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慎鸾交》剧本
说 明
宋时，花一举之子花秀赴江南游学，遇见苏州秀才王永成，知其与烟花女邓梅娘有情，且二人愿偕百年。但王家贫如洗，无力为梅娘赎身。花遂出银三百两，玉成其事。永成、梅娘对花十分感激，设法从中周旋，使花秀与才貌双全的名妓王又嫱成其好事。花恐其父不允，与又嫱约定十年后相见。
花、王二人赴京应试，花中状元，王中榜眼。内公与二人说亲，花拒之，王应允，并修书休弃梅娘。
花秀平寇有功，托友赵平康将他和又嫱之事告知其父花一举。父喜，命将邓、王二人接至京地，奏明圣上，圣上欢颜，允许花与又嫱完婚；赐封梅娘为永成夫人。
场 目
第 一 回 饯 别 第 九 回 毁 约
第 二 回 议 情 第 十 回 扯 书
第 三 回 遇 贤 第十一回 破 鬼
第 四 回 夺 元 第十二回 通 信
第 五 回 演 鬼 第十三回 自 怨
第 六 回 订 婚 第十四回 拜 府
第 七 回 中 元 第十五回 团 圆
第 八 回 寄 信
人 物 表
花 秀 正生 状 元 魔却王 大净 番 王
琴 童 丑 琴 童 柳放青 武生 大 将
花一举 老生 节度使 榆 盛 武生 大 将
王又嫱 花旦 妓 女 槐 发 武生 大 将
邓梅娘 贴旦 妓 女 内 公 小丑 内 侍
王永成 小生 榜 眼 中 军 杂
陆有奇 老丑 游 客 卒 杂
陶思明 末生 游 客 报 卒 杂
钱住花 小丑 游 客 蛮 卒 杂
鲁槌儿 丑旦 妓 女 鬼 卒 杂
赵平康 须生 知 府
第一回 饯 别
[花秀上。
花 秀 (对) 月移花影透窗隙，
朵朵兰英倍粉丽。 (坐)
(诗) 八斗雄才超斯世，
一举成名费古今。
莫言经纶素未过，
金门早遇万言书。
小生关内人氏，姓花名秀表字中郎。爹爹与宋称臣，官拜节度使之职。小生赋性敏捷，早登甲科，因病不能殿试，幸蒙圣上恩准下科来京。父亲归隐西京，生欲浙江遨游一程。新君降旨，又调我父升蜀中节度使，目下就要赴任。琴童哪里?
[琴童上。
琴 童 来了、来了。
(念) 不为灌园使，
还作笔下奴。
少爷，唤小人到来做什么?
花 秀 安排堂宴，候送太老爷起程。
琴 童 堂宴齐备。
花 秀 请太老爷。
琴 童 请太老爷。
[花一举上。
花一举 (诗) 二十年前辞皇朝，
报国自思不惮劳。
足下青云虽已就，
头上白发岂能饶。
老夫花一举。西川上任，就要起程。
花 秀 孩儿设宴与父一饯。
花一举 我儿费心了。为父去后，你就去大江南北遨游，体贴民情；他日做官，不要做官场中腐儒，要在致君泽民之上立些功业方好。
花 秀 儿去遨游，不得旦暮亲侧，难免不孝之罪。
花一举 只要你扬名显姓，与父增些光辉，岂在早晚仪文。
花 秀 儿遵父命。
花一举 (唱) 从来臣道即子道，
须知山林皆市曹。
欲要高堂尽孝道，
不如报答君恩高。
尧廷曾传喜气好，
虞室不减大孝昭。
区区小道何足道，
还有一事谨记牢。
我走之后，你在大江南北遨游，那里红裙女子诚为不少，尔乃少年之辈，不可留心于此，以致流浪失所，辱节丧行。倘若做出荥阳公子事来，万不容你!
花 秀 父亲不要叮咛，孩儿岂敢旷为!
(唱) 自幼读书巳礼究，
最爱雅静恶风流。
非不知万恶淫为首，
花柳场如蜂似虿毒。
怎肯把曲江歌郎做，
千古遗名笑不休。
孩儿甚恶风流路，
爹爹不必心加愁。
花一举 若能守身，父无忧也。琴童。
琴 童 有。
花一举 传蜀中将士起马，待我戎装。
琴 童 家将起马。 (花一举换衣)
花一举 (诗) 白发渐渐上总戎，
威风先声旧有名。
年纪虽老雄心壮，
要与国家定太平。
花 秀 儿送爹爹。
花一举 免。 (下)
花 秀 琴童打点行李，同奔姑苏。路途以上只呼我为相公，不可称少老爷，免得旁人议论。
琴 童 小人理会。
花 秀 (唱) 四壁关山如画绕，
一溪流水过小桥。
杨柳枝头鸟声巧，
畅快莫如这良宵。
远山云雾景最好，
黛蔚兰芬现琼瑶。
琴 童 哎呀，前边那地方景致最多，休要错过。
花 秀 那是什么地方?
琴 童 西南一带，山峰高峻，蔚然深秀，那就是姑苏山。下面势如手掌，就是越王台，当年吴王困勾践之处。东南荒山草坡，就是吴越的古战场。还有馆娃台、丈人峰，都是有名的古迹。不可不去。
花 秀 原来如此。你我缓行，再闻苏州有一名士，叫王永成，少年中第一，既到此地，须会此人。但不知他居何处?
琴 童 小人访问。
花 秀 一同前往!
(唱) 馆娃宫中吊西施，
丈人峰头杜鹃啼。
奇花异果名难举，
吴王金殿在哪里?
但见指迷堤畔女，
徒有江洲荒草飞。
钟声响处寒山寺，
鸿雁悲鸣浣沙溪。
观罢古迹遂人意，
无怪名士出这里。 (同下)
第二回 议 情
[王又嫱上。
王又嫱 (引) 愁眉何日放?
怨气几时扬。
(诗) 春风漫漫舞罗裳，
忧思戚戚添恨长。
王孙枉垂青目盼，
玉人须保白圭芳。
奴乃王又嫱。前生不知作何罪孽，今世坠落烟花。虽居臭污之场，却有誓愿，不与人苟合。自开情窦以来，闭户绝客，焚香读书，与东楼邓梅娘相交至好，而且义气相投。前者，她与王秀才，花案相遇，彼此情深，爱结—夕，她倒十分得意。我看那人不是多情之辈，诚恐半途失所，以受终身魔障，只不知着落何所了呀!
[鸨儿上。
鸨 儿 我儿为着何事落泪，就该对娘说来。你负西施之美，谢女之才，年方及笄，发正髫令，值此三春桃李，恰好寻欢卖笑。转眼花残莺老，岂不虚度芳辰! 儿呀，这花柳中，难道还立贞节牌坊不成?
王又嫱 哎，妈妈，你哪能知晓孩儿之心事也!
(唱) 儿不爱做轻薄倚门谄笑，
儿不爱舞红裙卖弄柳腰，
儿不爱唱曲江新腔别调，
儿不爱乞人怜百媚千娇。
鸨 儿 你爱的什么?
王又嫱 (唱) 我只爱学方正毫不轻佻，
共姜节柏舟操青史名标。
最多情画眉鸾台镜高照，
重盟谊诺金石生死相交。
轻薄之态，儿死难从。
鸨 儿 也不知你说的都是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懂。
[梅娘上。
邓梅娘 (唱) 幽情每从春风遣，
鲜花怎奈夜雨连!
奴家邓梅娘。与西邻又嫱妹妹，情深莫逆，语无禁忌。前者与王秀才一夕之欢，永订百年，谁料那生衣食不周，哪有余资救我出苦海。妈妈逼迫让交，奴家宁死不从，日受鞭杖，誓待那生。但不知王郎何日救我呀?情绪寂寂，且到又嫱妹妹那边谈谈。正是：
眼观千溪东流水，
流尽韶华去不回。
鸨 儿 哎呀，梅娘姐姐到了，请在房中叙话，待我与你们看茶去。 (下)
王又嫱 我家妈妈去了，妹妹先与姐姐贺喜。
邓梅娘 虽有盟誓，恐难从约，哪里的喜!
王又嫱 有了多情之人，岂不得意!
邓梅娘 有什么得意，不过彼此情愿，暂偕一夕之乐。我所厚盼者，实想出些资财，救我离此苦海，不料那生极其贫困。这几日老妈妈百般拷打，叫我让交，我死守盟约。她只要财物到手，哪怜我守洁的志向。无穷苦楚，被我受尽，还有何喜!
王又嫱 你说那生多情，无力救你脱苦。妹妹愚见，那生虽与你成其夫妻，恐异日富贵，未必不中道而绝，那时悔之晚矣!
邓梅娘 妹妹哪里晓得，我二人恩情似火热一般，必不是薄情郎儿，会半途而废。
王又嫱 那你越发错了。岂不知其进锐者其退速，即如有道，寒来暑往，变化多端，说什么火热恩情，须知情极生厌，厌极生恶，恶极而仇，以下地步不可言也。
邓梅娘 我和你论人情，谁与你讲道学？
王又嫱 岂不知情不外乎道，道不离乎情，哪有知人情而不言道为？
邓梅娘 哎，实想在你这散心消愁，不料又是一片议论，又添愁十倍。那生之情多与不多，亦莫如之何也。
王又嫱 姐姐有志气。
邓梅娘 什么志气!只问你明日花案上来也不来?
王又嫡 年年花魁是我，令人生厌。欲待不去，又恐势利之人生事，妈妈必然动怒，须得勉强走一遭。
邓梅娘 如此请坐，明天花案相候吧。
王又嫱 适才语言冲撞，姐姐勿怪。
邓梅娘 没话说了，怪你做甚。
王又嫱 哎，姐姐!
(唱) 情字儿有深浅亦有薄厚，
情字儿有真假亦有亲疏。
因深浅与真假生出喜怒，
喜怒中谁能保不变恩仇？
邓梅娘 不送吧。
王又嫱 再陪姐姐。
邓梅娘 妹妹你看。
王又嫱 看什么?
