。

  和 坤 你去给他荐个妥人,保他出关上任呀!

  柳遇春 遵命。

  和 坤 (唱) 命你去将妥人荐,    

  保他好出山海关。(同下)    

  〔金殿,案前挂黄帘,四内侍、太监分上,监臣上。    

  监 臣 (引) 皇上五更要登殿,    

  急忙前去好承宣。    

  校尉们。(四校尉分上跪)圣旨到来,将新进士文天一,押上殿来。钦此。(校尉下)

  内 (唱) 一封书上惊满朝,

  〔四校尉押文天一带黄绳上,校尉给文天一取黄绳。

  文天一 (唱) 万古云霄一羽毛。  

  校 尉 啊。  

  文天一 (唱) 咫尺天颜由我藐。(跪)    

  新进士文天一,朝见万岁。    

  监 臣 圣旨到来,小小进士,敢奏功臣,妄诞已极,无可宽容,着即推出午门斩首示众。钦此钦此。

  校 尉 啊。    

  文天一 (起)  

  (念) 贪生怕死岂英雄。

  内 (唱) 忽听得皇上设早朝,

  〔和坤忙上,校尉押文天—下。

  和 坤 刀下留人。

  内 啊!

  和 坤 (唱) 急的我浑身似水浇。

  夜来修就颂恩表,

  龙心欢喜好恳饶。

  上朝。(行礼)大学士朝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监 臣 圣旨到来,大学士和坤平身。钦此。

  和 坤 谢过龙恩。(起,执笔,躬身)    

  监 臣 (宣) 圣旨到来,爱卿为何朝驾?    

  和 坤 万岁天听。为臣秉政,将近四十年,并无一人敢言直谏。此人方中进士,专折奏臣,无论掀天揭地之才,难能而可贵,就论忠君爱国之魄力,仅有而绝无。真是天生贤臣,以辅圣主。敢不朝驾,以慰天颜。臣为鼓励言官,顾全大局,千乞特赦死罪,扣除殿试,充发边疆效力。保存沿路人才,国计民生,当有裨益。

  监 臣 圣旨下来,爱卿器量宽宏,真宰相也。准尔所奏,着即处分。钦此钦此。(同内侍分下)

  和 坤 遵旨。    

  (唱) 忙遵圣旨下金殿,

  校尉们。    

  〔校尉们上。

  校 尉 有。

  和 坤 (唱) 速快解回那犯官。(校尉推文天一倒上,文天一负气立)

  奴才,该死的奴才!

  你与老夫有何冤?

  刚中进士拿本参。    

  不是老夫来直谏,

  恐怕你到了鬼门关。

  现将你充发福余县,

  降为典史作几年。

  即日起程莫怠慢,  

  再奏首领难保全。(下,校尉分下)

  文天一 好险心!    

  (唱) 宦海浮沉真凶险,    

  即日起程没盘川。(下)

  〔柳遇春、章维屏上武承烈随上。

  柳遇春 (唱) 文进士这时候下了金殿,  

  章维屏 (唱) 但不知吉和凶我把心担!

  武承烈 (唱) 倘把他充发到福余小县,  

  武承烈愿随从沿路保全。

  〔甲、乙、丙、丁四乡民各拿银钱继续上。

  乡民甲 这是文进士的公馆么?(抛银)哎,忠臣,可怜。(下)

  乡民乙 这就是忠臣的家,我把银钱送给他。(抛银下)

  乡民丙  

  这就是文烈士的公馆,人看见了越发心酸。(同抛银钱下)  

  乡民丁

  〔文天一忙上。

  文天一 (唱) 文天一战兢兢回到公馆,

  却怎么许多人乱掷银钱。

  柳遇春 (唱) 文进士莫着急你且暂缓,

  听我把这风俗细说一番。(同坐)

  你把和中堂奏了一本,简直是轰动一时,名扬四海。都说是忠良敢奏奸臣,奸臣反害忠良了。所以全城各界的人,都隐姓埋名,与你送银送钱,以表优恤忠良之意。这个风俗,年代已久,但是近来不多见耳。

  文天一 从北京走到吉林,哪里用得这多的银钱。

  章维屏 这银钱当有几万,天一上任之后,我便存到钱庄,以候舍妹进京,教她自己经管。

  文天一 我便即日赴任。何处寻一随丛?

  柳遇春 我与你早已寻妥。此是同乡。(指武承烈)武承烈习就一身武艺,情愿随从阁下,出力报效。

  文天一 作此小小典吏,但怕跟去后悔。

  武承烈 小人忝在桑梓,义不容辞。

  文天一 如此就起身了。

  柳遇春 车马现在门上。

  文天一 (唱) 敬谢诸公多照管,

  柳遇春 (唱) 但祝沿途保平安。    

  文天一 (唱) 到任寂寞无亲眷,

  章维屏 (唱) 舍妹进京即出关。

  文天一

  章维屏  

  请了。(同下)

  武承烈

  柳迎春

  第十回 猜 疑

  〔章太璞、章原氏、章阿瑷、巧玉、车夫赶车同上。

  章太璞 (唱) 章太璞带家眷努力前进,

  到北京只为的女嫁男婚。

  老夫章太璞。只因儿子章维屏、女婿文天一会试连捷,同中进士,我与夫人携上阿瑗并着丫环巧玉,一同到了北京,便着儿子完婚,女子出嫁,以了向平之愿也。

  章原氏 车夫赶快些。

  车 夫 是。    

  章太璞 (唱) 逍遥江上望烟云,

  胜地重游了夙因。

  消受人间清淡福,

  才知明白是前身。(同行)

  章原氏 (唱) 风雨凄凄江上行,

  只缘儿辈在京城。    

  回思二十年来事,    

  仿佛南柯梦未醒。(行)  

  章阿瑷 (唱) 深闺寂寂数经春,

  愧煞嫦娥月里奔。

  那个园丁是门婿,

  无端贼子作冰人。    

  章太璞 慢行些。    

  (唱) 暗无天日雨纷纷,

  〔柳金氏、半痴儿、同车夫同上。

  柳家车夫 闪开闪开!(打章家车夫)相府的差车。

  章家车夫 丢下些势力,叫相爷使。

  〔柳金氏怒目过场下。

  章原氏 (阻车夫) 让人是福呀!

