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剧《一捧雪》剧本
人物
莫怀古 须 生
雪 艳 前小旦后正旦
莫 成 须 生
汤 勤 大 丑
戚继光 外 杂
陆 炳 老 生
文 禄 娃娃生
严世蕃 二花脸
张 龙 杂
郭 义 杂
黄门官 杂
老师爷 老 丑
硬睁眼 小 丑
守城的 杂
守闸门的 杂
更 夫 老 丑
家院甲、乙 杂
使 女 小 旦
车 夫 杂
般 夫 杂
校 卫
龙 套
刀斧手
报 子
班 头
场次
第一场 救汤
第二场 泄密
第三场 进谗
第四场 追捕
第五场 替死
第六场 审头
第七场 刺汤
第八场 祭坟
第一场 救汤
(前奏声中启幕)
(右后有画斋一角。门口高悬画招,中书“河渡北口,名画师汤勤画斋”两旁书有“包画包裱,取费低廉”八个小字)
(朔风呼啸,大雪纷飞。汤勤懒洋洋地从画斋探身出来。向四周环视,一阵北风吹得他哆嗦起来)
汤 勤:嗬!好大的风雪呀!
(唱)困守画斋三日熬,
好画无人来问津。
囊中无钞缸无米,
投靠无处借无门。
大雪飘飘冻死了我,
饥肠辘辘饿坏了人。
头昏眼花站不稳,
哎哟,哎呦!
苍天有意丧斯文。
(昏倒在画斋门门的雪堆中)
莫怀古:(内唱)世袭翰林未赴任,
(家院、使女、车夫引雪艳乘车,莫成、莫怀古乘马上)(接唱)
莫怀古携眷进京去领凭。
漫天瑞雪梨花开,
遍地银妆照眼明。
山间腊梅报春讯,
林中画眉唱佳音。
快马加鞭往前进,
人停车住为何情?
为何不行?
家 院:禀老爷,来到河渡北口,应该弃马登舟,打从水道前进。
莫怀古:莫成贤弟,河下雇舟,速去速回。
莫 成:小弟遵命。(下马,拴马后,下河)
莫怀古:丫环搀扶夫人下车,家院接马过去。
家 院
:是,(家院带过马匹,使女扶雪艳下车。车夫推车下)
使 女
莫怀古:夫人,贤弟河下雇舟,你我岸边游转游转。
雪 艳:妾身奉陪。
莫怀古:(抬头见画招)啊,夫人,那厢有一画斋,你我前去看看,如有好画,买他几幅好是不好?
雪 艳:但凭老爷。
莫怀古:夫人随着我来。(忽发现一人倒卧雪地)啊!这一汉子,然何倒卧雪地?家院前去问来。
家 院:是,*(左口右外)?这一汉子,你是吃醉了酒?还是有病,我家老爷、夫人在此……
汤 勤:老爷、夫人,老爷、夫人在哪?(急挣扎爬起,环视,见怀古、雪艳,立即扑向前去)哎呀,老爷呀!
(念)老爷、夫人容我禀,
小可名字叫汤勤。
以画为业谋生计,
大雪封门路无人。
又冻又饿难活命,
头昏脑胀倒埃尘。
老爷、夫人施恻隐,
救救我这穷书生,
结草衔环报大恩。
莫怀古:啊!(唱)
此生遭遇堪怜悯。
雪 艳:(唱)想是天涯沦落人。
莫怀古:(唱)扶危济困我有兴。
雪 艳:(唱)解衣推食救他身。
莫怀古:家院,取蓝衫一件,赠与汤先生御寒。
雪 艳:丫环,取点心一封,送给汤先生充饥。
家 院
:是,(取衣、取点心)给。(汤一边穿衣,一边抢食点心)
使 女
莫怀古:汤先生,把你的书画取几幅来,让我夫妻赏鉴赏鉴。
汤 勤:啊,是是是。(急入画斋,取画两幅走向莫怀古夫妇)胡乱涂鸦、不堪入目。老爷、夫人多多指教。
莫怀古:好说,好说。(接字画与雪各展一幅欣赏。汤仍贪食着剩余点心。莫怀古看画惊讶地)呀!
(唱)这一幅水墨画构图奇异。
雪 艳:(唱)这一幅龙蚊草生华妙笔。
莫怀古:(唱)画艺妣美吴道子。
雪 艳:(唱)书法差可拟王羲。
莫怀古:夫人哪!
(唱)世蕃弟为乃翁描画玉体,
聘画师悬重赏事甚迫急。
观此生造诣高我有心荐举
——
雪 艳:老爷,(唱)
咱与他素昧平生举荐不宜。
莫怀古:哎,选贤任能管什么素昧平生。汤先生。
汤 勤:老爷。
莫怀古:家下还有何人?
汤 勤:小生孤苦零丁,并无亲眷。
莫怀古:好,本官莫怀古,这乃小妾雪艳,我们夫妻进京赴任,有心与你契结金兰,带你进京荐与严嵩府下作画,只要你好心供职,少不了荣华富贵。你意如何?
汤 勤:哎呀呀,小可求之不得,焉敢推辞。只是老爷夫人乃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以晚生之礼事之足矣。契结金兰,万万不敢高攀。
莫怀古:有道说斯文同骨肉,你我作为忘年之交,有何不可。
汤 勤:这?……
莫 成:禀兄长,船舟雇齐。
莫怀古:汤贤弟,他(指成)名莫成,也是我十多年前的结义兄弟。你二人一路之上,合衷共济,襄助为兄进京。
汤 勤
:小弟遵命。
莫 成
莫怀古:吩咐舟子搭桥伺候。
莫 成:(向下场后)船家,搭桥伺候。
甲
船夫 :(内应)啊!啰啰啰。
乙
(撑船上,排子,搭桥,使女引雪艳上桥,雪不慎一个跌闪,汤勤急,轻浮地趋前扶住。雪以为怀古扶她,回头一笑,汤误认为雪对他有心,一时魂不守舍,几乎坠下江去)
莫 成:(牵马紧随汤后上桥见状)汤先生,当心哟!(家院牵马引怀古随后上船)
甲
船夫 :与老爷、夫人叩头。
乙
莫怀古:到了京师,重重有赏,解缆开舟。
甲
船夫 :解缆开舟啊!(摇船引众下)
乙
第二场 泄密
(二幕外,雪艳捧香汤心事重重地上)
雪 艳:(唱)自从老爷把京进,
拜会严公叙友情。
荐汤勤献玉杯诸事恭顺,
才荣升太常寺官居正卿。
蟾宫得宠应庆幸,
他却是忧忧寡欢面现愁云。
贪杯痛饮不莅任,
雪艳劝慰全不闻。
忧戚戚捧香汤内室走进,
但愿他展笑颜戒酒停樽。(走进幕内)
汤 勤:(上)嗨嗨!
(唱)穿红袍,戴乌纱,
堂堂严府大管家。
摇摇摆摆馆驿下,
见老爷一谢荐引二把官位夸。(莫成迎上)
莫 成:啊!汤贤弟来了。这几步路倒像个当官的哩。
汤 勤:人常说相府家奴七品官,何况我还是严府一位堂堂正正的大总管,哥哥嫂嫂呢?
莫 成:现在后堂。有事么?
汤 勤:我今天抽了点闲空,向见嫂谢官来了。
莫 成:啊!(向内)禀兄嫂,汤勤贤弟谢官来了。
莫怀古:(内白)内堂相见。
(启二幕。现内堂景。使女引怀古偕雪艳边喊边迎上,
贤弟在哪里,贤弟在——
汤 勤:哥哥嫂嫂。(一躬到地)哈哈哈。
莫怀古:请坐请坐。(雪艳、莫成、莫怀古同陪汤勤坐下。)贤弟呀,古人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分”。这几天想贤弟把愚兄我都想坏了啊。怎么样,严公待你还好吧?
汤 勤:你们看,我这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腰里围的,脚上蹬的。在兄嫂面前不敢夸嘴,小小儿的大总管,一个七品官儿的前程。
雪 艳:贤弟飞黄腾达,可喜可贺。
莫 成:为兄也与你恭喜了。
莫怀古:是呀。贤弟一步身荣,理应祝贺。丫环,摆酒、摆酒。
雪 艳:老爷宿酒未醒,只怕……
莫怀古:哎!我与贤弟乃是挚友良朋,他如今又是严府来的贵宾,不喝几盅,不是待客之礼哟。(丫环下取酒,又上放桌上)
汤 勤:对对对。有道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莫 成:兄长近日身体不爽。我看——
莫怀古:哎哎哎,你这就叫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有什么不爽的,贤弟,今天我们要尽醉方休。
汤 勤:对,对。嗯,我听人说:嫂夫人当年在勾栏院中,练就一手好琵琶。倘能弹奏一曲,叫小弟饱饱耳福该有多好!
莫怀古:哎,妙,妙啊!可不是为兄替她吹拍,你这位嫂夫人乃江南操琴高手。她不单弹的好,而且唱的好,你能听到她的歌喉,真是三生有幸,夫人,你就辛苦一下吧?
雪 艳:老爷,你……
莫怀古:自家兄弟,何必见外。莫贤弟你*(左口右乃)?
莫 成:我看,——
莫怀古:去去去,又是你看,你看。丫环,快取琵琶伺候。夫人来,我先给你斟上一斗酒润润喉。
(与雪艳斟酒,回头举杯,对汤勤、莫成)
二位贤弟,我们也来干一杯。(同饮酒。丫环取琵琶上,放桌上)
夫人开唱吧。
雪 艳:我该唱些什么呢?
莫怀古:你愿唱什么,就唱什么,随你好不好?
雪 艳:嗯,(略思)你三个异姓兄弟,今日欢聚一堂,我唱一曲“交友歌”,祝愿你们天长地久,永不变心如何?
莫怀古:好,很好。
汤 勤:好,好极了。
莫 成:好。
雪 艳:那,——我就献丑了!(唱歌曲)
交朋结友,
诚信相守。
要效关张刘,
忠义彪炳千秋,
莫学孙庞仇,
子孙万代遗臭。
前人殷鉴后人留,
慎之哉交友!
汤 勤:哎呀,太好了!太好了!真个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来,我与嫂嫂敬酒三杯,聊表爱慕之意。(斟酒举杯)请请请!
雪 艳:为嫂无此雅量,恕难领情。
莫怀古:啊,是是是。你嫂嫂不爱用这粗糙的酒杯饮酒。莫贤弟快把古玉杯一捧雪取来。
莫 成:这?……
汤 勤:仁兄,一捧雪小弟不是让你献给严公了嘛?
莫怀古:哈哈哈!贤弟你聪明一世,粗涂一时。献给严公的那是一只假的哟!