邓梅娘 (唱) 看章台那青柳风流绝好，
王又嫱 (唱) 我笑她失志气任意飘摇。
邓梅娘 (唱) 步香尘好看那裙底脚小，
王又嫱 (唱) 还有那轻薄郎众口交交。
邓梅娘 妹妹留步，你我一礼而别了吧。 (同下)
第三回 遇 贤
[王永成上。
王永成 (唱) 每日里空惆怅清贫如洗，
满腹中经济才不能充饥。
我有心将前情置之不理，
怎当得那女子生死相依。
小生姑苏台下人氏，姓王名永成，字宁伯。椿萱早逝，家计萧条，每日诵读为业。泮水幸而早游，桂枝尚未高攀，年已弱冠，内子尚无。因游桃花场中，遇一名妓邓梅娘，顾盼有情，去到她家，遂成一夕之欢，约就永相燕好。我以为青楼人物，真心很少，谁料那女子遇我之后，杜门谢客，守身待我。近闻鸨儿逼辱她交接，那人宁死不从，奈我手中空虚，怎样救她脱苦?这都是我守身不严，害了那一女子。
[花秀随琴童上。
琴 童 相公，向这里来。
花 秀 (唱) 吴越战场草色赤，
不是当年血遗迹。
东门不挂伍员首，
勾践还兴伐吴师。
已往人物道不尽，
但不知王生何处居?
琴 童 相公，小人访问明白，这就是永成王相公家。虽说他是苏州名儒，不知本领如何，住的地方先不堪。茅草房儿，四下里也没有院落，这是荒野，岂是隐居君子之地乎!
花 秀 奴才，你哪里晓得，贤士多贫!
琴 童 小人明白了。不贫穷不见贤士之志，正合孔夫子所谓，“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花 秀 不必多言，前去看来。
琴 童 王相公在家么?有人拜你来了。
王永成 客从何处而来?请到里面。
(念) 吾学未到绝佳处，
敢当朋友远方来。
花 秀 (对) 闻兄声名高北斗，
故竭诚门会妙才。
琴 童 你看这些文人有趣之极，人生面不熟的，到一处就咬文嚼字起来了。有趣，有趣。
花 秀 兄未必认得小弟。
王永成 素未会面。
花 秀 小弟关内人氏，贱名花秀。
王永成 原来是中郎兄。闻名已久，有缘见之，可谓三生有幸。
花 秀 岂敢。
王永成 闻兄高中皇甲，因病未曾殿试，圣上命其下科来补，可是实否?
花 秀 是实。 (琴童看)
琴 童 吓!这地方怎么能住哩!四面并没有墙壁儿，也没个家具儿，又不见卧室。哎，王相公，你时常在家，难道说你黑明的立着哩?
王永成 怎见得?
琴 童 并无家具铺陈，也没有卧榻。哦，是了，那一堆子草，压的扁扁的，想是尊榻?
王永成 是贫生之榻也。见笑、见笑。
琴 童 也不见个枕头儿。啊，是了，想是学贤人的样子，曲肱而枕，乐亦在其中矣。
王永成 吾兄贵仆，也通文么?
琴 童 不通都敢跟我相公出门吗!
花 秀 唗!奴才多嘴，兄勿见怪。
王永成 倒也是个醒婢。
琴 童 这远的路，跑了个厉害，才落下个醒婢。
王永成 中郎兄，此来莫不是效司马公，遍览天下名山大川，临文不至有拘束之状?
花 秀 弟实无此意。
王永成 啊，是了，三年之暇，体贴民情，他日不作官场中腐儒。
花 秀 兄见极是。
琴 童 然也，可谓智者之心，不谋而合。王相公，你这屋可有名堂?
王永成 茅草房子哪有名堂?
琴 童 小人送一个堂名如何？
王永成 讲来我听。
琴 童 四无遮栏叫做“四明堂"。此堂宜夏不宜冬，夏天风来凉快之极，冬天风至，四面无敌。
花 秀 多嘴!
王永成 兄台来的甚好，明日桃花场中定花案之期，是极热闹兴致之所，不可不去一游。
琴 童 哎，也不知是我的学问平常，还是王相公故意说黑话?什么花案，我先一点儿不懂。
王永成 你不晓得，我们这个地方，有三百余家红裙妓女。每年二三月，桃花盛开之时，那些女子老少、丑美俱到桃花场中，能歌者歌，能弹者弹，能诗者诗，能文者文。远近地方名公贵卿，邀朋吟诗，酌酒于此。其中，选一明眼豪杰，在那三百妓女之内，选列三甲，择其才貌双全人物，点为花状元，故名曰：“桃花案”。
琴 童 到底苏州名地，就是这样有趣。我们关内不仅没有这事，也没这一种人。或十里，或百里即有一家，也是不堪的龌龊浆水妓女者，哪里得胜王相公这个地方华丽。
花 秀 该死，这样多嘴么!
琴 童 是。
花 秀 王兄，别的地方弟乐意去游，若游桃花场中，这个实难从命。
王永成 吾兄先将色字删倒了。
花 秀 岂敢删倒，不过是不深好耳。弟自灯窗以下，遍览古人典籍，古往今来，许多英雄豪杰，无穷名儒才子，多为色情所害。所以牡丹亭畔，葬的多情郎君，为欢有限，冤债无穷。不睹此中之乐，不受此中之祸，因而用力拒绝也。
王永成 谨领高教。弟万不及兄。咳! (洒泪)
琴 童 哈哈哈!王相公说话中间，为何流下泪呢?
花 秀 是呀!宁伯兄为何落泪?
王永成 哎，中郎兄不知，昨岁以在花场之中有一事来!
(唱) 昨岁偶游花案上，
遇见名妓邓梅娘。
两眼传情多雅况，
一夕云雨巫山阳。
吾兄讲起情字样，
不觉惭愧泪两行。
花 秀 兄做那等情节，真乃可贺。
王永成 (唱) 小弟也作丢开帐，
花 秀 那女子如何呢?
王永成 (唱) 谁料那女子义气长。
志如铁石一般样，
不受人欺候从良。
非是我把盟誓爽，
无力怎能快催妆!
琴 童 无怪我相公说道，为欢有限，冤债无穷。
花 秀 兄不入此局犹可，既入此局，休作薄幸之人。
琴 童 王相公，我相公说你休作薄幸之人。那人多情守你，你却将她置之度外。她有心另从人，与你有约，只得吃苦守志。况烟花场所，非清白之处，不得已寻死；她若死了，后世多情男女，想起你二人么，称羡的是她，叫骂的是你。她乃多情女，你真无义男。伸在彼而屈在汝也。王相公，听我琴童相劝，娶者是理。
王永成 非我不愿娶她，奈贫穷如洗，即有心思，亦无可如何耳!
花 秀 兄若愿娶，出财产一面在弟。但不知你二人恩情何如?今日弟撮合你们到一处，久则情多生厌，兄台中道相绝此女，半途而废，那时不惟不感成全之美，还要骂起局外之人，为何如此哉!
琴 童 王相公!听我相公与你做事，前后想得多到。出银子不大要紧，可得知你后来怎着哩?此时贫贱，无论怎样的人，都当你的娘子。倘若日后富贵，翻起白眼，忘却旧情，必然说：“她是什么人，怎做得我的妻子。”况且那时身荣位显，王公卿相，千金小姐岂能无人与你作伐!必然把她冷淡起来，她有心另从人。明是你的妻子，进退两难，就要恨起我相公来，说当日不是花某，焉有此苦!少不得说我相公咋长咋短哩。
花 秀 唗，还不退下!
琴 童 是。
花 秀 弟本不欲去，为兄此事，只得向花场闲步一回。别的女子来了，兄不必言，邓梅娘若到，向弟说知，我还要试她与你的恩情真假，三面通知，将来成败，便不怪我周旋之人。
琴 童 说的是。王相公，我的今日在哪答儿歇宿?若在贵寓四明堂，遇了歹人，将我们偷了，明日我的也自顾不暇，还与你帮助什么!
王永成 自然要立寓所。
琴 童 如此就走。
王永成 带路。
琴 童 是。
花 秀 (唱) 风流好事人人爱，
好色人昼夜操心怀。
立身须在风流外，
风流冤债自不来。
谨遵父命守淫戒，
去尽私欲任徘徊。
王永成 哎，花兄!
(唱) 真个是情深难忍耐，
怎能得目下自和偕。
琴 童 哎，王相公!
(唱) 填不满的穷坑债，
穷儒作出穷事来。
不做情鬼情不快，
自己包揽情祸胎。
王永成 (唱) 世人难逃欲火外，
少年何须费疑猜。 (同下)
第四回 夺 元
[王又嫱同鸨儿上。
王又嫱 (唱) 和风漫舞轻罗衣，
低头隐衷自惨凄。
空负红颜玉美质，
明珠无售真可惜!
鸨 儿 哎，儿呀，你看满堤桃花都不如你的颜色。
王又嫱 闭月羞花，儿貌似有，却不是儿的好处了!
(唱) 自古美人月下卧，
儿觉容貌赛嫦娥。
从来美色家败祸，
况且红颜多命薄。
丑人到底福泽大，
花容月貌算什么?
时乖运蹇真是我，
何日方能谢康乐。 (同下)
[邓梅娘上。
邓梅娘 (唱) 非是我舞柳腰章台卖俏，
又非是向王孙献媚称娇。
我不曾弄丝弦琵琶怀抱，
又不曾凤求凰吹动玉箫。
为只为会王郎勉强来到，
羞的我步难换面似火烧。
奴乃邓梅娘。此来特会王生，再定终身，倘能娶我，即受折磨倒也无妨，若毁前盟，我便死于花案，要留名节于世了!
(唱) 恼他们做尽轻薄态，
真令旁观羞难挨。
不知那生怎安待?
恐他因贫不肯来。
相思惟有自己害，
愁闷不语步苍苔。 (下)
[陆有奇、陶思明、钱住花上。
陆有奇 (唱) 青楼人过兰麝香，
陶思明 (唱) 蜂蝶不住花下忙。
钱住花 (唱) 游女如云费思忖，
惹得意马不自康。
陆有奇 小老陆有奇。
陶思明 学生陶思明。
钱住花 小子钱住花。
列位请了!今日桃花场中，评定花案，青楼姐儿穿红着绿，做尽风流，甚是好看。我们也去随喜随喜，虽不能沾其实惠，讨得些眼前风流，言语便宜，大家快活快活!