  (唱) 道路泥泞欲断魂。

  章阿瑷 (唱) 未问店家何处近?

  巧 玉 (唱) 傍花随柳遇烟村。    

  这里有个人家,待我问问。(田龙倒上)老丈请了,天气昏暗,道路泥泞,但是左右恨无店房。你们像是官场中的人,贵府可容借宿一夜么?

  田 夫 此是刘公的别墅,不准招留闲人。在此避雨,亦不要紧。请进,(同入)就此一部花亭,车夫同我睡到厨房。

  章太璞 扰累了。

  田 夫 慢待慢待。(同车夫下)

  〔柳车夫引柳金氏、半痴儿忙上。

  柳金氏 (唱) 往返几里很困乏,

  退来仍然此村宿。(同进)

  柳家车夫 主人是谁?把这亭子打扫净,我们要住呢。

  巧 玉 我们已经住下了。

  柳家车夫 你们是谁么?

  巧 玉 我们员外是本科章进士的父亲,文进士的老东家。

  柳家车夫 噢。

  〔章阿瑷阻。

  柳金氏 噢,原是老太爷。(指车夫)你避雨去,我自接洽。

  柳家车夫 是。(下)

  章太璞 (暗) 不要招待。

  章阿瑷 (暗) 怎好意思?

  柳金氏 老太爷在上,我这里有礼。(拜)

  章太璞 不礼了。

  柳金氏 老太爷哪知,和相爷的门官柳遇春的妻子,家住柳家堰。文进士曾在我家住过,很相认识。

  半痴儿 才是馍削下的娃娃,原中熟人。  

  巧 玉 文进士是我家姑爷,你为何认识呢?

  章太璞 请到里边。(章阿瑗沉思)

  章原氏 就有这点地方,我们住在这里,巧玉陪这同乡住在那边。    

  章阿瑗 这是巧玉,伺候二位老人,孩儿好陪住嫂嫂。

  柳金氏 小姐倘不嫌弃,奴家还要领教。

  章阿瑷 不敢当。

  章原氏 各讨方便,大家安眠了。

  柳金氏 请了。正是:(暗)

  (念) 多少恩情话,今宵正好谈。

  章阿瑷 (念) 要知心里事,但听口中言。

  〔章太璞、章原氏同上坐,柳金氏、章阿瑷同左边坐,巧玉、半痴儿悄悄同上前。  

  半痴儿 你名叫什么?

  巧 玉 我叫巧玉。你叫什么?    

  半痴儿 我痴叫半。    

  巧 玉 半痴,上京城去,你喜欢不喜欢?  

  半痴儿 喜欢的很。把我高兴的,倒撅尻子睡了几夜了。

  巧 玉 那是什么意呢?你想教人舐么?

  半痴儿 是的。巧玉真想的巧。我听见些势利鬼,见了相府的狗,都想舐,何况我相府门官的大丫头呢?倘若他舐,我就会支。

  巧 玉 你须不怕舐过梁儿么?舐过梁儿了倒难受。

  半痴儿 难受,难受不教他砥。我到京城里好耍。

  巧 玉 你想要什么呢?    

  半痴儿 死狗我绝不爱要,厌恶他爱摇尾巴。

  巧 玉 死狗还能摇尾巴么?    

  半痴儿 乃是天下摇尾巴的东西,所以见了有势力的,还要翘起尾巴摇一摇呢。  

  巧 玉 再不要吹了,防挣下肺病。    

  半痴儿 何待吹呢,鼻孔一吹,天摇地动哩。你先听一听。哼!

  章阿瑷 (惊醒) 巧玉,你俏悄睡去吧。

  柳金氏 半痴,你就陪那姐姐睡去。  

  半痴儿 是。(缩头同巧玉左边睡)    

  章阿瑷 (唱) 你二人在那边安安静静,

  把员外和太婆莫要惊醒。

  柳金氏 (唱) 丫头们睡那边机会可趁,

  正好与章小姐细说恩情。

  章阿瑷 适才说文进士曾住她家,她很认识。我听此言,她和文进士恐怕有些苟且。趁此夜静更深,我好问个明白。(柳金氏)嫂嫂,你睡醒了么?

  柳金氏 睡醒了。小姐亦睡好了么?

  章阿瑷 睡好了。请问文进士因为何事,曾在贵府住过呢?

  柳金氏 文进士风流潇洒,霭然可亲。虽在我家住了一宿,他的恩情好处,教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就是小姐不问,我也不能不对小姐说说。他的好处,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并且他知我知,别人不可得而知的。

  章阿瑷 他的好处,究竟如何?请嫂嫂说来。我是女流,决不敢对别人说。(注意)

  柳金氏 小姐不嫌聒耳,听我与你道来。

  (唱) 提起来这外事伤心泪下,(左右看,看半痴儿)    

  不由我越思想越发骇怕。

  章阿瑷 骇怕什么呢?  