汤 勤:啊!原来是个假的呀!(惊疑)
雪 艳:(遮掩地)汤贤弟不要听他醉后之言。来,就用此杯斟上一斗,为嫂我一饮而尽。
莫怀古:夫人。有道说对朋友不说假话。自己的兄弟,怎能隐瞒。莫贤弟,快将真杯取来。
莫 成:兄长吃醉了,待小弟扶你后堂歇息。
莫怀古:谁吃醉了?谁要去歇息。不去了,来,把钥匙给我。
莫 成:这!……(两目视雪,面现难色)
汤 勤:(见状故意作态)哎哟,算了,算了。仁兄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呢?
(唱)救命大恩铭腹心,
日夜图报恨无门。
曾发誓只要仁兄用着我,
拿刀割肉心不疼。
只说是患难之交如管鲍,
却有人偏要视弟为陌路人。
满怀赤胆谁相信,
一腔委屈对谁云?
无奈何我把苍天叫,
天啊!我的老天爷呀,我我我我要碰——
(呼天抢地,痛不欲生,急装着以头向壁上碰去)
莫怀古:(急阻拦)贤弟,贤弟!
(唱)你何必呼天抢地痛不欲生。
唉!莫贤弟,不是为兄又要斥责于你,你常常不拘礼节,不看地方,不管亲疏,不讲人情,总爱说些大煞风景的话。今天又惹的汤贤弟如此气恼,你与我下去。(厌恶而愤怒地)你下去!
(莫成掏钥匙留下,委屈地应下)
待我自己把杯取来。
雪 艳:老爷留步,妾身代劳。(取钥匙下)
汤 勤:仁兄,听说用此杯斟上一斗酒,好人吃了七窍生香,病人吃了百病消除。果真如此吗?(艳取杯放桌上)
莫怀古:怎么?不相信吗?你先试饮一杯,便见分晓,(斟酒,汤接饮品尝)
汤 勤:嗯,好香,好香,果真是一只万金难买的宝盏呀。(假惺惺地)唉!人常说君子不夺人之美。我可莫说,严公呀!严公!你作事也未免太的霸道了吧!
雪 艳:哎,贤弟,胡说些什么?你兄长进京,多蒙严公提携,要一只酒杯并不为过。何况……
莫怀古:夫人!夫人!你今天怎么老说些假话?贤弟呀!
(唱)不提起严公我不气忿,
提起他倒叫我愧悔万分。
原以为他父子廉洁刚正,
上京后才知他是奸佞之臣。
结党营私害百姓,
卖官鬻爵欺圣君。
与奸佞为伍人格损,
为此事如芒刺背我忧心如焚。
望贤弟莫因富贵迷了性,
临渊履冰你要小心。
汤 勤:仁兄呀!
(唱)听仁兄一席话我如梦初醒,
也怨我命途乖舛生不逢辰。
回府去见机而行望兄多照应,小弟告辞。
莫怀古:夫人代送。
汤 勤:(向外走时佯作醉态,左右摇晃)哎哟,哎哟!
雪 艳:(见状急用双手扶持)贤弟,你吃醉了吧?
汤 勤:嫂嫂呀!
(唱)实难忘嫂嫂你——(趁机抓住雪艳双手)
雪 艳:我,我怎么?(雪见汤露出轻浮之态,愠怒急挣脱双手,不悦地转身)哎!
汤 勤:(垂涎欲滴地望着雪背影)
(唱)实难忘这风骚雪艳的眷恋之情。
哈哈哈!(仍装醉态狂笑下)
雪 艳:老爷呀!
(唱)小汤勤言语刁钻非善类,
举止轻浮是小人。
肺腹话你不应对他谈论,
我怕他人前背后两样心。
莫怀古:我的好夫人哪,哈哈哈!
(唱)河渡北口救过他的命,
知恩当感是常情。
何况他艺高识广人聪颖,
贤夫人不应起疑心。
眼前一事倒甚急紧呀!
雪 艳:什么事?
莫怀古:严嵩父子,怨声载道。我欲修表辞官奔走天涯,联络忠臣义士,为国除奸,与民除害。夫人之意如何?
雪 艳:妾身也为此寝食难安,老爷说好便好。
莫怀古:事不宜迟,夫人,溶墨待我修表便了!
(唱)清君侧除奸党即日离京。
(使女引雪艳、怀古同下)
第三场 进谗
(二幕外)
汤 勤:(上唱)
思佳人,想佳人,
佳人勾去了我的魂。
立着不安稳,坐下常失神,
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成。
看来得下了想思病。
唉!记得河渡北口上船之时,雪艳那个骚狐狸回头对我那么一笑,今日馆驿谢官,她又把我这么一抱。啧啧,天*(左口右乃),我的三魂叫她摄去二魂半。这些日子,天天思,夜夜想,可这块肥肉。总是吃不到嘴,这这这——哎!
(唱)管什么救命恩人兄弟情,
想条绝户计,
夺他的美佳人。
亲亲热热过半生,
纵然做鬼也甘心。
哈哈哈!(幕内道锣声)
哟!道锣响亮,想必严公回府。待我伺候着去。(暂下。四校卫引严世蕃,牌子上。启二幕,现严府景)
严世蕃:(内)落道!(上坐)
(念)怒发冲冠外,
堪恨四大才。
金殿奏三本,
玉棍赶下来。
好不气?好不恼?哎嗨好……
汤 勤:(暗上)大人回到府来,因何如此气恼?
严世蕃:汤勤哪,我个儿!可恨狂生沈*(左钅右东)、沈言匹夫,金殿以上连奏三本,污陷本爵,欺君罔上。不是老太爷随驾,险遭儿的毒手。你说气也不气?恼也不恼?
汤 勤: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改日老太爷上的殿去,以在本尾上面稍带几笔,也就够这些狗鼻子娘养的受用了。你又何必如此动怒?
严世蕃:小人之言,倒也中听。胆大的汤勤,往日本爵回府,你不迎接轿前,便迎接轿后,今日你往哪里去了?
汤 勤:今早大人上朝,小人偷了一点闲空去到馆驿,与我家莫爷谢官去了。
严世蕃:看来儿倒是个有良心的。
汤 勤:小人原本就是个有良心的。却有个没良心的,欺骗了大人,你还蒙在鼓里哟。
严世蕃:他是何人?
汤 勤:小人不敢讲。
严世蕃:但讲无妨。
汤 勤:就是大人提升他为太常寺正卿的莫怀古。
严世蕃:此话从何说起?
汤 勤:请问大人,前日我家莫爷,献来的是什么?
严世蕃:古玉杯一捧雪。
汤 勤:那是个假的哟。
严世蕃:怎么讲,那是个假的。真的现在何处?
汤 勤:现在馆驿。
严世蕃:(想)哈哈哈!汤勤你言来语去,本爵倒也理会。
汤 勤:大人理会何来?
严世蕃:莫非你到馆驿谢官,你家莫爷待你不周不到,回的府来,本爵面前搬弄唇舌,想挑动我们两世故交不和,你说是也不是?
汤 勤:回禀大人,这只真杯小人今日在酒席筵前亲眼所见,怎敢道谎?
严世蕃:好。本爵即刻过馆搜杯,搜杯得出。
汤 勤:罪在莫爷。
严世蕃:搜杯不出。
汤 勤:这个——也罪在莫爷。
严世蕃:大胆,搜杯得出罪在莫爷,搜杯不出,管叫你吃罪不起。来呀,将汤勤暂吊在廊。
校 卫:啊!(带汤勤下)
严世蕃:校卫们!你与本爵打道,搜杯!
(唱)严世蕃来皱双眉,
骂声怀古找死贼。
进京来就该访一访,
严家父子饶过过谁。
叫校卫与爷把轿备,
——(思索着)上轿!
过馆驿去搜古玉杯。(闭二幕)
(四校卫严世蕃下,莫成急上)
莫 成:走!正在街上闲游,观看严公率领校卫盛怒过馆,莫非为的古玉杯一捧雪,我不免去往后楼打开笼箱,取出玉杯,先在玉石铺内躲避一时,听听风声,再作道理。
正是:为防飞来祸,须做有心人。
(急下。启二幕现原景。严世蕃率校卫怒匆匆回府上坐)
严世蕃:盛怒搜杯去,扫兴回府来。
校卫们,将汤勤解了下来,(校卫将汤勤带上)
胆大的汤勤,本爵馆驿未曾搜出真杯,必是尔危言耸听,离间故交情义。来呀,将汤勤拉下去打!
汤 勤: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他若献的真杯,定然拿稳做官,若是献的假盏,就会挂冠逃走。
严世蕃:且听,探人一报。
报 子:(上)报,莫老爷全家挂冠逃走。
严吐蕃:知道了。(报下)走就走了罢。
汤 勤:说什么走就走了罢,他不走罪名还小,这一走,走出大大一桩罪过来了。
严世蕃:什么罪过?
汤 勤:戏弄嘉靖皇上,耍笑严家父子。
严世蕃:言之有理。依你之见?
汤 勤:严府出下公文,捉拿莫爷定罪。
严世蕃:好启开文房。上写“工部左侍郎严,为令行联外事。兹有犯官一名莫怀古,家藏贵宝不献,挂冠盗印潜逃。戏弄嘉靖皇上,耍笑严家父子,严府出下公文在外,不论大小文武衙门,那里拿住,即……
汤 勤:斩头解京。
严世蕃:他无有许大的罪过。
汤 勤:这是他自作自受,又不是那个狗鼻子娘养的害了他不成。
严世蕃:好。斩头解京,斩头解京。
汤 勤:大人,他原郡家乡妻儿老小也须一网打绝。
严世蕃:一人犯罪一人当,何必如此绝情。
汤 勤:有道说斩草不除根,萌牙又重生,留下来可是个后患呀。
严世蕃:好,全家抄斩,全家抄斩。差人行动在你手上办了俱是一样。
汤 勤:大人高升!(严世蕃抽场下。闭二幕。汤勤持两纸公文向内唤)李虎、王彪、张龙、郭义来见。
甲
龙套 :(同上)汤老爷有差遣?
乙
汤 勤:李虎、王彪,这有严公手签文书一角,速奔钱塘将莫怀古财产没收,全家抄斩。
甲
龙套 :遵命。(接公文下)
乙
汤 勤:张龙、郭义这有公文一角,追拿犯官莫怀古,不得放纵。
张 龙
:遵命。(欲下)
郭 义
扬 勤:转来。
张 龙
:转来何事?
郭 义
汤 勤:你们往哪里追赶?
张 龙
:莫老爷住在钱塘,我们往那里追赶。
郭 义
汤 勤:哎,谁人不知,莫爷是钱塘人氏,他不去逃生,反去就死不成。
张 龙
:依汤老爷之见?