陶思明 话讲错了，我们不去方好。
钱住花 怎么不去好?
陶思明 那些姐儿，到富贵人面前殷勤致敬，将我们照也不照，不如不去，倒免生气!
钱住花 哎呀，不去可要忍得住哩。一同到那人多处，挤在中间，闻闻香气亦觉快活至极。
陶思叨 如此—同前往!
(唱) 桃李纷纷夺花魁，
陆有奇 (唱) 蜂蝶不住傍花侧。
钱住花 (唱) 但愿做个色中鬼，
心绝手空徒徘徊。 (同下0
[鲁槌儿上。
鲁槌儿 哎走呀!
(唱) 群花开放各逞芳，
曾穿几件花衣裳。
胭脂重点朱唇上，
杭粉厚擦俏面庞，
只觉打扮真奇样，
对镜一照丑他娘。
真是判官活出现，
羞煞八戒独称强。
烟花名女鲁槌儿。今天众家姐妹花场上占夺花魁，我想她岂能胜我这样人物!今日的花状元就是我了。(内白。走哇)那壁厢来了许多人，待我先走个俏步儿，叫他们先看看!
(唱) 三百红裙谁似我，
风流咱数第一个。
堪笑他们窝眼货，
将我当成歹盒盒。
摇摆几步人前过。 (内笑)
俗子缘何笑呵呵?
内 人物不堪，做的到好哩! (鲁槌儿下)
[花秀、王永成、琴童上。
花 秀 (唱) 万花丛中桃花鲜，
王永成 (唱) 桃花深处隐婵娟。
花 秀 (唱) 插柳折柳人千万，
王永成 (唱) 美丑两字满尘寰。
花 秀 (唱) 华丽世界真堪厌，
王永成 (唱) 春光逗溢甚缠绵。
琴 童 哎呀呀，了不得了!
花 秀 怎么样了?
琴 童 纯人了，纯人了!王相公!到底贵郡繁华之至。你看插柳拂柳，穿红着绿，无穷的妇人，也有天然绝色者，也有装饰难堪者；还有人物不怎样，忸怩卖俏者；如选花魁，还有等级没有?
王永成 自然有个花状元，花榜眼、花探花、犹如鼎甲之类。
琴 童 是论文考诗评定?还是择有貌美评定?
王永成 以貌定职。
琴 童 似这样说起，如同考你们一样。
花 秀 唗!该死的奴才!
琴 童 这花案上的主考，我也能当，不过分其美丑而已。
王永成 虽分美丑，你却不能!
琴 童 为何不能?
王永成 诚恐二美并立。
琴 童 即是二美并立，也分个纯疵。相公不信，将小人本领试验试验。但来的人，待我品评哪个胜哪个，哪个不如哪个，眼力好了主考让我，若还平常，另选一人也不为迟!
王永成 也罢。来的人由你评论，我先试你的眼力如何!
琴 童 哎呀!那个杨柳树下，来了一簇人物，我先细看一看。
[王又嫱同鸨儿上。
王又嫱 (唱) 似蜂飞如蝶舞桃花案上，
富与贵谁能当梦中襄王?
呀!
猛瞧见真令奴神魂飘荡，
那人物不亚于掷果潘郎。
含羞容站立在杨柳堤畔，
缘何故这心猿无有主张!
琴 童 呀!王相公，来的这一位人物出奇呀。未来者不可知，已往者皆不及她。依小人看来，这人物就得中元。
王永成 看的不错，这几年花状元总是她。
琴 童 如此我的主考先当成了。
王永成 中郎兄，适才来的此女名唤王又嫱，苏州名妓之中第一人物，不但貌似明妃，而且才并班马；我等万不及她。花案魁元年年是她。
花 秀 哼! (背身立)
王永成 呀!这才奇了，弟不说此女，兄还向弟立，提起此女，怎么背过身去了？这、这是何意?
花 秀 宁伯兄勿怪。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遇见佳丽，锁牢心猿，犹如不见，免得奔腾意马。
王永成 似你讲起，弟实不如兄多情矣!
琴 童 王相公，我相公那话，乃勉强遮饰，决非本真，难道说他把心拿锁子锁着哩!
花 秀 哼!该死的奴才，这样多嘴!
琴 童 是。
王又嫱 妈妈，你看，王相公一处坐的那生，苏州无此人物。
鸨 儿 人物虽好，只是太得无情。
王又嫱 怎见得那生无情?
鸨 儿 我儿到花案场中，争先恐后，只怕不得见你。偏他—眼儿也不看，竟然将身背过去了，哪里有半点儿情意。
王又嫱 你说那人无情，孩儿看来，这正是多情处!
鸨 儿 一眼不看，你道他多情。这样说起，早晚一处言笑的，那就算他无情了?
王又嫱 妈妈，你把情认错了。古人有云，男女别途，休怪无情。是论不可用情之人，彼此皆不用情，以待可用耳。若那生作为，正是有情种也!
鸨 儿 又讲了一片，不知你都说的是啥，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王又嫱 他既处身端正，奴也须远避，免得他笑我轻薄。个人的声价要紧!
(唱) 钦羡那少年郎行止端庄，
志气高锁心猿意马不忙。
我见他不觉得神魂飘荡，
怪不得枼申妇守身不强。
卓文君配合了司马相如，
红拂女奔李靖才貌成双。
如若得与那生作成匹配，
效一对巧鸳鸯同舞西堂。
琴 童 哎呀难得!王相公，你看那主儿忸怩的走去了，你可明白其意否?
王永成 我不明白。
琴 童 她见我相公背过身去，那人心上以为，他既无情于我，我何必有情于他!所以扬长走了。这都是个人高抬声价处，偏我相公不愿；但愿意些，那女子很可娶得，倘若娶下，先做一对扭客!
花 秀 唗!
琴 童 是。
花 秀 听他之言，似竟有理!
(唱) 花柳中难得她一品志气，
少年人须要把欲海脱离。
我岂能学张生月下调戏?
你休要学素娘西楼情痴。
陌路上乍相逢无情是礼，
花中郎守端正浓淡得宜。
如此女志气，真来可取!
邓梅娘 哎，走呀!
(唱) 真可笑那群花不知自耻，
尽任那蜂蝶儿往来相欺。
呀!
幸喜得那王生来到此地，
想起那前事儿暗把头低。
琴 童 王相公，请看这个来人，其貌次于走去的那一位，就得中个榜眼。
邓梅娘 王相公，向这里来!
王永成 哎呀!梅娘到了。
琴 童 这一定是他所说的那个冤孽好人，该纪念哩!
王永成 梅娘，这是关内花兄，与我最厚，见个礼儿吧!
邓梅娘 是。有慢相公。 (见礼)
花 秀 岂敢!宁伯兄对我诉明，你二人愿偕百年，奈他无力娶你，我待捐微资，玉成其事；但不知你两个恩情真假如何？生今三面问明，一决可否，久后你们反复，勿怪我撮合之过。
邓梅娘 贱妾生死相依，但不知王郎高意如何?相公若肯捐资成全，我夫妇生死感恩，何怨之有?
花 秀 如此请回，数日之间，救你脱苦。
邓梅娘 多感厚恩了!
(唱) 望相公多怜悯妾遭苦难，
行恻隐成夙愿普度慈船。
倘若是离孽海早登彼岸，
这深恩更胜似再造一般。
细叮咛此事儿不可怠慢，
早晚间这凌辱委实难堪。(下)
花 秀 (唱) 这志气似松筠真乃罕见，
谁料到污泥中生出青莲!
白圭壁果不受青蝇污沾，
这荆棘却罩住牡丹萌兰。
王永成 哎，花兄!
(唱) 此淑女存节烈欲将弟伴，
实指望中郎兄心中可怜。
早晚间搭救她脱离苦难，
这恩德真乃是重如丘山。
全仗吾兄成全我二人之旧约。
花 秀 说哪里话。那女子笃情于你，你日后勿做出薄幸郎的事来!
王永成 兄言差矣!她能笃情随我，我岂作负义之男!
花 秀 宁伯兄，这薄情者非说无情，倘中道而厌，情何由起?
琴 童 王相公，我相公所说的薄情二字，有桩故典：当日王魁皆因情专，所以桂英倾心而归。到后来他身荣位显，竟作了簿幸郎君，谁把他咋咖？抛闪的桂英受尽多少苦楚。王魁姓王你也姓王，诚恐效法你王家的样子，也有那薄幸郎气气子。
花 秀 哼!多嘴了。
琴 童 是。
花 秀 但不知王兄娶她可要多少嫁资?
王永成 前已讲明，非三百两不偕。
琴 童 三百两有啥为难哩，只用在称上一兑耳。
王永成 聘金以外，还需三五十两足矣!
花 秀 要此何用?
琴 童 相公，你看王相公这个模样，怎作新郎?也得两件衣服一床铺陈，住的那个地方也得修整、修整，有了家室，难道还在四明堂居住么？这些事务就在数十两哩。
王永成 贵仆高才，说得很通达人情。
琴 童 我知道这会儿你爱听我的话。虽说这些杂费，倒有一样省钱处。
王永成 怎么样省钱?
琴 童 娶人的时节，只用—乘轿子，其余都可免了。若到那里，小人与他理论。言道我们出这些银子，你们都没些陪嫁，他自然说，我的有啥相陪？我自然说，把你家出产的花腔鼓儿等项驾上送送吧，难道叫龟娃子吹鼓手的钱，都要我们出吗?
花 秀 哼!胡讲!
[鲁槌儿忸怩上。
鲁槌儿 哎走呀!