  柳金氏 (唱) 只因为我丈夫情薄手辣。

  章阿瑗 手辣了真害怕。

  柳金氏 (唱) 动不动他讲究家有家法。

  章阿瑷 有家法很好。  

  柳金氏 (唱) 整八年他住京我住乡下,    

  章阿瑗 既是远别离,又是长相思。    

  柳金氏 (唱) 把夫妻恩爱情丢了根芽。

  虽然我有丈夫却实守寡,

  章阿瑷 这比守寡更难受。    

  柳金氏 (唱) 每夜间睡不着切齿咬牙。    

  家中鸡喔喔啼双双下架,  

  池中莲娇滴滴并头开花。

  何以人不如物独上床榻,

  纵然是铁石心亦要怜咱。

  那一日天已晚风雨渐大,

  文进士因泥泞借宿我家。    

  天不幸我丈夫单个独马,

  半夜间回到家并不喧哗。

  立窗下听说话醋心大发,    

  怒冲冲踢开门提刀就杀。    

  竟然把文进士立刻吓傻,

  章阿瑷 把文进士吓成傻子,这却怎了?

  柳金氏 哎,真可怕呀!

  (唱) 文进士不会走敢说什么?

  多亏我放大胆往前扎挣,

  不认识我丈夫唾骂交加。

  我丈夫自觉得关系重大,

  低下头跪在地我才饶他。

  章阿瑷 嫂嫂不要生气,休息一会。

  半痴儿 我悄悄的听明白了,我们龙爷才是软龟头,我们太太是硬鳖盖。

  巧 玉 怎么叫软头龟头,硬蹩盖呢?

  半痴儿 怕老婆当龟头,还要学软拥哩岂不是软龟头么?拉汉子当鳖盖,还要学硬斗儿哩,岂不是硬鳖盖么?

  巧 玉 你是压制软龟头,拥护硬鳖盖的。日后一定能驰开。  

  半痴儿 噢,能驰开,还在日后哩。

  巧 玉 悄着。(半痴儿忙以拳塞口)

  章阿瑷 嫂嫂,你男人半夜到家,不问皂白,他便是提刀杀人,究竟为的什么?    

  柳金氏 小姐,你再不要问他,但提起来,我就生气,恨不得咬他一口,问他一声。    

  章阿瑷 嫂嫂为何这样的生气哩?    

  柳金氏 他七八年不回家,偏偏那晚深更半夜回来了,害的人睡不好。

  章阿瑗 竞究文进士睡的如何呢?

  柳金氏 那时文进士正在我的屋子里睡觉,半夜三更我丈夫那害人贼就回来了,文进士怎得睡好呢?所以提起此事来,不由的我就生气。  

  章阿瑷 那么文进士但睡好了,你便不生气了。

  柳金氏 那是当然。小姐再不要提了,我的心里实在难受,保不住今晚到明,又睡不着了。

  章阿瑷 如此,安眠吧。    

  柳金氏 小姐请便。

  章阿瑷 (唱) 他只说难受睡不着,(暗)

  怎知我难受不愿活。    

  (滚) 文天一文进士,奴家满意的郎君,何须露水姻缘。    

  (唱) 背过身我将天声声怨恨,

  试问你存的什么心?

  自古道淫人之妻天报应,

  全不怕天道福善必祸淫。

  只说你在家很安分,

  谁知你出门不正经?

  柳家堰与咱很邻近,  

  你不该借宿通奸情!        

  他男人若果有血性,

  杀坏你还敢报官厅。

  何况你进学中举又会进,

  做了官怎样治百姓?

  也须知不令而行其身正,

  其身不正令难行。

  又况你刚中进士先参奸雄,

  一本奏折四海知名。

  天涯地角都轰动,

  哪个人不夸文忠臣?

  你竟敢未出茅庐先进柳巷,

  窃玉偷香拚性命。

  何不讲出谷迁乔第一声,

  章阿瑷自怨是薄命。

  花园里险些坏声名,    

  纵然怕外人不相信,

  悔不该引线自穿针,    

  可惜将千金体与人断送,

  赖一个无赖子受罪一生,

  趁此时把主意另行打定。(慢行,暗叫章太璞,章原氏)    

  章太璞  

  (惊) 阿瑗,什么事? (章阿瑷哭)为什么哭起来了呢?

  章原氏    

  章阿瑷 我们回。    

  章太璞 回那里?  

  章阿瑷 回家里去。

  章原氏 为什么回家里去呢?

  章阿瑷 孩儿不爱到北京去了。

  章太璞  

  我儿为什么不爱到北京去呢?

  章原氏

  章阿瑗 不为什么。(伤心)

  章太璞 惊煞为父了!

  章原氏 吓煞为娘了!

  章太璞 这话从何说起呀?

  章原氏 教人真不明白?

  章太璞 (唱) 进北京原为我儿嫁,

  章阿瑷 (暗) 我不出嫁了。  

  章原氏 (唱) 你嫁了文天一去享荣华。

  章阿瑷 我还能享他的荣华么?

  章太璞 (唱) 全不想起身时风声很大,

  章阿瑗 还管什么风声呢?    

  章原氏 (唱) 这时候快到京怎好回家?

  章阿瑷 回家风声还小一点。

  章太璞 (唱) 半夜会猛然的说出此话,

  章原氏 (唱) 究竟你不到京为的什么?

  章太璞 (唱) 莫非是路途上盗贼可怕?(章阿瑷摇头)

  章原氏 (唱) 莫非是在店房兵士稽查?(章阿瑗只摇头)

  章太璞 (唱) 莫非是今晚间兵士乱杂?

  莫非是今晚间风雨交加?

  章原氏 (唱) 莫非是京城里人心险诈?    

  莫非是京城里银钱多花?

  章太璞 (唱) 又莫非为女婿功名未发?  