郭 义
汤 勤:记得随定我家老爷上京赴任做官,路过河北蓟州有个什么海?——
张 龙
:海代门。
郭 义
汤 勤:那里的八台总镇叫什么戚?——
张 龙
:戚继光。
郭 义
汤 勤:着,你们往那里一追必获。
张 龙
:承蒙指教。(又欲走)
郭 义
汤 勤:哎,二位,这有一茶之敬。(袖内取银一锭交张、郭)带在身旁。
张 龙
:汤老爷的银子,我们不敢收。
郭 义
汤 勤:收下无妨,你们要记住一捧雪的事小,把雪艳给我带回来的事大。
张 龙
:呸!黑心的王八,铁心的鳖。
郭 义
汤 勤:嗨,叫这两个狗鼻子娘养的骂了一顿。哼哼,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下)
第四场 追捕
(二幕外,莫成引雪艳、怀古便服上)
莫 成:(幕内)趱行者!
莫怀古:(唱)卖友求荣贼汤勤。
雪 艳:(唱)护杯救兄小莫成。
莫怀古:(唱)同是结义两兄弟。
雪 艳:(唱)谁优谁劣泾渭分。
莫 成:(唱)保兄嫂蓟州把祸避。(张龙、郭义过场)
雪 艳:老爷呀!
(唱)两足疼痛路难行。
莫怀古:贤弟转来。你嫂嫂两足疼痛,难以赶路,如何是好?
莫 成:这,——此地离蓟州府衙不远,兄嫂且在前边歇息,小弟备来人夫轿马,迎接兄嫂进城。
莫怀古:好,速去速来。
莫 成:是。(急下)
莫怀古:夫人,待下官扶你柳林歇缓,歇缓。(怀古扶雪艳入柳林,张龙、郭义乘马上)
张 龙:伙计,观看柳林以内,一男一女,好像莫爷夫妇,你我冒叫一声。
郭 义:好,林中的莫怀古老爷请了。
雪 艳:老爷,林外有人呼叫你的名字。
莫怀古:你我出林观看。
张 龙:(一个耳光打去,将手肘给怀古带上)拿下了。(雪艳后追,跪步下)
莫怀古:什什什什事?
雪 艳:你你你们这是何意?
郭 义:到了蓟州堂就会知晓。押上走!
(郭押下,张又从左场上)
张 龙:守城的开城门。
守城的:(跑上)干什么的?(张龙亮出腰牌)
张 龙
:有急事进城。
郭 义
守城的:等令儿,我去取钥匙。(跑下)
张 龙:去你娘的,(张砸开城门,郭押怀古、雪艳上逼。进去有甩发)
守城的:(跑上)哟,把城门砸了。哎,一男一女,八成是撵拐带的,我也去沾个边儿。(跑下)
张 龙:(跑上)守闸子的开闸门。
守闸子的:等着,我把插杆取掉。
张 龙:砍了闸子!(张砍闸门,郭义押怀古、雪艳上又逼下)
守闸子的:哈,这么凶,抢着挨头刀吧?(转向下场喊)哎,赔我的闸子,赔我的……(追下)
张 龙
:(二人不说话就击鼓)(击鼓,二幕启,镇台大堂景。四龙套引戚继光上坐)
郭 义
戚继光:堂鼓一声响,何处公文忙?原来上差到了,有何吩咐?
张 龙:这有严公公文一角,拿去观看。
戚继光:(接文书看后一惊)啊?人犯可曾拿获?
郭 义:俱已拿获。
戚继光:好,上差大人。黑夜之间,不是斩人时候,本镇想与上差三人两下担个担儿,不知上差意下如何?
张 龙
:这个担儿怎样担法?
郭 义
戚继光:头门以内,义门以外,打扫僻静单房一间,内边有灯有火,外边加封上锁。将你四人锁在一处,不等五鼓天明,看着绑,看着斩。人头入木笼,回复与严公,如何?
张 龙
:好倒也好。只是这是一桩苦差。
郭 义
戚继光:少不了厚礼相酬。人来,将上差领将下去好酒款待。
张 龙
:多谢戚大人。(龙套甲、乙引张、郭下)
郭 义
戚继光:退堂。
啊!(龙套丙、丁分下。家院暗上)我想莫世兄得罪严公,要遭杀身大祸,他有一得力义弟,名叫莫成怎么不见?我不免今夜以巡更查夜为名,就便寻访莫成,也好设法搭救莫兄。家院掌灯伺候了!(家院与戚披风衣后执灯)
(唱)严嵩父子弄权柄,
忠臣遭难国不宁。
家院掌灯大街进,
借巡更去把莫成寻。(家院掌灯引戚继光下)
更 夫:(内敲锣两下,边上边喊)二更锣上街了啊!
莫 成:走!(急跑上,与更夫相撞,被更夫抓住)
更 夫:逮住了,逮住犯夜的了!
莫 成:我不是犯夜的。我是乡下人,进城给病人抓药,城门关了出不去。更夫大哥,可怜可怜我呀!(哭)
更 夫:唔,唔!(也难过地)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哭,别人一哭,我的眼泪水也扑里扑腾往外流。乡里人,你莫难过,走,到我的更棚里将就一晚就是。
莫 成:多谢更夫大哥。(向更棚走去。幕内破锣破鼓响动)哎呀,更夫大哥,哪里破锣破鼓响亮?
更 夫:你不晓得,明日五鼓,城里要处斩一名犯官哩。
莫 成:犯官?(大惊)他他他叫什么名字?你快说,你倒是快讲呀!(捏住更夫脖子打转追问)
更 夫:哎哎哎,你放开手呀。把我捏死了你去问鬼,听说这个犯官叫什么莫、怀、古!
莫 成:哎呀!(吓的瘫坐地下)
更 夫:哎,乡里人,乡里人,你是咋的?(急掺扶起来)你到底是咋的?
莫 成:啊!更夫大哥,我们乡里人,没见过杀人,听说要杀人,把我的魂都吓掉了。
更 夫:莫怕,莫怕。(低声)严家父子专权,杀人是常见的事,这么办,你在棚子里躺着,莫乱跑,我得给人家打更去。*(左口右外)!二更锣上街了啊!(打锣后下场,戚继光上)
戚继光:带路来!
(唱)各处寻访无踪影,
找不着莫成急坏人。
家院带路背街进,——
莫 成:(更棚内哭叫声)苦呀!
戚继光:(唱)忽听有人放悲声。
更棚内叫苦是哪一个?
莫 成:(唱)我本是钱塘小莫成。
戚继光:快快随着我来。
(戚拉莫成下,家院同下。二龙套引张龙,郭义醉态踉跄地上)
张 龙:戚戚戚大大大人,真真真够够够朋友。
郭 义:懂懂懂交情。
张 龙:赏赏赏了二十两银银银子,咱弟兄二二二一添作五五五。
郭 义:要要要得。你十十十两,我我我十十十两。
张 龙:头头头家的,单单单房在在在哪?
龙 套:那不是,(指幕后)来,我扶着你们走。
张 龙:我我我又没没没喝醉醉醉嘛。
郭 义:谁谁谁喝醉醉醉了,谁谁谁就是这这这个。(比划王八)
龙 套:好。王八旦走啊!走啊!(扶张龙、郭义下)
第五场 替死
(启二幕。现镇台签押房。戚继光拉莫成上。家院随上。伺立一旁)
戚继光:莫成贤弟,你家兄嫂也到了蓟州。
莫 成:啊?(惊)现在哪里?
戚继光:家院,看严公校卫酒吃的醉?觉可睡的熟?
家 院:是。(下又上)禀大人,他们烂醉如泥,鼾声雷动。
戚继光:好。悄悄打开房门,将你家莫爷夫妇请到签押房来。
家 院:是。(下引莫怀古、雪艳上)
莫怀古:(唱)戚贤弟命人将我请。
雪 艳:(唱)是吉是凶暗担心。
莫怀古:(唱)夫人随我大堂进。
莫怀古
:(唱)见了贤弟珠泪淋。
雪 艳
戚继光:兄嫂请坐!请坐!(怀古、雪艳分坐)仁兄,怎样遭此横祸?快快对弟讲来!
莫怀古:唉!一言难尽哪!(牌子,比划诉冤苦)
莫 成:参见兄嫂。
莫怀古:啊?你你你也到了?
莫 成:小弟我也到了。
莫怀古:你来看。(举起手肘)这是你与为兄备的好人夫轿马;呀!(哭)
戚继光 仁兄
:(同) ,事到如今,埋怨他也是无益。
雪 艳 老爷
戚继光:仁兄,严公有公文到此。
雪 艳
:(同)啊?(一惊)些小之事,还有公文前来!
莫怀古
莫 成:既有公文,拿来大家观看。
戚继光:好。(急从袖内取出公文展开)上等“工部左侍郎严,为令行联外事。兹有犯官一名莫怀古,家藏贵宝不献,挂冠盗印潜逃,戏弄嘉靖皇上,耍笑严家父子。严府出下公文在外,不论大小文武衙门,那里拿住,即……(急收起公文)
莫 成
莫怀古:(同)怎样不看?
雪 艳
戚继光:诚恐大家吓怕。
莫 成
雪 艳:(同)看了好做准备。
莫怀古
戚继光:(又举起公文接念)斩头解京,斩头解京!
莫 成
雪 艳:(同)哎呀!(狗血闷倒)
莫怀古
莫怀古:(唱)一见严府出公文。(叫头)戚贤弟。
戚继光:莫世兄。
莫怀古:贤夫人。
雪 艳:莫老爷。
莫怀古:莫贤弟。
莫 成:好哥哥。
莫怀古:(唱)霹雳一声吓掉魂。
转面我把贤弟请,
快搭救为兄活命存。
戚继光:事已至此,只有不坐他人官,不受他人管,我们挂冠逃走。
莫怀古
雪 艳:走得的?
莫 成
戚继光:走得的。
莫怀古:如此,走走走!
莫 成:走不得,哎呀,一定走不得呀!戚老爷,想严府爪牙遍布全国,我们怎能逃出网罗。你抬头观看,(指怀古刑肘)这不是我们一家走的祸患嘛。
戚继光:走不得了我们反。
莫怀古
:反得的?
雪 艳
戚继光:反得的。
莫怀古:如此反,反,反!
莫 成:反不得,哎呀,一定反不得呀!请问戚大人,你这蓟州大堂有多少人马?
戚继光:三千守城兵。
莫 成:哎,三千守城兵慢讲说战,就是垫马足么,也是不能得够呀!(众为难,焦急、搓手、顿足)
戚继光:(指莫成)你放肆了!