(唱) 在人前我将那风流卖弄，
费精神做出了许多情来。
琴 童 呀，王相公你看，那种宝货怎着哩，越忸怩越不值钱了。
鲁槌儿 (唱) 这般样好人物他还不爱，
真乃是瞎眼窝薄命穷胎。
琴 童 好样儿，那一对眼窝先是俊俏的。
鲁槌儿 (唱) 有了我这—对烂眼常在，
惹的那苍蝇儿乱舞飞来。 (下)
琴 童 你看那些厌气鬼，跟上那主儿图啥趣哩!
花 秀 (唱) 在几处赏玩罢风流体态，
玉楼人虽走去余香还来。
王永成 (唱) 欲待要丢开了风流情债，
悔当初误入了云雨阳台。
中郎兄，你看天色已晚，我们—同回去吧。 (同下)
第五回 演 鬼
[魔却王带鬼卒上。
魔却王 (引) 中国常用火炮，
藤甲甚不坚牢。
演就鬼兵玄妙，
管叫上将魂销，
孤家南蛮藤罗洞长魔却天王是也。俺与中国争斗，屡战不胜，他国多用火攻，镇得我邦受缚。孤家新生一计，将那瘦面蛮子，面涂五色身粘杂毛，扮就鬼兵，临阵交锋，用烟障笼罩，跳跃而出，任他惯战将军，叫他一见魂惊。今日西月扎下了大营，不免试验一番，便是这个主意。蛮卒们!
蛮 卒 有。
魔却王 吩咐放起烟障，鬼兵演阵上来。
蛮 卒 晤。
[蛮鬼卒上舞。
魔却王 哈哈哈，真乃可喜，可喜。巴突儿，整备兵马杀奔中国去者!
(啊) 万军队里烟雾濛，
个个鬼兵显其能，
中国上将难逃命，
此计赛过诸孔明。 (同下)
[邓梅娘、王永成上。
王永成 (唱) 幸喜得遂我夙愿，
深感良友行方便。
邓梅娘 (唱) 虽说立饮合卺盏，
新姻缘还是旧姻缘。
相公，你我夫妻团圆，多亏花兄之恩。昼夜悬念，何方报德?
王永成 缓谋良策。
邓梅娘 妾倒寻出一计报答，不知通否?
王永成 什么奇计?
邓梅娘 西邻王又嫱，才色过人，我们也玉成他二人作为夫妇，一则才貌相宜，二来完却我们的恩债，请思此计如何?
王永成 主意却佳，只是花兄为人清高，男女情上甚薄。前在花场上，我盛夸又嫱及时名妓红裙第一，他竟然背过身去，一眼也不瞧，今日此举，恐难周旋。
邓梅娘 这有何难，今日我家备酒相请，将他灌入醉乡，再唤又嫱妹妹，倘若情动成其好事，料他酒醒决难更改。
王永成 娘子妙计，你速与又嫱说明，待我去请花兄!
(唱) 我与你为报恩设谋定计，
自古道酒与色两事相宜。
若诱得中郎兄中了此计，
趁酒醉叫又嫱执竿钓鱼。
邓梅娘 (唱) 花恩人才与貌果真称奇，
王贤妹才与容我皆不及。
此事儿若作成天缘凑齐，
郎多才女如玉镜传合壁。 (同下)
[王又嫱、邓梅娘上。
王又嫱 (唱) 自从花场把郎遇，
叫奴梦寐不安席。
爱他情字留余地，
能守才是多情的。
邓梅娘 妹妹是你不知，花郎与你情最深，倘得醉后动情，你需自己周旋，成其姻缘，若醒时变迁，莫要怪我夫妇!
王又嫱 姐姐休说此话，我岂能怪你，即受些磨难那也无妨，况人生顺逆境界，都是命运注定。
邓梅娘 又说起道学来了，必须顺机而行，听我叮咛!
(唱) 今日牛郎临凤池，
须要忍心好支持。
怕他亢阳乘醉势，
曲意成欢作防备。
叮咛话儿牢牢记，
临阵迫他岂肯依。
王又嫱 哎，姐姐呀!
(唱) 任他强兵有猛势，
我坐中军使妙计。
莲瓣一点不挑起，
管叫他低头告饶祈。
作难处不用你来替，
你何必这样费心力!
邓梅娘 呸!胡说的啥呀。 (同下)
[花秀、王永成、琴童上。
花 秀 哎，好呀!
(唱) 良友幸偕雀屏意，
情人自有情事及。
王永成 (唱) 这大恩邱山真可比，
琴 童 王相公。
(唱) 你省钱雇乐人又省力。
花 秀 唗!
王永成 来至舍下，请到内边。
花 秀 请!
王永成 请坐。
花 秀 有座。
王永成 弟备水酒，与兄遣怀。
花 秀 既有美酒，弟倒乐饮。
琴 童 王相公!你哪得余钱请我相公?我相公是极喜欢吃酒的。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丰盛些才好，莫要吃到兴头处断酒，如同执刀杀人一般。
王永成 何待叮咛。花兄请!
琴 童 这样指顶大的杯子，只不怕把人卡着!
王永成 待我换个巨杯来。 (下又上)
琴 童 你的家当我也尽知，取个瓦罐喝去吧，哪里的巨杯，再不用吊文了。
王永成 (唱) 酒逢知己多快意，
料他不解这消息。
花 秀 (唱) 这瓦罐更比金杯奇，
痛饮几杯快心机。
琴 童 呀，王相公神了，我也不觉得神而至矣。哟哟哟，这阎罗王在阳间锯解分身来了。
花 秀 唗，再休多言!
琴 童 不知是眼花了么，一霎时把一个人就看成两个人了。
花 秀 宁伯兄，你我饮此寡酒无甚兴趣，莫若映韵作诗，助助酒兴。
王永成 小弟醉后不能作诗，兄勿见怪。
琴 童 王相公醉后无诗，我相公醉后诗多，词意越佳。也不敢自夸，实有李杜之风。王相公!我说话你莫要计较，大概你少把火儿。
花 秀 唗，满口胡讲的什么?这样该死!
琴 童 不过是欠些火候耳。
花 秀 再休多言!
王永成 中郎兄，既然诗兴勃动，这里倒有个诗友，待弟约她与兄唱和何如呢？
花 秀 既有诗友，何不早言?待弟拜谒。
王永成 但此友诗才甚好，人却不堪?所以弟不敢明言。吾兄今天有兴，故令此人代之。
琴 童 王相公，你真个醉了，这做诗是论本领，人物不堪者是在桃花案上看人样子哩?
花 秀 烦兄请来相见。
王永成 少待!
(唱) 迷阮郎误入了天台山畔，
我料他在醉乡难锁心猿。
为朋友哪怕他酒醒瞒怨，
恐后来做成了吴越一般。 (下)
[王永成引王又嫱土。
王又嫱 (唱) 想从前在花案不曾会面，
心意情脚步儿不好向前。
非是我无品格轻身自贱，
只为他起情思同病相怜。
无奈何含着羞抛头露面，
今夜晚要联好风倒鸾颠。
琴 童 嗳，王相公，你造下孽了，连我们都往冤孽阵里引呢!
花 秀 呀，宁伯兄这就不是!你说是位诗友，怎么请来个女流?
琴 童 相公你不认得，这就是花案上你扭着不看的那一位。
王永成 不瞒吾兄，此女实系西邻王又嫱，苏州无敌诗才，她身虽在污场却白圭无玷。兄今有兴作诗，即以诗友待之，何必因男女之嫌拘泥乎?
花 秀 我就以诗友待之。
琴 童 害怕到其间由不得你了。
花 秀 又嫱!我是不近女色的，因宁伯公方才称你之才，请来彼此赠答，莫视我为轻薄子弟。你我作诗联句最佳，只是谁起谁应?
王又嫱 君起妾应。
琴 童 口气大了些。
花 秀 (诗) 杨柳堤上听鸟鸣，
王又嫱 (诗) 残花沟中验叶形。
花 秀 好哇!
琴 童 冤孽!
花 秀 (诗) 好合如过南柯梦，
王又嫱 (诗) 恶迹似闻北塞声。
花 秀 (诗) 东皇若肯适侬愿，
王又嫱 (诗) 勿作宿恨阻流莺。
花 秀 绝佳之至，可钦可爱!
琴 童 真真的冤孽了。
花 秀 对答如流，不让分寸，愧煞我等也!
(唱) 羞花貌锦绣才女中罕见，
谁料想青楼中隐居蝉娟。
这意马与心猿忽然改变，
忍不住走上前握手相攀。
自觉得霎时间心神缭乱，
问娘行肯赐生—夕之欢?
又嫱!生心被卿才貌牵动，意欲偕一夕之乐，可能赐香否?
王又嫱 君既有心赐爱，妾当惟命是从，怎敢惜此贱躯。
琴 童 哟哟哟，才人也要自重些，怎么随风轻薄起来了!
花 秀 多蒙慨允。但只是我和你一夕之会，明日就要分别，后会无期，终身事另作主张。容得成就，不容得当面谢绝，勿到明天，怪我短幸!
琴 童 咳咳，说来说去可入了冤孽阵了，我相公与那美人言道，夫妻只作一晚，那人美而多才，肯为一夕之欢爱，将百年事儿耽误了，不能吧，不能吧!
王又嫱 今晚合偕君子情惠，明日离别，乃妾命也。有甚轻郎之处，是我三生缘浅耳!何须叮咛。
琴 童 不堪，不堪!终身不能托他，就该谢绝。怎能只顾一夕之乐，置终身于脑后乎!没身份、无志气、卑贱之极，世上再没有男子了么?啥话!
王永成 娘子速办花烛筵宴，又嫱与花兄好成夫妻之礼。
邓梅娘 晓得。 (下)
琴 童 铺摆益发大了，费的我家钱，管你们的啥事哩。王相公才是大趣人，自己无钱一味喧哩!
花 秀 (唱) 偶遇才女心意投，
风流可爱不自由。
伸手轻扯香罗袖，
平常的志气一笔勾。
王又嫱 (唱) 梅花未曾经雨露，
相对红烛甚觉羞。
今夜喜把银河渡，
相逢如同梦里游。 (同下)
琴 童 相公曾说与又嫱欢结一夕，乃是自己遮掩耳目。那才女也明知，但不割舍，故而暂且应允也是有之。不免把琴剑书箱收拾妥当，明日早起，请他起程，看他如何也!