  又莫非为女婿降作四衙?(章阿瑗怒向章原氏转)

  章原氏 (唱) 又莫非为女婿奸臣管押?    

  又莫非怕女婿官厅捉拿?(章阿瑷怒向章太璞转)

  章太璞 (唱) 这不是那不是把人急煞,

  章原氏 (唱) 一阵阵不由我心乱如麻。    

  章太璞 (唱) 劝女儿再不必潜潜泪下,    

  章原氏 (唱) 管保你进了京欢乐不暇。

  章太璞

  (唱) 或听戏或看景许多玩耍,

  章原氏

  人常说极乐界一毫不差。

  况你是忠臣妻别有声价,

  哪个人见了你他不称夸。

  章阿瑗 (暗唱)

  这样的伤心事对谁讲话?

  难道说教奴家禀告爹妈?

  我只得对苍天暗把誓发,  

  章阿瑷宁守寡决不嫁他。(坐看,柳金氏怒,哭)    

  章太璞 夫人,你想女儿忽作此念,为的什么?

  章原氏 我想不来。

  章太璞 你且想想。  

  章原氏 你亦想想。(同作黑夜摸行状想,章太璞碰巧玉)

  章太璞 谁呀?

  巧 玉 我也。

  章太璞 你是谁呀?    

  巧 玉 我是巧玉。

  章太璞 不要张惶。(仍转)

  半痴儿 哎,员外到了夜里,还有揣人的毛病么?

  巧 玉 悄着。

  半痴儿 揣了还不准言语么?

  巧 玉 不要讨厌。(蒙半痴儿口)

  章太璞 (与章原氏碰低声)谁呀?

  章原氏 我也。    

  章太璞 夫人你想来了么?

  章原氏 没有,你想来了么?

  章太璞 亦没有。观在天色快明,准备起身吧。

  章原氏 我叫女儿去。(低声)阿瑷。

  章阿瑷 (起) 我们回家么?

  章太璞 唵,唵,怎么回家呢?我们与大嫂一同进京吧。

  章阿瑷 孩儿不连他同行。

  章原氏 不连他同行亦好。我们或前或后。

  章阿瑗 既是到北京,孩儿决不出京一步。

  章原氏 哼,孩儿原为不出山海关。

  章太璞 这不要紧。一俟文天一任满回京,再与他结婚。

  章阿瑷 谁管他进京不进京呢!(伤心)

  章原氏 巧玉起来上车。    

  章太璞 (唱)叫车夫快将车驶到门下,(章家车夫上,章阿瑷巧玉章原氏同上车,田夫上)    

  田 夫 员外慢走。

  章原氏 (叹) 书桌上放的钱请你喝茶。

  田 夫 谢谢。

  章太璞 (唱) 我只愁到那天女儿出嫁。

  半痴儿 (摇柳金氏,快起来,人家上车了。

  柳金氏 老太爷稍待,我们一同走。

  章太璞 老夫半路访友,难免迟延,所以起身早一点,原谅原谅。

  柳金氏 好说好说。

  章阿瑗 (怒看,唱)

  谁料想半路里遇了冤家。

  〔章太璞、章原氏、章阿瑷、巧玉、章家车夫同上。

  柳金氏 这个半痴儿笑哩笑哩,教人莫睡好,进京去非打死你不可呀!

  半痴儿 (暗) 总嫌莫睡好,天天晚上留一个客,就睡好了。    

  柳金氏 (唱) 叫夫役快起来准备车马,(备行李)

  半痴儿 伺候人的,听着了么?

  〔柳家车夫、人役上。

  柳家车夫  

  车马齐备。

  人 役

  半痴儿 我当你们都遇了虎咧,把你们都拉着去了。

  柳家车夫 不要使势,快上车。(柳金氏、半痴儿上车)

  柳金氏 (唱) 要赶上章员外同入京华。(同半痴儿、车夫上,人役上马)

  田 夫 求差官老爷赏几个酒钱吧!

  人 役 (持鞭打)走开。我们是和相国府的差事,为顾章员外的面子,昨晚莫教你们支应,今早没有把你拉了夫子,你还想要酒钱呢?哼,真不知道好歹!

  (下)

  田 夫 吓煞我也,险些儿给主人把乱子闯下了。以后遇了相府的差官,再不敢大意。(吐舌下)

  第十一回 脱 险

  〔内侍监臣上。

  监 臣 (引) 叠奉圣旨下金殿,

  要与百官去宣传。    

  圣旨下来,百官听着。皇上让位,太子受禅,即日登极,改元嘉庆。尊皇上为太上皇,颐养天和,播告天下调知。饮此钦此。新皇上第一道圣旨,吉林福余县的典史文天一敢奏和坤,胆识出众,应既钦赐翰林,调京特任。钦此钦此。第二道圣旨,大学士和坤,擅作威福,罪大恶极。着即革职,听候查办。钦此钦此。(下)

  〔文天一上。    

  文天一 (引) 贫穷不改乐,富贵真在天。(武承烈倒上)

  (诗) 进士敢将宰相参,

  贬为典史四衙官。

  自甘老死福余县,

  谁料生还山海关?

  下官吉林福余县典史文天一。适才接到圣旨,新主嘉庆皇帝登极,第一道圣旨与我钦赐翰林调京特任。第二道圣旨,便将和坤即行革职,听候查办。莫非皇上据我的奏折,解决和坤么?这才奇了。

  (唱) 奉旨进京莫坦慢,

  脱下典史这衣冠。

  人役们与爷把衣换,

  〔武承烈人役取衣冠换翰林衣。    

  车辆人役等等,齐备了么?    