(唱)叫你走来你不走,
叫你反来兵不足。
等只等五鼓天明后,
我坐法场要人头!
莫 成:喳!(众同闷倒)
(唱)这公文好一比勾魂票引,
(哭洒头)可怜的莫兄长呀!
(唱)那一旁哭坏嫂夫人。
(哭洒头)贤德的莫仁嫂呀!
(唱)八台官救不下兄长的命!
(哭洒头)戚大人呀!
(唱)蓟州堂难坏我莫成。
走不得?反不得?难道叫我尊敬的兄长坐以待毙不成?喳!(急的抓耳挠腮、顿足搓手)
我莫成想来想去,想起一桩往事来了。记得莫老伯母在世之时,常常把我莫成认做兄长,有时又把兄长误认做莫成。是她讲道:莫成哪,你怀古哥哥生就一付异相,他前有梅花额,后有三台骨。你也生就一付异相,也是前有梅花额,后有三台骨。你们二人虽属异姓手足,却像孪生同胞兄弟一样。今后要有福同享,以难同当。老伯母虽已长逝,今天兄长遭此奇冤,杀身之祸,迫在眉睫,我莫成能袖手一旁,置之不理吗?我既与兄长面貌如此相同,体态这样近似,我何不以李代桃,来个成仁取义呢?(想)哎,不妥不妥。我那样去做,倒是义不容辞。只是我子文禄尚未长大成人,今后又由何人抚养?(又想)哎哎哎,我怎么这样的狭隘自私呀!
(唱)杀身成仁烈士志,
毁家解难君子行。
要学圣哲垂青史,
不效蓬蒿自死生。
待我上前观看,观看,再作道理。
(急走近怀古身边,仔细地看相貌,摸额骨后,点头高兴地跑到戚继光面前)
戚大人、戚大人哪,我家兄长有救了。
戚继光
:有救了?(急追问)他他他救在哪里?
雪 艳
莫 成:我家兄长的相貌与我十分近似,我愿在蓟州府前替他一死,你看好是不好?
戚继光
:这?——(同注目细观莫成长相)
雪 艳
莫怀古:贤弟,你有这句慰我胸怀之词,为兄我就感激不尽了啊!(拭泪)
莫 成:小弟并非几句空言,这里有一辈古人,不知兄嫂愿听否?
戚继光
:你且讲来。
雪 艳
莫 成:兄嫂请听了!
(唱)屠岸贾本是晋国一奸佞,
杀害赵盾一家人。
留下孤儿一条命,
屠贼他捕杀未遂出榜文。
三日内孤儿若再无踪影,
普天下未满周岁的儿童一律问斩刑。
晋国出了仁义士,
一名公孙一程英。
一人舍子一舍命,
一救忠良二救众子民。
后来赵武执晋政,
杀了奸贼除了祸根。
先贤义举谁不敬,
观古鉴今感化人。
严嵩父子豺狼性,
民蹈水火国不宁。
救国救民我无本领,
效公孙学程英,
拯救兄长活命存,
大人哪!
舍身成仁我是义当行。
戚继光:莫世兄!
(唱)通权达变古有训。
莫怀古:哎!
(唱)损人利已我决不行。
莫 成:兄长呀!
(唱)想当年我身遭大祸要灭顶,
承兄长舍生忘死救残生。
要不是兄嫂垂怜悯,
我早已肉化清风骨化尘。
结义时患难共誓言早定,
更何况有恩不报枉为人。
求兄长从言快应充,
我这里与你跪跪跪下了啊!(跪下恳切地哭求)仁兄呀!
(唱)要体谅我这一片至诚心。
雪 艳:老爷,贤弟一片诚心,你就该——
莫怀古:哎!贤弟盛情,我铭感肺腑。这替死之事,万万不敢从命。要知道我莫怀古从来是施恩不望报的。
莫 成:仁兄,尊敬的兄长,知恩不报倒也无妨。恩将仇报情理难容。想汤勤小儿,冻饿于雪丘之中,你救其不死,又将他荐与严府。谁料他反而勾结权奸,害的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严家父子不除,汤贼难倒。要倒汤贼,必须除掉权奸。我莫成不过一介蠢夫,生而何益?死有何害?若留下仁兄宝贵之躯、栋梁之材,上可保国除奸,下可救民报仇。若任你含冤负屈死于贼人屠刀之下,小人必然得志,奸佞更加嚣张,正义何在?天理何存?于国于民,无益无害。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共鸣也哀。”我的恳切之言已尽于此,我的替死之心,如泰山之不可动摇,兄长如再摧诿,我我我就要撞壁而亡!(以头向壁撞去,戚、雪、古急阻拦)
戚继光:仁兄,你你你就屈从了吧。
雪 艳:老爷,你你你就成应允了吧。
莫怀古;这个?……唉!换了罪衣罪群。
(怀古与莫成换衣后,成昏迷地瘫坐椅上)
莫怀古
雪 艳:(同)兄弟,贤弟请上受我一拜了!
戚继光
雪 艳:(唱)弟好比替主赴难的汉纪信,
莫怀古:(唱)深愧我不是沛公有德能。
戚继光:(唱)取义成仁堪钦敬,
三人同:(唱)千秋万代留美名。
贤弟醒醒。
莫 成:(唱)蓟州堂前换罪裙,
(痴望哭叫)莫兄长呀!嫂夫人呀!戚大人呀!
(一眼看见罪裙刑肘)好啊!
(接唱)仁兄得救我遂了心。
莫怀古:贤弟替兄一死,有什么交待无有?
莫 成:小弟替兄一死,倒也死而无怨,有一桩小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戚继光
雪 艳:但讲无妨。
莫怀古
莫 成:你侄儿文禄以在原郡家乡与大贤侄同学攻书。大贤侄情性不好,他对文禄张口就骂,举拳就打。我子文禄,三岁亡母,小弟今日以在蓟州府前替兄一死,他可算得七岁亡父。从今往后,再要打骂我那无父母的儿子,小弟我纵死九泉山也难以瞑目呀!(哭)
莫怀古:从今往后,兄把文禄当就亲生看待,倘若食言,天诛地灭。
莫 成:仁兄言重了!
(唱)请嫂嫂与我解衣襟,
(取出古玉杯)
从怀内取出你这害人精。
水流长江归大海,
原物交与旧主人。
莫怀古:(接杯在手)
(唱)手托玉杯咬呀恨,
蓟州堂害死弟莫成。
恨不得将你摔在地,
(欲将宝杯摔毁)
戚继光:慢来(急挡)这乃你家祖传之物,怎能如此呢?
(唱)敬宝如同敬先人。
莫怀古:贤弟,既然如此,将这一捧雪留在弟处,做一思念之物。
戚继光:(接杯)小弟代为收存。
雪 艳:老爷,我的怎处?
莫怀古:贤弟,请上受我一礼。
戚继光:施礼为何?
莫怀古:为兄去后,将你嫂嫂寄在你的衙前,念起弟兄之情,要当就仁嫂看待才是。
戚继光:当就亲嫂看待,决无差错。
莫 成:兄长,还有我呢?
莫怀古:贤弟这厢来。(拉戚背着莫成)请来受为兄一全礼。
戚继光:仁兄然何下此全礼?
莫怀古:为兄去后,若到五鼓天明,吩咐你那侩子手,将钢刀磨的快快的,就是这么一刀!
莫 成:(窃听到吓痴跪地)哎呀!
莫怀古:贤弟不必吓怕,不必吓怕。(急扶起来对戚)将尸首成殓,暂葬在西石铺柳林,刻一碑石,上写“太常寺正卿莫公之墓”。后辈儿孙,也好烧钱化纸。话是几句,你牢牢紧记了!
(唱)我把大事安排定,(幕后打四更,众惊)
莫 成:啊!
(唱)耳听樵楼打四更。
哎呀!戚大人,樵楼鼓打四更,眼看就要五鼓天明,难道蓟州堂前出了两个莫怀古不成哪?(众互视,万分焦急)
戚继光:仁兄,为弟有一好友,名叫陆炳,现在京都锦衣卫供职。我有心将仁兄寄在他的衙内隐姓埋名,暂避眼前杀身之祸,你看好是不好?
莫怀古:只好如此。必须贤弟修书引荐才是。
戚继光:那是自然,仁嫂与兄更衣。贤弟溶墨伺候了!(雪艳与怀古更衣,莫成一边磨墨,一边不断催促快写)
(唱)上写继光多拜候,
陆炳仁兄观从头。
莫 成:快写,快写。
戚继光:(接唱)
我有好友莫义富,
借你的衙门住几秋。
莫 成:快快快。
戚继光:(接唱)
等只等三年五载后,
兄弟送着他回蓟州。
仁兄呀!莫怀古改名莫义富。
莫怀古:(唱)有劳贤弟更我名。夫人哪!
青天鉴他把皇历造。
雪 艳:(唱)却怎么闰年、闰月不闰更。
莫怀古:(唱)倘若今晚闰一夜。
雪 艳:(唱)夫妻叙叙分别情。
莫怀古:(唱)辞别妻弟足踏蹬,马来。
莫 成:仁兄留步。
莫怀古:(唱)贤弟有话及早云。
贤弟,莫非起了追悔之心,来来来,看刑肘来。
莫 成:哎,小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这是还有两件小事放心不下。
莫怀古:快快讲来。
莫 成:仁兄酒后失言,才惹下灭门大祸。从今以后,你切记酒要少饮。
莫怀古:再要饮酒,饮我腹内鲜血。第二件?
莫 成:兄长此番去往锦衣卫衙内埋名,当交的朋友交上三一两个,不当交的朋友,千万不要乱交。要是再交像汤勤那样两而三刀、卑鄙狠毒之徒,要没有第二个莫成了啊!(哭)
莫怀古:啊!——
(唱)他叮咛言语意诚恳,
我悔在当初愧在今。
择交戒酒两件事,
铭刻肺腑牢记心。
(洒头)生离死别,泪难忍,贤弟、夫人呀!(家院带马怀古上马)
陆大人衙内去埋名。
(乘马下)
雪 艳:(唱)老爷奔上阳关路,
我好比弱雁失侣困沙洲。
戚继光:仁嫂呀!
(唱)眼前的痛苦要忍受,
安心待时住蓟州。
少言毋躁在囚室候,
天大祸事我出头。去吧!