(唱) 酒色两字原相依，
酒后好色更有之。
酒不醉人人自醉，
色不迷人人自迷。
正人反被邪引去，
色欲无边贯今昔。 (下)
第六回 订 婚
[花秀、王又嫱上。
花 秀 (唱) 赴春台作快梦云雨已过，
好风情多雅趣琴瑟调合。
王又嫱 (唱) 傍玉树弄银灯梅花点破，
理云鬓羡花郎爱煞风波。
花 秀 (唱) 素罗帕有几处腥红朵朵，
倍精神添爽气通畅快活。
王又嫱 (唱) 枕席欢有关系非同小可，
檀郎去留弱质怎受折磨。
[王永成、琴童上。
王永成 (唱) 念今夕是新婚不胹有过，
喜花兄与尊嫂共偕凤卜。
与你二人恭喜!
花 秀 弟酒后失德，兄勿见笑，有什么喜处!
琴 童 相公，走吧!小人将行李打点齐备了，候相公起程。
花 秀 稍待!
琴 童 真个要走，就算不清之已甚乎!
花 秀 芳卿，昨晚之言可曾记得否?
王又嫱 怎么记不得?
花 秀 我今走后无期再会，你休怪小生无情。
王又嫱 前宵言明，岂能怪君，请少站一时，与你作个永别之局!
(唱) 一霎时把天涯变成海角，
七夕过浪滔滔水溢银河。
好姻缘哪料想—旦抛过，
倒不如绝恩情斩断丝罗。
我岂是轻薄女贪图快乐，
惟只愿留青节百世不磨。 (下，掌剑又上)
琴 童 莫非仗剑杀这个薄情郎么?才到冤孽阵里，反面子文章竟做出来了。
王永成 嫂嫂这是何意?娘子快来!
[梅娘上。
邓梅娘 来了!
(唱) 想此时好夫妻并肩同坐，
为报恩生计巧费尽思索。
呀!
猛瞧见吓的我魂散魄落，
问贤妹学尚香却是为何?
唉!这是何意?
(唱) 相劝你将宝剑权且与我，
不知羞欺丈夫这样撒泼!
妹妹这就不是，因何事故做出没分寸的事来?
花 秀 动问芳卿，你那是何意?莫非以死留我，纵然一死我也要走。
王又嫱 非是持剑留你，妾今失身于君，妾之身即君之身也。郎去复来奴死何为，但是臭污场中守身好不为难，一旦受人相欺，虽系欺妾，而实系辱郎，所以即死君前，留清白与郎君，偿君子此情债耳。
王永成 中郎兄，可惜人之性命吧!
花 秀 任他所为，决难应命。
琴 童 哎，呕死人了!
花 秀 狗才，你那是怎么样了!
琴 童 你平日撇清卖白，常说自灯窗以下，遍览古人之书，曾见许多英雄豪杰，风流才子，色之一字，情之一动，屈杀多少好人，牡丹亭畔，葬死多少多情郎君。为欢有限，冤债无穷，不享此乐，不受此害，故此痛绝而力去之也。自言之自为之，出乎尔反乎尔，是谁之过欤?还叮咛那王相公莫做短幸王魁。王魁如何争得他做，那人说的一片言词，好不恳切，转念一想，能不自耻乎!
花 秀 狗才!太老爷临行嘱咐之话忘记了?叫我莫要作出荣阳公子之事，难道恋此私情，忘却父命不成!
琴 童 是太老爷今早对你说来嘛，昨晚为什么就想不起来?
花 秀 咳!
琴 童 咳啥哩!
花 秀 又嫱，我非薄幸郎!
琴 童 这才是头一遭。
花 秀 我也只为父命难违，不得不如此。你为我死，我怎舍叫你亡？待我与你约个相见之期吧。
王又嫱 君既约期，妾何必寻死，不知何时相见?
花 秀 十年后相见吧。
琴 童 咳，咳，就该约上一百年，岂不完帐了!
王又嫱 十年何迟，晋文公别胡姬，约期二十五年，君较此尚早十五年之约。以此看起果是多情!
花 秀 贤卿请听，这十年之约，我设法禀明大人，好来娶你，倘若不允，我就没法奈何了呀!
王又嫱 郎君容申。此去太老爷上边祈恩容情，妾之万幸。不容乃妾之命薄，千万莫失父子之恩而重男女之情。
花 秀 卿言明理，私衷刻感。
王永成 中郎兄殿试在迩，你我即速进京，倘能侥幸得中，好完心愿。
花 秀 同行甚妥。
王永成 如今他二人既是你我之妻，此处不宜栖身。这里有座菩萨庵，俱是道姑，将她们寄居此庵，留些资财与她们费用，日后身荣也好相逢。
花 秀 倒也通得。
(唱) 平日身行立端正，
到今误入情局中。
王又嫱 (唱) 再歌一曲合欢会，
风流惟恐梦里逢。
王永成 (唱) 新结婚姻思意浓，
为何冷淡太无情?
邓梅娘 (唱) 此夜枕边添春兴，
几番加意弄春情。
琴 童 (唱) 只说今晚宿野店，
谁料仍然在此停。 (同下)
第七回 中 元
[四卒引花一举上。
花一举 (引) 防边未经一战，
威武群凶丧胆。
(对) 奉命领兵平苗蛮
一鼓定乱凯歌还。
老夫节度使花一举。奉旨镇守四川，用尽智谋保蜀安堵，不料藤罗番蛮有什么鬼兵乱蜀，众将屡败，本帅亲征番犬。众将!
卒 有。
花一举 兵进西蜀。
卒 呵。 (同下)
[花秀、王永成、琴童上。
花 秀 唔咳，文事足用，龙虎榜中显才高，
王永成 三冬功到，凤凰池上任逍遥。
花 秀 学生状元花秀，蒙圣恩钦点翰林院编修。
王永成 学生榜眼王永成。钦援翰林院检讨，深感花兄他山之助。
花 秀 实不敢当。
[卒上。
卒 禀老爷，公公大人到。
花 秀 有请。
卒 有请。 (下)
[内公上。
花 秀
不知公公驾到，失迎有罪。
王永成
内 公 不敢当。
花 秀
公公到此为何?
王永成
内 公 贵人不知，一来与二贵人贺喜，二来有一事相商。
花 秀
有何贵言请讲。
王永成
内 公 司礼太监公，有二位侄女，春令符合。二公才貌兼全，待赘闺中，故咱家来与二公作伐，勿弃是幸。
琴 童 都记那冤孽着。
花 秀 公公之言，理应相从，奈有糟糠妻在堂，请公公另择良配吧。
内 公 耳闻状元公内子缺员，不料等闲早偕，这等咱家难言了。
[卒上。
卒 走哇。禀老爷，万岁以在文华殿相召。 (下)
花 秀 圣上有召，学生不能奉陪，有罪。 (琴童下)
内 公 岂敢。 (花秀下)花状元无可说福薄。贾司礼乃皇上亲信之人，朝中多官尽出门下，若允此亲，坐官亦有以托，榜眼公允了才是。
王永成 公公下婚，学生愿从。
内 公 待咱家回覆贾公。状元有妻，榜眼从下，二女都许与贵人也未可知。
王永成 仗庇公公大人!
内 公 深感允诺，无不效劳!
(对) 王廷英风堪媲美，
吴邦二乔可并观。
请了呀，请了。 (下)
王永成 哈哈，才戴一顶纱帽，当道宦官就亲近起来了!
(唱) 到今日改换了寒儒穷气，
脱蓝衫授印信紫袍金玉。
眼目前我乐得二女兼娶，
向后来那贱人怎作结局?
想昔年花仁兄叮咛几次，
真个是我富贵忘却前妻。
咳!
但此时怎比得从前模样，
烟花女岂作得翰林之妻。
五花诰她如何消受得起，
七香车岂是那贱婢乘的!
论高低与贵贱令人羞耻，
不得已作薄情休怪相欺。 (下)
[花秀、琴童上。
花 秀 (唱) 圣上召只说是议论翰墨，
谁料想为番蛮扰乱四川。
用鬼兵甚猛勇无法征战，
皇上爷见此表加上熬煎。
文华殿领旨意到蜀试验，
破恶阵钦差我新科状元。
下官花秀。圣上召我，议论藤罗蛮用什么鬼兵寇蜀，满营将士屡次战败。我爹爹近日镇守此地，亦无良策克敌，钦命下官参理军务，设法破蛮。哎，圣上呀，圣上!这惯战将军尚然惧鬼，臣乃弄笔书生，其奈鬼何?
琴 童 哎，天哪!
(唱) 见老爷朝王回愁闷不乐，
倒叫我低下头费为思索。
明明是为王世造下孽过，
苍天爷暗罚咱受此折磨。
老爷，你看这之乎也者当不了兵。诗云子曰捉不了鬼。朝廷命咱的去不知是何主意?呵，是了。想是咱的哪达儿做下伤阴德的事来，天爷暗罚咱呢，这也是有之。
花 秀 狗才!我做下什么伤阴德之事?你说!
琴 童 依小人想来，那日太监说媒，老爷当面谢绝就上朝去了，独留王老爷在此。想必他把亲事应允也是有之。这样势必弃绝梅娘，害的那邓氏冷落失所，这正是暗室一亏，报应最速，天必说花状元做事为此害彼，其罪难容，罚他受惊恐，和鬼儿一处闹闹而去吧。不然，朝廷就叫你出兵哩?
花 秀 呵，倒也可疑!
(唱) 小琴童讲此话令人惊讶，
不由我手扪胸自己嗟吁。
想必是此事儿造下孽大，
眼睁睁显报应上天鉴察。
王年兄若背约不如犬马，
免不得邓梅娘呼名骂咱。
似这般何日里将心放下?