  武承烈 俱己齐备。

  文天一 武承烈,进京的重责,尽在你担了呀。

  武承烈 老爷放心。    

  文天一 (唱) 附耳来仔细听我言。(附耳语,武承烈点头)

  奉密旨还查要案件,(骑马随一人役)进京的重担你全担。(下)

  〔铁飞、镖客甲、乙、丙红色包头上,武承烈装文天一。    

  武承烈 (唱) 一路全凭众好汉。

  铁 飞 放心吧。

  (唱) 铁飞保镖谁敢拦?(拍胸)    

  武承烈 (唱) 进了京大宴贺平安。(下)

  〔骆雄,镖客丁、戌、己白包头,白献琛上。

  白献琛 (唱) 前在江苏运不通,

  妻子举人都落空。

  到京又奉相爷命,    

  山海关前来带兵。

  山海关的参将白献琛。前在江苏,与何臬台同宫定计,要聘章员外之女章阿瑗为妻。不料做贼害人之后,那个女儿竟被文天一聘去了。何臬台写信托情,与咱要个举人,又被文天一中去了,实在扫兴。只是中去举人,不大要紧,夺去妻子,怎能甘心?今日趁他奉旨进京,教他把这山海关当做鬼门关便了。众好汉。    

  骆 雄 有。    

  镖客丁  

  有。

  戌 己

  白献琛 文钦差的人马到来,看眼色行事。

  骆 雄 有我地网蛇骆雄,料他也飞走不脱。

  白献琛 如此很好。我莫说文天一,夺妻的冤家呀!

  (念) 天堂有路谁拦定,    

  地狱无门儿闯行。(同下,又同上,武承烈带车辆,铁飞、镖客甲乙丙上,白献琛跪)迎接钦差大人。

  武承烈 钦差犹在后边,我们是招呼车辆的。

  白献琛 不是钦差,也要请到筵上。  

  武承烈 请。(设两席分坐)

  白献琛 (暗) 明是文天一,他还不承认。

  武承烈 请问大人,我非钦差,你一定请到宴上,是何用意?

  白献琛 文钦差曾夺了我正聘之妻,我要报复与他。

  武承烈 此事我全不知,车辆还请保护。

  白献琛 不是钦差,哪个保护!(兵士放炮)

  武承烈 为何开枪?

  白献琛 失火了。    

  武承烈 车辆奉送与你,我便去了。

  白献琛 请便吧。

  〔双方卒俱退,双方镖客前上。

  骆 雄 把车辆摇着来!

  铁 飞 慢着,慢着。干么儿?

  骆 雄 收礼物呢。

  铁 飞 你是谁么?    

  骆 雄 网地蛇骆雄,山东道儿上哪个人不晓得呢?今天到贵地方了,把你这礼物收了吧。通上名来,以后交个朋友吧。

  铁 飞 要问你爷爷的人,(自指)去问你爹爹便知。你爹爹常在你爷爷面前孝敬,你爷爷常对你爹爹说。你既然又问,应该把老子姓名记下。老子名叫铁飞,江湖上人称钻天镖,你若不把老子的名子记下,人就骂你是杂种。    

  骆 雄 杂种是骂老子的。

  铁 飞 杂种还敢翻口掉舌。(双方欲打)

  〔绅士上。    

  绅 士 不要动手。我看你们双方都是好汉,摆开场子,比比武艺。白包头胜了,从此要走辽东道上,毫无阻碍。红包头胜了,从今要走山东道儿,亦是毫无阻碍。山海关是个交点地方,那家失信,全国不容。非是好汉,群起而攻。

  铁 飞  

  好,就请这位先生作个中证吧。

  骆 雄

  铁 飞 任你拣择,爱挨硬的呀,爱挨软的?

  骆 雄 让你硬挨吧。

  〔双方相比,白献琛引卒打,武承烈引卒打,打倒白献琛,镇台引卒出关上。

  镇 台 将白参将绑了!

  白献琛 镇台啊。

  镇 台 那容多说。你是藉公报私,我已调查确实。军人们。

  卒 有。

  镇 台 去与文案传知,办封公文,将这白献琛解进京城,交部议处。

  武承烈 谢过镇台。    

  镇 台 我是山海关的总兵,责无旁贷,何须道谢。你们收拾进关吧。(同入关)

  武承烈 列位好汉,逍遥进关。

  铁 飞 进了北京,到莱市口儿,看看他白参将的结果。

  武承烈 (唱) 文公恩德洽人情,

  此日关前自在行。

  善恶到头皆报应,

  上天阴骘岂无凭!(同下)

  第十二回 迎 亲

  〔旗、锣、伞、牌写钦赐翰林都察院都御史,校尉次第上,武承烈上,文天一坐轿上。

  文天一 (唱) 造化小儿太有情,

  天字一号成吾名。

  作罢典史作衙史,

  出了吉林入翰林。    

  都察院都衙史文天一。昨日朝见皇上,特任我为都察院都哪史。并依我的奏折,就将和坤抄家办罪。今日上朝,又奉特旨完婚。只得回到公馆,准备迎亲便了。

  (唱) 煌煌上谕九重申,    

  要往章家去迎亲。

  都喜君王为月老,    

  哪知盗贼作冰人。(笑,同下)

  〔章太璞、章原氏均威服上。

  章太璞 (唱) 女婿升了都察院,

  章原氏 (唱) 不由人喜地又欢天。

  章太璞 (唱) 圣旨命他结婚眷,

  章原氏 (唱) 一霎时花轿到门前。

  〔章维屏上。    

  章维屏 翰林院检讨章维屏。(揖)父亲母亲,今天文天一与我妹妹完婚,儿也该到那边招待宾客。

  章太璞 孩儿之言,正合我意。

  章原氏 我儿真是少年老成。

  章维屏 儿便去了。

  章原氏 早些去才好。

  章维屏 (唱) 此一去将宾客招待周偏,

  我妹妹她见了不觉盎然。(下)