(家院引雪艳下)
莫成呀,哎嗨,莫贤弟!莫兄的性命,本镇的前程,明日五鼓,在此一举,你要仔细,你要检点,哎嗨你,——哎!(同情地注视了莫成一眼,既难过又不得不狠心,百感交集地下)
(幕内几声雁鸣)
莫 成:啊?雁鸣?雁哪雁。你这几声惊叫,却引起我一桩伤心事来了。当日随定仁兄上京赴任之时,我子文禄,赶奔前来抓住我的衣袖,叫了一声爹爹,痛儿的父亲,你儿年纪幼小,全仗爹爹抚养。你此番随定叔父进京要早去早回。千万不要一去渺无音讯。文禄儿呀,文禄儿!你这话倒是几句好话,却没料到为父竟然死在蓟州,我我我那可怜的文禄儿呀!(哭)哎!我今天以在蓟州府前替了仁兄一死,虽不望流芳千古,也算是一件心安理得、公私两全的义举。此乃大大一件好事,乐乐一桩喜事。我又哭些什么?说是我还要笑,哈哈哈!嗨嗨!哼!唉!我我我难见我的文禄儿呀!(莫成哭下,牌子。龙套执灯笼火把,张龙、郭义提木笼,刽子手押莫成引戚继光上)
戚继光:(念)本镇坐法场,
心内暗彷徨。
痛惜义士死,
切齿恨奸党。
奉命监斩莫怀古。来呀,将犯官押了上来。
刀斧手:(内)啊!(抓莫成上、雪艳随上)
戚继光:低头听点,犯官莫怀古。
莫 成:有。
戚继光:二位上差,你们看得清?
张 龙
:看得清。
郭 义
戚继光:瞧得明?
张 龙。
:瞧得明。
郭 义
戚继光:刽子手,撕衣上绑。(绑莫成插标,面向台口跪)击鼓开刀!
莫 成:我莫……(雪艳争扑上去)
雪 艳:老爷,你你你要放明白些呀。
莫 成:我莫莫莫怀古死的好不明白呀!
(牌子。刽子手举刀杀死莫成。张龙、郭义捡人头装入木笼,与戚拱手后急下)
戚继光:正是:公差去复命,本镇暗担心。不求褒与奖,但愿假乱真!
回衙!
龙 套
:啊!(众兵引戚继光下)
刀斧手
第六场 审头
(二幕外,汤勤持提牌上)
汤 勘:害人要害死,
斩草须除根。
张龙、郭义走上。
张 龙
:见过汤老爷。
郭 义
汤 勤:给,这是严公亲自标发的提牌,速到蓟州,命戚继光将监斩莫怀古一案人犯,一齐押解来京,交锦衣卫陆大人审问,违者重办。
张 龙
:(接过提牌)这是为什么?
郭 义
汤 勤:人头有假。
张 龙:什么?人头是假的?哎嗨,我的汤总管汤老爷,犯人是我们看着绑,看着斩的,哪能是假,你老人家在严公面前替我们方便几句,不是消票无事了么?
汤 勤:哼哼,我这个黑心的王八铁心的鳖还能方便个什么呢?
郭 义:你说人头是假,到底假在哪里?
汤 勤: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我与莫怀古是结义兄弟,难道连他的相貌都不清楚吗?
张 龙:汤老爷,有道说身在公门好积德,再者,听人说莫老爷待你也不错,把贵手抬一下,这个案子不就结了,何必……
汤 勤:胡说!你们受了犯官的贿赂,弄了个假人头来搪塞,却让我高抬贵手?告诉你,有我汤勤在,莫做那个梦。
郭 义:那雪艳呢?
汤 勤:三个字儿,要活口。若有三长两短,当心你们的狗命!(拂袖下,郭义望着汤去影)
郭 义:呸!我打死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张 龙:哎哟我的老弟,莫怕螃蟹斜着走,看他横行到几时?公事要紧,上马上马。
郭 义:便宜了这个狗娘养的。走!(同乘马下)
(三幕外,家院引陆炳上)
陆 炳:(念)赏善罚恶,执法不苟。
与民除害,替主分忧。
严府公文到此,命老夫审问莫怀古真假人头一案。人犯已经押解来京。本部在堂翻阅案卷,疑义甚大。若说人头是假,真犯又在何处?如说人头是真,严府又有人出面指控。此事叫我陆炳难以判断。这这这——有了。戚贤弟亲自监斩,人头真假,他必然知晓。家院。
家 院:伺候。
陆 炳:这有提牌一面,速去天牢,提来犯官戚继光内堂听审。
家 院:是。(下)
陆 炳:正是:要辨人头真与假,
解铃还须系铃人。
(家院引戚带刑具上,与陆相抱)
戚继光 仁兄
:唉! 呀!(牌子。陆示意家院去掉戚刑具)
陆 炳 贤弟
陆 炳:(与戚同坐下)贤弟,这场官司,不想把你也牵连在内。莫怀古的人头,到底是真是假?
戚继光:仁兄面前不说假话,人头原本是个假的。
陆 炳:那真犯现在何处?
戚继光:真犯么?现在仁兄衙内。
陆 炳:什么?在为兄衙内。
戚继光:不错,在你的衙内。
陆 炳:哈哈哈,贤弟呀,为兄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尽忠职守,廉洁奉公,怎能匿藏罪犯,知法犯法。你恐怕神志有些错乱吧!
戚继光:仁兄,你的这个。(指头脑)也恐怕有些健忘吧!
陆 炳:此话从何说起?
戚继光:前此小弟修书荐来的莫义富,就是“大逆不道”的犯官莫怀古,你怎么就记不清了?
陆 炳:(一惊)什么?他他他就是莫怀古?哎呀,贤弟呀,为兄被你送上断头台,我还蒙在鼓里哟。
戚继光:莫兄确实冤大仇深,他现在贵府隐居,雪艳仁嫂也在衙前关押。我想将他夫妻,唤进内宅,共商营救之策,仁兄以为如何?
陆 炳:为兄职责所在,理应如此。你在此少候片刻便了!
(唱)我亲到后院把莫兄请,
家 院:(唱)到天牢快快提来莫夫人。
(家院接提牌与陆分下)
戚继光:(唱)多谋善辨老陆炳,
要雪冤离不了这个智多星。
(家院引雪艳带刑肘,陆炳引怀古左右分上)
莫怀古 亲自
:(同唱)陆大人 把我唤。
雪 艳 有牌
陆 炳 我助
:(同唱) 你分飞的劳燕又团圆。
家 院 他叫
莫怀古: 夫人、贤弟
:啊?(互见互惊互抱互哭) 呀!
雪 艳 老爷、贤弟
(牌子。去刑。让坐)
陆 炳:莫兄所受冤苦,本部堂一概尽知。只是此案若断人头是真,莫兄难免身首异处。若断人头是假,汤勤也决不会甘休。此案倒要慎重才是。
莫怀古:陆大人,为免戚贤弟代我受过,小妾为我受苦,怀古情愿亲到严府投案自首。
戚继光:哎,仁兄逃避不及,怎能自投罗网,只求仁兄无祸水,弟甘愿受责。
雪 艳:妾身受过老爷大恩大德,只要老爷活命,雪艳万死不辞。
陆 炳:好。你等舍己救人的义烈行为,本部堂深受感动。我纵然担风受险,也愿为你们开脱罪责。只是一件……
戚继光
:哪一件?
莫怀古
陆 炳:为了避开严府耳目,莫兄还须另觅藏身之所,方保万全。
莫怀古:大人所言甚是。听人传说汤贼已命人剿杀妻儿。怀古心想乔装潜回钱塘,一来探看究竟,二来沿途约会忠臣义士,共谋倒严之策。怎奈莫成的灵柩、小妾的归宿放心不下,望兄等明以教我。
戚继光:仁兄之言,正合我意,但须万分谨慎。莫成和仁嫂之事,我与陆兄自会妥善料理。
莫怀古:多谢年兄、贤弟。
家 院:(上)禀大人,汤老爷前来拜会。
戚继光
莫怀古:这个?——(一惊)
雪 艳
陆 炳:众位不必惊慌,老夫自有道理。贤弟、仁嫂仍回天牢。莫兄立即改装远遁,大家分途行事。
雪 艳 妾身
戚继光:(同) 小弟遵命。(同分下)
莫怀古 小人
陆 炳:汤勤前来拜会,念他受严府差避,先赏他一个脸面。家院传话出去,说我有请。
家 院:有请汤老爷。
汤 勤:(上)严公把我差,
同审人头来。
陆大人。
陆 炳:汤老爷(同笑)哈哈哈!汤老爷光临我这锦衣卫大堂,莫非拿老夫什么弊病来了?
汤 勤:哎!这是什么话?告辞,告辞。
陆 炳:留步,留步。汤老爷然何去性太急?
汤 勤:非是小官去性太急,我奉严公之命,过衙同审人头,大人如此见疑,小官有何脸面在此?
陆 炳:啊?你是前来同审人头的?
汤 勤:哎。
陆 炳:不是拿老夫弊端的?
汤 勤:岂敢。
陆 炳:如此家院吩咐升堂!
家 院:升堂!(家院退,牌子,启二幕,现锦衣卫大堂景,四校卫、四龙套、老师爷上)
陆 炳:汤老爷请往上坐。
汤 勤:哎呀呀,好我的陆大人哪,此乃陆大人的法堂,小官怎敢上坐?
陆 炳:看来汤老爷,你很知王法呀!
汤 勤:我从来都是知道王法的。
陆 炳:知王法就好。来,与汤老爷旁设公案!(牌子,陆、汤分坐老师爷一旁)记口供。衙役们,将莫怀古人头一案人犯一齐带上。
龙 套:人犯上堂。(张龙、郭义、戚继光、雪艳上跪)
陆 炳:低头听点。
张、郭、戚、雪:是。
陆 炳:张龙,
张 龙:有。
陆 炳:郭义,
郭 义:在。
陆 炳:犯官戚继光,
戚继光:有。
陆 炳:犯妇雪艳。
雪 艳:在。(汤偷看雪艳)
陆 炳:低头,汤老爷,人犯俱已到齐,我们谁人审问?谁人记供?
汤 勤:小官情愿记供。
陆 炳:好,你我来个秦王乱点兵如何?
汤 勤:何谓秦王乱点兵。
陆 炳:东问东答,西问西对,问真是真,问假是假。
汤 勤:就依陆大人。
陆 炳:张龙,哪里拿住犯官夫妇?
张 龙:河北蓟州西池铺柳林。
陆 炳:郭义,什么时候?
郭 义:黄昏时候。
陆 炳:犯官戚继光,怎样进城?
戚继光:叫开城门。
陆 炳:雪艳,怎样进的闸子?
雪 艳:砍了闸子。
陆 炳:张龙,怎样见你家戚爷?
张 龙:击了堂鼓。
陆 炳:郭义,你家戚爷怎样传话?
郭 义:黑夜之间不是斩人时候,三人两下担个担儿。
陆 炳:戚继光,这个担儿怎样担法?