除非是征战回细寻根芽。 (下)
第八回 寄 信
[四衙役引赵平康上。
赵平康 (唱) 三冬苦火候足声名非小，
赴江东布教化辅佐王朝。
这才是为父母赤子如保，
秉忠心方报答皇王恩高。
下官新进士赵平康。蒙皇上钦授苏州府知府，奉旨上任。
[四卒、琴童引花秀上。
花 秀 (对) 策名天子府，
且效犬马劳。
摧马。 (牌子)
琴 童 老爷!前面是我家赵老爷。
花 秀 站开。那是赵年兄?
赵平康 那是花年兄么?人来，接马。闻得年兄奉旨破蛮，此去必成大功。
花 秀 还讲什么成功!吉凶恐难意料。弟闻年兄荣任苏州府。
赵平康 正是。就要前去上任。
琴 童 赵老爷，这苏州是最好的地方。
赵平康 你何以知之?
琴 童 小人游过的。那里是世界华美，真乃天下第一名地。若到那里坐上五、七年，赚些银钱就收拾回来，到家里受用自在，好的多着哩。坐官没啥好处，看我老爷中了状元，又点翰林，正好兴头，谁料钦差往西蜀，才和鬼闹去。
赵平康 花年兄何不动本，竟然如此轻生呢?
花 秀 弟亦推诿，上命不容也。莫如之何耳!
琴 童 老爷遇巧的和尚，还不做道场?
花 秀 什么道场?
琴 童 赵老爷苏州上任，你还不晓得么?
花 秀 呵，是了。年兄，苏州离城五十里，有座菩萨庵，内有一寄居妓女王又嫱，祈兄将她衣食照顾一二，花秀军前不死，还朝必报大恩。
赵平康 岂敢!此事在弟。但不知她与兄是何瓜葛？
花 秀 实不相瞒，此女与弟有一夕之爱。
赵平康 如此年兄不必叮咛，弟当遵命。文限最迫，你我就此别了吧。
花 秀 (念) 道途不意遇知交，
赵平康 (念) 欣羡足下才学高。
花 秀 (念) 嘱托之事休忘了，
赵平康 (念) 此去我先谒尊嫂。
请了，请了! (同下)
第九回 毁 约
[王永成带卒上。
王永成 (唱) 娇滴滴二美女我独消受，
哪料想无意中得了陇蜀。
以公心与她们平分雨露，
姐和妹恋风流对数更筹。
这富贵与畅快自觉罕有，
怕的是精神疲临阵低头。
下官王永成。昨日娶了贾公公二女，十分畅快。诚恐邓梅娘见我身荣，找上京来，二夫人知晓不当稳便。呵，有了。不免写书一封，差人送奔那女子，以作永别之词。她若见信自然难以前来，岂不安然快活。有理呀，有理!来。
卒 有。
王永成 看过文房。
卒 是。文房到。
王永成 待我用墨。 (磨墨写) 唤长班。
卒 长班走来。
[长班上。
长 班 来了。自己无一事，专为他人忙。长班与老爷叩头。
王永成 不消，站起来。这是小书一封，送奔苏州，离城五十里有座菩萨庵，内有一邓梅娘当面交付，她若问你，就说我已娶夫人了，终身之事叫她另作主张，休想见我。务必记清。
长 班 小人有下情回禀老爷。
王永成 什么下情?讲来。
长 班 小人至亲都在大营，生死难保，宽限几日，容小人往西蜀探望一回。
王永成 你往苏州寄信一毕，再往大营去吧。
长 班 遵命。 (下)
王永成 梅娘呀，梅娘，你本出身贱微，岂可做得夫人，休怪我作簿情郎也!
(唱) 贵贱相去天渊样，
烟花女怎配桂子郎。
泰山之势可依仗，
折来鲜花并蒂芳。 (下)
[四卒引花一举上。
花一举 (诗) 年迈苍苍逞威风，
英雄志气贯长虹。
兵谈虎帐人惊恐，
誓把番贼一马平。
本帅花一举，今坐宝账。来。
卒 有。
花一举 有事早传。
卒 是。
[报卒上。
报 卒 禀帅爷!钦差是我家少老爷，为军前参谋，辕门候见。
花一举 呵，是谁？
报 卒 我家少老爷。
花一举 哎，圣上呀，圣上!臣久惯疆场，也无计破鬼，为何差来小小书生，岂不耽误国家大事?唤他进来。
报 卒 是。请少老爷。
[花秀、琴童上。
花 秀 唔咳!
(引) 都城领圣命，
设谋破番兵。
爹爹在上，孩儿叩头。
花一举 花秀，我把你无知的畜生，圣上命你参谋何不动本推辞，尔有何能就敢轻生前来，是何理说?
琴 童 太老爷休要瞒怨，这是圣命所逼不自由耳。难道我家少老爷爱向这里来!
花一举 吁!起去罢。
花 秀 是。
琴 童 与太老爷叩头!
花一举 罢了，站起来。
琴 童 太老爷，这南蛮鬼兵是怎样的个动作，叫我家少老爷看看，能破不能破，好以本复命。
花一举 看的准什么用!
琴 童 不中用，不中用，到底奉旨前来，也要料理—二，然后设法破蛮。
花一举 言者竟似有理。也罢。你就同我在高岗之上，观看观看。哎，好无主意的圣上呀!
(唱) 军务理应遣上将，
难道说与鬼做文章。 (下)
[花一举、花秀同立高处。
花一举 (唱) 忽然 营起烟障， (鬼卒上舞)
惯战将军甚惊慌。
花 秀 (唱) 花秀站立高岗上，
心中徘徊细思量。
青天白昼鬼来往，
想起于理甚不当。
爹爹!
花一举 儿呀。
花 秀 儿看这鬼兵可疑。
花一举 呵，什么可疑?你说。
花 秀 儿想圣人云，人鬼之分，形与无形耳。原来阴阳二气，则成形为人，否则化气为鬼，鬼有气而无形，人则形气相兼，是鬼又何利与南方？况在青天红日之中，跳跃猛烈，形影不定，必是人扮无疑。
花一举 是呀!我儿言之最是，当用何计破之?
花 秀 不用别图，精兵千余，多带火炮，一战成功。
花一举 就依我儿之策。
花 秀 哎，爹爹!
(唱) 忽隐忽现事甚罕，
一来一往好几番。
为什么鬼影不改变？
何不相机着意参!
花一举 哈哈哈!
(唱) 文人胸藏兵百万，
武夫哪能解机关?
速奔校场把兵点，
只候破鬼安河山。 (同下)
第十回 扯 书
[鸨儿引邓梅娘、王又嫱上。
王又嫱 (唱) 春光明媚艳阳天，
红日鲜妍甚堪怜。
邓梅娘 (唱) 翠袖迎风娇如玉，
丹桂枝头鸟声喧。
王又嫱 (唱) 忽闻消息心思羡，
王生平步又登天。
邓梅娘 (唱) 不是花郎作牵线，
焉能平地便为官。
王又嫱 姐姐，恭喜你那多情的丈夫，竟然中了榜眼。
邓梅娘 妹妹，也恭喜你，花郎已中状元了。
王又嫱 他中状元与我何干?你那多情的丈夫，不久搬你同享荣华，自然该喜。我与花郎约期十年，今方三载，冷落尚有七年，即是满期，未知他父能容不能容。
邓梅娘 妹妹说的合理，我还恨他。
王又嫱 恨他为何?
邓梅娘 哎，妹妹!
(唱) 中翰林已经多日了，
为什么音信无下梢。
愁思不语禅房靠，
恨煞少心小强盗。
王又嫱 (唱) 勿过得意防失意，
未贵先贵甚痴迷。
等他搬你到京地，
同享荣华还未迟。
姐姐暂且忍耐，莫要着急。
邓梅娘 是。
内 列位请了。
内 请了。
内 这里有座菩萨庵，烦兄指明。
内 前边有钟鼓楼的便是。
内 有劳了。走呀。
[卒带书信上。
卒 来此已是菩萨庵，内边有人否?
鸨 儿 做什么的，来此何干?
卒 内边可有一位邓梅娘否?
邓梅娘 我就是的，问我则甚?
卒 奉京地王老爷所差，特与夫人下书。
邓梅娘 呈书来! (向外看)怎么不见使女、轿子在哪里?
卒 这个!我先下书，他们随后即到。
邓梅娘 你下边休息。
卒 是。 (下)
王又嫱 姐姐，想是王生升迁外郡，先修书与你报喜，也是有之。
邓梅娘 言者是理，待我拆书看来。
(唱) 初起草定写着寒温二字，
料中间必说的相见之期。
未开信似雀跃私衷且喜，
顾妹妹眉目间似觉惨凄。
书中语读过了三言五句，
气得我痴呆呆木偶似的。
倒叫我闭着口无有半语，
一霎时把三魂九霄腾飞。 (昏倒)
王又嫱 姐姐怎么样了?
鸨 儿 哎呀天哪，把人都喜成这个样子了。
王又嫱 不像是喜呀。不好，姐姐苏醒苏醒!
鸨 儿 梅姐姐怎么样了?
邓梅娘 哎!
(唱) 昏沉沉倒在地四肢俱疲，
耳边厢忽听得鸟语频啼。
定喘息抽身起睁目细盼， (哭)
王永成呀，我把你恨心的贼呀!
叫妹妹你近前一一听知。
只望他来搬我同到福地，
哪料想恩义绝把我抛离。
真乃是狠心贼与兽无异，
气的我气攘攘扯碎书籍。
哎噫，贼子休弃于我，此书看他则甚，不免扯碎了吧! (扯信)
王又嫱 姐姐这是何意?说是你坐了吧!
(唱) 为什么将书信纷纷扯碎，
解不开其中有何事不遂。
忙上前把零星拾起细对，
费心思把字句详音筹徊。
却原来王榜眼另娶二美，
怪不得叫姐姐短叹长悲。
哎，妈妈，你看那王生，在京另娶下二位夫人了。
鸨 儿 这火热的恩情忽然冷了。
邓梅娘 哎呀，我想起好恨呀!
王又嫱 姐姐，越王台下之言记得否?
邓梅娘 哎，我好苦呀!
(唱) 欲待要将花郎暗地叫骂，
又嫱妹就提起越王台下。
实服了他夫妻眼力甚大，
早看透那禽兽意歪心斜。
[院子上。
院 子 (念) 府尊曾差遣，
奉命莫迟延。
来至庵门，待我进去。哪位是花夫人?