  章太璞 (唱) 维屏儿年纪小知识老练,

  章原氏 (唱) 说的话不由我满心喜欢。  

  章太璞 今日是我章太璞一生最高兴的日子。儿子,连女婿是同榜连捷的。儿子钦点翰林,女婿钦点翰林又特任都察院的都衙史。一个宪台女婿,今日前来亲迎我女,岂不乐煞我也。

  章原氏 花轿快到了,快给女儿收拾妆整。巧玉请你家姑娘。

  〔章阿瑗上。    

  章阿瑷 (唱) 忽听爹娘一声唤,    

  忙引丫环到庭前,(巧玉随上)

  爹娘唤儿为何?    

  章太璞 今日你女婿亲迎来了,你为何佯装不知呢?

  章阿瑷 我与他还有些话未说,他就糊里糊涂来娶来了么?

  章原氏 恁好的女婿,还有说的什么话呢?

  章阿瑗 二位老人,今日不容我说话,我决不跟他去,误我的终身。

  章太璞 这才奇了。有什么话,尽管去说,说了你该跟上去么。

  章阿瑷 那还不敢预定。

  章太璞 这才坑死人哩!

  巧 玉 禀员外,来客了。    

  章太璞 有请。    

  巧 玉 有请。

  〔柳金氏威服上,半痴儿随上。

  柳金氏 与老太爷、老太太恭喜。

  章原氏 大家有喜。

  柳金氏 给姑娘恭喜。噢,给文太太恭喜。

  章阿瑗 只怕无福当太大。

  章太璞 柳嫂嫂不要客气,坐了吧。

  柳金氏 这边恭喜了,还要文宪台那边帮忙去哩。

  章原氏 坐坐再去吧。    

  章阿瑷 (暗) 去给文大人当太太,不更好么?

  巧 玉 又来客了。

  章太璞 有请。

  巧 玉 请。

  〔何其正。

  何其正 给老太爷、老太太、文夫人都恭喜。我刚在文宪台的公馆里给招待一回,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满朝的阁老、尚书、公候、王爷,都来道喜。把普通的礼物,莫要说起,光皇宫送来的特别宝贵东西,数不清。说句眼光小的话呢,清朝开国以来,汉人中娶的,绝没有这样热闹的。

  章太璞 大家光彩。

  何其正 是的。就我何其正这瓜葛亲戚,也觉得光彩。一言未罢,迎亲的来也。

  〔文天一插宫花都衙史装,坐轿,旗锣伞扇随上,武承烈上。

  巧 玉 迎亲的来了。

  章太璞 快开中门有请。    

  〔人役倒下,文天一武承烈同入,柳金氏、武承烈见面羞,章阿瑷怒恨。

  文天一 岳父岳母在上,小婿文天一有礼。

  章太璞

  不拜了,不拜了。请坐。

  章原氏

  何其正 应当一拜。

  文天一 (拜揖) 姑娘,我这里有礼。(拜)

  章阿瑷 (哭,巧玉扶章阿瑷拜)巧玉,将宪台大人请来。

  (下)

  巧 玉 宪台大人,我家姑娘有请。

  〔下文天一带失意状下武承烈下。

  何其正 (暗) 简直急了等不到娶过去了么?

  柳金氏 (暗) 这好的女婿,把人心热死哩,还为什么哭呢?

  章太璞  

  请到东花厅喝酒。(同下)

  章原氏

  〔章阿瑷、文天一、巧玉同上。  

  章阿瑷 宪台请进。

  文天一 姑娘请进。    

  章阿瑷 不请不进去么?

  文天一 岂敢岂敢。(同入,武承烈上,旁立)

  章阿瑷 宪台。

  文天一 姑娘。

  章阿瑷 风宪大人。    

  文天一 姑娘,这是何意?    

  章阿瑗 嗯,我把你轻薄郎呀!    

  文天一 这真是当头一棒。

  章阿瑷 (唱) 我一见你恨煞我,    

  你不该到处结丝罗。

  我亦似苏家小妹曹氏大家诗可成篇才能续帙

  三从四德都讲过,

  岂肯与你作小婆。  

  文天一 这才冤枉死我了!

  章阿瑷 你还冤枉?

  文天一 (唱) 姑娘不要错怨我,    

  何尝我到处结系罗?

  我亦是文宗司马品重种董狐守口如瓶守身如玉曾三颜四都讲过,    

  怎敢娶你作小婆?

  章阿瑷 这是背的牛头不认赃。    

  文天一 姑娘,你嫌我为人看花园子,庄稼汉又作四衙官,出身太微贱,你不嫁我,我便悄悄滚蛋。你说我走花街过柳院,不配与你结婚眷,总得要个铁证见。

  章阿瑗 正为你进了柳院,要给你拿出证见。巧玉你拿他的证见来。    

  巧 玉 是。(欲出)  

  章阿瑷 回来。

  巧 玉 是。

  章阿瑷 你去立到当院,莫教旁人听窗根。

  巧 玉 是。

  章阿瑷 武承烈。    

  武承烈 有。

  文天一 你亦立到当院,莫教旁人偷看。

  武承烈 是。

  文天一 这还未娶过门,教我顶灯台,背板凳,推五色棒,真个当怕老婆么?

  章阿瑗 你没进过柳院?

  文天一 没有。

  章阿瑗 你没进过,为什么那个婆娘一见你,满脸通红呢?