戚继光:头门以内,仪门以外,打扫僻静小房一间,内面有灯有火,外面加封上锁,将他们四人并锁在内,不等五鼓天明,看着绑斩,人头入木笼,回复于严公。
陆 炳:雪艳,人头?
雪 艳:是真。
陆 炳:可是实言?
张、郭、戚、雪:不敢道谎。
陆 炳:下去。汤老爷,人头是真就此落案!(张郭等四人下)
汤 勤:莫忙,莫忙。人头还是个假的哟。
陆 炳:怎么是个假的*(左口右乃)?
汤 勤:陆大人,河北蓟州来到京城路隔多远?
陆 炳:千百余里。
汤 勤:他们白日呢?
陆 炳:同路行走。
汤 勤:夜晚呢?
陆 炳:同店安宿。
汤 勤:是嘛!河北蓟州到此千百余里,白日同路行走,夜晚同店安宿。他们把口供窜通一起,来到锦衣卫大堂,瞒哄老大人你来了。人头是假的哟。
陆 炳:怎么人头是假的?
汤 勤:哎,假的多,假的多。
陆 炳:老夫倒有个拙见。
汤 勤:什么高见?
陆 炳:老夫传一个问一个,来个单独调审如何?
汤 勤:陆大人的高才。
陆 炳:来,传张龙、郭义。
龙 套:传张龙、郭义。
张、郭:(上)参见大人。
陆 炳:张龙、郭义,哪里拿住犯官夫妇?
张、郭:河北蓟州西池铺柳林。
陆 炳:什么时候?
张、郭:黄昏时候。
陆 炳:怎样进城?
张、郭:叫开城门。
陆 炳:怎样进闸子?
张、郭:砍了闸子。
陆 炳:下去。
张、郭:是。(同下)
陆 炳:传戚继光。
龙 套:传戚继光。
戚继光:(上)参见大人。
陆 炳:张龙、郭义怎样见你?
戚继光:击了堂鼓。
陆 炳:你是怎样传话。
戚继光:黑夜之间不是斩人时候,三人两下担个担儿。
陆 炳:下去。
戚继光:是。(下)
陆 炳:带雪艳。
龙 套:带雪艳。
雪 艳:(上)见过大人。
陆 炳:戚继光与张龙、郭义三人两下担个担儿,这个担儿怎样担法?
雪 艳:头门以内,仪门以外,打扫僻静单房一间,……(汤只顾望雪艳,忘了记口供)
陆 炳:汤老爷,记供呀。
汤 勤:啊啊啊,记供,记供。
陆 炳:往下讲。
雪 艳:内面有灯有火,外面加封上锁,将我们四人并锁在内……(汤又痴望,忘了记供)
陆 炳:汤老爷!
汤 勤:哎哎哎。
陆 炳:记供,记供嘛!
汤 勤:啊,记记记。
陆 炳:再往下讲。
雪 艳:不等五鼓天明,看着绑,看着斩,人头入木笼,回复于严公。
陆 炳:人头?
雪 艳:是真。
陆 炳:下去。
雪 艳:是。(下。汤垂涎欲滴,忘乎其形地想着雪艳)
陆 炳:汤老爷,*(左口右歹)(惊拍堂木)汤老爷,(汤惊醒)你今天好像魂不守舍啊!
汤 勤:哪里哪里,我是想这个案子想的入迷了。
陆 炳:想雁子?老夫这锦衣卫大堂,没有雁子呀?
汤 勤:不是,你听差了。我是在想案子不是想雁子。
陆 炳:啊,你是在想案子,不是在想雁子,那好,人头是真,老夫就此落案。
汤 勤:莫忙,莫忙。人头依然是个假的。
陆 炳:怎见得?
汤 勤:好我的陆大人哪,他们四人把口供窜通一处,跟小姓儿背《三字经》一样都背熟了。假的多,假的多。
陆 炳:老夫还有个拙见。
汤 勤:有何高见?
陆 炳:前日老夫监斩人犯多名,人头还未上缴,将莫怀古的人头混在这些人头中间,搬上堂来,命雪艳辨认,认真是真,认假是假,好是不好?
汤 勤:陆大人的高才。
陆 炳:来,将人头一齐搬上堂来。
龙 套:是。(下搬人头上)
陆 炳:雪艳上堂。
龙 套:雪艳上堂。
雪 艳:参见大人。
陆 炳:老夫堂口放的人头,有你丈夫的人头混在其中,(指中间一个)你上前认来,那(暗指真人头)一个人头是你丈夫人头,不要认错,抱来见我。
雪 艳:犯妇遵命。(先在左右假意寻找,然后抱起中间莫成人头痛哭,龙套也有隐泣的)哎呀,老爷呀!(牌子)启禀陆大人,这就是我家老爷的人头。
陆 炳:下去。(雪下)来,将人头搬下。(龙套搬人头下)汤老爷,这个人头一定是真的了,老夫就此落案。
汤 勤:哎,莫忙,莫忙,我还是说他是个假的。
陆 炳:哎!若果人头是假,那雪艳怎不抱住别的人头啼哭,单单抱住莫怀古的人头啼哭,你说呢?
汤 勤:小官把他好有一比亡人抱住灵牌睡,不见死丧不流泪他见旁人的人头,想起自己的丈夫,还有个不哭的吗?
陆 炳:汤老爷,你看我的三班衙役,为什么也在哭啊?
汤 勤:小官将他们也好有一比看古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嘛。
陆 炳:汤老爷,你说人头是假,那真头总得有个表记,难道这位莫老爷的头上有什么贵处不成?
汤 勤:怎得无有?
陆 炳:他有什么贵处?
汤 勤:前有梅花额,后有三台骨。
陆 炳:前有梅花额,乃在明处,人人得见,后有三台骨,乃在暗处,你怎么知晓?
汤 勤:大人那曾知道,小官不得志之时,以在河渡北口开了一个画斋。
陆 炳:啊!汤老爷才是个卖字画的呀。
汤 勤:嗯,大人听我说嘛,莫老爷上京之时,打从我的画斋经过,看着我的水墨丹青,起了怜才之心,将我收进府去,结为异姓兄弟。我们一路之上,同店安宿,同盆洗脸,同桌吃饭,同架穿衣。莫说是看啦,摸都是摸熟了的。
陆 炳:言到此处,倒叫老夫一场好恨。
汤 勤:敢么恨到小官?
陆 炳:非也。我恨的钱塘莫怀古,大大失了眼力。
汤 勤:他有怜才之心嘛。
陆 炳:他纵有怜才之心,周济周济也就够了,不该将你荐于严府。
汤 勤:他想升官嘛。
陆 炳:听你言来语去,莫老爷待你很好啊!
汤 勤:哪个王八旦又说孬了呢?
陆 炳:那好。人头是真的也是真的,是假的也是真的。老夫就此落案。
汤 勤:哎,陆大人,你就是这样落案?
陆 炳:就这样落案。
汤 勤:你就是这样断法?
陆 炳:就是这样断法。
汤 勤:告辞,告辞。
陆 炳:汤老爷,你往哪里去?
汤 勤:回复于严公。
陆 炳:你是怎样回复?
汤 勤:我说陆大人对这场官司是稀泥巴抹光墙,马马虎虎的落了案。
陆 炳:你家严公是狼?
汤 勤:不是狼。
陆 炳:是虎?
汤 勤:不是虎。
陆 炳:他吞吃俺陆炳不成?
汤 勤:虽不是狼虎,哼哼,你也要惧怯三分。
陆 炳:哈,哈,哈哈哈。(大笑)你说此话真乃是尊而又大,颠而又狂。他纵然是狼,我有打狼的汉子,纵然是虎,我有伏虎的英雄。想我陆炳为官以来,一不欺君,二不傲上,三不贪赃,四不枉法。我坐官坐的嘉靖皇上的官,吃俸禄吃的嘉靖皇上的俸禄,又不是严府的走狗、使用的奴才,老夫奉旨审头,你不过奉了严公之命前来陪审而已,我与严公一殿为臣,敬其上而爱其下。上的堂来,赐了你一把坐位,你就该诚惶诚恐,坐在这里聆听口供明辨是非。而你却一不耳闻,二不目睹,真假不辨,是非不分,一口咬定人头是假。还敢在我这锦衣卫大堂指手画脚、摆来摆去。我要郑重相告,这乃是日月所照,王法所在之地,岂是你这窝窝囊囊小儿之辈胡作非为之所。汤老爷,我又不买你的字画嘛。真是不识世故,不堪抬举的东西!左右撤坐!
龙 套:撤坐。汤老爷算了!
汤 勤:哎嘘!这个老家伙,人老了。火性还不小,几句话把我的老根底都翻过来了。哎,不要骂,上的前去,只要两句话,还要把这个坐位夺回来。嘻嘻,嘻嘻,哈哈哈,(汤笑)陆大人啊陆大人,小官清早起来,喝了几杯早酒,上的堂来,说话不曾检点,得罪了老大人,我这里赔罪了,赔罪了。(一躬到地)
陆 炳:啊!汤老爷喝了酒吗?好,老夫不怪罪于你。只是这审头的大事,非同儿戏,可不能说酒话,撒酒疯啊。
汤 勤:啊,坐坐坐,哈哈哈(自嘲自卖地坐下)陆大人*(左口右乃),有道说空手问贼贼不招,拿棍唤犬犬必逃。人头大事,不动大刑他们是不会招认的。
陆 炳:汤老爷莫非要叫老夫动刑吗?
汤 勤:是得美美地敲打敲打。
陆 炳:好。汤老爷能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老夫也就审得出这场没良心的官司。来,带张龙、郭义。
汤 勤:哎(阻止)带他们作什?
陆 炳:敲打敲打嘛。
汤 勤:张龙、郭义是受人使唤的,指东到东,指西到西,打他们没油水。
陆 炳:来,带雪艳。
汤 勤:哎,慢来,慢来。雪艳是女流之辈,她又作不了主,打她也是瞎子点灯笼白费蜡。
陆 炳:以汤老爷之见——
汤 勤:戚继光身为关外总镇,连一个人犯都斩不了,拉上来狠狠地枷打,自会吐出实情,莫怀古是雪艳之夫,他有瓜李之嫌。
陆 炳:哎,戚继光受了蒙蔽是个牵连。来呀!(幕内“黑牌下”)汤老爷回避,有请。(汤勤偷场下,黄门官捧牌上)
黄门官:陆炳跪听宣读。(陆炳跪地聆听)“六部共议,刑部有恙,着锦衣卫大堂陆炳监斩犯官一十八名。”牌到如火速。
陆 炳:即刻交人头。(牌子,陆起送黄门官下,汤勤又偷上)
汤 勤:黑牌到来为了何事?
陆 炳:六部共议命我监斩一十八名犯官,汤老爷,你看这斩人头的事大,还是审人头的事大?