王又嫱 做什么的?
院 子 本府赵大人所差，与夫人送银度用。
鸨 儿 府大老爷素未相识，缘何与我儿送银?
院 子 只因状元花老爷，与我家老爷路遇，相托周济，故此前来，倘若衣物不足，向后来府讨取，不怕什么。
鸨 儿 难得，难得!儿呀，这冷淡之中渐渐也有了温暖了。
院 子 夫人请收，我好回复上命。
鸨 儿 待老身收起，如此多谢了。(院子下)
邓梅娘 哎!
(唱) 这来历不由我心中诧异，
薄成厚厚成薄却是为何!
火热的恩与爱变成画饼，
前缘事倒做了梦里南柯。
[卒上。
卒 奶奶将书收存，我就要起程。
邓梅娘 且慢。你家老爷差你时还嘱托话否？
卒 叫对奶奶说，终身之事，另作主张，今后再休见面!
邓梅娘 呵，不见何妨。但不知贾太监二女缘何都许与他?
卒 其中有故。此二女原许状元、榜限，二老爷各得其一，花老爷谢辞，有妻不娶，惟王老爷愿配二美。
邓梅娘 不必说了，回京对他说，就说我叫骂于他。
鸨 儿 京中下书人少待!
卒 是!
鸨 儿 儿呀!你该修书一封，与花老爷带去。
卒 花老爷不在京中，西蜀大营作了参谋，征贼去了。
王又嫱 我今修书于他，他若不喜，岂不把书扯了。
鸨 儿 也该带一口信。
卒 小人正要往大营去的。
王又嫡 若见了花老爷，就说妓女王又嫱问好。
鸨 儿 为何提起妓女二字?
王又嫱 这人有短处，常自隐讳。当日汉文帝初登大位，南越叛召文帝，上殿首句回道：朕是高皇帝侧室之子。越王倾心而服。我与他偕乐一夕，期约十年，那时他是游士，我居青楼；今日他是翰林，贵贱天渊之分，王公宰相之女，正配得状元夫人，青楼人物实不敢高攀。他纵有心娶我，我要谢绝于他。千万说到。叫贵人勿以我为念耳。
卒 记下了。 (下)
鸨 儿 我当你说好话，怎么又讲出那等言语?
王又嫱 各人身份，要自顾哩。
邓梅娘 如此我要守淡字。
王又嫱 我是守惯的。你火热的心事，如何忍得下去?
(唱) 幽静清福要能享，
邓梅娘 (唱) 淡中滋味最难当。
王又嫱 (唱) 圣贤典策留佳样，
邓梅娘 (唱) 百般不如菜根香。 (同下)
第十一回 破 鬼
[四卒引四将上。
桃有营 (诗) 辕门传将令，
柳放青 (诗) 特来破番兵。
榆 盛 (诗) 要想干戈定，
槐 发 (诗) 以命作人情。
众 请了。元帅有令，说道状元认明鬼兵俱是假的，叫我们杀入鬼营，不须胆怕，只许进，毋许退，远则箭射，近则刀砍，多带火器，鬼兵自破。
琴 童 状元说这话，你们可明白否?
众 不明白。这是状元初到，我们没远迎，结下仇冤，所以让我们命送与鬼阵，不然为何不准骑马?呵，是了。想是骑上马怕跑了，大约是这个主意吧。
中 军 (执令上) 呔!参谋老爷令下，步兵杀入鬼阵，违令者斩! (下)
[战，卒破鬼兵死，花一举同番王战，番王败下，番王又上。
番 王 好杀呀，好杀!花帅爷破吾鬼兵，孤家难以取胜。巴都儿，逃回本国。 (众下)
[四卒、将引花一举，花秀、琴童上。
花一举 番犬鬼兵画脸粘毛，当真假扮，幸喜马到功成。儿呀，整理兵戈，犒赏军卒，随父回京缴旨。
花 秀 儿遵命。
花一举 (诗) 书生立奇功，
修本达圣明。 (同下)
[卒上。
卒 谁在这里?
[琴童上。
琴 童 做什么的?
卒 京都王老爷所差。
琴 童 少站，请少老爷!
[花秀上。
花 秀 嗯哼。
(诗) 一战破鬼兵，
叫人喜心中。
何事?
琴 童 京都王老爷差人要见。
花 秀 叫他进来。
卒 小人与老爷叩头。
花 秀 你从京都来的?
卒 是。
花 秀 你老爷把贾太监之侄女娶了不曾？
卒 都娶了。
花 秀 你可知将他妻邓氏，置于何地?
卒 他命小人送书休绝了。
花 秀 呵，竟然做出这事。那里有王氏，可曾见过?
卒 见过了!
花 秀 不知苏州府赵老爷看过否?
卒 小人到的那日，府太爷正差人送银子去。
琴 秀 哎呀是呀!这点阴骘才把鬼降了。
花 秀 那王氏对你说什么不曾?
卒 夫人与老爷捎来口信。
花 秀 什么口信?
卒 夫人拜上老爷，妓女王又嫱问好。
花 秀 怎么先提妓女？
琴 童 他先说了，免得你说，这是自重身份的话。
卒 他又说，当日老爷一夕偕合，约期十年，那时老爷是游士，她居青楼，今日老爷是翰林，贵贱天渊之分，王公宰相之女，正宜匹配状元夫人，青楼人物实不敢高攀。即是有心娶她，她意定谢绝不纳。
花 秀 怎么说出这些无情之言，是何意思?
琴 童 咦，怎中状元哩?连这话都不明白。那不是正面子，那文章反着哩。怕老爷和王老爷一样，她先下手了。
花 秀 是理，是理。你回苏州去不去?
卒 去的。
花 秀 我修书一封，就命你火速下与苏州府赵老爷处。
卒 遵命。
花 秀 想我和又嫱之事，叫赵年兄知晓，我父回朝，必从苏州经过，修书托他婉转说明，倘若不容，再作道理，便是这个主意。琴童，启开文房!(琴童取笔砚)
花 秀 待我修书 (写)将此书下过回京，对王老爷说，就说我和他誓不两立。速去。
卒 小人理会。 (下)
花 秀 琴童，我们拜别太老爷，就此起程吧!
(唱) 又嫱志气真可夸，
花秀才智不如她。
王永成负了台下话，
全然不怕天鉴察。 (同下)
第十二回 通 信
[赵平康上。
赵平康 (唱) 花仁兄真不愧衣冠名流，
为佳期他想下借箸之筹。
我只得用婉言委曲细诉，
情不忘恩不负一举两周。
下官赵平康。昨日花年兄有书，因为王又嫱之事，未曾禀明他父，他父还朝必经此地，叫我与他婉言周旋。又因王永成身贫时，曾娶邓梅娘为妻，今日身荣，修书断绝此段姻缘，此事系他当日作成，要把此事一并说与他父。早间命人江边打探，未见回来。
(唱) 为人忠方称得屋漏无愧，
况且是百年事关系大德。 (下)
[四卒引花一举上。
花一举 (唱) 我的儿年弱冠青年得意，
满朝中文共武谁不称奇。
论才学统兵马足谋多智，
哪料想眼明利破鬼灭迹。
行来在姑苏城吴越战地，
真算是华美地名邦第一。
想越王最难堪火困此地，
还亏了多机智大夫范蠡。
不是他找寻出美人之计，
又焉能二十年灭吴兴师。
卒 禀爷，苏州知府赵老爷候见。
花一举 他是我儿同年，吩咐有请。
[赵平康上。
赵平康 年伯在上，小侄大礼参拜。
花一举 不敢当。还礼了。
赵平康 年伯得胜还朝，小侄有夫远迎，还请恕罪。
花一举 贤侄话讲哪里，你我何必太谦。老夫一路风闻官箴无玷，回朝面君，定与提奏超升。
赵平康 仗庇年伯提携。这里有一件异事，要向年伯禀知一番。
花一举 什么异事？讲来。
赵平康 年伯请听：
(唱) 姑苏城数百家红裙女子，
卖风流习音乐舞弄彩衣。
花一举 那些人物怎么样?
赵平康 (唱) 内有个王又嫱才色兼备，
难得她不苟且最惜廉耻。
自幼儿性猛烈不怕权势，
守闺阁静焚香祝礼熟诗。
烟花女果算得甚是希奇，
桃花案评花榜年年第一。
花一举 呵，妓女有此品行，罕见!罕见!
赵平康 (唱) 遇一个少年郎才貌相宜，
赴阳台梦巫山只是一夕。
花一举 却是为何?
赵平康 (唱) 那书生到次日辞别欲去，
又说明永分离再见难期。
花一举 呵，如此无情。那女子怎样?
赵平康 (唱) 好女子守青节仗剑自刺，
决不肯叫青蝇玷辱白璧。
花一举 死的甚志气，那无情男子全不怜惜么?
赵平康 年伯不知，这其中还有许多言词。
花一举 什么言词，讲来我听。
赵平康 那女子言道，妾之仗剑寻死，非为留君，与君配合，妾之身即君之身，君去复来，我何为一死，这污泥中守身好不作难，一旦受辱，不但辱妾，更且辱君，所以即死君前，保青节与地下。那书生不得已而约期十年相会。
花一举 哦!真乃负义的奴才。就该约上七八十年，岂不完帐了么!才约下了十年。
赵平康 谁料那人不以十年为迟。
花一举 此女有身价，但不知那男子后来看顾否?
赵平康 论起此人，与小侄同榜进士。
花一举 中了进士，想该赴约迎娶。
赵平康 竟然未娶。
花—举 缘何不娶?
赵平康 恐他父亲不容风尘女子。
花一举 女子能节泰山之重，身贵而忘妻，令人可恨也!
(唱) 听一言不由我满腔生气，
他父子真都是不堪东西。
回京地动一本奏知皇帝，
定要把薄情子罪降凌迟。
你只说此人是谁?