  文天一 从哪里来的婆娘,我并不曾注意。

  章阿瑷 就是从柳院来的。他对我说,你在她屋里睡觉,半夜三更,她男人偏偏来了,把你惊动的莫睡好。你待他的好处,他一辈子忘不了。

  文天一 噢,噢,你说的是柳遇春的妻子么?

  章阿瑷 你当是谁。她不是从柳院子来的么。

  〔武承烈右边立,巧玉左边立,柳金氏上窃听,巧玉摇手,武承烈摸脸,柳金氏示意窃听。

  文天一 那个女人,我确实在她屋里睡觉,我确实对她有好处。我对她的好处,她应该一辈子忘不了,只是对人不能说!

  章阿瑷 为什么对人不能说?

  文天一 不好说,不敢说,尤其不可说。

  章阿瑷 为什么不好说,不敢说,尤其不可说呢?

  文天一 但说出来,就要坏人的名誉。那人肯对你说,一定是喜欢改过,不愿护短的,千万不可坏人的名誉。

  章阿瑗 做的不名誉的事,还怕坏名誉么?你今天不对我说,不但不嫁你,还要张扬你。

  文天一 姑她何必如此呢?

  章阿瑷 我还要保全我的名誉呢!

  文天一 姑娘千万不可。我为都役史,尚未弹动人,先被你弹劾了,还能做这官么?这真难死我呀!

  章阿瑷 作什么难呢,你索性和她好了一辈子!    

  文天一 (唱) 悔不该借宿那一晚,    

  担惊受怕未安眠。

  姑娘怪我进柳院,

  故意与我要为难。    

  章阿瑷 (唱) 你而今做了都察院,    

  打个颠倒自思参。

  假若我半路拉野汉,    

  你心里安然不安然?    

  文天一 我看来了,此话今日非说不可。(想)

  柳金氏 大概说我哩。    

  武承烈 不是说你,是说半掩门哩。(偷笑)  

  文天一 实在不好说。请你宽容半天,今晚睡到床上,悄悄说,你看如何呢?    

  章阿瑷 你想一箭射双雕么?那绝对不行的。    

  文天一 不行,我给你说吧

  章阿瑷 可不容思索。  

  文天一 那是当然。当年我送令兄考试,走到三岔路口,令兄坐车从大路上走了,我和朱玉川,因为相面,从捷路上步行。不料天色已晚,风雨交加,不敢前行,借宿于柳家。正在柳遇春妻子屋里睡觉。

  章阿瑷 那婆娘可在么?

  文天一 没有。那婆娘很不愿意,迫于婆婆的家法,我便看出意思了。

  章阿瑷 得是给你调眼色么?

  文天一 (形容) 非也。到了半夜,果然窗子外边,有人用手指头弹的砰砰响哩。我将窗扇推开,那人先递进了馍一盘,又将我手拉住,在她身上揣了一下。

  章阿瑷 得是女的么?

  文天一 不是母的,是公的。他的意思,表示他意马难拴了。我将他的手,亦拉进来,在我的身上亦揣了一下,免得张声,坏人名誉。他一揣之下,觉得我的意马,比他更雄,几乎要跑开了。他便一奔子跑了。

  文天一 那人是谁么?

  章阿瑷 必是那婆娘的奸夫。

  文天一 她明白,我不晓得。

  章阿瑷 你怎肯揣他? (武承烈喷嚏)

  文天一 实在出人意外。

  章阿瑷 你又怎肯教他揣你?    

  文天一 实在无法可施。

  章阿瑷 (想) 除此绝妙的手段,再无法凭好的心才。你把馍怎么样了?

  文天一 我们降了妖少不得吃供献。我和朱玉川说说笑笑吃了馍,忽然又来一人,持刀砍门,又把我们当奸夫捉呢。你看骇怕不骇怕!    

  章阿瑷 此人又是谁呢?  

  文天一 不是别人,就是那婆娘的男人柳遇春。八年在外,偏偏那晚回来了。    

  章阿瑗 (惊) 这却如何是好呢?

  文天一 这却不要紧。寻婆娘说明我们的来历,我们却未说明她的奸情,反逼的她的本男人与她下了一跪。她把我的好处;如何能忘了呢?

  柳金氏 大概说我哩,我回呀。(羞同半痴儿下)

  文天一 (唱) 提起来那件事心惊胆战,

  文天一决不想还有今天。

  谁知道行善事虽无人见,    

  老天爷却将我功名成全。

  章阿瑷 (唱) 章阿瑷听罢言笑容满面,

  谁知你还有这绝妙手段?

  如不然那婆娘名誉破绽,

  你也把阴骘坏功名难全。  

  宪台举此善念,用此手段,真是妙想天开。不但保全他们的名誉,而且安全他们的生命。此等阴功不小,你该入翰林院,该做都御史呢!

  文天一 姑娘,而今该不着气了?

  章阿瑷 不着气了。

  文天一 你不着气了,我可有个疑问呢!

  章阿瑷 (暗) 我该没干下缺德的事么?莫非花园被难之事,你而今成了宪台,反而不相信了么?

  文天一 非也。姑娘曾在花园被贼掴绑,现在匪首白献琛犯罪招供,仍是证明。姑娘白壁不瑕,我文天一相信,可以质诸鬼神,亦无疑义了。  

  章阿瑷 是的,那件事情只怕我生身父母,亦不相信。可以相信者,只你一人。所以我才决定许配与你。不然我一千金姑娘,你一孤苦伙计,我如何能嫁你呢?

  文天一 是的。姑娘许配与我,真喜出望外,但是老黄的命案,臬台在大堂上正要与你上刑取供。一经姑娘进了宅门,立将此案撤销,我实有些疑义。

  章阿瑷 那么,你还怕我在何臬台的房里运动了么?