汤 勤:审头乃是笼内之鸡,当然是斩头的事大。
陆 炳:既是这样,老夫去临斩人犯,这拷问雪艳的事又让谁来替我代劳呢?这?——
汤 勤:小官我情愿代劳,情愿代劳。(迫不及待)
陆 炳:汤老爷代劳我则也放心。人役的,犯妇雪艳带上,看皮鞭一根交汤老爷拷问口供,尔等不许在此打扰。吩咐外厢开道。
龙 套:外厢开道。(四校卫引陆炳下,龙套甲乙带雪艳上绑在柱子上,将皮鞭交汤勤,龙套下)
汤 勤:唔哼!雪娘子。
雪 艳:啊,汤老爷。
汤 勤:陆大人要我狠狠地拷问你的口供。我怎么舍得打你的。
雪 艳:汤老爷既然这样痛惜我。人头明明是真,你为什么偏偏要说是假的?
汤 勤:眼前若有人遂我的心,顺我的意,我说人头是真,他就是真,我说是假,他就是假,一辈子都翻不了案。
雪 艳:啊!汤老爷请往下站。
汤 勤:是。
雪 艳:再往下站。
汤 勤:是是是。
雪 艳:哎呀且住。汤勤这贼果有害夫夺妻之意,这——我自有道理,汤老爷请往我这里来。
汤 勤:是。
雪 艳:再靠近一些。
汤 勤:是是是。
雪 艳:汤老爷,想当外随定老爷上京赴任,河渡北口上舟之时,你搀了我一把,那个时节,我的这里(指肚里)就有了你了哇。
汤 勤:啊?嘻嘻嘻,当日上舟之时,她的肚子里就有了我了。说在此间,雪艳,我的娇娇(欲搂抱,幕内校卫“啊!”汤急躲下,校卫引陆炳牌子上)
陆 炳:落道!刀举头落地,休犯萧何律。(汤勤迎上)
汤 勤:陆大人辛苦了。
陆 炳:吃王爵禄何言辛苦?
汤 勤:请问陆大人,此番监斩的人犯,都是些什么罪名?
陆 炳:文官贪赃卖法,匿案准情,武将临阵潜逃,丧失国土,你说该斩不该斩?
汤 勤:该斩该斩。
陆 炳:这有一人,你说他的官大又不大,说他官小又不小。这小官以在大官面前,搬弄是非,害的他人家破人亡。临刑之时,他口呼冤枉,汤老爷,你说他冤枉不冤枉?
汤 勤:我看这点儿小过失,打几个毛竹板,警戒他的下次也就够了,判他斩头之罪,是有些冤枉。
陆 炳:这样,卑鄙无耻之徒,犯在老夫手中,我定要判他个碎尸万段!
汤 勤:哎呀,那那那不是天大的冤枉了嘛。
陆 炳:哪有这些冤枉?
汤 勤:莫说他有冤枉,就你这锦衣卫大堂,都有大大的冤枉哩。
陆 炳:老夫这锦衣卫大堂又有什么冤枉?
汤 勤:莫怀古的人头分明是真,哪个狗鼻子娘养的说他是假的?
陆 炳:啊!这个人头是真的吗?
汤 勤:哎,真的真的。
陆 炳:哎呀,汤老爷呀,你今天来到锦衣卫大堂才说了这一句有良心的话。
汤 勤:我汤勤句句说的都是良心话。
陆 炳:要是有个不讲良心的人呢?
汤 勤:叫天狗把他们都舔了。
陆 炳:那也不舔汤老爷,这场官司是否就此落案?
汤 勤:落案,落案。
陆 炳:张龙、郭义?
汤 勤:销票无事。
陆 炳:戚继光呢?
汤 勤:原任为官。
陆 炳:雪艳呢?
汤 勤:陆大人天断。
陆 炳:那老夫将她发回原郡?
汤 勤:绞根断线,无有亲人。
陆 炳:发往河北蓟州戚继光处。
汤 勤:朋友之交,不是久留之地。
陆 炳:将她寄在老夫的衙中?
汤 勤:啥?寄在你的衙中,哎(向幕后)张龙、郭义转来!转来!人头是假的,是假的哟!(追下)
陆 炳:啊!(想)老夫将雪艳发回原郡,汤勤讲道绞根断线,发往蓟州,他又说朋友之交,寄在老夫的衙中,他又一口咬定人头是假。(故意试探雪的态度),此事叫老夫我?
雪 艳:好不明白的陆大人呀!(哭)
陆 炳:说什么明白不明白,老夫早已看清个中底蕴,只是未便出唇。莫夫人哪,莫仁嫂,你若能替夫报仇,老夫这顶乌纱就是不要也要与你担待担待。若是轻薄桃花、顺水流去,那就辜负了老夫一片苦心。
雪 艳:我会善自为之,老大人放心就是。
陆 炳:好,清官暂把赃官做,聪明且作糊涂人。请汤老爷转来!
龙 套:汤老爷请转。
汤 勤:(边上边唠叨)这人头是假嘛,那个狗——
陆 炳:汤老爷请坐,(汤坐)汤老爷,将雪艳寄在我的衙内出入有些不便。老夫有意将她寄在你的衙内,你看如何?
汤 勤:哎哟,陆大人,她是个张口子货,寄在我的衙前,要吃要喝帐还难得记哩。要断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零零星星多好。
陆 炳:汤老爷有心收她为妾吧?
汤 勤:不不不,正房,夫人,打保票。
陆 炳:那不用说是老夫我的媒红了啊。
汤 勤:老大人真是一位明镜高悬的好清官。那我就把她接回去,好吧?
陆 炳:你不预备一下鼓乐彩轿?
汤 勤:我早就预备好了。
陆 炳:看来汤老爷还是个有心人呢。老夫我也是个有心人,我给新娘子还预备了点礼物,得交待交待。
汤 勤:老大人多说好话。
陆 炳:(背)嗯。我不会少说坏话的。莫夫人,老夫将你断与汤老爷为妻,汤老爷可比不得莫老爷,莫老爷也非汤老爷可比。你的红鸾大喜之日,老夫无物相赠,这有白扇一柄,拿回房去与汤老爷摇凉打扇。你必须好好地“刺喉”“刺喉”。(伺候比划为刺喉)
雪 艳:谢过陆大人了!
(唱)陆大人比爹娘不差二样,
赠白扇教“刺喉”定有文章。
汤老爷你快把彩轿打上。
汤 勤:哎,是是是(向内喊)动乐,放炮,接新娘子上轿啊!(使女、轿夫拥雪艳下)哈哈哈!
(唱)换新装新娘打打扮扮我去当新郎!(笑下)(闭二幕)(校卫、龙套下)(家院暗上)
陆 炳:呸!
(唱)冻僵蛇得活命恩德全忘,
吐毒箭放毒液反把人伤。
这一枕黄梁梦任尔去想,
到头来只落得乱刀而亡。
(向家院)
快请来戚老爷我另有话讲。
家 院:有请戚老爷。
戚继光:(上)问仁兄因何故气恼忧伤?
陆 炳:为兄做了一件不才之事。
戚继光:敢么是有才之事。
陆 炳:我将莫夫人断与汤勤为妻。
戚继光:啊?仁兄你真到的无才呀!
(唱)莫世兄问雪艳如何交待?
这件事你作的太得无才。
陆 炳:(唱)戚贤弟休道兄无才,
兄无才救下你这关外八抬。
不如此莫兄性命定遭杀害,
不如此汤勤贼不得“痛快”。
这一把无情火要瞒天过海,
到时候咱再看有才无才。
家院,老师爷来见。
家 院:老师爷来见。
老师爷:参见大人,有何吩咐?
陆 炳:你夜晚间,你率领三班班头与汤老爷。(与老师爷附耳)
老师爷:小人遵命。(下)
陆 炳:戚贤弟,莫成舍身救友忠义可嘉。你将他的尸体暗暗迁来京都,待严嵩父子倒台之后,为兄另请旌表。
戚继光:小弟记下。
陆 炳:家院,后堂摆宴与戚爷同饮,贤弟随着我来。
戚继光:请。
(陆炳挽戚手交谈着下。家院随下)
第七场 刺汤
(馆驿洞房,红烛高烧,锦帐张挂,桌上放酒具,壁上悬宝剑,幕启更鼓频催,孤雁哀鸣)
雪 艳:(内唱)更鼓催孤雁啼云遮玉兔,(上叫头)老爷、贤弟、哎呀!——莫老爷呀!
(接唱)夜深沉人更愁心潮起伏,意绸缪,恩爱夫妻不到头,血泪难收!(回龙)
陷烟花感老爷解囊相救,
订终身报大恩偕老白头。
大夫人待雪艳情高又厚,
大少爷尊姨母未分亲疏。
赴京时大娘摆下饯行酒,
愿我们去时肩并肩,
归来时手携手,
双双进京对对回头。
河渡北口怜才华把汤勤贼救,
结金兰,带京都,荐于严府,
他是小人得势如狼虎,
张牙舞爪要把人吃。
谢官时老爷醉后把隐情露,
汤勤贼回严府怂恿严公把杯搜,
一害再害不罢休。
害老爷隐姓埋名天涯走,
害莫成蓟州府前一命丢。
害戚爷丢失总镇印一口,
害雪艳项带绳、手带肘,千里路上作楚囚。
审头时贼的阴谋才摸透,
追真头,不停休,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梦想我与他配鸾俦。
好一个陆大人才高北斗,
一赠白扇,藏匕首,
他要我刺贼咽喉替夫报仇。
为救夫忍辱含垢随贼走,
为救夫吞声忍气把妆梳。
为救夫深入虎穴与虎斗,
为救夫甜言蜜语哄贼徒。
思夫夫难见,想家家难投,
骂贼血喷口,恨贼火浇油。
贼呀贼你死我亡双授首,
深仇大怨一笔勾。
压盛怒,藏利刃,将贼等候,
贼好比觅死的沙鱼自把网投。
(硬睁眼引汤勤醉态踉跄地上)
汤 勤:(唱)好一个清官老陆炳,
雪艳断与我为婚。
硬睁眼带路馆驿门,
(幕内喜乐一阵)
喜乐阵阵勾我的魂。
硬睁眼:到了鬼门关了。
汤 勤:府门前了。
硬睁眼:进进进,闲人闪开,屎来了。
汤 勤:汤老爷来,怎么说屎(死)来了。
硬睁眼:你不知道京城里大官多的很,要轿子来了,都给让路。你算啥官,你叫让路谁给你让,你说屎来了,他们怕把衣服抹脏了,才给让路。
汤 勤:就干脆说大粪过来了。
硬睁眼:还是一样。
汤 勤:到底文雅些。
汤 勤:哎哎,新郎官儿都不急么,你急啥哩?汤老爷有话跟你讲。去,搬个马扎子来。(硬睁眼搬椅子)
硬睁眼:汤老爷请坐。
汤 勤:硬睁眼前去叫门,说汤老爷回来了。
硬睁眼:她要不开啦。
汤 勤:你就说汤勤汤老爷回来了。哎,硬睁眼,汤老爷打光棍的时候,白天你给我做饭打杂,夜晚给我铺床暖脚。为今我有了夫人了,从明天起,高升。
硬睁眼:啥子呀?你要开发我。我也早听人说,你是个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早就不想帮你了。来,咱们把账算一下。
汤 勤:今天汤老爷要入洞房,明天再算。
硬睁眼:不行。明天晓得你还在不在?