赵平康 这个小侄不敢说。
花一举 讲来无妨。
赵平康 这，哎，就是我花年兄。
花一举 既是小儿做下此事，明言何碍。当初他欲游苏州，老夫恐其浪荡无度，不过—言禁止耳，既然此女全美，匹配偕合，冰人就烦贵府了。
赵平康 小侄礼当效劳，还有一事，也是我花兄所做。
花一举 呵，小畜生，文人作出什么事来?
赵平康 老伯暂息雷霆之怒，容侄细禀。此事系我花兄与人作成，非他自作也。
花一举 与何人作成?
赵平康 不是别的，就是新进士王永成，与一妓女邓梅娘之事耳!
(唱) 中情相遇花案上，
一夜偕合烟花场。
鸨儿毒如蛇蝎样，
叫她迎新送旧郎。
那女子青楼遭魔障，
立志守节候从良。
年兄损银三百两，
永成才娶邓梅娘。
花一举 为友周旋几两微资，何足挂齿。
赵平康 (唱) 寒儒初登龙虎榜，
身荣反却旧衷肠。
宦官二女欢鸳帐，
修书抛弃邓梅娘。
花一举 呵，奴才这样昧理，大伤吾儿之德，入京定参这忘恩负义之徒。这两个女子现在何处？
赵平康 去城五十里，菩萨庵中寄居。
花一举 来。
卒 有。
花一举 看轿两乘，速奔菩萨庵，接你家少夫人，和王夫人同往京都。即去。
卒 是。 (下)
赵平康 (诗) 人生少年戒游荡，
花一举 (诗) 寡欲远色是良方。
赵平康 (诗) 永成休妻天良丧，
花一举 哎咦!
(诗) 负却吾儿好心肠。(同下)
第十三回 自 怨
[王永成上。
王永成 (唱) 追忆前事悔已迟，
毋怪他人笑微微。
群言薄幸似王魁，
哪料王魁反为德。
下官王永成。思起前作之事，扪心自觉有愧。有心搬她来京，贾内侍必不相容，这事倒叫我进退两难。昨日花年伯还朝，将邓氏带来，这明明与我作对。这便怎处?也罢。不免去到花府，哀求他父子设法挽救才是。
(唱) 自己做下亏心事，
思前想后悔不及。
莫奈何低头请罪去，
哀求怜惜是主意。 (下)
第十四回 拜 府
[花—举、花秀、琴童上。
花一举 (唱) 满朝文武都欣羡，
秀 花 (唱) 赵年兄恩情重如山。
花一举 (唱) 万岁钦赐父子宴，
花 秀 (唱) 我与又嫱完婚姻。
爹爹，孩儿修下一本，要将王永成之事奏明圣上，方消此恨。
花一举 儿呀，可见你们正在青年，涵养甚少，为父已将邓梅娘带进京来，他知此信，必来请罪。只要悔过完姻，何必结仇。琴童。
琴 童 有。
花一举 王永成若来，就说我有微疾不能相见。
琴 童 是。回太老爷话，他若前来，小人还要讥讽他几句，看那负心之人岂奈我何?
花一举 且自由你去吧。
琴 童 是。
[王永成上。
王永成 (唱) 思在前想在后绝少妙计，
他父子若作对怎做防备?
此事儿我若是置之不理，
祸临身那时节悔之晚矣。
来到府门，琴童这里盹睡，不免唤他醒来。 (叫) 琴童，琴童!(琴童醒)
琴 童 呀，这位老爷是谁呢?
王永成 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琴 童 呀，是王老爷么。孟子云：“居颐气养颐体”，真福随貌转，很不像住四明堂的人了。 (看)红光满面，必有什么媒事，夹及我老爷玉成，无论我老爷允不允，我先愿意，第一，面孔不比从前；二来，官宦人家；三者，先不要赔钱，况且媒是他说熟练的。难道王老爷，你真个要学那负心王魁不成么？
王永成 再休胡言，快去传禀，说我拜见。
琴 童 何须传，劝你不要见面。
王永成 怎么不用见?
琴 童 我老爷欠安。
王永成 呵，是什么病症?
琴 童 大概太兴红了些。自从那日破得鬼阵，得功回来，文武公卿，俱已接至庐沟桥，万岁爷迎至正阳门，携手同上文华殿，两厢喝采道：他弄笔书生，立此奇功，胜似当年陆逊。侍臣又奏，我太老爷到，万岁又降旨，命阁老王侯迎接老臣，也不知是兴红了，又不知哪达儿做下伤天理的事来，叫他不快活哩!
王永成 哈，既不容见，我便回去。他父子倘若动本，我亦有分辩之词。
(唱) 青楼女受封诰礼上不当，
红裙妓作夫人体面有伤。
我何必俱怯他那等模样，
是非起再与他分辩何妨!
不见罢了，回去何妨!(下)
琴 童 禀太老爷，小人将王相公硬说开了。
花一举 好的。可再去府门伺候，他必复来，你且看去。
琴 童 是。待我看去。 (琴童坐门口)
[王永成上。
王永成 (唱) 未回转心儿里暗暗思想，
若上本这性命必定有伤。
作秀才走烟花玷辱阙党，
作斯文行苟且廉耻俱亡。
初相爱中途废情绝义丧，
这纱帽恐为此了却局场。
琴童，琴童!
琴 童 王老爷，这是今日。
王永成 我晓得是今日。
琴 童 既晓得今日，为何又来?
王永成 你老爷有恙，故来问候。
琴 童 我老爷吩咐的明白，有病的人，心中不耐烦，无论谁也不能见面的。我先不敢去传。
王永成 不与我传了罢。年伯家宅，自己进去，怕什么呢!
琴 童 王老爷进来了。
王永成 年伯在这里么?琴童言道，年伯有恙，小侄故来问安。
花一举 呀，这个不敢劳动贵人的。
琴 童 用何药品，好的真快?
王永成 哎呀年兄，施礼了。
花 秀 你还认得我么?
王永成 何出此言?
花 秀 越王台下双目落泪，手无银钱，不能完其旧约，恐人道你负心之言，还记得否?
琴 童 如今人家做了官，何愁没钱呢!还当昔年叠草而眠，曲肱而枕，住四明堂的那人物呢!
花 秀 王年兄，你竟然有始无终，昧却前言，真乃人不如鸟!
王永成 哎，好不叫人羞死，年兄留情吧!
花一举 青年朋友不用结仇。年侄，休怪小儿，到底这事你做得不通。
王永成 小侄偶尔做错，如今悔之不及，心想搬她进京，贾内侍岂能容我!此二女必生事端，侄儿进退两难，乞年伯怜悯，令侄复完旧好，没世顶恩。
花一举 这就是了。只要相认，有何难处，老夫本奏圣上，申明此事，管叫贾内侍不怪于你。我儿随父上朝，与你年兄乞恩。人来。
琴 童 有。
花一举 顺马上朝。
琴 童 是。
花一举 独仗功勋伴君王，
花 秀 为友祈恩步朝堂。
王永成 诚恐贾公心不爽，
琴 童 不背恩义有何妨! (同下)
第十五回 团 圆
[王永成上。
王永成 (唱) 年伯父子申本章，
乞恩不还心惊慌。
[琴童上。
琴 童 太老爷回府来了。
[花一举、花秀上。
花一举 (对) 圣上恩隆救封降，
花 秀 (对) 宝镜今日又生光。
王永成 年伯、年兄回来了。
花一举 年侄恭喜，幸蒙圣上欢颜，赐封邓梅娘与贾公二女，不分大小同作夫人。
王永成 多感大恩。
花一举
好说。来。
花 秀
琴 童 有。
花一举 请邓、王二夫人。
琴 童 有请邓、王二夫人。
[邓梅娘、王又嫱上。
邓梅娘 (诗) 不蒙贵人引，
自觉永离分。
王又嫱 (诗) 喜新终受困，
何如守淡贫。
邓梅娘
太老爷请上，妾等有礼。(拜)
王又嫱
花一举 受你们一拜。
邓梅娘 当日多蒙状元爷救奴脱苦，今非太老爷提携，妾必作含冤之鬼。
花一举 我同小儿保奏君王，龙颜大悦，敕赐封诰，职授夫人。你夫妻从此和好。
邓梅娘 奴被休弃，前辙难蹈。若今日顺从，异日复休，那时又叫谁来保奏呀!
花一举 是呀，你也说和有理呀!
邓悔娘 (唱) 想当日你与奴暂结鸾好，
无银钱蒙花郎引风吹萧。
新荣贵背旧情另弹别调，
把奴家竟成了流水花飘。
是这样薄幸人当真可恼，
吴越仇怎能成秦晋之交!
琴 童 到底是享福人，很有些身份，语言也痛快，搬扯搬扯是礼，但不知负恩忘义人怎受哩!
花一举 邓夫人再不必着恼，尽是榜眼之过，看在老夫与小儿面上，认了吧。
邓梅娘 妾本与他永绝，太老爷和状元爷钧命，怎能违拗。也罢，屈从就是。
花一举 这等才好。今乃吉日，你们同小儿换了官浩，拜完花烛。
众 是。
花一举 唤傧相赞礼上来!
[傧相上。
傧 相 傧相傧相，终日奔忙。与老爷叩头。
花一举 好言多讲。
傧 相 伏揖，再伏揖。
(念) 桃花岸上巧相逢，
月老仙翁系红绳。
喜结良缘和美景，
世代公侯享尽荣。 (牌子拜觉)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 (同下)
[卒上。
卒 赵老爷到。
花一举 有请。
卒 有请。
[牌子赵平康上。花秀、王永成倒上出迎。
赵平康 恭喜年伯，平定番奴功莫大焉!
花一举 为国尽忠，何敢当功。
赵平康 花年兄得完旧好，可欣可贺。
花 秀 仗庇年兄鼎力玉成，感谢不巳。
赵平康 岂敢当谢，请问年伯，王永成公将邓梅娘认了不曾?
花一举 老夫乞恩讨下封诰，夫人受了，已经相认。
赵平康 这就甚好。若再诰忤，王年兄就算衣冠中之罪人。失言得罪。
琴 童 禀爷，宴齐。
花一举 同到宴上。
众 请。 (同下)
——剧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