  文天一 有一点想不下去的!

  章阿瑷 那天的事情,实在令人难说。但说出来,实在令人肉麻的难受。

  文天一 姑娘须知嘉藕日配,怨藉日仇。夫妻若不相信,就是仇敌。你我都是官宦人家,何必结此仇敌呀!

  (唱) 姑娘识见本高远,

  夫妻相信最为难。

  究竟你有何妙手段?

  臬台随便将案翻。    

  章阿瑷 (唱) 臬台随便销命案,

  令人加疑理当然。    

  我该从头说一遍,    

  你也晓得这情缘。

  我给你说这情由,以便夫妻好合。

  文天一 我且请问姑娘,夫妻好合的条件,是什么呢?

  章阿瑷 当然是爱。    

  文天一 爱从何来呢?    

  章阿瑷 当然是从相信来。    

  文天一 是的,信便生爱,爱无不周。爱便生智,智无不及。只要两口子相信相爱,家庭的乐事,没有办不到的!  

  章阿瑷 臬台翻那命案,亦是因为爱,才能办到的。

  文天一 莫非臬台爱姑娘,才将案翻的么?

  章阿瑷 非也。我不好说,教巧玉给你说吧。

  文夫一 亦好。小娃口里讨实话。

  章阿瑷 (唱) 无奈将巧玉低声呼唤,巧玉!

  巧 玉 哎,来了。(入,何其正暗上。窃听)

  (唱) 问姑娘唤我来有何事端?

  章阿瑷 (唱) 教你说何臬台怎翻命案?

  巧 玉 (唱) 提起来那件事实在难言。    

  我不说,说出来呀,教人听见了肉麻难受。

  文天一 非说不可。你说了我给你寻个好女婿。

  章阿瑗 你替我给宪台说说,这与我终身之事大有关系。应有尽有,不敢掩饰。

  巧 玉 既然如此,我替你说。宪台莫要笑哗。

  文天一 那是当然。

  巧 玉 那天把姑娘添传到案,臬台一见,大发雷霆,说我姑娘与人通奸,发生命案。正要喝令差人用刑取供,猛然屏树风后有人说,打不成,招,招,招呼来。于是将我姑娘请进宅门。臬台在前头一跑,后头一跳,好像家犬见了主人多年回家一般。又像小娃见了他娘远处回来的一样。我以为给我姑娘骚情哩。继而请进上房,中间坐着一女娘,戴的墨镜,吃的水烟,大小连我姑娘仿佛,年纪又与我旁间仿佛,臬台称呼太太,却是窑子打扮。见我姑娘进来,她便十分喜欢,急忙让到上座,让茶让烟。但是眼向臬台一看,好像三娘教子一般,她便这样(形容)一坐。怒声喊叫,往这里来!把臬台吓的,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向前鞠躬,连说是,是是。她便骂道,“你眼瞎了么?你亦不看,看章小姐是何等人才?”臬台说:“是,是,是。”他又骂道:“你耳聋了么?亦不打听,打听,章小姐是何等人品?”臬台说,“是,是,是。”她又骂道:“你心亦死了么?亦不想想章小姐是为娼卖淫,作科犯法的人么?”臬台说:“我错了,我错了。”她又骂道:“混帐糊涂。真是混帐鬼,真是糊涂蛋!怎样做官治民呢?臬台连说:“是,是,是。下次再不敢了。请示太太,此案怎办?”她又说道。听我吩咐,速将章小姐送回,此案与章小姐无关!然后多出海票,捉拿凶手,好与老黄偿命。听下了么。臬台说:“听下了”。于是将小姐送出衙门,立将此案撤销。我们才知道臬台给他的姨太太骝情呢,并非巴结我姑娘。多亏有此现象也!

  (唱) 多亏他姨太太颇有识见,

  如不然我姑娘大受牵连。    

  可怜那何臬台吓破狗胆,

  到堂上将此案立刻推翻。

  文天一 这是爱,不是怕。    

  章阿瑷 因为爱,所以怕。  

  文天一 爱老婆了,就怕老婆么?

  章阿瑷 那是当然。爱老婆了,就怕老婆不爱他哩!

  文天一 而今的官场,竟有此种现象。(大笑)

  何其正 我跑回去,跳到姨太太的尿盆里,淹死了吧。(下)

  章阿瑷 (哭) 哎,好危险也!

  文天一 我已相信,姑娘不必伤心。

  章阿瑷 (唱) 红颜薄命多遭难,    

  与我成婚一线天。

  不是丫环当证见,

  险些又遭不白冤。

  文天一 姑娘可作达观想呀!    

  (唱) 凡事巧凑好机缘,

  如今我谢朱玉川。

  不是半途他相面,  

  谁能逼我快升官?

  姑娘再莫伤心,我与巧玉有话相商。巧玉把你许给武承烈,你可喜欢么?

  武承烈 (暗) 女婿,大人早己验过了。

  巧 玉 我不敢自主,请问我姑娘。  

  章阿瑗 巧玉喜欢背炮的。    

  文天一 恰巧是个炮手。武承烈。

  武承烈 有。    

  文天一 我连太太商议,将巧玉许给你。你二人情愿了,赶紧谢媒。不情愿了,不必谢。(武承烈、巧玉同拜)他们都还喜欢。如此同到大庭行奠雁礼。

  章阿瑷 郎君请。    

  文天一 (唱) 做官竟到都察院,

  娶妻竟得女青莲。

  章阿瑗 (唱) 同到大厅先奠雁。

  官上加官缘外缘。(同下)

  ——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