汤 勤:还是算不成,哪来的算盘?
硬睁眼:看,(从怀里掏出一把小算盘)这不是。我怕见不到你,早都预备好了。
汤 勤:那好,你算吧。
硬睁眼:从去年腊月到今年三月,总共四个月,每月八百钱的上钱(拨弄盘子)一八得八,四八三吊二。来,给钱。
汤 勤:忙啥哩?你的算了,我的还没算。(接过算盘)伙食一个月四百钱,一四得四,四四一吊六,对吧?
硬睁眼:不对,我吃的都是残汤剩饭,你不说伙食费减半吗?
汤 勤:谁说的?我不晓得。还有,穿我的衣服两套共四件,每件四百文,一四得四,四四又是一吊六。有那个事儿吧?
硬睁眼:你说破衣烂裤不要钱嘛!
汤 勤:我又没开做衣铺,白送给你?还有还有,你妈害病借了八百钱抓药。一吊六加上一吊六,再加上八百文的药费,总共四吊整。减去给你的三吊二,还欠我八百文。来,取钱。
硬睁眼:我妈的药钱,你说是送人情么,怎么也?……
汤 勤:我压根儿也没说那个话。
硬睁眼:你敢赌咒。
汤 勤:我要说那个话,脖项上长碗大个包,连明早也活不到。
硬睁眼:哼,你做这样昧良心的事,今天夜里就非挨刀子不可。工钱我不要了,舍给你这个猪扯肝子狗掏心的杂种打棺材去,烧了倒头纸了。
汤 勤:不还欠款,算盘抵债。
硬睁眼:好,算盘我也舍给你垫棺材底去,正是?
(唱)一张毒蛇嘴,一付黑心肠。
今晚短了寿,明天来送葬。
哎?姓汤的,打丧鼓我可包下了啊!呸!(向地下唾了一口)
汤 勤:狗东西,汤老爷我的福大命大,咒几句我又怕啥。(边说边走近新房)娘子,雪艳……
雪 艳:汤老爷回来了?你等的我好苦啊。为妻我还给你预备的有喜酒哩。
汤 勤:刚才严公赏的喜酒,我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咱们快点安宿,明天再喝。
雪 艳:嗯,(媚音)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你我又是他乡遇故知,这样红鸾双喜的日子,难道不喝点交杯酒吗?
汤 勤:嘻嘻嘻,对对。喝交杯酒,喝交杯酒。娘子,看酒,(挽雪手,雪娇羞地避开)看酒啊,哈哈!
(唱)用尽机关流尽了汗,
总算夺得个美婵娟。
交杯酒与我快斟满,
待一会儿咱红罗帐里倒凤颠鸾。(雪与汤斟酒,汤连喝几盏)
喝,喝!
雪 艳:喝呀!(也掇杯趁汤不防将酒倾地)
(唱)他死到临头不闭眼,
还想在望乡台上摘牡丹。
连一连二把酒看,(又斟酒,汤又喝)
我叫你欢欢乐乐上西天。
汤 勤:啥?你叫我我上上上西天哪?
雪 艳:不,我是说我和你欢欢乐乐去安眠。
汤 勤:那那那还差差差不多。喝,喝。
(老师爷引班头甲乙丙丁掇酒菜上)
老师爷:每人三钱银。
班 头:庆贺汤先生。(边入内边喊)汤老爷,汤老爷。
汤 勤:啥哈啥子?
老师爷:汤老爷,今天是你的死事……
汤 勤:什么?我的喜喜喜事么,咋成成成了死事。
班 头:对,汤老爷的喜事,不是死事。
老司衙:我晓得是死事,不是喜事,我们凑了个份子,买了些喜酒。来给汤老爷满满地斟上一杯。
汤 勤:我喝喝喝不得得得了。
老师爷:少喝一点嘛。我还要给你喝彩*(左口右乃)。(班头斟酒喂汤)头杯喜酒——
班 头:要挨砖头。
汤 勤:胡胡胡说。
老师爷:偕老白头,对吧?
汤 勤:要要要得。喝。(一饮而尽,班头又斟酒)
老师爷:二杯喜酒——
班 头:准挨匕首。
汤 勤:放放放屁。
老师爷:天长地久。好不好?
汤 勤:差差差不多。喝。(又一饮而尽。班头又斟酒)
老师爷:三杯喜酒——
班 头:快抬尸首。
汤 勤:滚滚滚你妈妈妈的蛋。我我我不喝了。
老师爷:伙计们,给汤老爷来个家财万……
班 头:对,灌(贯)呀,(扯汤耳朵连连灌酒)汤老爷再少喝一点。
汤 勤:喝喝喝不不不(醉倒桌案,樵楼打三更)
老师爷:汤老爷醉了,莫夫人,樵楼打三更,刺喉(伺候)是时辰,报仇心要狠——(引众出门)
伙计们,预备棺材去。
班 头:做什么?
老师爷:准备抬死人。走走走。(同下)
雪 艳:汤老爷,吃醉了吧?
汤 勤:是是是要睡睡睡了。(勉强爬起)
雪 艳:待我扶你一把,(扶汤进收内)汤贼烂醉如泥,我不动手,等待何时?
(搜场、关门、从壁上取剑,扑进帐中,被汤踢倒,剑落地、汤跳出帐,二人搏斗,雪被按倒,急从怀内取出匕首刺汤身死)
(念)运去天作孽,时衰鬼弄人。今夜刺死你,替夫把冤仲,把冤伸!
(牌子,用匕首对准汤的胸脯乱戳乱剁)(闭二幕)
汤贼已死,大仇已报,待我天涯逃走——
(幕内校卫吼叫声)
且慢,馆驿周围,尽是严府校卫,插翅难飞如何是好?——也罢,不免拜过老爷恩情,我我我拔剑自刎了!
(唱)生而何欢死何恨,
不留污垢留清名。
我愿尽节一身死,
但求老爷百岁春!
(抽出宝剑自刎而死)
第八场 祭坟
(一座新建的园陵内,分葬着两个坟头,坟前各树碑石一方,分别写着“义士莫成之墓”和“节妇雪艳之墓”。松柏掩映,翠草生辉。远处桃红柳绿,莺歌燕舞。一派艳阳景象,令人陶醉)
(莫怀古面容有些衰老,走路有些龙钟。一手捧祭礼,一手携着手持“清明吊”的文禄,泪痕斑斑,心情抑郁地上)
莫怀古:(唱)清明扫墓祭亡灵,
男哭女啼各伤情。
我比别人苦更甚。
走一步来哭一声。
不怨天,不尤人,
怨来怨去怨自身。
怨我交友不谨慎,
引狼入室灭了满门。
莫贤弟替我丧了命,
莫夫人尽节了残生。
原郡地夫人姣儿也同遭不幸,
只逃脱文禄侄儿一个人。
到如今凄凉凉的晚景如何了?
忧戚戚的心绪对谁云?
阴森森的往事难回首。
血淋淋的创伤谁造成?
千悔万悔悔死我,
越思越想越伤心。
手捧祭礼坟头进,
一座陵园两座坟。
文禄,摆开祭礼。
(牌子。焚香、化纸、奠酒、跪拜)
莫怀古 夫人、贤弟, 贤弟
:(叫头) 哎呀, 呀!
文 禄 爹爹、父亲 爹爹
(怀古拉文禄指认父坟)
莫怀古:(唱)这一旁埋的你亲生父,
这一厢葬的莫夫人。
只说是功成名就同归隐,
文 禄:(唱)又谁知一杯黄土葬父身。
莫怀古:(唱)我联络忠臣揭奸佞,
严家权势化烟云。
仇已报来冤也伸,
文 禄:(唱)可怜父孤魂渺渺不复生。
莫怀古 妻 子
:(同唱) 亡 丧家业毁。
文 禄 父 母
零丁孤苦靠何人?
妻儿 莫夫人 好贤弟
(洒头)哭一声 难得见 、 呀!
爹娘 老爹爹 痛儿的娘
文 禄:也罢!
(唱)倒不如碰碑一死去会双亲!
(欲碰碑石,怀古争扑上前去,战栗地抱住文禄,泪如雨下)
莫怀古:哎呀,我的儿呀!
(唱)为伯我只剩你这一条根。
从今后我就是你的亲生父,
衣食冷暖父操心。
治好创伤记教训,
振奋精神读书文。
只要儿立志图上进,
病树前头万木春。
莫怀古 小姣儿
:(同哭洒头)父子们讲不尽知心话, 呀!
文 禄 老爹爹
(幕内道锣声)
(唱)道锣声声为何因?
陆 炳
:(内)开道!
戚继光
校 卫:啊!(牌子。校卫引陆炳、戚继光捧旨上)
陆 炳:一封丹书诏,来到陵园开。莫怀古跪听,宣读。
莫怀古:万岁!(拉文禄同跪)
陆 炳:“原太常寺正卿莫怀古,既遭贼害,又联络御士徐偕、邹应龙等揭发严嵩父子五恶十罪,深堪嘉许。特封为江南两省巡按。莫成舍身救友,封为忠义郎。雪艳尽节刺贼,封为节烈夫人。另拨库银,重修墓地,勤石竖碑,永垂不朽。”圣旨读罢,望阙谢恩。
莫怀古:万万岁!(接过圣旨)陆大人,怀古沉冤得雪,弟、妾尸身得以安葬,全仗老大人和戚贤弟鼎力,怀古这厢道谢。(拱手)
陆 炳:节妇义男,人人敬仰,迁坟建陵,理当效劳。
戚继光:仁兄,现已云开雾散,你的传家贵宝一捧雪,理应完壁归赵。
莫怀古:(接杯在手感激涕零地)仁兄、贤弟,真乃托妻寄子之友,怀古铭感无暨。
陆 炳:好说。府中设宴,欢送莫兄荣任,戚贤弟作陪。外厢开道。
校 卫:啊!
(亮相、幕落、全剧终)